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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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阿因再醒來時, 是在魔域。
魔域常年血月臨空，天幕和地面猩紅間交錯濃稠的黑，沒有白日也沒有黑夜。
魔宮中光線昏暗, 唯有青銅壁燈上猩紅魔火跳躍，和血月灑落的血紅輝光交錯, 黯昧詭譎。
阿因睜開眼睛, 視線前一團黑影晃動, 似乎是在給她檢查身體。
肺腑間尖銳的疼痛緩和, 經脈中靈力稀薄卻流動自如。
她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七成, 剩下的三成，略養一養, 便也不是大事。
身前的人見她醒了，動作頓住, 轉過身朝向一個方向, 脊背躬伏，影子沈寂畏縮地伏在腳邊, 似乎在無聲請示什麽。
阿因順著看過去，便也看到了白骨王座上支著下頜臥躺的男人——
正是澹臺上泇。
在洛鏡臺半束的發絲如今如瀑般披散，漆黑被渡上黯昧的血紅, 半邊臉隱在昏昧中，另外半邊曝露在血月和魔火冰冷的火光下，慘白的膚色沾染猩紅, 魔紋交織。
眼瞳半闔, 只洩出一線紫色微光, 愈發顯得詭譎莫測。
寂靜中，澹臺上泇輕慢地擡了擡手指。那黑影無聲退下。
整座宮殿豪奢卻空曠沈寂, 沒有一個伺候的魔仆，只有細微風聲中飄蕩的紅色薄紗。
阿因意識到什麽，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澹臺上泇不是有著悲慘過往等待被拯救的可憐人，他是因亦正亦邪間笑談山海湮滅的強大風采迷得讀者嗷嗷叫的存在。
那麽，魔宮如此布置，便只能是澹臺上泇本性喜靜了。
這次給的人設劇情比起以往很是詳細，卻也沒有詳細到羅列出所有個人喜好。
特別的是，這個世界的男女主活動的時間線是在災後廢土的四百年。那時早已破碎界膜離開這一方小世界不知去向的澹臺上泇，是以大陸史實中大魔王般的反派身份，被男女主如聽神話傳說一般所知曉的。
可以說，澹臺上泇的存在，是主線劇情開啟背景中不可缺少的一環，男女主所有為生存而經歷的艱辛掙紮都是建立在澹臺上泇那斬斷穹頂的一劍之下。
後世評判澹臺上泇，所有人都說他如同暴君般殺伐冷酷，暴戾專橫。卻也無法否認他的強大，便連兩位主角走到最後，站在大陸的最高處，都嘆息著承認，他們做不到那份為求大道孤註一擲般的冷酷和灑然。
冷酷，是我負世人的冷酷。
灑然，是拋下現有一切，追求一份生死未可知的前路的灑然。
澹臺上泇可以輕易做到的事，他們卻有太多的牽掛，舍不下，放不開。
所幸的是，災後重新煥發光彩的這片大陸似乎吸取了教訓，聯通上界的飛升渠道得以開通，不再那般困落無數天驕。
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破後而立。
這樣一個人，讀者讓她來，是想看高位者低頭，最好求而不得露出卑微哀憐的姿態。
無論澹臺上泇是不是她想找的那個人，她都不會照著這麽做。
高位者低頭的確惹人，但她不喜玩弄踐踏人心。
阿因斂下思緒，緩緩撐起身體，寂靜中只有衣料摩挲的窸窣聲。
她下了小榻，起身靜立，等待著王座上魔的指示。
王座上的魔支著頭，眼簾未掀。
“因兒……現在和本尊說一說‘月靈之體’。”
低沈的嗓音帶著幾分怠惰的懶倦，在空曠黯昧的宮殿響起。
阿因頓了下，啟唇緩緩講述，柔軟纏綿的調子像一首歌謠在殿內流淌。
“月靈之體便是勾連太陰月華之力以修煉……”
這個可以修煉的小世界有很多奇異的力量，其中最強大最厲害的便是日月星辰之力，正午那一縷烈陽之氣最正氣t陽剛，殺傷力強大的同時采集也十分困難。
