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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子案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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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子案11

靖帝深深看了他一眼, 眼中帶著探究,仿佛要將他的想法看穿。

盛從周迎著靖帝的目光擡頭,狹長眼尾微揚,挑起一抹堅持和執拗。

“陛下, 臣的未婚妻, 因臣素日招搖之過, 招惹無端之禍, 臣不願讓她入獄, 此為其一;臣的未婚妻, 身嬌體弱,孱羸多病, 臣不舍讓她入獄, 此為其二;其三...”

他眸光堅信而肯定, “臣的未婚妻,女子之身,手無縛雞之力, 斷不會行此暴虐殘忍, 荒唐無道之舉,臣不能讓她入獄。”

“臣不能讓她入獄,承受無妄之災,遭受無端傷害,蒙受不白之冤!”

他說得言辭懇切,讓靖帝更加懷疑,這波針對魏棠梨的指控, 是沖著錦衣衛來的。

蘇拱之見盛從周, 這般護著魏棠梨,又試圖混淆視聽, 語帶諷刺道,“盛大人,大靖律法確實有規定,婦人除死罪及奸罪,要入監收禁,其餘犯罪一律交給丈夫或親屬收管,聽候傳喚,不得入獄監禁......可魏執筆只是被關進宗人府,並非尋常監獄,此事也絕對保密,盛大人只管放心。”

“父王”,寧悅公主見盛從周護著魏棠梨,也試圖為太子求情,苦苦央求道,“三司會審,茲事體大,縱然查明此事,還了皇弟清白,若是漏了風聲,也於皇弟聲名有礙,求父皇饒恕皇弟吧,父王的孩子,不能承受這種羞辱啊......”

李貴妃的手指,也顫抖著抓住靖帝的衣擺,眼中全是哀絕乞求之色。

靖帝心中思緒紛雜,他自然不相信魏棠梨,一介女子,會做出閹割男子的事情。

可是,既不能為太子驗身,又不去徹查此事,如何堵住蘇拱之的質疑?

他過去依賴李家,可李驄父子在這件事上,並沒有發言權。

靖帝看了一眼戶部尚書劉玉城,都是千年的狐貍修成精,劉玉城很快明白了君王的意思。

立刻站出來打圓壺道,“陛下,昔年先帝徹查康王的母親,蕭淑妃穢亂後宮之事,也考慮到蕭淑妃的父親肅清王,哥哥威武將軍,皆為大靖立下汗馬功勞,就算還蕭淑妃清白,也怕平白傷了軍中將士的軍心...”

“是以,先帝下令將蕭淑妃禁足在寢宮中,只命宗人府秘密調查此事。後來,證明蕭淑妃確實是被冤枉的,遂下令將涉事宮女侍衛,連同參與調查的禁軍,一律毒酒賜死,方保住皇家秘辛,不會被外人知曉,也不寒三軍為天子戍守邊關的心......”

劉玉城撫了撫花白的胡子,若非情況緊急,他實在不想再提起蕭淑妃母子,聖上尚且年幼時,在她們母子手裏吃過太多苦頭。

果然,靖帝也蹙了蹙眉,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再聽人提到蕭淑妃的名諱了。

她是與自己的母親惠貴妃,鬥得最兇的妃子。

當年,她就是憑借欽天監的天象之說,將自己釘在恥辱柱上,讓先帝相信他為不詳之人,不但討厭他,還因為他的誕生,而對惠貴妃生出嫌隙。

可是,這些年,當他能夠懷著一顆平和之心,回頭審視那些後宮之爭時,他午夜夢回,也忍不住疑惑,當年若不是因為蕭淑妃耍手段,讓他甫一出生就被先帝厭棄,他會不會有可能淪為,先帝培植的另一個“康王”?

畢竟蕭淑妃和自己的母妃,都是將門之女,背後都有手握兵權,陪先帝打下江山的父兄。

兩人鬥了半輩子,兩個家族兩敗俱傷,悉數交付兵權......

