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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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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到了這一刻,機械圖的爭奪已經到了白熱化了。

雖然明太子已經得手了,但殺藺卓卿滅口同樣重要。

否則他的計劃將可能出現非常多不可控的風險走向!

裴玄素當然亦知道。

在這個緊要關頭,突然一把大火,映紅半邊天。

……

火是寇承嗣放的。

已經入夜了,連日雨水半天暴曬,暮風有種悶悶的潮熱,吹得人內鼓噪。

寇承嗣確實有些能耐的,接到裴玄素關於夏以崖的信之後,緊接著的對峙中當機立斷把聖旨一拋——這是裴玄素上稟請示過神熙女帝後,抽了卷軸折疊方便攜帶的,和普通聖旨樣式不一樣,給寇承嗣的時又用油布包裹。

對方反射性一揮劍,割破了聖旨。

寇承嗣厲喝:“九族不想要了?!”

漕軍氣勢一弱,刺頭消音,寇承嗣竇世安立即帶著禁軍宦軍挺進,直接登上糧船,步步緊迫,很快就過江了。

一路飛鴿傳書都不斷的,寇承嗣竇世安李仲亨等人帶著千餘的禁軍宦軍先頭部隊直奔東郊的十裏花樓。

景毓秀帶著景氏和封軍對峙片刻,到底不敢拿整個彌州景氏來冒險,後者被壓下來了。

寇承嗣迅速下令,將整個十裏花樓圍攏住——這時候,稍慢一步的後半南衙禁軍、羽林衛、宦營宦軍也到了。

合共兩千多人,圍攏一個十裏花樓還是足夠的,並且弓箭手已經待命了。

可到了這裏,卻有一個難題,十裏花樓太大,裏面人太多了。裴玄素已經令何舟飛鴿傳書大部隊,東宮正在追殺一個關鍵人物,所以才追逃進了十裏花樓。

這十裏花樓熙熙攘攘的,裏面連花樓的人和客人,怎麽也得有個數千,地方又覆雜,圍攏可以,但進一步入內搜所卻是辦不到的。

爭分奪秒。

——所以裴玄素才會只讓寇承嗣圍攏關門,不許進出,這十裏花樓想必門很多,他擔心藺卓卿從某個門跑了。

至於第二點,搜人只是一個恫嚇動作,用來給予東宮的人和藺卓卿緊迫感的。

但寇承嗣卻有自己的主意。

“現在怎麽辦?”竇世安李仲亨等一看就眉心緊蹙,這花樓簡直就是一個小型坊市啊,裏面這麽多人,搜都沒法搜,萬一讓東宮的搶先把這個重要人物給殺了,那怎麽辦?!

雲呂儒和馮景垣還在前面正和景氏的人交涉壓制——雲呂儒陶興望和盧凱之等人一路都沒掉隊,直至江邊,他們水性不算很有把握,這才停下來,和寇承嗣他們一起過來的。

雲呂儒如今是官身,口才又好,正好繼續和景氏扯皮,而寇承嗣竇世安李仲亨等人已經飛馬直奔花樓正門了。

寇承嗣掃了左右一眼,他很快就有了一個主意:“東邊是上風位,放一把火!人就都出來了。”

堵住其他門戶,只開放幾個,出一個關押一個,直接征用附近的大院全部限制行動,一個個甄別。

雖大概率重要人物和東宮的人不會因為火勢,從幾個正門出來的。

不過這樣一來,裏面不是迅速清空了?

東宮的人和那重要人物成了標靶,禁軍進入,立即就能進行搜索。

當然,也有可能裏面的爭奪在此之前就結束了。

但這樣的變化,必然是有利於裴玄素一方的。

短短一剎,寇承嗣迅速就拿定了主意,“裴玄素不至於那麽遜的。”

說的是被火勢波及受到傷害甚至致命,寇承嗣並不覺得裴玄素會這麽遜。

這個辦法倒是有利於己方的,只是……

竇世安等人一聽,眉心不禁一皺:“這不行吧,這樣的天氣,在上風位放火,豈不是一燒半城?!”

南方民居木質居多,並且今天出了大半天的大太陽,木墻木壁和樹木都已經曬幹,一把火放下去,絕對一燒一大片。

火勢難以控制,也根本來不及通知百姓撤出啊!

