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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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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夜

這事最後以被叫到辦公室痛罵一頓結尾,幸好語文老師在場,幫忙解釋了一番,否則她將以“上課看小黃書”為由昭告全班。

她從此對鄧慈感恩戴德。

“啪”地合上書,從餘光裏往後瞄,就見顧從州把書包放在凳子上,又把頭盔往桌子底下一塞,若無其事地沖她笑。

她被嚇到了,斜眼瞪了他一眼,小聲問:“去哪了?逃課?”

逃課不帶我?

顧從州笑笑,低頭往書包裏掏,鼻子上有晶瑩的汗珠,額前的頭發也打濕了兩縷,微微喘著氣問她:“作業做了沒有?借我抄抄,我去洗個澡。”

顧從州抄作業,真是聞所未聞。

她點頭,轉過身去翻數學試卷,給顧從州遞過去的時候,他正好把奶茶遞過來,四杯,拿紙袋子裝著,杯身凝聚著一顆顆小水珠。

她有些驚訝,遲到是因為去市中心買奶茶了?松夢婷只是隨口一說,她只是隨口一附和,他真花幾個小時去買奶茶了。

松夢婷早聽見動靜了,笑嘻嘻地自覺拿了兩杯,無聲地歡呼:“真是沾光了,顧大少爺!謝謝你,謝謝你全家。”

“這是好話嗎。”顧從州一笑,自顧自拿吸管戳開一杯,邊吸邊抄作業。

人人都喜歡抄周舟的作業,因為她的字非常清秀耐看,一個是一個,不連筆不帶筆,不會出現把根號二抄成12,又把12抄成口的情況。

正抄著,不經意間擡頭發現周舟還在看他,似乎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他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撓撓後腦勺,撓了一手的汗,嫌惡地抽了張紙擦手。

周舟看著他齜牙咧嘴的樣子,噗地笑出了聲,問他:“騎了3個小時去市中心?”

“兩個小時多一點。”

周舟沒說話,看著他笑,他也笑:“不是說想喝嘛。”

松夢婷幽幽開口:“不是還嫌我們沒良心嗎?她想喝就不算沒良心啦?”

知道她馬上要拿出那套新娘論了,顧從州連忙伸出一根手指制止:“哎!”

意思很明了:再貧嘴下次沒得吃了。

好吃的東西全在市中心,可不能得罪這免費跑腿。松夢婷憋著笑轉了回去。

身上黏糊,他手都快寫出火星子了,結尾匆匆畫了個句號,一口氣把奶茶喝光,背著書包就從後門走了出去。

兩分鐘又折回來跟周舟要了包洗發露。她這兩天像是換洗發水了,風一吹,味道就幽幽地飄下來,特別好聞。

顧從州走後,她也拆了吸管,戳開封口,準備隨便喝幾口解解饞,晚上喝多了容易睡不著。奶茶還是冰涼的,搖一搖,冰塊嘩啦嘩啦響。她不常喝奶茶,總感覺奶茶粉糊嗓子。但這個還好,清清爽爽的茉莉花味,忍不住多喝了幾口。

適逢松夢婷問問題,她叼著吸管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一面拿了鉛筆在草稿紙上比劃,一個大題講完,奶茶也見底了。

一看時間,9點27。還有三分鐘下自習,教室裏陸續響起收書的窸窣聲。彎腰看看顧從州的桌子底下的頭盔已經不見了。她也收了兩份試卷回居民樓。

睡不著是好事,又多出幾個小時做試卷。嫌臺燈不夠亮,買了一個瓦數大的燈泡換上。書桌上,一盞臺燈、一杯水,她在這裏度過了很多個無眠的夜晚。

兩張卷子做罷,對了答案,錯得不多,心情頗好地躺到床上。眼睛閉上又睜開,翻來覆去睡不著,眼睛瞪得像銅鈴。

腦子裏不住地播放一滴汗從顧從州鼻梁上滑下的畫面,一看鬧鐘,2點半。

不是,一杯奶茶的威力這麽大的嗎?從喝下去到現在已經五個小時了,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掰著指頭算了算還能睡幾個小時,重新規規矩矩躺下,跟著在學校裏學的“美國海軍2分鐘入睡法”,一步一步放松身體,每次放松到膝蓋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抽搐一下,把醞釀好的一點點睡意抽走。

又試著翻白眼入睡法和對焦眉心法,實在不行連吉祥臥都嘗試了。

沒有任何用。沒有任何外力能打敗咖啡因。

從床上彈起來,撈過鬧鐘看了一眼,3點05分,還有3個小時就該起床了。

她很想知道此時此刻顧從州、松夢婷和孔恒是否已經睡著,還是和她一樣,睜眼到天明?

