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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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第二日, 澹臺上泇果然如約而至。
阿因並不為難，若只以故事的新奇性做比，大概此世沒人能勝過她。
只是細節上還是要做些調整, 此世之外的東西不宜涉及過多。
過了第二日，隔了好幾日阿因才又再次見到澹臺上泇。
他似乎很忙, 又或許是故事的吸引力不足, 只是當個逗趣的東西且聽著。並不是每日都會出現, 卻也隔著三五日便來坐一坐, 倚著斜榻單手支頭，闔眼似是假寐。阿因便坐在對面, 啟唇輕聲緩緩講述又一個故事。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得了澹臺上泇的喻令, 兩個犄角小魔很是配合，不足一日修煉道場便搭建完成。在魔宮封禁隔絕魔氣的事一般人做不了, 是一日阿因講完故事覷著對面的魔心情似是尚好, 開口央請的。
彼時澹臺上泇眼簾微掀，睨著對面低垂眉眼似甚是乖順的少女, 許是心情確是頗好，倒也沒有拒絕，只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 算是應下了。
魔域是沒有靈氣的，阿因用來修煉的資費都是魔族從修真界搜刮來的靈石，這些俱都來自澹臺上泇的私庫。
澹臺上泇並不吝嗇, 至少兩個犄角小魔撥給阿因的日例很是寬限……是的, 修煉資源是按日發放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澹臺上泇的示意，但犄角小魔不嫌麻煩, 阿因倒也接受得很坦然。
這筆資源足夠阿因每日修煉之餘還能存下尚算豐厚的靈石。
大多數時候澹臺上泇都是一個很好的故事聆聽者，他從不會在講述中途打斷，即便有時候故事不太討喜，也只在結尾點評幾句。
但有時候也會格外難伺候，以各種挑剔到近乎苛刻的理由表達自己對故事的不滿，例如一個配角的名字不討他喜歡。然後眼簾微掀間扣掉阿因這一日的靈石用度。這時候他的情緒會稍稍外露些，即便是喜怒不定的魔，相處了一段時日阿因也能瞧出幾分，這大概是心情不太好了。
這種時候去捋虎須完全是找死。
於是阿因也從不說什麽，只低首垂眉，默然不語。有時還會平聲靜氣地輕聲符合一句，“尊上說得極是”。
許是她太過乖順，或是態度拿捏得太好，澹臺上泇饒是心情再不好，也從沒在淶泉殿發過怒。有時候會撐開眼皮，定定看對面的少女，對方一動不動，只垂眼觀心，好一會兒，斜榻上的魔忽然哼笑一聲，這就代表沒事了。
阿因除了要隔上幾日便給澹臺上泇講一個故事，其餘時間基本都在修煉，閑暇時則泡在典籍中——許是從犄角小魔那裏得了她曾打探過的消息，澹臺上泇一日忽然提起這個話題，並在故事結束後向她開放了他藏書室的第一至三層。
即便她本體就是一本包羅萬象的書，但阿因仍舊很愛看那些五花八門的書。
阿因不打算按原身原本的修行路子繼續往下修煉，那太慢了。
她是要廢掉修為重修的，但為了不浪費，在此之前打算利用身體裏練氣四層的靈力，把林綰綰利用秘法轉給這具身體的水木之體化為養料，修補好身體因這秘法而引起的暗傷，並讓身體達到最佳狀態，從而引月華之力煉得月靈之體。
這水木之體是強行融合進來的，若是給人當爐鼎，倒沒什麽大影響，但若是自己修煉，到底不是自己的東西，不圓融，越到後面隱患越大，阿因不會留下它。
何況，她如今在魔域，不知何時才能出去，總不能放任給原身傷害這麽大的林綰綰就這麽在外面當她的天才逍遙。那日之所以沒有傷林成茗，一是為了利落斷掉這句身體和林家的牽系，二是修真界雖說是弱肉強食，但也極其看重門第傳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師、滅祖兩件事。弒父倒是能圖一時爽快，卻不值得臟了原身的手，惹了全修真界的不恥唾罵。再者於一生衷心於權勢的林成茗而言，讓他親眼看手中權勢猶如掌中沙礫一般流逝，怕才是最痛徹心扉的折磨。