這得多少的民宅財產,並且波及不少人命!

不說竇世安李仲亨林麟,就連已經迅速交代了李仲亨並準備沖進花樓的何舟和朱郢,甚至附近的羽林衛和宦衛,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覷,看向前面馬背上的威風凜凜的寇承嗣。

竇世安咬著牙關驅馬上前,低聲:“萬一逼反了景氏,那該如何是好?”他和寇承嗣都是知道南方十一門閥的相關信息的。

在場有一個算一個,哪怕何舟李仲亨等閹宦及底下的宦衛宦軍,他們這些年作為神熙女帝的刀俎,也算做了不少讓人發指的壞事,譬如羅織罪名,譬如抄家滅族。

但一燒半個郊城,他們還真沒做過。

至於竇世安吳柏唐甄等等由上至下的文臣武將,雖或主動,或不得不被夾裹,在朝堂地方爭權奪利,參與黨爭,你死我活,可他們從沒想過刻意火燒半城致使無辜百姓因此喪命的事情。

寇承嗣斷言:“景氏此刻在遲疑,他們就斷不會反!”

朝廷和南方十一門閥,後者處於絕對的弱勢,沒有合適的時機,不會背水一戰。朝廷不動,他們絕不會輕舉妄動。

更不可能單純因為景氏這點私人恩怨而反。

畢竟,撫慰使團南下是有正經事做的,不是故意來找他們茬的。

寇氏的核心黨羽黃郎政事何繼昶、禮部侍郎李應幾人、甚至鄂國公府寇承嗣本人的私人幕僚許蘊伍無瑕,也不禁說:“公爺/東翁,這不好吧?……”

可寇承嗣舉手就壓下去了。

他是副使,裴玄素不在,他拿的主意,當即就令心腹的南衙禁軍上前,沈聲吩咐幾句。

後者鏘聲領命,帶著一隊人點齊火把就往東邊去了。

竇世安林麟和李仲亨對視一眼,皺眉沈沈,但只得趕緊騰些人手,緊著去通知疏散。

……

再說沈景昌那邊。

他們是正常速度的,後續落在明太子後面了。

渡江的時候,正好漕軍已經接信,江面臨時管制,很快東西提轄司及寇承嗣等禁軍大部隊趕至,劍拔弩張對峙之中。

他們幾人也被攔在江的這邊。

常尚峰安慰他,說:“沒關系,有同伴在城的那邊,已經放了飛鴿傳書過去了。”

徐分急忙問:“那藺公子?”

常尚峰笑笑:“沒事,放心,一起帶回來,你們可以幫著勸勸。”

徐分遂放心,又問:“那那邊這麽多軍馬和禁軍,這是……”

常尚峰說:“那是太初宮的人,裴玄素大概已經過去了。”