與之對應的夜間寂靜流淌的太陰月華之力最滋補，甚至有給野獸開靈的作用。有些種族生來便會吞吐月華，以做修煉強大自身。但對尋常修者而言，太陰月華之力至陰至寒，要勾引月華之力入體對軀體要求很高，甚至還需要特殊的竅門技法。
但阿因卻可以輕易做到這一點。
一是原身母族的古家血脈中都含有一絲天水之力，同為極陰極寒的血脈，會減緩過渡到月靈之體的阻礙。
再就是，同月見之地那輪總是高懸空中的圓月一般，阿因生來就貫通的第二項技能，就是勾引月華之力，如臂使指。
澹臺上泇會對月靈之體感興趣，理由也十分簡單——
據一本不可考的古籍殘本記述，曾有修者同時容納人族合魔族血脈，並仙魔雙修，站到修真界最高處。
那人正是月靈之體。
漫漫長河中，總有介於天才和瘋子之間的修者會閃現靈光並大膽嘗試，古往今來，嘗試同修的修者不止那位月靈之體，但成功者寥寥。而澹臺上泇顯然是那個最瘋最敢想的那個。
有關月靈之體的記述不光關於澹臺上泇的劇情設定裏有，原主的記憶裏也有，那是原身偶然從古翎藏書中看見的，當時只是作為一個故事傳說。
事實上，濃郁之極的太陰月華之力的確效用十分大，對阿因而言也是一個很好的捷徑。因為它能夠讓修者的修煉速度快到一種所不能想象的地步。
但對澹臺上泇的作用，卻是助益三族血脈融合，從而加大他那個天才又瘋狂的計劃的成功性。
當然，即使沒有阿因，沒有所謂的月華之力，澹臺上泇最終也會成功，但他並不知道這一點。
至少，月華之力的存在，會減緩很多血脈融合所附帶的一系列負面影響，就比如血脈暴動讓人瘋魔的疼痛。
不光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有靈魂上的。
因為他融合三族血脈的辦法，就是將神魂割裂，培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妖族，一個完完全全的魔族，然後再和如今正坐鎮天一宗的仙修澹臺尊者合體。
世人皆知仙修劍尊澹臺尊者是人族至強，也知新任魔尊幾百年前橫空出世，絞殺昔日王族血脈，登頂魔域尊位，一身殺伐令人心驚，更知妖族遠古皇族血脈覆蘇，壓制包括妖皇在內的一幹妖族，是如今妖族的無冕之皇。
但只有少部分人知曉，這三族至強者為一人。
甚至為此發動過一場圍剿，因千年前魔族破封印而出，曾和人、妖兩族發生大戰。魔族敗退回魔域，近幾百年一直龜縮不出，那時身為人族尊者的澹臺上泇是戰場上最強大的戰力，手上沾染無數魔族的血。
直到後來澹臺上泇將目光看向了魔族，他在天一宗最高的那座山峰，往下眺望，漫不經心地想。
魔很強大，那麽，為什麽不能是它呢？
不久後就付諸於行動，一人一劍殺進魔域王宮，斬下前任魔尊頭顱，取他血與骨給自己造就一副天魔之軀。並丟入煉獄深淵，百年後破深淵而出。
方入人間修界，尋各種靈物溫養身體，卻被偶然識破魔身，於是有了一場聯合絞殺。
最後各方勢力到場，人修最強勢力天一宗發現要絞殺的對象是自家老祖。妖族那邊澹臺上泇一擡眼，便直接被血脈威壓壓得直發抖。
是的，澹臺上泇從來沒有掩飾過，他魔身妖身人身，三者都是同一張臉，只種族特性和修煉功法原因，會有一些差別。比如魔族的魔紋，妖族的血瞳。
這怎麽打？
又如何打得過？
最後不了了之。
而林家老祖便是沖在最前頭，死得最快的那一批。這也是林家主敢明目張膽攀附討好一個魔族卻不怕被打上勾結魔族的原因。
種種疊加，事實上，澹臺上泇已經陷在這種惱人的疼痛中幾百年了，包括現在，每時每刻，無時無刻，他的靈魂他的身體，都陷在疼痛和崩潰中。
這是獲得力量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沒有表現出來，是他這個人太能忍，也是習慣了。
阿因不想如讀者所希望的那般去做這個任務，一方面是出於本心，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沒有把握？
