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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坊觀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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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坊觀案15

蔣侍郎低著頭, 握著發妻的手,越發用力。

榮安郡主動了動唇,想說什麽,終是忍下了, 只是走出去的腳步, 有些虛浮。

孫婉的目光, 凝在榮安郡主的背上, 心裏卻飄飄忽忽。

去歲上元節, 夫君並不在家中。

說是陪著小姑, 來四坊觀上香。

她那時只當小姑信道入迷。

可昨日種種,今日此番, 便是她再遲鈍, 也想明白了七七八八。

孫婉只覺, 通身如墮冰窖,身體綿若柳絮般無力。盛夏溽暑,卻脊骨發寒。

若是盛大人多問幾句, 她必然要露餡, 可盛大人沒問。

若是夫君承認自己和郡主私會,郡主就能擺脫嫌疑,可夫君沒有。

孫婉抽出了自己的手。

蔣侍郎見她臉色難看,也只得由著她,心裏卻很怕惹來盛大人的猜疑。

但盛從周拿下郡主後,很快遣退眾人。

蔣貴月和蔣貴生對視一眼,惴惴不安的離去。

“大人, 兇手真如你所言, 去歲上元節,回到過石槨中嗎?”

回去的路上, 見四下無人,棠梨忍不住問道。

盛從周目光落在她的臉頰上,卻答非所問道,“過幾日,這個案子完結了,本座要為你請官,若是聖上不肯封官,也必要賞賜你封號,如此,便是本座不在你身邊,也無人敢為難你!”

棠梨仰面看著大人,敏銳捕捉到一絲別樣信息。

”大人,你可是有什麽新的發現?聽大人的意思,似乎對破案勢在必得!”

盛從周眸光滯了一下,片刻嘴角溢出一絲苦笑。她當真是個案癡,尋常人必要問,什麽官什麽封號,而她關註點全在案子上。

“確實有所發現。若從時間上來推測,那幾枚殘破的卷柏,極有可能是冬日進入石槨,因著一直無水無土壤,只能不斷幹化塵化,但是殘破成如今的模樣,或許三年或許兩年,因著卷柏內部存水量不同,枯死程度也不一而足。

本座半個時辰前,問過水官季潘。他說最近兩年的雨量,都是尋常降雨量,唯有前年大旱,關中甚至顆粒無收。盛京城受大旱影響較小,但前歲城中許多地勢高的地方,出現過通渠斷水的情況。而之所以會出現大旱,是因為前一年就是大澇天。

若是大前年是大澇,前年是大旱,我猜測兇手進入石槨,是在大前年冬天。冬天大澇已經結束,第二年就是大旱,石墩中空氣幹燥,正好符合我們的推測。只是因本官未曾關註農務,京城又位於天子腳下,水系發達,大旱大澇,城中並未怎麽受影響,四坊觀位於山上,卻十分受自然氣候影響。”

棠梨聽過一句老話,大澇之後必有大旱,如此,確實將時間範圍縮小很多。

“大人,既是如此,查一下大前年冬天,入住四坊觀的宿客名冊,與十年到十五年前入住的宿客名單,比對一下,就能縮小嫌疑人名單,然後再和此次入住的宿客名冊比對,三次都在案發現場的,必然是兇手無疑了。”

“本座這就著人去核查。”

“還有大人,卑職覺得伯陽王府實在可疑,郡主對王妃不敬,尚且能理解為郡主驕縱,可老王妃失去丈夫和兒子,按道理應該極為疼愛小世子才對,但是卑職從郡主言辭之中猜測,那老王妃,卻因為不喜兒媳的緣故,連帶著也不喜歡孫子呢,是不是很奇怪?”

“確實奇怪”,盛從周淡淡道,“只是,錦衣衛監聽百官,如伯陽王府這樣,世子尚小朝中無人的,卻並不在監聽範圍內,加之老王妃和王妃,都是深居簡出的性子,這些年來,便是宮中家宴,老王妃都不曾出現過,聖上對內院宅婦的生活日常,並無興趣,是以,本座確實不知伯陽王府的內宅陰私。查到榮安郡主和蔣侍郎的私情,還是因為蔣侍郎在監聽之列。

幾年前,郡主年歲已大,期間,太後和皇後,都多次做媒未遂,聖上不想落個,苛待功臣之後的名聲,有意為郡主賜婚。後來,錦衣衛監聽蔣侍郎時,發現這二人由蔣貴月牽頭,竟是在四坊觀這種地方,有了茍且!

聖上於是歇了賜婚的念頭,郡主也聲稱入道不嫁,竟是三十天有二十天,宿在四坊觀中,如她已入道的哥哥一般!如此一拖,年歲也越來越大,勳貴之家自是沒有合適婚配的,也就如此延宕了姻緣之事。”

盛從周解釋完,棠梨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她似是所悟,有些困惑道,“大人,大家都說,伯陽王爺是入道雲游去了,但卑職聽伯陽王妃的意思,便是連王府親人,也不知王爺現下何處?伯陽王若是真那麽愛惜妻兒,如何能做到十多年來,全無音訊,甚至世子出生也未現身?而且,卑職發現,王爺雲游的時間,和屍骨的時間,也頗為重合!”

她說完,盛從中也斂眉沈思。

“你的猜測,也有道理。只是十多年前,本座尚未入仕,對伯陽王爺知之甚少,你若是懷疑,本座這就讓人監視著王府的一舉一動,去尋找當日侍候過王爺的仆從,調查一下當日事情t的始末。”

“嗯”,棠梨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麽道,“所以,大人方才,為何要騙他們,說兇手去歲上元節,回到過石槨中啊?”