沈景昌一邊聽著,一天舉目眺望那邊的江岸。他們站得遠,正打算繞路渡江,日暮黃昏,很多東西都成了一片片黑影,他怎麽舉目去望,也沒望見沈星和徐芳他們。

只得掉頭繞到十裏外的上游,才總算找到漕船盡頭,有一條小船願意冒險載渡他們,就過江了。

這裏距離十裏花樓更近,他們來到的時候,其實剛剛好趕上趟。

不過常尚峰幾人並未告知沈景昌和徐分,剛找了個客店進房住下,常尚峰幾人私下接了一個信,立即提劍匆匆出去了,就留張旸陪著他們。

包的是一個小院,夜闌靜,和徐分說了幾句,讓徐分趕緊去休息一下,沈景昌就著木盤的冷水把洗了幾把手臉,他呼了口氣,在窗前的方桌坐下來。

其實這個時候,沈景昌對明太子比皇帝甚至神熙女帝好感度都要高,因為如今的暗閣,基本不出那些陰暗的刺殺和其他任務,日常做得的暗衛工作。

暗閣裏面,不僅僅沈景昌,其實很多人都肩膀一松,覺得現在就很好,回顧前塵對比現在概嘆種種,都很珍惜如今的平靜,盼著明太子獲勝。

沈景昌深呼吸一口氣,他現在也沒別的想,就一門心思想著先把徐家從這個漩渦裏拉出來再說。

那麽多人為他們家幾個人賣命,他總得把他們安排好了。

不然就算讓他私活,他也茍活不下去。

還有家裏,四叔爺爺當這個沈默的人質也足夠久了,叔爺爺撫養他長大,他必定要把他接出宮讓他安渡晚年才行的。

大姑,大姑的身體,大姑苦苦為他們撐著,無論如何,他總要在大姑去世之前,讓她看見全家安然無恙。

還有二姑和二姑夫,他來前,大姑父私下給他透露,已經有一點二姑和二姑夫的消息,應該能安然一家回歸的。

沈景昌最後想到沈星,江邊舉目眺望時,他極力看,可惜都不能看見沈星和裴玄素。

小姑姑的話,她現在站隊太初宮了。

太初宮是東宮的死敵,兩龍相爭必有一殞的!黨羽非死即傷。

沈景昌當然惦記小姑姑,但他想著,惟有家裏先從這白熱化的膠合局勢抽身出來,對小姑姑才是好的。小姑姑不是核心人物,想的話,也能出來的,不是大事。

至於裴玄素,暫時也顧不上這麽多了,當務之急,趕緊把自家帶出來再說。

對於裴玄素這個人,沈景昌也是真心覆雜,但只要小姑姑喜歡那人,那……他也就把對方當小姑父了。

——他和沈星差不多大,兩人是一起長大的,感情和一般姑侄不一樣,也更深得多。

徐妙儀氣得罵,沈景昌也只是默默聽著或看著信,雖不像沈爹那樣全然接受,但到底還是更偏重沈星的意願的。

那人那麽厲害,連太子殿下都視之為對手,他肯定能自保吧?

到時候,看他怎麽樣想法?如果願意,也一起過。

沈景昌嘆了口氣。

思緒百轉千回,坐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沒喝水口渴,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糙茶,苦澀的燙,不過這些年沈景昌什麽沒吃過,端著連吹帶啜喝了兩口,可不待他再多喝一口,忽然聽見喧嘩和奔跑的聲音,“不好了!走水啦——”

有禁軍倉促奔走的催促聲,“快快,快快,你們快走啊——”

“別要了,趕緊走趕緊走——”

在自東都南下之前,沈景昌從未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情,被小二重重擂門,跟著人流一路飛奔往江邊。

火光已經映紅了半邊天。

哭聲,罵聲,整個東郊混亂成了一片。

沈景昌竭力拉著徐分,徐分瞎了一只眼,左眼被煙一熏有點睜不開了,他拉著徐分跟著張旸一路隨著人流飛奔。

張旸焦急不斷回頭。

沈景昌也是不斷在回頭,沖天的火光之中,不知為什麽,他激動高興了半天的心,被這沖天的火勢拉著,沈墜了下去。

徐分已經說了藺公子在十裏花樓工作了。

不過他是掮客,晚上一般不上值的。

身邊的人流亂哄哄的,都說是官兵放的火。

這應該是真的。

張旸說他們在此等著便可,沈景昌松了口氣,只是心裏那種沈墜的不安感,卻並未因此徹底消去。

……

木質的民居火勢蔓延非常快,不多時,就撲向十裏花樓了。

裴玄素他們中部偏後一點的位置,火還沒到,煙霧江風大被吹散沒有籠罩。

但僅僅這樣,也嗆人得很了。

沈星簡直了,“誰啊!誰放的火?!”

趙懷義破口大罵:“肯定是寇承嗣了!”

裴玄素深呼吸一口濃郁燒灼嗆煙味的空氣,低咒:“這寇承嗣簡直瘋了!”

一行人趕緊撕下衣擺折疊,打翻茶壺酒壺,把厚厚的棉布綁在自己的臉上,當即心肺一清。

沈星和賈平的衣物都是紗布薄綢,裴玄素直接一撕兩塊,松開她的手,先給她系上了。

淡淡的藍色煙霧,身遭嘩然大亂奔跑,裴玄素的手在她腦後飛快動作,沈星也趕緊拿起另一塊,踮腳給他系上。

裴玄素微微蹲下身軀。

兩人就這麽對視著,裴玄素多聰敏的一個人,他瞬間就有所猜想了,要麽她心裏藏著的那個人就是……只是這很不合理,為什麽從前到現在,她總是要對自己保持距離呢?