這樣一個人，讓他耽於情愛，為愛癡狂，太可惜，也太難。
不如順其自然，她在這個世界好好修煉提升實力只當做一段旅程其實也不錯。
心裏一念轉過，阿因把能說的該說的，都說了，涉及到此世界之外的，就沒提。
最後一個字落下，阿因斂眉靜立，不再多言。
王座上的魔支著頭，似在假寐，魔宮中陷入安靜之中。
半晌，才從高處傳來一句，“唔，不錯。”
許是當真疲累了，那語調懶倦，聲線也壓得低，隔著一段距離，有些模糊。
不見有多高興，卻也不見怒氣。
看起來，便如他雖說的，對這番說法還算滿意。
阿因便知曉，這一關算是過了一半了。
這時，離她不遠的陰影處忽然一左一右鉆出兩只長著犄角的小魔來，他們靠近然後在她面前停下，做出請的動作，聲音嘶啞卻低，似怕驚擾了沈睡中的魔，“大人，請跟我們來。”
阿因擡頭看向王座上的魔，他闔著眼，似在假寐，又似是真的睡著了。
對此處動靜似無所覺。
阿因收回目光，微微頷首，走了兩步，卻又停下，私有踟躇。
兩個小魔不解地看向她，卻見她勾了下垂下的鬢發，轉向王座所在的方向，低眉輕聲道。
“我這裏有個故事，若尊上何時空了，不妨抽出餘裕來聽一聽，或也能得些趣味兒。”
那聲音放得極輕，又是柔軟纏綿的調子，在空曠沈寂的殿內響起並不突兀，倒好似哄人入睡的聲音。
她說完，仍舊一片寂靜，王座上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她似乎也並不意外，只眼睫顫了顫，便轉過了身。對上兩個面露驚恐夾雜欽佩的小魔的目光，扯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卻見兩個小魔頓時更驚恐了。
她楞了下，很快反應過來，便收了笑。於是那張靡艷的臉龐襯著蒼白的病色，愈發漠然，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女遙不可及。
＊
阿因被安置在一處離主殿很遠的偏殿——淶泉殿。
兩個小魔將她送到，就離開了。
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
阿因看著這與其他魔宮建築一般無二的淶泉殿，輕輕嘆了口氣。
她留下那麽句話，就是防著這麽一點。
她是個仙修，經脈中流動的是靈力，在魔氣如空氣般遍布充盈的魔域，可以說處處受限。
不說修煉，便是長久待下去都是問題。
她需要在這裏開辟一處隔絕魔氣並引入靈氣的區域以做修煉之地，而這一切，都需要這座魔宮的主人澹臺上泇的同意。
而剛才那番話，便是撒下的餌。
某種程度上，澹臺上泇還是很好說話的。
前提是，你要令他滿意。
阿因不再多想，移步踏入殿內。
如今，便只待澹臺上泇上門了。
阿因一連等了十餘日，才再次見到澹臺上泇。
這十幾日裏她並沒有到處亂跑，即便是修真界也遍布危險，何況這裏是魔域。
她只在魔宮四處走了走，偌大的魔宮十分空蕩，一絲人氣兒也沒有，只留下獨具魔域特色的建築和各種景觀。
其餘的時間無法動用靈力，便如同凡人一般覽看典籍或是做一日三餐。
事實上，即便她能動用靈力，以練氣四層的修為也與凡人差別不大，至少還沒到辟谷，需要三餐嚼用。
為此還專門把偏殿的小廚給折騰了出來，找上那日的兩個小魔，要了些普通人可以吃的食材。
所以，她這些時日，過得其實還算悠閑輕松。
澹臺上泇找上門來時，阿因正在看書。
澹臺上泇看過很多典籍，尤其重視搜羅各種卷軸孤本，他認為這些書本典籍中蘊藏著比修為更強大的力量，融合三族血脈成就至高的想法和方法就是他從這些浩如煙海的書本典籍中一點點琢磨打磨出來的。
魔域自然也有他的龐大藏書室。
阿因在他隱沒的這十幾日裏試探過想要進去他的藏書室拿些書看，卻被輕易答應給她食材的兩個小魔毫不猶疑地拒絕了。
於是阿因知曉，那裏應該是澹臺上泇設下的重地。