唯有最不被先帝喜愛的先太子,反倒一直平安無t事。

若不是因病去世,他就是這場奪嫡之爭的最大贏家。

靖帝的蒼眸裏,閃出一絲苦楚。

他很想問自己,究竟是過早淪為棄子,被先帝厭棄,被母妃不喜比較慘?還是如康王一樣,背負著蕭家全部的期望,承受了先帝全部的‘恩寵’,卻被親生父親利用比較慘?

他年過五旬,念及此,依然心口悶痛,沒有答案。

唯有自己是奪儲之爭最後贏家的事實,能稍微寬慰著他。

“陛下?”

劉玉城脊背發麻,看著聖上恍神的樣子,知道觸犯了他的逆鱗。

在君王的註視下,戰戰兢兢道,“依微臣之見,可以效仿先帝的做法,魏執筆和太子殿下,都不必入宗人府。只由三司主理宗人府,秘密調查此事...”

他抹了抹額頭的虛汗,“無論結果如何,參與此案調查之人和涉事宮人,除聖上欽命的朝臣,其餘一律斬殺!”

“如此,既不至於冒犯太子殿下,又能保住天家威嚴!”

棠梨胸腔之中,湧出一股濃重的惡心。

這些涉事的宮女侍衛,執行公務的普通官吏,他們又何其無辜?

有一瞬間,她不由升起一種沖動,索性承認所犯之罪吧。

如此,太子必然無緣帝位,那些涉及此案之人,也不必無辜赴死。

然而,她心念剛起,盛大人握住了她的手。

隔著寬大的袍袖,他手心裏都是濕熱的汗。

棠梨擡眸,在他眼中看到警告,還有‘稍安勿躁’的安撫。

棠梨心神稍定,聽到蘇拱之朗聲道,“陛下,臣不同意此舉!”

他憤然跪在天子腳下,臉上一派激怒之色。

“陛下,太子是否元陽尚在,差遣宮中公公驗身即可!且不說太子如今身犯數罪,按照大靖律法,株連九族都不足為過!現在,顧惜太子聲名,如此大費周章的調查,也就算了,還要傷及無辜?陛下舐犢情深,那些無辜枉死之人,難道就沒有骨肉至親?”

“陛下,王子犯法,本該與庶民同罪,可如今,王子犯法,不但高枕無憂,庶民倒要為王子之罪而死!陛下只記得自己是太子的君父,會否忘記了自己是大靖的天子,也是大靖黎明百姓的君父,天下蒼生的依靠?”

黃昏燒盡最後一抹暖色,空曠的乾清宮內殿,蒼暮而寂靜。

宮人屏息斂氣的貓著腰,在闔宮上下燃起燭火。

蘇拱之站在殿堂中央,葳蕤的燈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筆直如松,清漣如荷,衣擺被清風托起,渾身散發著聖賢之光,映襯得滿堂之人,皆是卑劣之輩。

棠梨含混不清的眸光,懸停在他身上,心裏說不出的覆雜滋味。

滿堂之上,無人在意那些小人物的死活。

堂堂的戶部尚書,談起那些宮人婢子們,更似談論螻蟻之輩。

唯有蘇大人在意,唯有蘇大人為他們說話。

無論蘇大人如何對不住自己,他對住了自己身為都察院禦史的身份。

棠梨忽而覺得,她一點也不怨他,一點也不恨他。

她甚至有一瞬間覺得,如果靖帝按他說得辦就好了,死了她一個,大靖還是有希望的。

可靖帝只是站起身,對一旁的宮人道,“扶李貴妃回去,好生照料著。”

他不緊不慢的走著,由劉公公攙扶著,坐在了王位上。

似乎沒有聽到蘇拱之在說什麽,這位老邁的君王,抻了抻衣袖,望著劉玉城,帶著些倦意道,“就按劉愛卿說的辦!”

劉玉城松了口氣,連忙行禮應下,生怕回應的晚了,靖帝會改變主意,將他架在火爐上烤著。

李貴妃聽聞太子,可以回自己宮中,也擦拭著眼淚,由著宮人們攙扶出去。

她不怕三司會審,縱然蘇拱之難纏,可她哥哥是大理寺少卿,盛從周是錦衣衛指揮使,也要保自己的未婚妻......