至於另一個猜想,就讓裴玄素的心瞬間沈下去了,她肯定和那人做過,情動恍惚,把他當成那個人了!

那人估計也猛,反正床笫不是溫柔的,她才會脫口而出。看他反應過來生氣了,她才會驚慌失措和露怯。

真的是越想越像,越想越合理!裴玄素心肝像被死死擰著,嫉恨生氣讓他恨不得一腳就將身邊這些東西都踹翻了,明太子那夥人砍成十八段。

只是這突如其來的大火煙霧,兩人又下意識都先緊著對方,一時之間,裴玄素的心簡直又酸又澀又難受,偏有舍不得罵她一句。

見她有點小心翼翼看著他,他都恨不得咬她一口,可那輕顫的鴉黑睫羽微微動的,看著有種一碰就容易破碎的脆弱感,能感覺到她的小心翼翼觀察他。

裴玄素氣又氣不起來了,心裏又酸又軟,根本就舍不得,一腔嫉恨和難受只自己憋在胸臆。

一行人迅速把擋煙的布巾綁好了,給那個小童也綁了一塊,提著他往前方疾沖而去。

不得不說,這場大火還真的一定程度歪打正著。

讓爭奪一下子變得緊促而激烈了起來。

明太子這身體,根本經不住煙火熏烤,一嗅到煙霧,他臉色登時一邊,咳嗽了幾聲。

身邊的靳淵高子文等人立即撕了多重的棉巾,打濕給他重重圍上。

明太子這人身體不好,但卻極其敏銳,他掃視一圈,一步接一步往前走,假山、流水、燈廊、花廳,人聲奔走喧嘩,他往前巡脧著,身邊靳淵高子文等人持刀劍不斷推開沖過來的人。

他們逆流而上,卻非常精準地,越來越接近藺卓卿的藏身房間。

藺卓卿一身姬女紗裙,臉上畫了濃妝,剛匆匆插了個釵子,他就聽見逆流出現並迅速逼近的聲音,他一駭,繃緊伏在房內窗牖的底下,一動不敢動。

千鈞一發。

裴玄素已經率人追上來了。

並且陳英順顧敏衡兩個小隊被大火驚動後迅速掉頭,發現暗號,往這邊急趕而,和鄧呈諱馮維及胡善等迎面遇上。

鄧呈諱馮維徐芳被追上,一度異常驚險,但很快被發現了這並非真的裴玄素,胡善四人厲喝一聲,就要掉頭,被鄧呈諱帶著馮維徐芳死死纏住,險象環生。

陳英順顧敏衡小隊出現,立馬一個帶人加入援鬥,另一個帶人火速往裏面沖去。

叮叮當當,很快就見血了,喧嘩的奔走聲,人流卻比剛才稀疏了一些,但還有。

靳淵高子文等人苦勸:“殿下,您先出去!待屬下們來,屬下必得將藺卓卿殺死的……”

明太子不聽。

他一步步往前巡脧,越來越接近藺卓卿藏身的姬女房間,一個房門被彭地推開搜過。

就在這個時候,裴玄素突然沖趙懷義擡了擡下巴,沖後方示意了一下。

趙懷義秒懂,立即帶著兩個人往後方沖去。

——現在誰也還沒找到藺卓卿,前方明太子的一群人的動作已經非常明顯了。

裴玄素想要明太子的命,但絕不是現在!

現在想要對方的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這個千鈞一發之時,裴玄素心生一計,立即示意趙懷義去退後。

趙懷義“匡當”一聲弄出大動靜。

裴玄素一行人立即掉頭往他的方向沖過去!

前方明太子一行驀地轉身,煙霧繚繞,明太子厲喝:“追——”

一行人放棄踹房間門,立即掉頭沖那個方向追去。

藺卓卿簡直嚇出一身的大汗,他咬著牙關,馬上掉頭,沖往後面的窗門,推開,一翻窗出去了。

孫傳廷張合徐喜和沈星站在花廳的門檻後面,屏住呼吸盯著,不遠處一群人飛速掠過,被一個人背上的那個很高瘦的青色素衣人,必然就是明太子了!