糊嗓子就糊嗓子吧,下次不再喝真奶真茶了。

她發著呆。書桌正前方是一扇百葉窗,百葉窗外又是一扇鐵窗,每當樓外的感應路燈亮起來時,都會有一條一條的光影被篩進來,鋪在藍色格子的床單上。今夜路燈亮起來的次數尤其多,不知是某個無眠的夜旅人經過,還是輕手輕腳的小貓在這裏短暫地停留。

五分鐘後,她起身穿好衣服下樓。淩晨三點的城市,由於太安靜,反而產生持續的穿透耳膜的簌簌聲。

投幣,按下那個不看便簽也能記起的號碼,嘟嘟聲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

顧從州的聲音清清爽爽,沒有大夢初醒的朦朧喑啞,他說:“你也沒睡著?我正在想你。”

忽然覺得言語欠妥,又說“……我也正想起你,在猜你有沒有睡著。”

一只漂亮的金毛從大路上走過,往職校後門去了,它尾巴掃過的地方,路燈一盞一盞有序地亮起來。

她說:“一只大狗狗鬧得我睡不著。”

“真壞。”顧從州那邊響起一陣窸窣聲,他在穿衣服,笑聲聽起來時遠時近,讓人有點頭暈。

她掂量著那完全沒有冒尖的睡意,索性決定不睡了,“我餓了。”

他說:“外面涼,先回屋,15分鐘後到你家樓下。”聲音低低的,在夜裏顯得尤其溫情,像誘哄。

掛了電話,上樓沒幾分鐘,路燈又亮了起來,她並沒有聽見機車引擎的轟鳴。勾起百葉窗往下看,顧從州年輕挺拔的身影立在那裏,正向她招手。一輛漂亮的單車停在路燈底下。

夜深了,機車的聲音會把沈睡著的人吵醒。

這個顧從州。她肚子裏飛起一只又一只雀躍的小蝴蝶,帶著她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像那些有著熱烈陽光和青檸味道的青春電影的女主角一樣,側著身子坐在自行車後座,衣服被風吹得鼓鼓的,衣角高高地揚起。男高中生的笑容幹凈清澈,衣服往後飛時摩擦在她臉上,她聞見一股淡淡的洗衣皂的味道。

夜晚的城市讓她感到陌生,白天閉著眼睛都能走對的路,晚上就變得一模一樣,像恐怖電影裏主角走了一個又一個路口,最終回到原點。路燈明明滅滅。顧從州一直往前走,這個她待了18年的城市,顧從州倒比她認路。

他睡不著就會拎起相機,騎著單車來到平時不曾踏足的地方等待著,拍淩晨的街道。他最喜歡淩晨的街道,人們還在沈睡,城市還沒有被人氣所掩蓋,是一座城最原本、最自然的樣子。

遠處霧蒙蒙的,炊煙四起。顧從州輕車熟路地停在巷道裏,領著她跟著炊煙的方向走進燒烤一條街。

斜斜的一條街,每家都賣燒烤和拉面。顧從州選了一個靠近大路的位置,他們能看清每一個走進這條街的人的臉。淩晨三點多,還有人陸陸續續進來。

拎著公文包的上班族桌前無一例外是啤酒;背著書包的學生則點燒烤和冰飲料,雖然大半夜不回家,但仍然遵從未成年人不能飲酒的規則;臉上汗涔涔的工人把黃色安全帽脫下,點一碗拉面,這是剛剛結束一夜的施工。

人很多,煙火氣特別旺。大家挨擠著坐,幾乎沒話,同一桌的人也幾乎不開腔,各自沈浸在自己不可多得的私人時間與空間之中。

老板端來兩盤燒烤,他們已經完全融入這個安靜又熱氣騰騰的氛圍當中。高興的人沒有大手一揮就開始勸酒、大笑,失意的人也只是靜靜背對著人坐著,慢慢把一碗溫熱的面吃進胃裏。

空氣中只有鍋鏟碰撞、火苗迸發,以及酒杯磕碰的聲音。

這是一天當中天最黑的時刻,因為接近淩晨而顯得越發的黑。夜色是濃稠的,亮了一夜的路燈也支持不住開始明明滅滅。這條街之外的世界是安靜、恬淡、幽寂的。然而在安靜之外,這一條街的燈火把在黑夜之中不能安眠的靈魂一手攏了來,給予這些凡俗的人以一碗溫熱的人間煙火,一點慰藉。

她披著顧從州的外套,和他一起坐在這些人之中。

淩晨五點半左右,天亮了。大家開始陸陸續續地散去。兩個小時前熱火朝天的境況不覆存在,夜晚刺眼的白熾燈在天光的對照下黯然失色,暖色調逐漸變成冷色調,只有一地狼藉昭示著剛才的歡悅不是做夢。

但她卻如大夢初醒。她心裏覺得這是《紅樓夢》最微小的具象。

原來她以為再不能更熟悉的城市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生活啊,有時真令人感嘆。

他們分吃了一碗面,騎上單車,重新回到他們自己的生活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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