阿因沒打算直接弄死林綰綰，若是她想，自然付出一定代價後是可以做到的，這畢竟是個高魔世界，對掌握阿因之書的阿因而言，算是解除了相當大的限制。
她也不打算對她的天賦t動手。
比起這些陰狠手段，原身大概更願意以五靈根下三品的資質堂堂正正打敗自己同父異母被視為天才的姐姐。
但是什麽也不做，那也是不可能的。
水木之體說到底還是林綰綰的，它在她身體裏長了十幾年，如今到這具身體還不到一月時間，氣息上仍舊和林綰綰最緊密不過。
阿因采取的法子是她改良版本下咒殺的低配——咒傷。
以水木之體做引，這件事完成的輕而易舉。
從此之後，林綰綰每日子時，無論睡夢中還是清醒，都會經歷一個時辰原身被強行換入靈體時所經受的剝皮抽骨換血之劇痛。而她要付出的，不過是一身稀薄的本也要廢掉的練氣四層的修為，幾乎可以說是無本買賣。
在做這一切前，阿因還和澹臺上泇通了氣兒。
她並不覺得做下這些事能瞞過這座魔宮的主人，做人有時候坦誠比耍心機強，尤其是面對聰明人。
在一次故事結尾澹臺上泇瞧著似心情不錯時，阿因極自然地提起了這茬，她低眉垂首，咬字咬得極緩慢，聲音也極輕柔，調子也是纏綿的，說的話卻不太美妙，“尊、上，不知九問樓裏可有遠程傷人的法子？在第幾層，可否允我借來一觀？”
九問樓便是澹臺上泇的藏書地，顧名思義，九問樓有九層，九為數之極，取盡之意，從中也可窺得澹臺上泇這個人的狂妄和求知。
澹臺上泇聞言掀開眼簾，來了興致，“因兒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阿因便也如實說了，她不信這人不清楚那些勾當，沒有隱瞞的必要。
她說的平靜，最後表達自己的意願，“林綰綰讓我痛極，險些害我性命，我不願見她在外逍遙，想先收些利息。”說道最後語氣也是平靜的，只垂著的眼睫輕顫了顫。
澹臺上泇撐著頭，似笑非笑，“只是這些？想來，若這林綰綰不做這些，本尊怕還得不了因兒這麽個妙人兒……”他聲音微微拖長，睨著對面的少女，“她讓你頂替了名額被獻給本尊，若是她得了七分的罪，本尊也要落得餘下三分，因兒可也怨恨本尊？”
阿因垂下的餘光裏映出他空著的那只手掌心處被肆意揉捏撥弄的小血人，耳垂脖頸臉頰，泛起若有似無的酥癢。
漸漸浮上紅意。
眼睫顫動間更深地斂垂，聲音壓著顫意，淡淡道，“……尊上何必明知故問。”
澹臺上泇瞳孔中映出對面少女雪色臉頰上惹人的羞紅，眼瞳紫色濃郁，他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道，“不過幾日，因兒這膽子是愈發大了，都敢這般詰問本尊了。”
阿因，“……”
在少女的沈默中，澹臺上泇忽然收了笑，垂下眼漫不經心撥弄著掌心的小血人，“本尊的人，本尊欺負也就罷了，還真就容不下別人來欺壓。”
“因兒這性兒倒是很討本尊歡喜……”他慢慢說道，“第五層便有因兒想要的東西，因兒自去找罷。”
這事便算兩邊都過了明面。
這一日，阿因正在用晚食，是她自己做的。
她先耗費時日精力鑄就了月靈之體，後用一身修為給林綰綰下了咒。
如今這段時日正在蘊養剛剛在體內落地養出片小芽兒的靈體，還沒急著廢掉功夫轉修。
一是魔界的環境不允許，二是身體養到最佳狀態打好基礎以後才會更加事倍功半。
如此，除了每日引月華之力蘊養靈體，不用修煉，倒節省下大把時間。也有功夫折騰些覆雜的吃食，飽一飽口腹之欲。
修士初期是不大好多吃五谷雜糧的，會在體內堆積雜志，不利於修煉，但她不是要廢功法轉修嘛，因此並不礙事。
卻不想這一日正好叫澹臺上泇給撞見了。
這魔毫不客氣，看著一桌子食物，施施然就坐下了。
阿因一個人，做的菜色不多，卻也沒虧待自己，三菜一湯，一主食，都是些家常小菜。
她看著桌子對面正饒有興致打量菜色的魔，默默折身去取了副碗筷，盛了米飯放在他面前，“尊上若是有興趣，不妨嘗一嘗。”
隨後自己也坐下了。
澹臺上泇看著她一番從容又自然的舉動，挑了挑眉梢，從善如流執筷夾菜，黑色穹枝木的筷身襯得那雙慘白修長的手愈發有種詭譎的美感。
阿因的廚藝不算鼎鼎拔尖，但兩世為人，怎麽說也有值得稱道一二的地方。
至少這頭魔夾了一筷土雲絲，送進口中細嚼慢咽一番後，並沒有露出什麽嫌棄的神色。