但沈星他們也顧不上理會,他們瞪大眼睛,死死盯著明太子他們過來的方向。

果然,一會兒,某個房間的後方動了一下,一個茜紅色的紗衣的身影翻出來,一角紅影一閃,很快就匯入了亂奔跑向大門避火的人流之中。

快追!

呵,這藺卓卿竟然偽裝成姬女,並且背影還很像,要不是死死盯著,恐怕還真讓他給跑了。

沈星孫傳廷張合和徐喜急忙往那個方向拔腿追去,並且他們還在門框留了個暗號。

明太子很快就發現不對了,他咳嗽著,厲喝:“掉頭!那是假的——”

他咬牙切齒,一行人迅速掉頭,裴玄素那邊打算分人和沈星匯合,見狀他當即咒罵一聲,帶著人立即掉頭而去。

藺卓卿跑進一個院子就不見了。

他終究腿腳不好,即便多年增高鞋子行走如常年,急跑起來還是及不上追兵,他不得不沖進一個大院子裏。

這個有水有假山有閣樓有水井什麽都有的大院子,原來是營業的院子,後來用作工作人員之用,儲滿了酒壇、柴炭、熏香、茶碗杯盞,洗的用的左一堆右一堆,不過人已經跑光了。

沈星跑得胸腔都火辣辣痛,喘息如牛,但他們緊隨藺卓卿而入,一進去就直望和直沖四面墻,確定對方沒能跑出去。

外面已經激烈打鬥了起來。

長劍入肉鮮血噴灑的聲音,沈星負責盯著一面墻,她很緊張,既擔心有敵方的人沖進來,又擔心裴玄素會負傷。

煙霧越來越大,火勢的紅光已經照到這裏了,她屏息把臉上的棉巾又濕了一次水,緊緊系上。

現在雙方勢均力敵,就拼明太子堅持不住。

可她都忍不住咳嗽起來了,她真的很擔心裴玄素他們,劇烈的打鬥必然帶來急促的呼吸。

大家咬著堅持著。

沈星拚命眨眼睛,熏得太難受了,緊緊盯著院子門口那邊。

最終,明太子撐不住了,他呼吸越來越短促,再下去,他怕是得死在這裏。

高子文等人連聲急呼,要留下來,他出去。

但明太子深知,勢均力敵的情況下,他帶走靳淵幾人,留下來的必敗無疑,必死無疑。

他恨極了!

又一輪激戰,火花四濺到分開,裴玄素隨意一束的烏色長發在滾滾煙霧的風中揚起,一身黑衣,眉目淩厲,猶如奪命修羅。

明太子站在房廊之後,他眉目扭曲了一瞬,恨到了極點,心緒如電,厲喝一聲:“撤!馬上撤——”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明太子恨喝一聲,靳淵背上他,一行人趁著殺分開的瞬間,掉頭擇了個方向疾沖而去。

一沖出禁軍的包圍圈,立即放了信號箭,將所有人都召回來。

彌水江邊,明太子被嗆得唇色艷紅面慘白,他俯身掬水,連續多次,才勉強去了被煙嗆的難受之意。

船已經等在岸邊,他回首,沖天火光,失之交臂沒有殺死的藺卓卿,他恨極了,狠狠一踹:“走!馬上回聖山海——”

……

明太子已經猜到裴玄素下一步了,恨極,但亦不得不連夜兼程趕回聖山海去了。

只是裴玄素現在說那些還早著呢。

明太子等人一退,趙懷義等人立即有些忍不住,連連咳嗽瞇眼起來。

連裴玄素都咳了兩聲。

他立即帶人,沖進了那個大院子。

沈星、張合、徐喜、孫傳廷,一人一面墻,牢牢盯著,保證藺卓卿在這個院子裏。

只差最後一步了。

這樣的火勢,最多一刻多就燒到這裏來了,但他們不能等到火燒過來才走的。

他們最多只有半刻鐘的事件。

裴玄素厲喝:“馬上搜!必須要把藺卓卿翻出來——”

他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即分頭去搜,期間韓勃陳英順鄧呈諱等先後殺死或離開了敵人,不退反進,往這邊疾沖而來。趙青帶著的幾名女官也是。

