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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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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鬼火08

通渠內逼仄晦悶, 那帕子卻涼津津的,一股子薄荷的清涼感,絲絲縷縷順著鼻腔攀爬,直到喉嚨處也浸著濕濕涼氣, 如沁在冰冷井水中一般。

棠梨正待要問, 這是什麽香, 竟然如此通神醒氣, 那涼氣卻化作一股腦, 直達百匯的滯重澀味。濃重幹澀的苦杏仁味, 直沖天靈蓋,涼苦交加, 棠梨只覺頭皮和嘴巴, 都發脹發麻, 一時幾乎被熏出眼淚。

“大人,這是什麽熏香,怎麽這樣苦?”

盛從周見她眼中蓄著淚, 眼圈泛紅, 淚珠盈盈,越發顯得楚楚動人,瞳孔猛地一沈,喉嚨翻湧的熱意,被暗啞嗓音壓了下去,他轉過頭,淡淡道, “苦嗎?本座日日聞著, 不覺苦了。”

他垂著眼瞼,眸光微沈, 那方鴉青色帕子,被他收入袖中。

“很苦,先是泠冽的涼意,之後是濃郁的苦澀味,白日裏那個婆婆,拿著大人的帕子擦臉擦鼻子,居然毫無知覺,可真奇了怪了!”

棠梨提起這一茬,方想到白日盛大人還為此生氣,此時後知後覺,連忙噤聲,偷偷覷著盛大人的反應。

他卻不似白日那般陰測測,只是漫不經心道,“那老嫗痛失孫兒,心裏實苦,自是嗅不到這苦味了!”

說完擎著燈,半躬著身,觀察那黑黢黢的起火處。

棠梨覺得這話著實奇怪,心裏苦就嗅不到苦味,那難道盛大人也是因為心裏極苦,方嗅不到這澀味?

棠梨不由後退半步,細細端視著盛從周,國公府世子,權臣之後,錦衣衛指揮使,位高權重,品貌非凡,如此若還是覺得人生實苦,那她只能嘖嘖兩聲,用國罵聊表敬意。

“你那個表情,是什麽意思?”

盛從周似背後長眼一般,眉眼冷了幾分,涼聲質問棠梨。

棠梨莫名心虛,眼神飄忽道,“大人,沒什麽,卑職只是覺得,人類的悲歡,實在是不相通。”

盛從周覺得她這話,沒頭沒腦,莫名其妙,卻也不惱,眼底霧氣散去,柔和了幾分道,“人世本是如此,眾生皆苦,悲喜自渡,不必傷懷!”

他利落翻身,跳出了通渠,伸手拉棠梨上岸。

月光之下,棠梨覺得那手心滾燙濕熱,腦子卻全是杏仁的苦澀味,連帶著看盛大人的眉眼,冷冽涼薄之下,也蘊著幾絲清苦。

“大人,我懷疑那兇手是藏身在通渠中縱火的,待火勢燃起後,又從通渠內逃離,夜黑風高,若是有心隱蔽,倒是很難讓人發現,而且,等到火勢蔓延後,舉城皆亂,兇手就能渾水摸魚逃離出去。”

盛從周點了點頭,很是認同棠梨的觀點,卻又覺得哪裏不對。

“此法縱火,自是可以說通,可如何解釋天降‘鬼火’?”

是了,目前為止,即便查到縱火原因,也還是無法解釋,為何當晚會發生天降‘鬼火’。

“有沒有可能,是那兩個靈臺郎在撒謊?”

棠梨說完,和盛大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出,彼此都不相信怪力亂神。

盛從周眸光動了動,似在思索如何破局。

可探案是進入別人布局好的棋盤,想要翻盤,需要找到可以破局的線索,他們今日雖然所獲頗豐,卻皆是無法破局的死棋。

劉武雖然未死,可當夜真正當值的是朱明,劉武並未目睹過現場,是生是死,皆和棋盤走向無關。至於更夫李用,雖然自殺動機不足,卻也可確定是自縊,又是一枚死棋。

查明真正起火地點,確實可以順著線索,去查當夜藏在通渠內的人,只是這個人有心隱藏,如今哪裏去尋當夜見過他的人?

又是一場大海撈針的行動,和刑部尋找報覆威遠侯府的仇家一樣,看似有效行動,可聖上只給了七日,如何能查清楚?

現下唯一可以入手的,只有這個詭異的‘鬼火’,要麽人為,要麽天象。

若是人為,那應當只有京中才能看到,京城外的人是看不到的。只需派錦衣衛去京城以外的四個方向,探查附近州縣是否有人見過異象,就能確定是不是人為。

可如果是天象,或許,可以從那兩個靈臺郎入手。

盛從周理了理思緒,揉著眉心道,“今日先如此吧,你回去好生歇息,明日我命人去傳那兩個靈臺郎,看看可有所獲?”