也沒有強求。
如今她看的，是古翎留下的古篇。
——古翎給原身留下了一個須彌戒子，化作一顆紅痣落於心口位置，裏面儲存了古翎包括古家的很多t收藏，其中書簡最多。
也是給原身留下的即使脫離林家也不會拖累修行的一份保障。
如今倒叫阿因撿了便宜。
澹臺上泇瞥了眼幾案上攤開的古舊的某種獸皮卷，挑了下眉，也沒有多問。只施施然在斜榻上坐下，撐著頭，長發滑落，自然流露一股矜貴慵懶來。
“阿因兒不妨來講一講你那故事，本尊洗耳恭聽。”
阿因在澹臺上泇的示意下，挑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澹臺上泇看著她一番舉動，眉梢微挑，卻沒說什麽。
於是阿因開始了講述。
她講的是《海的女兒》。
如果只靠故事本身打動澹臺上泇，以他的聰明才智，很難。
阿因要利用的是故事的新奇，其中就包括世界觀的新奇，人物角色的新奇，不說打動澹臺上泇，只說勾起他的興致便算是成功了。
她自然不會講人魚公主，而是換成本土語言中的——鮫人。
這方小世界曾經有鮫人出沒的痕跡，在典籍中有只言片語的記載。但如今已經銷聲匿跡，淪為傳說的一部分。
即便是那只言片語，鮫人的強大也可窺見一二，不說這一點，便只是從故事中可以窺見一二這一存在於萬年前的遠古種族的習性特點，澹臺上泇也會很樂意聽一聽。
結果如阿因所預料的一樣，澹臺上泇雖然沒有露出什麽強烈的情緒，卻也安靜專註地從頭聽到了尾。
只在阿因講述完後，才似有不屑地點評到，“對於想得到的東西永遠也不要指望它會自己掉落進你懷裏。不去爭取反而致力於自苦式的奉獻。這位鮫人公主真是善良到——近乎於愚蠢啊。”
“若是她拿這些心思去奪取得到鮫人王朝的權柄，以鮫人強大的力量，海洋和陸地都將匍匐於她的腳下，屆時，不說一個皇子，便是全天下的皇子，都會是她手中的玩物。”
他輕描淡寫做總結，“玩一個扔一個，都嫌多。”
阿因，“……”
雖然但是，人魚並不如鮫人來得強大，而且，如果是這樣，那大概就不是童話故事，而是災難片——人類的黑暗紀年。
不過還好，目的達到了就行。
阿因眨了下眼睛，低眉恭順道，“尊上所言極是。”
澹臺上泇似有些意猶未盡，微微調整了下姿勢，啟唇道，“這則故事的主人公雖則蠢笨了些，倒也還算有可聽之處——因兒不妨繼續往下講。”
阿因低眉垂首，露出一截細膩的後頸，那代表臣服。她很快給出了回應，聲音輕柔，內容卻相反。
她輕輕的說，“尊上，故事正要慢慢來聽，才最有趣味。”
澹臺上泇微瞇了瞇眼，看著面前姿態馴服卻敢於出言反駁並吊自己胃口的少女，沒有說話。
無聲的壓力蔓延。
少女坐在那裏，纖細的身體輕輕顫抖，始終微微低垂著頭顱，卻沒有求饒，也沒有要收回之前的話。
冰寒的掌心掌住那一截雪白後頸，這種完全的掌控感以及肌理間傳遞過來的溫熱讓澹臺上泇幾乎愜意地瞇了瞇眼。
血滴無聲從袖中飛出，懸於空中，落出一個四肢纖細的血人，將澹臺上泇濃郁紫色的眼瞳映出一點瑰麗的血色。
他袖袍一揮，掌住那個小小的血人，攥於掌心。
驀然輕笑了聲，這聲輕笑像是打破寂靜的魔咒，頓時幾乎凝滯的空氣變得流通順暢。
“唔，因兒說得極是，倒是本尊心急了。”
他悠悠說道，“因兒付出這許多心力給本尊講故事，不妨向本尊討個賞，本尊許是心情好，便答應了呢？”
阿因本也有此意，並未推托，便說了自己的想法。
“因兒想要在這偌大魔宮開辟一個修煉場所？”
澹臺上泇似玩笑了一句，“不如因兒和本尊一同修魔如何？”
在少女的沈默中哈哈笑道，“唔，本尊同因兒開玩笑的，莫要當真。”
隨後真似十分好說話般允諾道，“因兒想做便去做吧，有什麽需要去找那兩個小魔。”
末了起身說了句，“因兒明日會講什麽呢？真期待啊，因兒可千萬莫要讓本尊失望。”微微拖長的語調顯出幾分危險的意味。