反而慢條斯理地笑吟吟讚了句，“因兒這手藝倒是不錯，勾起本尊不少回憶。”他說的坦蕩，聲音似乎也帶了幾分悠遠和溫情，面上卻瞧不出什麽。
阿因沒往深處琢磨，只笑了下，也沒具體回應。
她自己的手藝自己最清楚。要說，澹臺上泇才是做得一手好飯菜，只是如今沒人有那個命和膽子敢讓他去侍弄一桌子菜色真的來吃一吃。
畢竟當年澹臺上泇曾經以此為謀生手段過活過一段不算短的貧瘠時日。
澹臺上泇是從凡俗的人間界來到修真界的。
修真界也有凡人村落和城池，各修真門派都是每隔十年到這些小村落檢測靈根收弟子門人，五十年開山門廣收仙徒。
而真正的凡俗是和修真界相隔開的，以一條極難渡過的寬廣海域為界。
有一條約定成俗的規定，修真者不能插手凡俗界之事，甚至不被允許輕易進入凡俗界。若是意外流入或是有什麽事，也當遮掩好痕跡，不被凡俗之人發現。
但千百年來，總還是留下了那麽一絲兩毫的痕跡。
被當時大權在握卻覺得乏味無了的澹臺上泇給窺見了。
恰好又遇到了個郁郁不得志的練氣初階修士，偷摸著跑到凡俗界耀武揚威，還好死不死撞到了澹臺上泇面前。
澹臺上泇瞧出一些端倪，眼睛倏然就像點起了一簇火。
他把人好吃好喝供著，捧得這練氣修士豆不知姓甚名誰了，然後掏空這人底子後毫不猶疑把人給圍殺了。
這練氣修士修了大半輩子仙，也不過剛剛三層，也就比尋常人體魄強些，會些術法可以勉強糊弄人，而凡俗界無法補充靈力，他只能依靠存的那可憐巴巴的幾塊靈石做補充，平時都不敢用得太猖狂了。被澹臺上泇不計死傷的拿大內高手一圍，都沒多掙紮就死了。
他的遺產是就成了澹臺上泇手裏的資費，難免透露出一些信息。
澹臺上泇站在皇城之巔，負手而立，遙望東方，瞇了瞇眼。
海之盡頭，有仙之國。
何不往之？
若是沒有這練氣修士，他是打算造一艘巨船，於海面航行，尋那仙跡。但如今有了對方的遺產，澹臺上泇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他毫不猶疑卸下一身權勢，做下安排後，取了些金銀，輕裝簡行，獨自上路了——這練氣修士留了穿行海域的方法，但剩下的靈石卻只有那幾塊，也就勉強夠澹臺上泇夠用。
因此他什麽人也沒帶。
澹臺上泇以一介凡人之軀，經歷九死一生，穿越海域盡頭，來到修真界，說他運氣好也是好，說不好也糟糕透了。
他剛好趕上各宗門開山門收徒的盛事，澹臺上泇素來都是要做最拔尖的那個，理所應當去了當時修仙界第一的太素仙門，但測出的結果卻並不如意——他的天賦極差，是最差的五靈根，靈根純粹度也差極了。
再其上，他初聞求道之路，便已經二十有七，快而立之年了，凡人百載壽元，他還剩多少？
太素仙門沒有收他，若是年幼些，受進門裏做個雜役弟子，也還無妨，如此年歲，屬實沒什麽希望。
澹臺上泇料定求仙之路不會一帆風順，卻也沒想到開頭就這般潦倒，何況他前半生當真是順風順水慣了，十六的三元及第，十年時間位極人臣，大權在握，說出來無一件不風光。
要說完全沒有落差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幼時也並非生來富貴，他是從寒門子弟一步一步爬到權傾天下的攝政王的，而不是靠祖蔭。
不過是重頭再來，又有何懼？
澹臺上泇很快調整好心態，被太素仙門拒之門外也不沮喪氣惱，自如地下了山，去山下坊市的一家酒樓面試，靠著一身極好的皮囊和氣質成功當上了幫廚。
他只花了一年時間，就從幫廚做到了掌勺的主廚。在此期間，做的最多的，就是看各種書和典t籍，雜史、傳說，傳記，風聞逸事，五花八門的修行功法。這些東西一是耗費靈石從雜市購買，有時候為了買一本改的亂七八糟別人看都不願意看的低階功法，他花光自己身上的積蓄也眼都不眨，為此常常被人在背後譏諷是傻子。再者他想辦法結識了一個性情純良但十分好口舌之欲的太素仙門的內門弟子，從對方手裏拿到了一枚借讀令牌。幾乎沈浸在那浩如煙海的知識中，並且以一種令人心驚的速度飛速吸納著。
而他在接觸到這些知識後，飛速鎖定了一樣東西——陣法。
他在一番試探和比較後，敏銳地發現自己在這上面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他沒有張揚，去利用這份天賦拜師或是刷名聲，而是利用手頭上一切能利用的資源，拼命攫取著吸收著，並飛速進步。
