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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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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07

棠梨到達國公府時, 已過戌時一刻。

公府坐北朝南,八字磚雕影壁,正對朱紅屋宇式三排門,門外金輝獸面, 彩煥螭頭, 十分氣派威武, 上連垂脊上的仙人吻獸、梁枋彩花, 下通長臺廣廡, 兩排金龍一般的大紅燈籠。

棠梨一時看呆了, 馬車剛一落穩,便有滿臉笑容的老管家, 走上前來攙扶棠梨下馬。

“魏執筆, 世子交待得有些晚, 老奴倉促間給執筆收拾了一間廂房,也不知合不合執筆心意?”

棠梨有些惶恐,聽盛大人的意思, 執筆不過是個虛職, 不算什麽大官,怎麽這老管家這般殷勤,倒教她有些不好意思。

“管事客氣了,叨擾兩日,麻煩管事了!”

“不麻煩,不麻煩”老管事肉眼可見的歡喜,帶著棠梨穿過七八個儀門後, 拐入東堂深院的廂房處。

此處院落深沈, 池塘寂靜,白墻覆青瓦, 假山掩蔭桐,碧紗窗影下,更是一樹紅薔薇架綠芭蕉,雲風相吹,月色溶溶,十分宜居。

“季風說執筆三更天,還要陪世子外出,老奴遣膳堂做了些小食,已送到執筆房內,就不耽誤執筆休息了。”

那管事說完,留下兩個服侍的婢女,就退了出去。

棠梨望了一眼自己的廂房,瓔珞珠簾,暈紅帳幔,紫檀木鏡臺,刺繡絲帛床榻,滿屋熏香,旖旎繁覆,看得她眼睛有些疼。

在小廳吃了一些清粥小菜,她沐浴洗澡褪去一天奔波後,越發覺得困倦疲乏,躺在軟塌上,舒舒服服小憩了個把時辰,就聽聞一墻之隔的院子裏,有腳步聲和開門聲。

老管事殷勤的跟著盛從周,討好般道,“稟世子,魏執筆已經安歇了,就睡在隔壁廂房內,還有兩刻鐘就三更了,您看老奴是現在喚執筆起身,還是等會世子去喚?”

盛從周忙了一晚上,眼底皆是疲憊。

徐管事是母親的陪嫁公公,料理府內事務幾十年,穩妥周到,雖不知為何將棠梨安置在東廂房而不是客房,但他也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計較,正待猶豫要不要現在去喚她,棠梨就自行打開了房門。

“可是盛大人回來啦?”

管事瞇著眼笑道,“是世子回來了,老奴正待要去喚執筆,世子想執筆多睡一會,不想執筆自己就醒了。”

盛從周皺了皺眉,他在錦衣衛中頗有威勢,可這老管家是看著他長大的,倒是不會看他眼色行事,此刻對著魏棠梨,笑得滿臉諂媚。

“你既是醒了,此刻就出發吧!”盛從周聲音冷淡,那老管事居然回頭瞪了他一眼。

棠梨也不墨跡,掩門就往外走,隔著半到花拱門,盛從周見她小睡過後,發鬢頗為淩亂,想說什麽,薄唇微抿,終是忍下了。

因是夜間出行,兩人同坐的是國公府的四駕馬車,車內寬敞舒適,玉勾連雲紋燈,閃爍著繾綣的昏黃色光芒,兩人相對坐著,並不顯擁擠,卻讓盛從周頗覺局促,索性半臂支在案上,揉著眉心,閉目養神。

“大人”棠梨試探著問,“季風可查明,那老婦和劉武家,是何關系嗎?”棠梨小憩過後,就十分關心案子的進展,只是此刻才有機會問。

“查明了”,盛從周漫不經心道,“劉武並未死。”

“啊?”棠梨猛然驚呼一聲。

盛從周方睜開眼睛,見她眼瞳明亮,星河流影般閃爍,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若是劉武沒死,那被兵馬司杖斃的是何人?”

“是朱明,便是那老婦的兒子。”

“可...兵馬司杖斃人,還有弄錯的嗎?”棠梨又輕呼了一聲,那困惑的樣子,竟有一絲憨態在裏面。

“兵馬司自不會弄錯,不過朱明本就隱去了姓名,以劉武之名去兵馬司當值,卯冊上寫得也是劉武的名字,朱明只是雇役而已,算是白書。”

見棠梨依舊不解,他便接著解釋道,“替官府辦差,無論大小,皆可免除徭役負擔,是以尋常富裕些的家庭,或者和官府有關系的人家,便會替兒孫謀一份公差,只是好的公差很難尋到,不好的公差又十分幸苦,他們自不會真的讓自家兒孫去做,便會雇傭貧苦人家,替自己當值點卯,而這些人家占著名分,只需給窮人一些雇傭錢就行。”

“這些私底下的交易,只要不誤了差事,官府一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且班恕下令杖斃張松和劉武二人時,非常突然,正是二人當值期間,所以朱明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拖去打死了,劉武家自覺對不起朱明,又怕此時洩漏,就給了朱明老母銀錢補恤,而朱明老母死了兒子,便是聲張出去也是無益,只能吃了啞巴虧。昨晚你們見到的香蠟祭祀等一概東西,也是劉武家表示心意買的。”

棠梨想到,現代社會也有一些有關系的人家,謀了環衛工人這樣的公差,中間的補貼、福利連同養老金,都自己拿了,只需要付極少的工錢,就能雇傭窮人幹這些活。而很多實際清掃大街的清潔工人,則待遇低下,累死累活,不過果腹而已。

窮人的艱辛,竟是古今相通的。

棠梨抿唇不說話,低頭垂眸,鴉羽般的睫毛,靜謐地掩隱著眸中流光,盛從周覺得自己一時心緒不寧,心之怦然,讓他霍然起身,掀起馬車帷幔,長夜燼明,微風習習,他方覺舒適很多。

棠梨撥了撥碎發,沒有察覺到盛從周的怪異。

“盛大人,那李用的屍體,錦衣衛的仵作,可檢查出有異?”