阿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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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因再醒來時, 是在魔域。
魔域常年血月臨空，天幕和地面猩紅間交錯濃稠的黑，沒有白日也沒有黑夜。
魔宮中光線昏暗, 唯有青銅壁燈上猩紅魔火跳躍，和血月灑落的血紅輝光交錯, 黯昧詭譎。
阿因睜開眼睛, 視線前一團黑影晃動, 似乎是在給她檢查身體。
肺腑間尖銳的疼痛緩和, 經脈中靈力稀薄卻流動自如。
她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七成, 剩下的三成，略養一養, 便也不是大事。
身前的人見她醒了，動作頓住, 轉過身朝向一個方向, 脊背躬伏，影子沈寂畏縮地伏在腳邊, 似乎在無聲請示什麽。
阿因順著看過去，便也看到了白骨王座上支著下頜臥躺的男人——
正是澹臺上泇。
在洛鏡臺半束的發絲如今如瀑般披散，漆黑被渡上黯昧的血紅, 半邊臉隱在昏昧中，另外半邊曝露在血月和魔火冰冷的火光下，慘白的膚色沾染猩紅, 魔紋交織。
眼瞳半闔, 只洩出一線紫色微光, 愈發顯得詭譎莫測。
寂靜中，澹臺上泇輕慢地擡了擡手指。那黑影無聲退下。
整座宮殿豪奢卻空曠沈寂, 沒有一個伺候的魔仆，只有細微風聲中飄蕩的紅色薄紗。
阿因意識到什麽，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澹臺上泇不是有著悲慘過往等待被拯救的可憐人，他是因亦正亦邪間笑談山海湮滅的強大風采迷得讀者嗷嗷叫的存在。
那麽，魔宮如此布置，便只能是澹臺上泇本性喜靜了。
這次給的人設劇情比起以往很是詳細，卻也沒有詳細到羅列出所有個人喜好。
特別的是，這個世界的男女主活動的時間線是在災後廢土的四百年。那時早已破碎界膜離開這一方小世界不知去向的澹臺上泇，是以大陸史實中大魔王般的反派身份，被男女主如聽神話傳說一般所知曉的。
可以說，澹臺上泇的存在，是主線劇情開啟背景中不可缺少的一環，男女主所有為生存而經歷的艱辛掙紮都是建立在澹臺上泇那斬斷穹頂的一劍之下。
後世評判澹臺上泇，所有人都說他如同暴君般殺伐冷酷，暴戾專橫。卻也無法否認他的強大，便連兩位主角走到最後，站在大陸的最高處，都嘆息著承認，他們做不到那份為求大道孤註一擲般的冷酷和灑然。
冷酷，是我負世人的冷酷。
灑然，是拋下現有一切，追求一份生死未可知的前路的灑然。
澹臺上泇可以輕易做到的事，他們卻有太多的牽掛，舍不下，放不開。
所幸的是，災後重新煥發光彩的這片大陸似乎吸取了教訓，聯通上界的飛升渠道得以開通，不再那般困落無數天驕。
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破後而立。
這樣一個人，讀者讓她來，是想看高位者低頭，最好求而不得露出卑微哀憐的姿態。
無論澹臺上泇是不是她想找的那個人，她都不會照著這麽做。
高位者低頭的確惹人，但她不喜玩弄踐踏人心。
阿因斂下思緒，緩緩撐起身體，寂靜中只有衣料摩挲的窸窣聲。
她下了小榻，起身靜立，等待著王座上魔的指示。
王座上的魔支著頭，眼簾未掀。
“因兒……現在和本尊說一說‘月靈之體’。”
低沈的嗓音帶著幾分怠惰的懶倦，在空曠黯昧的宮殿響起。
阿因頓了下，啟唇緩緩講述，柔軟纏綿的調子像一首歌謠在殿內流淌。
“月靈之體便是勾連太陰月華之力以修煉……”
這個可以修煉的小世界有很多奇異的力量，其中最強大最厲害的便是日月星辰之力，正午那一縷烈陽之氣最正氣t陽剛，殺傷力強大的同時采集也十分困難。
與之對應的夜間寂靜流淌的太陰月華之力最滋補，甚至有給野獸開靈的作用。有些種族生來便會吞吐月華，以做修煉強大自身。但對尋常修者而言，太陰月華之力至陰至寒，要勾引月華之力入體對軀體要求很高，甚至還需要特殊的竅門技法。