上天沒有賦予他修仙的天賦，但他從不認為自己就會淪為平凡。比起現實的桎梏，他更相信自己的腦子。
時間一日一日的過。好景不長，在第二年快到第三年時，澹臺上泇偶然被一個性格嬌蠻跋扈的二代女修撞上，對方看中了他的身體和臉，想要利用權勢威逼他委身做她的小侍。
澹臺上泇表面笑得溫柔，手段卻半分不軟，好言哄得這女修給了他一處低階秘境的名額，進入秘境後設計把人連同身邊跟從的修士一同弄死了，撈了對方的遺產，完成了一波暴富。為防止這女修背後的大能追殺，他此後在秘境中十年不出，依靠這兩年積累的知識，借秘境核心宮殿外圍的藏書一步一步往裏推進，最後依靠自創的終極陣法，強行攻破秘境核心，拿到大能留下的傳承。
可以說是十分硬核地得到傳承了。
然後他再也沒有回去過太素門山腳那做坊市。
像一滴水，滴入大海般消失匿跡。
再出現在修真界，已經是金丹修為的天才修士了。
即便是如今的修真界，也都以為，高高在上的天一門澹臺尊者，是生來就身負九品冰靈根的天之驕子，誰也不知道，他其實是個下三品的雜靈根。是的，直到如今，他依舊是五靈根，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能力，想要洗掉一兩根雜靈根提升一番天賦輕而易舉，但他沒有。他只是在體內設陣，勾連五星靈根和心肺五臟，運轉靈力生生不息，不光修煉速度可比擬高品單靈根的天才，還可自發產生靈力。即使在絕靈之地也不會受半點影響。
自然，這般精妙的陣法也不是一朝就完成的，是一日一日打磨到如今，才有了最完美的版本。劇情線中，澹臺上泇也走了不少彎路吃了極多苦頭。
這才是澹臺上泇的可怕之處——
他無時無刻不再進步。
阿因收回思緒，垂眸靜靜食用食物。
對面的魔也不再說話。
一時間，殿內只剩下輕微的碗碟碰撞的輕微脆響。
澹臺上泇吃得並不多，也不算少，用過一番，便起身施施然離開了，留下一桌殘羹冷炙，走前還留了一句話，“因兒這番手藝甚合本尊口味，每日不妨多做些，送到主殿。”
半點沒有客氣的意思。
阿因起身相送，靜立斂目，“是。”
此後每日便多出一番任務來。
其實也不值當什麽，也就是做飯時多加些量，順帶的功夫，說起來，這些食材工具也都是澹臺上泇的。
阿因接受的自然。
澹臺上泇來聽故事時，就會留下用餐。
若沒來，阿因便會送去主殿，至於澹臺上泇吃與沒吃，她便不知道了。
這一日，她正提著食盒進了主殿，主殿內空無一人，只有紅色輕紗在猩紅魔火下輕輕飄蕩，阿因把食盒放到一邊的架子上，見怪不怪。
往常她來時，澹臺上泇也常常不在的。
她需得在這裏登上一刻鐘，便可離開了。
她於桌旁靜立，卻忽然發現寬大的桌上比往日要多出一卷長長的卷軸，紅色的抽繩被抽開，呈半攤開，似乎它的主人剛剛還站在這裏，垂眸研究著。
輕輕一瞥間窺得一些奇怪的符號。
就好像，藏了什麽密碼一般，直引人窺探。
阿因腳下意識一動，又收了回來。
她倒不覺得這是澹臺上泇在試探她，不說她的身家性命都在這人手裏捏著，就說以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也屬實沒那個必要。
但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屬實不是什麽好事。
至少明面上不能知道太多。
剛才無意窺見的那幾個零星字符，或許原身看了是真的一臉茫然無知，但知道澹臺上泇完整劇情線的她，卻不會。
她斂了斂眉，這東西……
怕不就是澹臺上泇琢磨出來的三族血脈融合之法。
“……”
她微微擡起的後腳跟剛剛收回下壓落地，還沒踩實，身後忽然貼上來一個微涼的身體，那距離很近，幾乎貼上她的脊背。
阿因的脊骨下意識僵直了一瞬，有什麽寒涼的東西滑落在肩頸，那觸感，似乎是發絲。
隨即，低沈磁性的聲音在耳側上方響起，低低的詢問，像是情人間的絮語，卻又含了一些說不清的莫名和危險，“因兒，方才可是看見什麽了？”
阿因，“……”