盛從周的眸光,瞬間冷泠下來,寒光閃爍。

“本座確實是誆騙他們。去歲上元節,本座記得蔣侍郎,城門關閉前出過城,雖知他是私會榮安郡主,可官員此間出城,還是要確認清楚為好。本座後來看了竊衛呈上的監聽報告,說榮安郡主不想上元節這樣的日子,蔣侍郎在家陪夫人,故意鬧情緒霸著蔣侍郎不放。因著本座過目不忘,是以記得清楚。本座料想,蔣侍郎必不會為郡主作證,只是尋個由頭,讓郡主吃些苦頭罷了!”

怕棠梨有推卻之意,盛從周又解釋了一嘴,“若是誰都能拿錦衣衛消氣,那本座的威嚴何存?”

“大人所言甚是!”棠梨點頭如搗蒜。

“你不腹誹本座因公徇私?”

“怎麽會?大人此舉,替卑職報了仇,為錦衣衛立了威,還能讓那個有情飲水飽的郡主,看看什麽叫大難臨頭各自飛,她若是能吃些苦長點腦子,也算大人做善事了!”

“你這見解,倒是有趣!”

“那大人,卑職回去覆原顱面了!耽誤了這半天,可不能誤了正事!”

棠梨辭別盛大人,回到房內,換下伯陽王妃的衣服,已有仆從送來午膳,還有制作顱面需要的黏土。

她見午膳的銀盤裏,有個裝熱水的白瓷瓿,甕裏盛著幾個剝過皮的雞子,旁邊還有一沓折疊的棉手帕,不由狐疑,“這是什麽吃法?”

那仆從卻道,“指揮使大人有交待,魏執筆可用剝皮的雞子敷臉,消腫止痛。”

棠梨沒想到自己那番言辭之後,盛大人不但不記恨,反倒待她更好,心裏有些異樣波動,石出雲垂化作雨般柔軟。

照著盛大人的指示,照做了一遍,果然臉部舒潤很多。

敷完臉後,她在房中忙了一下午。

晚間飯食,也是仆從送來的,只是身後跟著季風。

“大人讓我告知執筆一聲,那伯陽王雲游之事,確實有古怪!他素來倚重的親信班恕,在王爺雲游之後,也自刎於人前,與世長辭了。大人還在調查此事。”

“自刎於人前?”

“是的,因他頗得王爺信重,是王府的總督。當日王爺雲游之事,就是由他傳回王府的。後來,他因家中老母生病,老王妃感念他孝心,就準了他半個月的休沐,可不想他老母幾日內病故了,他因承受不住打擊,於出殯當日,用王爺所贈之寶劍,自刎於老母的墳前,一眾親友皆親眼目睹。”

“那伯陽王府,就這麽信他說的話,沒有去找過王爺嗎?”

“聽伯陽王妃說,伯陽王府派人去太清宮找過,但王爺不在那裏。後來,王府也多次派暗衛私下找尋,皆無音訊,又怕引起風言風語,就只當王爺果真是求仙問道了。”

“太清宮,那是何地?”

“皇城東南方的一處道觀,伯陽王偶爾也去那裏清修。”

季風走了之後,棠梨吃罷晚膳,忙碌到後半夜,總算將顱相覆原了。

那面相是尋常的骨相,卻因著五官加持,有著一種陰柔之美。

她註視良久,正在思慮今日所得的線索,就聽見叩門聲響起。

正納悶這個點,怎會有人找自己,又驚覺可能是,季風來通傳什麽新發現了,慌忙開門,不妨與盛大人四目相撞,他身上帶著夜晚的水氣,沈香木的低沈和杏仁味的苦澀,在夏夜有一種冷徹和清寂。

棠梨一時看呆了。

“本座見你這麽晚了,還未熄燈,過來看看!”

盛大人遞給她一個油紙包,“去了城中一趟,給你帶了一份點心。”

棠梨聞了聞,是味蘭齋點心鋪的酥皮餅。

她拈出一塊酥皮餅,邊吃邊道,“大人,顱面覆原了。”

“嗯”,盛從周粗粗掃了掃,“明日,本座就拿給張真人看看,是否是這觀中熟識之人。”

目光隨意落在那九相圖上,棠梨見狀解釋道,“這具骸骨有些損毀之相,卑職就畫了九相圖,兩廂比對校正一下。所謂九相圖,就是人死之後,要經歷的九個階段。不過,卑職只畫了前八種。”

“黃沙枯骷髏,本是桃李面。”盛從周望著畫中骷髏,又見覆原後的顱相,頗為俊美,不由心生感慨。

棠梨接口道,“大人,正所謂,紅粉翠黛,不過唯影白皮,男歡女愛,不過是骸骨一堆。”

盛從周見棠梨咬著餅,吃得極為滿足,不由打趣道,“按照你的說法,人皆有一死,可本座觀你,頗講求口腹之欲,便是吃個餅子,都只喜味蘭齋,若是世間情愛,終成骷髏,那人終究有一死,又何須講求,好不好吃?”

棠梨望了望手中的餅,略一思索,反駁道,“可是,大人,你看,吃美食會讓人心情愉悅,情愛之事,哪能如此簡單?卑職所見,皆是癡男怨女,自討苦吃。”

盛從周望著她,不由眸光軟了又軟,幾乎要化成水。

“愛恨貪嗔,癡怨憎會,人之本性,情愛交纏,不過放大了本性而已!可這世上情愛之事,無關男女,最終只是個人的因果輪回。”

棠梨心道,盛大人果然老道,於情愛之事十分熟稔,拿得起放得下看得開,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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