但阿因卻可以輕易做到這一點。
一是原身母族的古家血脈中都含有一絲天水之力，同為極陰極寒的血脈，會減緩過渡到月靈之體的阻礙。
再就是，同月見之地那輪總是高懸空中的圓月一般，阿因生來就貫通的第二項技能，就是勾引月華之力，如臂使指。
澹臺上泇會對月靈之體感興趣，理由也十分簡單——
據一本不可考的古籍殘本記述，曾有修者同時容納人族合魔族血脈，並仙魔雙修，站到修真界最高處。
那人正是月靈之體。
漫漫長河中，總有介於天才和瘋子之間的修者會閃現靈光並大膽嘗試，古往今來，嘗試同修的修者不止那位月靈之體，但成功者寥寥。而澹臺上泇顯然是那個最瘋最敢想的那個。
有關月靈之體的記述不光關於澹臺上泇的劇情設定裏有，原主的記憶裏也有，那是原身偶然從古翎藏書中看見的，當時只是作為一個故事傳說。
事實上，濃郁之極的太陰月華之力的確效用十分大，對阿因而言也是一個很好的捷徑。因為它能夠讓修者的修煉速度快到一種所不能想象的地步。
但對澹臺上泇的作用，卻是助益三族血脈融合，從而加大他那個天才又瘋狂的計劃的成功性。
當然，即使沒有阿因，沒有所謂的月華之力，澹臺上泇最終也會成功，但他並不知道這一點。
至少，月華之力的存在，會減緩很多血脈融合所附帶的一系列負面影響，就比如血脈暴動讓人瘋魔的疼痛。
不光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有靈魂上的。
因為他融合三族血脈的辦法，就是將神魂割裂，培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妖族，一個完完全全的魔族，然後再和如今正坐鎮天一宗的仙修澹臺尊者合體。
世人皆知仙修劍尊澹臺尊者是人族至強，也知新任魔尊幾百年前橫空出世，絞殺昔日王族血脈，登頂魔域尊位，一身殺伐令人心驚，更知妖族遠古皇族血脈覆蘇，壓制包括妖皇在內的一幹妖族，是如今妖族的無冕之皇。
但只有少部分人知曉，這三族至強者為一人。
甚至為此發動過一場圍剿，因千年前魔族破封印而出，曾和人、妖兩族發生大戰。魔族敗退回魔域，近幾百年一直龜縮不出，那時身為人族尊者的澹臺上泇是戰場上最強大的戰力，手上沾染無數魔族的血。
直到後來澹臺上泇將目光看向了魔族，他在天一宗最高的那座山峰，往下眺望，漫不經心地想。
魔很強大，那麽，為什麽不能是它呢？
不久後就付諸於行動，一人一劍殺進魔域王宮，斬下前任魔尊頭顱，取他血與骨給自己造就一副天魔之軀。並丟入煉獄深淵，百年後破深淵而出。
方入人間修界，尋各種靈物溫養身體，卻被偶然識破魔身，於是有了一場聯合絞殺。
最後各方勢力到場，人修最強勢力天一宗發現要絞殺的對象是自家老祖。妖族那邊澹臺上泇一擡眼，便直接被血脈威壓壓得直發抖。
是的，澹臺上泇從來沒有掩飾過，他魔身妖身人身，三者都是同一張臉，只種族特性和修煉功法原因，會有一些差別。比如魔族的魔紋，妖族的血瞳。
這怎麽打？
又如何打得過？
最後不了了之。
而林家老祖便是沖在最前頭，死得最快的那一批。這也是林家主敢明目張膽攀附討好一個魔族卻不怕被打上勾結魔族的原因。
種種疊加，事實上，澹臺上泇已經陷在這種惱人的疼痛中幾百年了，包括現在，每時每刻，無時無刻，他的靈魂他的身體，都陷在疼痛和崩潰中。
這是獲得力量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沒有表現出來，是他這個人太能忍，也是習慣了。
阿因不想如讀者所希望的那般去做這個任務，一方面是出於本心，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沒有把握？
這樣一個人，讓他耽於情愛，為愛癡狂，太可惜，也太難。