您就在這裏等著我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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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澹臺上泇果然如約而至。
阿因並不為難，若只以故事的新奇性做比，大概此世沒人能勝過她。
只是細節上還是要做些調整, 此世之外的東西不宜涉及過多。
過了第二日，隔了好幾日阿因才又再次見到澹臺上泇。
他似乎很忙, 又或許是故事的吸引力不足, 只是當個逗趣的東西且聽著。並不是每日都會出現, 卻也隔著三五日便來坐一坐, 倚著斜榻單手支頭，闔眼似是假寐。阿因便坐在對面, 啟唇輕聲緩緩講述又一個故事。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得了澹臺上泇的喻令, 兩個犄角小魔很是配合，不足一日修煉道場便搭建完成。在魔宮封禁隔絕魔氣的事一般人做不了, 是一日阿因講完故事覷著對面的魔心情似是尚好, 開口央請的。
彼時澹臺上泇眼簾微掀，睨著對面低垂眉眼似甚是乖順的少女, 許是心情確是頗好，倒也沒有拒絕，只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 算是應下了。
魔域是沒有靈氣的，阿因用來修煉的資費都是魔族從修真界搜刮來的靈石，這些俱都來自澹臺上泇的私庫。
澹臺上泇並不吝嗇, 至少兩個犄角小魔撥給阿因的日例很是寬限……是的, 修煉資源是按日發放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澹臺上泇的示意，但犄角小魔不嫌麻煩, 阿因倒也接受得很坦然。
這筆資源足夠阿因每日修煉之餘還能存下尚算豐厚的靈石。
大多數時候澹臺上泇都是一個很好的故事聆聽者，他從不會在講述中途打斷，即便有時候故事不太討喜，也只在結尾點評幾句。
但有時候也會格外難伺候，以各種挑剔到近乎苛刻的理由表達自己對故事的不滿，例如一個配角的名字不討他喜歡。然後眼簾微掀間扣掉阿因這一日的靈石用度。這時候他的情緒會稍稍外露些，即便是喜怒不定的魔，相處了一段時日阿因也能瞧出幾分，這大概是心情不太好了。
這種時候去捋虎須完全是找死。
於是阿因也從不說什麽，只低首垂眉，默然不語。有時還會平聲靜氣地輕聲符合一句，“尊上說得極是”。
許是她太過乖順，或是態度拿捏得太好，澹臺上泇饒是心情再不好，也從沒在淶泉殿發過怒。有時候會撐開眼皮，定定看對面的少女，對方一動不動，只垂眼觀心，好一會兒，斜榻上的魔忽然哼笑一聲，這就代表沒事了。
阿因除了要隔上幾日便給澹臺上泇講一個故事，其餘時間基本都在修煉，閑暇時則泡在典籍中——許是從犄角小魔那裏得了她曾打探過的消息，澹臺上泇一日忽然提起這個話題，並在故事結束後向她開放了他藏書室的第一至三層。
即便她本體就是一本包羅萬象的書，但阿因仍舊很愛看那些五花八門的書。
阿因不打算按原身原本的修行路子繼續往下修煉，那太慢了。
她是要廢掉修為重修的，但為了不浪費，在此之前打算利用身體裏練氣四層的靈力，把林綰綰利用秘法轉給這具身體的水木之體化為養料，修補好身體因這秘法而引起的暗傷，並讓身體達到最佳狀態，從而引月華之力煉得月靈之體。
這水木之體是強行融合進來的，若是給人當爐鼎，倒沒什麽大影響，但若是自己修煉，到底不是自己的東西，不圓融，越到後面隱患越大，阿因不會留下它。
何況，她如今在魔域，不知何時才能出去，總不能放任給原身傷害這麽大的林綰綰就這麽在外面當她的天才逍遙。那日之所以沒有傷林成茗，一是為了利落斷掉這句身體和林家的牽系，二是修真界雖說是弱肉強食，但也極其看重門第傳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師、滅祖兩件事。弒父倒是能圖一時爽快，卻不值得臟了原身的手，惹了全修真界的不恥唾罵。再者於一生衷心於權勢的林成茗而言，讓他親眼看手中權勢猶如掌中沙礫一般流逝，怕才是最痛徹心扉的折磨。
阿因沒打算直接弄死林綰綰，若是她想，自然付出一定代價後是可以做到的，這畢竟是個高魔世界，對掌握阿因之書的阿因而言，算是解除了相當大的限制。