那太子的事情,就有太多可以操作和轉圜的餘地。

而且,今天這樣一鬧,也讓聖上看看,一旦他厭棄太子,太子會遭到怎樣的作踐,這些清流們為了拉太子下馬,什麽編排人的理由都能找出來。

李貴妃一行人剛走,大殿頓時寂寥了許多。

棠梨能看見,蘇大人長跪不起著,眉目間往昔的淡然和沈穩,消失殆盡,籠罩著悲憤之色。

聲音明明是清朗的,卻因憂憤而厚重。

“陛下,請收回成命!”

他磕完一個頭後,又道一句,“陛下,請收回成命!”

如此不止。

清脆的磕頭聲,砸在大殿上,聞者心驚。

靖帝卻高坐在禦座,冷漠的審視著。

首輔李驄,兩手交疊,覆在小腹上,也不動聲色的看著。

過去,聖上為了抑制李家權勢,養了一批嚼不爛的硬骨頭,以蘇拱之為首的這幫清流,阻止聖上廢後,對聖上每次擡舉李家,李驄每次提拔下屬,都多加阻撓......

他心裏門兒清,知道這背後有聖上授意。

現在,他很想看看聖上,親手培植了這群人,如今能不能消化得動?

君王想要做明君,覺得自己能養一批錚臣,可死節的君子多得是,能有容人之雅量的君主,又能有幾位呢?

千年的歷史書翻一遍,找不出幾位的。

饒是如此,文人墨客們,還在鼓吹文死諫,武死戰。

君王聽得下直言規勸,不需要臣子們如此。

君王聽不下直言規勸,不值得臣子們如此。

這群腐儒們,又怎會知曉這個道理?

李驄低垂闔目,老神在在的提神傾聽著,有節奏的磕頭聲,讓他心情十分愉悅。

蘇拱之的頭,已經磕破了。

地板上沾著血跡,聖上卻沒有喊停,饒有興致的賞玩著。

他確實需要這些清流,幫他對抗權臣。

可這些人,也該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

龍子,和庶人,怎麽會一樣呢?

他以為蘇拱之會明白,朝臣不過是君王養的狗,有些乖順,能給君王帶來樂子;有些正直,能給君王看家護院......

可現在看來,他顯然不懂。

這些士子們,有些讀太多聖賢書,讀傻了,還有些讀太多聖賢書,讀野了。

他看著堂下青年,一副抵死不從,對抗到底的樣子,像是在看一只,敢從自己地盤搶東西的野狗!

而蘇拱之身後的幾名同僚,起初還在跟著他磕頭,慢慢傻眼了,垮掉了。

許久之後,靖帝似乎看累了,才對著劉公公,輕描淡寫道,“送蘇大人回府,賜金輦!”

金輦是君王,賜予朝臣極大的榮譽,金輦擡著朝臣出去,證明聖上重視臣子。

靖帝說完,撚著手中佛珠,劉公公懂眼色的攙著他走了。

棠梨看見,在與皇權的對峙中,君子之節,被砸的粉碎。

她眼睛一熱,想去扶蘇拱之,被盛大人握住了手臂。

出宮的路上,她一直心情沈痛。

命是保住了,卻比死更難受。

坐上馬車後,盛從周察覺出她的疲憊,俯身吻著她的額頭,淡淡道,“阿梨聞到嗎?”

棠梨擡眸,帶著不解,“聞到什麽?”

盛從周緩了口氣,掀開簾子,仰頭望著巍峨皇城,臉上神色黯淡。

“腐爛的味道!”

“我每次出入皇宮,都能聞到,皇城彌漫著盛大的腐爛!”

棠梨睜大眼睛,瞳孔放大,一瞬間怔住了。

盛從周用拇指,眷戀般蹭著她的下巴。

從他幼時入宮,看到父親滿身是血,抱著母親的屍體開始,那股濃烈的血腥之氣,經年累月,慢慢化作了腐爛的味道。

整個皇城,從根基上就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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