不如順其自然，她在這個世界好好修煉提升實力只當做一段旅程其實也不錯。
心裏一念轉過，阿因把能說的該說的，都說了，涉及到此世界之外的，就沒提。
最後一個字落下，阿因斂眉靜立，不再多言。
王座上的魔支著頭，似在假寐，魔宮中陷入安靜之中。
半晌，才從高處傳來一句，“唔，不錯。”
許是當真疲累了，那語調懶倦，聲線也壓得低，隔著一段距離，有些模糊。
不見有多高興，卻也不見怒氣。
看起來，便如他雖說的，對這番說法還算滿意。
阿因便知曉，這一關算是過了一半了。
這時，離她不遠的陰影處忽然一左一右鉆出兩只長著犄角的小魔來，他們靠近然後在她面前停下，做出請的動作，聲音嘶啞卻低，似怕驚擾了沈睡中的魔，“大人，請跟我們來。”
阿因擡頭看向王座上的魔，他闔著眼，似在假寐，又似是真的睡著了。
對此處動靜似無所覺。
阿因收回目光，微微頷首，走了兩步，卻又停下，私有踟躇。
兩個小魔不解地看向她，卻見她勾了下垂下的鬢發，轉向王座所在的方向，低眉輕聲道。
“我這裏有個故事，若尊上何時空了，不妨抽出餘裕來聽一聽，或也能得些趣味兒。”
那聲音放得極輕，又是柔軟纏綿的調子，在空曠沈寂的殿內響起並不突兀，倒好似哄人入睡的聲音。
她說完，仍舊一片寂靜，王座上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她似乎也並不意外，只眼睫顫了顫，便轉過了身。對上兩個面露驚恐夾雜欽佩的小魔的目光，扯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卻見兩個小魔頓時更驚恐了。
她楞了下，很快反應過來，便收了笑。於是那張靡艷的臉龐襯著蒼白的病色，愈發漠然，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女遙不可及。
＊
阿因被安置在一處離主殿很遠的偏殿——淶泉殿。
兩個小魔將她送到，就離開了。
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
阿因看著這與其他魔宮建築一般無二的淶泉殿，輕輕嘆了口氣。
她留下那麽句話，就是防著這麽一點。
她是個仙修，經脈中流動的是靈力，在魔氣如空氣般遍布充盈的魔域，可以說處處受限。
不說修煉，便是長久待下去都是問題。
她需要在這裏開辟一處隔絕魔氣並引入靈氣的區域以做修煉之地，而這一切，都需要這座魔宮的主人澹臺上泇的同意。
而剛才那番話，便是撒下的餌。
某種程度上，澹臺上泇還是很好說話的。
前提是，你要令他滿意。
阿因不再多想，移步踏入殿內。
如今，便只待澹臺上泇上門了。
阿因一連等了十餘日，才再次見到澹臺上泇。
這十幾日裏她並沒有到處亂跑，即便是修真界也遍布危險，何況這裏是魔域。
她只在魔宮四處走了走，偌大的魔宮十分空蕩，一絲人氣兒也沒有，只留下獨具魔域特色的建築和各種景觀。
其餘的時間無法動用靈力，便如同凡人一般覽看典籍或是做一日三餐。
事實上，即便她能動用靈力，以練氣四層的修為也與凡人差別不大，至少還沒到辟谷，需要三餐嚼用。
為此還專門把偏殿的小廚給折騰了出來，找上那日的兩個小魔，要了些普通人可以吃的食材。
所以，她這些時日，過得其實還算悠閑輕松。
澹臺上泇找上門來時，阿因正在看書。
澹臺上泇看過很多典籍，尤其重視搜羅各種卷軸孤本，他認為這些書本典籍中蘊藏著比修為更強大的力量，融合三族血脈成就至高的想法和方法就是他從這些浩如煙海的書本典籍中一點點琢磨打磨出來的。
魔域自然也有他的龐大藏書室。
阿因在他隱沒的這十幾日裏試探過想要進去他的藏書室拿些書看，卻被輕易答應給她食材的兩個小魔毫不猶疑地拒絕了。
於是阿因知曉，那裏應該是澹臺上泇設下的重地。
也沒有強求。
如今她看的，是古翎留下的古篇。
——古翎給原身留下了一個須彌戒子，化作一顆紅痣落於心口位置，裏面儲存了古翎包括古家的很多t收藏，其中書簡最多。