她也不打算對她的天賦t動手。
比起這些陰狠手段，原身大概更願意以五靈根下三品的資質堂堂正正打敗自己同父異母被視為天才的姐姐。
但是什麽也不做，那也是不可能的。
水木之體說到底還是林綰綰的，它在她身體裏長了十幾年，如今到這具身體還不到一月時間，氣息上仍舊和林綰綰最緊密不過。
阿因采取的法子是她改良版本下咒殺的低配——咒傷。
以水木之體做引，這件事完成的輕而易舉。
從此之後，林綰綰每日子時，無論睡夢中還是清醒，都會經歷一個時辰原身被強行換入靈體時所經受的剝皮抽骨換血之劇痛。而她要付出的，不過是一身稀薄的本也要廢掉的練氣四層的修為，幾乎可以說是無本買賣。
在做這一切前，阿因還和澹臺上泇通了氣兒。
她並不覺得做下這些事能瞞過這座魔宮的主人，做人有時候坦誠比耍心機強，尤其是面對聰明人。
在一次故事結尾澹臺上泇瞧著似心情不錯時，阿因極自然地提起了這茬，她低眉垂首，咬字咬得極緩慢，聲音也極輕柔，調子也是纏綿的，說的話卻不太美妙，“尊、上，不知九問樓裏可有遠程傷人的法子？在第幾層，可否允我借來一觀？”
九問樓便是澹臺上泇的藏書地，顧名思義，九問樓有九層，九為數之極，取盡之意，從中也可窺得澹臺上泇這個人的狂妄和求知。
澹臺上泇聞言掀開眼簾，來了興致，“因兒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阿因便也如實說了，她不信這人不清楚那些勾當，沒有隱瞞的必要。
她說的平靜，最後表達自己的意願，“林綰綰讓我痛極，險些害我性命，我不願見她在外逍遙，想先收些利息。”說道最後語氣也是平靜的，只垂著的眼睫輕顫了顫。
澹臺上泇撐著頭，似笑非笑，“只是這些？想來，若這林綰綰不做這些，本尊怕還得不了因兒這麽個妙人兒……”他聲音微微拖長，睨著對面的少女，“她讓你頂替了名額被獻給本尊，若是她得了七分的罪，本尊也要落得餘下三分，因兒可也怨恨本尊？”
阿因垂下的餘光裏映出他空著的那只手掌心處被肆意揉捏撥弄的小血人，耳垂脖頸臉頰，泛起若有似無的酥癢。
漸漸浮上紅意。
眼睫顫動間更深地斂垂，聲音壓著顫意，淡淡道，“……尊上何必明知故問。”
澹臺上泇瞳孔中映出對面少女雪色臉頰上惹人的羞紅，眼瞳紫色濃郁，他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道，“不過幾日，因兒這膽子是愈發大了，都敢這般詰問本尊了。”
阿因，“……”
在少女的沈默中，澹臺上泇忽然收了笑，垂下眼漫不經心撥弄著掌心的小血人，“本尊的人，本尊欺負也就罷了，還真就容不下別人來欺壓。”
“因兒這性兒倒是很討本尊歡喜……”他慢慢說道，“第五層便有因兒想要的東西，因兒自去找罷。”
這事便算兩邊都過了明面。
這一日，阿因正在用晚食，是她自己做的。
她先耗費時日精力鑄就了月靈之體，後用一身修為給林綰綰下了咒。
如今這段時日正在蘊養剛剛在體內落地養出片小芽兒的靈體，還沒急著廢掉功夫轉修。
一是魔界的環境不允許，二是身體養到最佳狀態打好基礎以後才會更加事倍功半。
如此，除了每日引月華之力蘊養靈體，不用修煉，倒節省下大把時間。也有功夫折騰些覆雜的吃食，飽一飽口腹之欲。
修士初期是不大好多吃五谷雜糧的，會在體內堆積雜志，不利於修煉，但她不是要廢功法轉修嘛，因此並不礙事。
卻不想這一日正好叫澹臺上泇給撞見了。
這魔毫不客氣，看著一桌子食物，施施然就坐下了。
阿因一個人，做的菜色不多，卻也沒虧待自己，三菜一湯，一主食，都是些家常小菜。
她看著桌子對面正饒有興致打量菜色的魔，默默折身去取了副碗筷，盛了米飯放在他面前，“尊上若是有興趣，不妨嘗一嘗。”
隨後自己也坐下了。
澹臺上泇看著她一番從容又自然的舉動，挑了挑眉梢，從善如流執筷夾菜，黑色穹枝木的筷身襯得那雙慘白修長的手愈發有種詭譎的美感。
阿因的廚藝不算鼎鼎拔尖，但兩世為人，怎麽說也有值得稱道一二的地方。
至少這頭魔夾了一筷土雲絲，送進口中細嚼慢咽一番後，並沒有露出什麽嫌棄的神色。
反而慢條斯理地笑吟吟讚了句，“因兒這手藝倒是不錯，勾起本尊不少回憶。”他說的坦蕩，聲音似乎也帶了幾分悠遠和溫情，面上卻瞧不出什麽。