“並未有異。京畿衙門的仵作,原是在剛發現時,就檢查過屍體的,確定是死於自縊,今夜戚仵作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他世代為仵作,經驗豐富,應是不會出錯。”

“那戚仵作可解釋了,左頸部的擦破溢血,是因何而來,還有手中的指甲,自縊之人,當是不會過分掙紮的?”

“本座去看了現場,那棵樹並不高,雖是自縊,也難保窒痛難忍之際,不會拼死掙紮。”

棠梨點了點頭,咬著指甲,默不作聲。

盛從周欲言又止,只能移開視線,註視著窗外。

棠梨悶悶想了一會,沒有頭緒,便也探頭看向窗外。

起初帷幔擋著,看不見外面景象,此刻掀開,棠梨才看見,盛京城的夜晚,繁華落盡,清夜無塵,唯有月白,伴著闌珊街道,頗有一番白日沒有的落寞。

車窗挺大,但棠梨移過來後,盛從周便覺空氣有些滯熱,兩人呼吸織結成一團,頗為讓人氣亂,偏她無識無覺,看個路景也很專註。

“大人,夜晚通渠的水,居然停下來了!”

“嗯”盛從周敷衍應了一句。

“卑職見白日水流挺急的,為何夜晚水就停了?”

“西子河環城而過,昔年修建皇城時,因先皇喜愛活水,便從上游引河入皇城,又修建了通渠,t從皇城將水一徑兒引入河水下游,匯入大江大河。而為了活水長流,先皇尋能工巧匠,在上游修建了幾十米通排水門,卯時開閘放水,亥時關閘蓄水,此時三更天,水已停了許久。”

“哦!”棠梨的聲音,被夜色暈染出幾分氤氳。

盛從周斂眉不再言語。

好在馬車很快到了威遠侯府,盛從周一個箭步跳了下去,棠梨跟著下了馬車,見通渠裏的水已幹涸,黑漆漆的渠底,雖不十分深,一長排圍著外墻,恍若張開的大口,看起來也頗為嚇人。

棠梨不由黛眉微蹙,站在外墻燒毀的柳樹邊,沿著水渠一路向前,觀察著四遭變化。

“大人,這處的枯葉似乎格外多。”

盛從周還未來得及回話,就見棠梨已然跳了下去,他心中一駭,連忙伸手去拽,勉強扶住她的胳膊,施加了一把力,才讓她墜落時,不至於跌傷腿腳。

“你怎如此莽撞?”他臉上慍怒頗深。

棠梨自己也嚇了一跳,撫著胸口道,“我白天看著水很淺,想著通渠不至於太深,剛剛又見此處積著落葉,沒想到跳下來,才知這通渠也有一米高呢!”

“可有什麽發現?”盛從周壓下怒火,冷聲問。

“還未。”棠梨嘴上雖是如此回答,已經在扒拉著枝葉,可雖然今晚月光如銀,明亮皎潔,通渠底部卻黑幽幽的,看不真切。

“大人,可否幫我拿盞燈來!”

盛從周招了招手,便有駕車的馬夫,遞過來一盞懸在馬車上的蟠螭燈,盛從周遞給棠梨,她就著明亮燈光,看到枝葉扒拉開的地方,黑魆魆一片,是燃過火的黢黑。

她又看了看別處,卻並沒有大火灼燒的痕跡。

“大人,方才卑職見此處積著枝葉,納悶為何別處沒有,不想掀開枯枝爛葉,見到這裏有火燒過的痕跡,可見這裏才是真正的著火點。”

盛從周單手撐著通渠上方,縱身跳了下來,通渠狹窄,且沒有水流,只有白日炙烤和淤積的水臭味,便顯得有些悶熱。他低頭去查看那火痕,不妨棠梨也低下頭,雖然隔著距離,他卻能嗅到她發頂的清香,看見她鼻子上亮晶晶的汗珠。

此處悶熱,她又離油燈那樣近,沁了一臉汗水,卻只指著那枯枝說,“大人,我想到大火是怎麽燒起來的了。”

“這城內家家戶戶門前都有通渠,通渠外都栽種一排楊柳,白日吹拂入水的柳枝,到了夜晚水門關閉後,垂絳也半垂在通渠裏,而水流不是一下停住的,因此緩慢流淌的水流,會帶來上游落下的落葉枯枝,流淌到此處時,因威遠侯府這裏地勢略高,水勢此時又極弱極慢,枯枝敗葉便擱淺在這裏,夏季炎熱,枝葉幹得極快,此刻有人在此處點火,堆積的枝葉燃燒,火勢沿著垂落的柳葉一路攀爬,最後巡視的夜卒只看到外墻柳樹著火,卻不知大火其實源於此處。”

她說完,滿眼亮晶晶的看著盛從周。此時才感到鼻子癢癢的,她便立時要用袖子去擦汗液,一陣沈香的涼味傳來,那味道聞起來有些苦,卻沁著清涼的木香,她垂眸便見,喜潔的盛大人,用帕子拭去了她額頭鼻尖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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