也是給原身留下的即使脫離林家也不會拖累修行的一份保障。
如今倒叫阿因撿了便宜。
澹臺上泇瞥了眼幾案上攤開的古舊的某種獸皮卷，挑了下眉，也沒有多問。只施施然在斜榻上坐下，撐著頭，長發滑落，自然流露一股矜貴慵懶來。
“阿因兒不妨來講一講你那故事，本尊洗耳恭聽。”
阿因在澹臺上泇的示意下，挑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澹臺上泇看著她一番舉動，眉梢微挑，卻沒說什麽。
於是阿因開始了講述。
她講的是《海的女兒》。
如果只靠故事本身打動澹臺上泇，以他的聰明才智，很難。
阿因要利用的是故事的新奇，其中就包括世界觀的新奇，人物角色的新奇，不說打動澹臺上泇，只說勾起他的興致便算是成功了。
她自然不會講人魚公主，而是換成本土語言中的——鮫人。
這方小世界曾經有鮫人出沒的痕跡，在典籍中有只言片語的記載。但如今已經銷聲匿跡，淪為傳說的一部分。
即便是那只言片語，鮫人的強大也可窺見一二，不說這一點，便只是從故事中可以窺見一二這一存在於萬年前的遠古種族的習性特點，澹臺上泇也會很樂意聽一聽。
結果如阿因所預料的一樣，澹臺上泇雖然沒有露出什麽強烈的情緒，卻也安靜專註地從頭聽到了尾。
只在阿因講述完後，才似有不屑地點評到，“對於想得到的東西永遠也不要指望它會自己掉落進你懷裏。不去爭取反而致力於自苦式的奉獻。這位鮫人公主真是善良到——近乎於愚蠢啊。”
“若是她拿這些心思去奪取得到鮫人王朝的權柄，以鮫人強大的力量，海洋和陸地都將匍匐於她的腳下，屆時，不說一個皇子，便是全天下的皇子，都會是她手中的玩物。”
他輕描淡寫做總結，“玩一個扔一個，都嫌多。”
阿因，“……”
雖然但是，人魚並不如鮫人來得強大，而且，如果是這樣，那大概就不是童話故事，而是災難片——人類的黑暗紀年。
不過還好，目的達到了就行。
阿因眨了下眼睛，低眉恭順道，“尊上所言極是。”
澹臺上泇似有些意猶未盡，微微調整了下姿勢，啟唇道，“這則故事的主人公雖則蠢笨了些，倒也還算有可聽之處——因兒不妨繼續往下講。”
阿因低眉垂首，露出一截細膩的後頸，那代表臣服。她很快給出了回應，聲音輕柔，內容卻相反。
她輕輕的說，“尊上，故事正要慢慢來聽，才最有趣味。”
澹臺上泇微瞇了瞇眼，看著面前姿態馴服卻敢於出言反駁並吊自己胃口的少女，沒有說話。
無聲的壓力蔓延。
少女坐在那裏，纖細的身體輕輕顫抖，始終微微低垂著頭顱，卻沒有求饒，也沒有要收回之前的話。
冰寒的掌心掌住那一截雪白後頸，這種完全的掌控感以及肌理間傳遞過來的溫熱讓澹臺上泇幾乎愜意地瞇了瞇眼。
血滴無聲從袖中飛出，懸於空中，落出一個四肢纖細的血人，將澹臺上泇濃郁紫色的眼瞳映出一點瑰麗的血色。
他袖袍一揮，掌住那個小小的血人，攥於掌心。
驀然輕笑了聲，這聲輕笑像是打破寂靜的魔咒，頓時幾乎凝滯的空氣變得流通順暢。
“唔，因兒說得極是，倒是本尊心急了。”
他悠悠說道，“因兒付出這許多心力給本尊講故事，不妨向本尊討個賞，本尊許是心情好，便答應了呢？”
阿因本也有此意，並未推托，便說了自己的想法。
“因兒想要在這偌大魔宮開辟一個修煉場所？”
澹臺上泇似玩笑了一句，“不如因兒和本尊一同修魔如何？”
在少女的沈默中哈哈笑道，“唔，本尊同因兒開玩笑的，莫要當真。”
隨後真似十分好說話般允諾道，“因兒想做便去做吧，有什麽需要去找那兩個小魔。”
末了起身說了句，“因兒明日會講什麽呢？真期待啊，因兒可千萬莫要讓本尊失望。”微微拖長的語調顯出幾分危險的意味。
阿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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