阿因沒往深處琢磨，只笑了下，也沒具體回應。
她自己的手藝自己最清楚。要說，澹臺上泇才是做得一手好飯菜，只是如今沒人有那個命和膽子敢讓他去侍弄一桌子菜色真的來吃一吃。
畢竟當年澹臺上泇曾經以此為謀生手段過活過一段不算短的貧瘠時日。
澹臺上泇是從凡俗的人間界來到修真界的。
修真界也有凡人村落和城池，各修真門派都是每隔十年到這些小村落檢測靈根收弟子門人，五十年開山門廣收仙徒。
而真正的凡俗是和修真界相隔開的，以一條極難渡過的寬廣海域為界。
有一條約定成俗的規定，修真者不能插手凡俗界之事，甚至不被允許輕易進入凡俗界。若是意外流入或是有什麽事，也當遮掩好痕跡，不被凡俗之人發現。
但千百年來，總還是留下了那麽一絲兩毫的痕跡。
被當時大權在握卻覺得乏味無了的澹臺上泇給窺見了。
恰好又遇到了個郁郁不得志的練氣初階修士，偷摸著跑到凡俗界耀武揚威，還好死不死撞到了澹臺上泇面前。
澹臺上泇瞧出一些端倪，眼睛倏然就像點起了一簇火。
他把人好吃好喝供著，捧得這練氣修士豆不知姓甚名誰了，然後掏空這人底子後毫不猶疑把人給圍殺了。
這練氣修士修了大半輩子仙，也不過剛剛三層，也就比尋常人體魄強些，會些術法可以勉強糊弄人，而凡俗界無法補充靈力，他只能依靠存的那可憐巴巴的幾塊靈石做補充，平時都不敢用得太猖狂了。被澹臺上泇不計死傷的拿大內高手一圍，都沒多掙紮就死了。
他的遺產是就成了澹臺上泇手裏的資費，難免透露出一些信息。
澹臺上泇站在皇城之巔，負手而立，遙望東方，瞇了瞇眼。
海之盡頭，有仙之國。
何不往之？
若是沒有這練氣修士，他是打算造一艘巨船，於海面航行，尋那仙跡。但如今有了對方的遺產，澹臺上泇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他毫不猶疑卸下一身權勢，做下安排後，取了些金銀，輕裝簡行，獨自上路了——這練氣修士留了穿行海域的方法，但剩下的靈石卻只有那幾塊，也就勉強夠澹臺上泇夠用。
因此他什麽人也沒帶。
澹臺上泇以一介凡人之軀，經歷九死一生，穿越海域盡頭，來到修真界，說他運氣好也是好，說不好也糟糕透了。
他剛好趕上各宗門開山門收徒的盛事，澹臺上泇素來都是要做最拔尖的那個，理所應當去了當時修仙界第一的太素仙門，但測出的結果卻並不如意——他的天賦極差，是最差的五靈根，靈根純粹度也差極了。
再其上，他初聞求道之路，便已經二十有七，快而立之年了，凡人百載壽元，他還剩多少？
太素仙門沒有收他，若是年幼些，受進門裏做個雜役弟子，也還無妨，如此年歲，屬實沒什麽希望。
澹臺上泇料定求仙之路不會一帆風順，卻也沒想到開頭就這般潦倒，何況他前半生當真是順風順水慣了，十六的三元及第，十年時間位極人臣，大權在握，說出來無一件不風光。
要說完全沒有落差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幼時也並非生來富貴，他是從寒門子弟一步一步爬到權傾天下的攝政王的，而不是靠祖蔭。
不過是重頭再來，又有何懼？
澹臺上泇很快調整好心態，被太素仙門拒之門外也不沮喪氣惱，自如地下了山，去山下坊市的一家酒樓面試，靠著一身極好的皮囊和氣質成功當上了幫廚。
他只花了一年時間，就從幫廚做到了掌勺的主廚。在此期間，做的最多的，就是看各種書和典t籍，雜史、傳說，傳記，風聞逸事，五花八門的修行功法。這些東西一是耗費靈石從雜市購買，有時候為了買一本改的亂七八糟別人看都不願意看的低階功法，他花光自己身上的積蓄也眼都不眨，為此常常被人在背後譏諷是傻子。再者他想辦法結識了一個性情純良但十分好口舌之欲的太素仙門的內門弟子，從對方手裏拿到了一枚借讀令牌。幾乎沈浸在那浩如煙海的知識中，並且以一種令人心驚的速度飛速吸納著。
而他在接觸到這些知識後，飛速鎖定了一樣東西——陣法。
他在一番試探和比較後，敏銳地發現自己在這上面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他沒有張揚，去利用這份天賦拜師或是刷名聲，而是利用手頭上一切能利用的資源，拼命攫取著吸收著，並飛速進步。