“嗯”棠梨點了點頭,忽想起什麽,又接著道,“大人,我總覺得那更夫死得奇怪,況且,他妻女的反應也有些古怪,明日我去尋那李然,看看能不能,再套出些話?”

盛從周思索著棠梨的話,半響方道,“這李然若是想說,自然一早就如實以告,既然不想說,自然是有心隱瞞,你便是多番去詢問,恐怕也是徒勞,反倒打草驚蛇,不如派兩個暗影,暗中監視這二人的行蹤,若是發現有異,我不信昭獄的手段,撬不開一個女子的嘴!”

清幽幽的冷玉扳指,轉動著冷冽的綠光,棠梨見盛從周,談及尋常人的死生,面色如常,有一種讓她脊髓抽痛的冷酷。

雖是可以理解,但他高高在上,掌握她人生死的實感,便更為真切。

“大人。”她態度頗為恭謹小心。

“何事t?”

盛從周見她坐上馬車後,分明和自己隔開了些距離,眼底也浮起一層薄冰。

“若是卑職日後犯下過錯,錦衣衛會如何處置犯錯的人?”

“賞罰分審,治之材也,本座馭下,一向如此,你何有此問?”

“無事。”棠梨搖了搖頭,想到狄青跟著盛大人這麽久,無心犯錯依然要挨板子,就覺得自己誤以為進入錦衣衛,就能高枕無憂的想法,實在是淺薄。

盛大人馭下之道,賞是大賞,罰也是狠罰,她初來乍到,必要十分小心才是。

“大人,國公府可有書房,卑職先前小憩片刻,這會覺得精神不錯,想查閱一些有關天象方面的書籍,看看先賢可有類似異象的記載?”

盛從周見她勤勉,動了動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又好氣又好笑,好整以暇地端坐著,眼神意味不明的打量著棠梨。

“國公府後花園處,有一處藏書閣,雖不比宮中的文淵閣,卻也藏書萬卷,卷帙浩繁。你有此志甚好,本座待會就命侍衛送你去看書。”

敬業的人設一旦立下,棠梨也知無回頭路,雖覺得盛大人笑得古怪,卻只能硬著頭皮應下。

待果然由侍衛送去藏書閣後,看著七八層高的閣樓內,從上到下約十幾米,通天皆是星羅棋布的書架,左圖右史、萬簽插架時,棠梨咬了咬唇,欲哭無淚。

藏書閣浩如煙海,哪怕只是看天象方面的書,棠梨也意識到自身淺薄,這一晚上用功去找補,可謂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不過,既然自己大放闕詞,如今只能咬牙硬上。

她游走在書架之間,依照分類去尋書,好在天文地理確實另立一面墻,她蹲在地上,從矮處開始找書看。

看守藏書閣的老仆從,雖不知一向寂然的國公府,為何大半夜跑出個姑娘來看書,卻也謹遵世子命令,開閣放書後,就隱去一邊,並不打擾棠梨苦讀。

搖曳燭火中,棠梨認真看書,倒是真找到一些異象記錄。

《竹書紀年》中,提及“夏帝癸十五年,夜中星隕如雨”,《左傳》中也提及,“魯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

可‘星隕如雨’,應是某種流星雨,和鬼火大不相同。

棠梨大致猜測,若真是天降異象,形如紅色火球,那必然是某種流星,且這種流星中含有大量鐵元素,在進入大氣層時被氧化或硫化,所以會呈現出紅色火球色,那這種異象,會不會是某種火流星呢?

可如果真的有醒目的火流星降落,為何當日靈臺郎卻無記錄?

難道因為俸祿低微,當日的靈臺郎偷懶懈怠,所以偽造了記錄?

棠梨思緒紛繁覆雜,只能不斷翻閱書卷。

“宋仁宗天聖六年四月甲申,夜漏欲盡,有星大如鬥器,自北方至於西南,光照地,有聲如雷,曳尾跡長數丈,久之散為蒼白雲......”

棠梨本是認真看書,頗為費力地去理解古文,可腦中靈光一閃,她忽然意識到,如果當晚果真是天象使然,那兇手能夠巧妙利用天象,是不是說明兇手本身......!

她霍然站起身,抖落一地書。

是了,是她錯了,是她一開始就被誤導,導致調查思路出錯了。

最初接收的訊息是,威遠侯府的仇家縱火,西南風助長大火肆虐,以至於她先入為主,以為這是有針對性的,帶著覆仇目的蓄意縱火。

可如果,兇手的目標,本來就不是威遠侯府,本就是借助西南風,讓大火蔓延全城呢?

那天降異象、當夜有西南風、通渠會停水、威遠侯府處積葉、柳樹垂絳、借用侯府轉移註意力.....

兇手會否是,具有反社會人格,蓄意報覆社會,宣洩型高智商犯罪呢?

棠梨一拍腦門,猛然意識到,她被誤導太深,以至於忘記了,在犯罪心理學中,大火,本就是宣洩型罪犯,首選的作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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