上天沒有賦予他修仙的天賦，但他從不認為自己就會淪為平凡。比起現實的桎梏，他更相信自己的腦子。
時間一日一日的過。好景不長，在第二年快到第三年時，澹臺上泇偶然被一個性格嬌蠻跋扈的二代女修撞上，對方看中了他的身體和臉，想要利用權勢威逼他委身做她的小侍。
澹臺上泇表面笑得溫柔，手段卻半分不軟，好言哄得這女修給了他一處低階秘境的名額，進入秘境後設計把人連同身邊跟從的修士一同弄死了，撈了對方的遺產，完成了一波暴富。為防止這女修背後的大能追殺，他此後在秘境中十年不出，依靠這兩年積累的知識，借秘境核心宮殿外圍的藏書一步一步往裏推進，最後依靠自創的終極陣法，強行攻破秘境核心，拿到大能留下的傳承。
可以說是十分硬核地得到傳承了。
然後他再也沒有回去過太素門山腳那做坊市。
像一滴水，滴入大海般消失匿跡。
再出現在修真界，已經是金丹修為的天才修士了。
即便是如今的修真界，也都以為，高高在上的天一門澹臺尊者，是生來就身負九品冰靈根的天之驕子，誰也不知道，他其實是個下三品的雜靈根。是的，直到如今，他依舊是五靈根，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能力，想要洗掉一兩根雜靈根提升一番天賦輕而易舉，但他沒有。他只是在體內設陣，勾連五星靈根和心肺五臟，運轉靈力生生不息，不光修煉速度可比擬高品單靈根的天才，還可自發產生靈力。即使在絕靈之地也不會受半點影響。
自然，這般精妙的陣法也不是一朝就完成的，是一日一日打磨到如今，才有了最完美的版本。劇情線中，澹臺上泇也走了不少彎路吃了極多苦頭。
這才是澹臺上泇的可怕之處——
他無時無刻不再進步。
阿因收回思緒，垂眸靜靜食用食物。
對面的魔也不再說話。
一時間，殿內只剩下輕微的碗碟碰撞的輕微脆響。
澹臺上泇吃得並不多，也不算少，用過一番，便起身施施然離開了，留下一桌殘羹冷炙，走前還留了一句話，“因兒這番手藝甚合本尊口味，每日不妨多做些，送到主殿。”
半點沒有客氣的意思。
阿因起身相送，靜立斂目，“是。”
此後每日便多出一番任務來。
其實也不值當什麽，也就是做飯時多加些量，順帶的功夫，說起來，這些食材工具也都是澹臺上泇的。
阿因接受的自然。
澹臺上泇來聽故事時，就會留下用餐。
若沒來，阿因便會送去主殿，至於澹臺上泇吃與沒吃，她便不知道了。
這一日，她正提著食盒進了主殿，主殿內空無一人，只有紅色輕紗在猩紅魔火下輕輕飄蕩，阿因把食盒放到一邊的架子上，見怪不怪。
往常她來時，澹臺上泇也常常不在的。
她需得在這裏登上一刻鐘，便可離開了。
她於桌旁靜立，卻忽然發現寬大的桌上比往日要多出一卷長長的卷軸，紅色的抽繩被抽開，呈半攤開，似乎它的主人剛剛還站在這裏，垂眸研究著。
輕輕一瞥間窺得一些奇怪的符號。
就好像，藏了什麽密碼一般，直引人窺探。
阿因腳下意識一動，又收了回來。
她倒不覺得這是澹臺上泇在試探她，不說她的身家性命都在這人手裏捏著，就說以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也屬實沒那個必要。
但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屬實不是什麽好事。
至少明面上不能知道太多。
剛才無意窺見的那幾個零星字符，或許原身看了是真的一臉茫然無知，但知道澹臺上泇完整劇情線的她，卻不會。
她斂了斂眉，這東西……
怕不就是澹臺上泇琢磨出來的三族血脈融合之法。
“……”
她微微擡起的後腳跟剛剛收回下壓落地，還沒踩實，身後忽然貼上來一個微涼的身體，那距離很近，幾乎貼上她的脊背。
阿因的脊骨下意識僵直了一瞬，有什麽寒涼的東西滑落在肩頸，那觸感，似乎是發絲。
隨即，低沈磁性的聲音在耳側上方響起，低低的詢問，像是情人間的絮語，卻又含了一些說不清的莫名和危險，“因兒，方才可是看見什麽了？”
阿因，“……”
您就在這裏等著我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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