個個或鮮血或狼藉,殺氣騰騰或喘息,急忙重新打濕的巾帕,緊著就搜。

現在人多了,沈星不用不錯眼站在墻邊,她急忙擰了帕子跑過來,給裴玄素換上。

他一身玄黑窄袖的武士服,單手持劍,半身鮮血噴濺,長發僅用一條撕下的帶子束上,微亂揚拂,雙目微見赤紅,殺氣騰騰,妝容幾分陰柔艷麗又極致的淩厲攝人。

沈星被他這副像極了前生的樣子弄得心肝都□□,但她又清晰知道,這是這輩子的裴玄素。

她喊的二哥。

騎在她身上親她吻她的男人。

兩輩子同一個人呢。

她急忙把棉巾遞給他,裴玄素嗆得難受,立即接過換上,呼吸才稍稍暢順,他換了個手拿劍,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這等關頭,所有人都親自動手,包括裴玄素。他和沈星親自察看了很多可能會有暗格暗道的地方,但事實證明是沒有的,一個普通青樓院落,並沒有這麽高級的東西。

可藺卓卿找不到。

人不少,找的速度很快,幾乎挖地三尺了,連雜草都犁了一遍,最後只剩下一個臟兮兮的原荷花池。

韓勃陳英順張韶年他們急得,立即把刀劍一扔,就要親自下去了。

“別!”

沈星也很焦急啊,煙霧真的越來越嗆人,站在這裏個個汗流浹背,但她站在荷塘邊,對著她剛才負責守的那邊墻,墻東側邊緣有個水井,她突然心中一動!

“那個水井!我剛才站那邊的時候,感覺那個水井很深!”

南方的水井,一般都不用看的,因為很淺就出水,普遍都是一個成人高,底下堆些鵝卵石,一個成人盤腿坐井底都有些嫌窄的大小。

那口是廢井,看積灰程度,院子的人嫌遠嫌井口窄,一般都用另外兩口。

賈平說:“可我剛才用竹竿捅過,不深,是枯井。”

一個說感覺深,一個說竹竿捅了淺?

裴玄素立即快步往那口井疾沖而去,抄起竹竿,他力貫手臂,臂力驚人,一捅下去,方才趁著他們在外面大戰悄悄堵上的厚板就直接被狠狠捅掉了下去。

“彭”一聲,厚板重重墜在底下淺淺的水中的聲音。

底下聽起來還有點大的樣子。

張韶年自動請纓:“督主!我先帶人下去。”

趙懷義也拱手:“屬下也去!”

趙懷義和張韶年都是西提轄司的副提督,趙關山留下的心腹之一,不過舊日兩人負責在外,沒陳英順和朱郢跟他的多。

這次一起跟著從杜陽到彌州,都非常積極拚命表現。

裴玄素拍了拍兩人肩膀,沈聲:“小心些。”

話不多,但關切和信重都在。

張韶年趙懷義激動,“啪”一聲下跪:“是,督主!”

賈平幾個已經跑到另一邊的井割了井繩過來,兩條綁作一條,張韶年和趙懷義立即帶人下去。

張韶年下第一的,下去之前,他就閉上眼睛,一感到空間變大,立即睜開。

裏頭很大,可能有兩個大花廳這麽大,及膝的水,是個天然的井窟來的。洞窟盡頭還有條通道,似乎通往其他地方。

張韶年望見,一個黑色人影在盡頭那裏,一見繩子垂下,衣角一閃,往通道沖了過去。

“在這裏——”

張韶年當場暴喝一聲,反手割斷系繩,跳下底,底下坑窪不平他趔趄了一下,立即沖了上去。

裴玄素當時就親自下去了,他一躍而下,韓勃、陳英順、馮維鄧呈諱等等人,徐芳徐喜帶著沈星也一躍而去。

底下空氣清新得多,心肺立馬舒服了,沈星淌水跑過去,七拐八拐,這個彎彎曲曲的天然底下洞窟跑了大概百來息,藺卓卿已經被逮住了。

一個身穿紅色長裙,栽坐在水裏的女裝男子,增高鞋已經掉了,半身濕透十分狼狽,驚怒交加。一群人持刀劍圍著。上面有天光漏下來,藺卓卿臉很小,白皙,是個男生女相清秀長相,看著比實際年紀年輕不少。

難怪裝姬女一點都沒有被懷疑,能幾次三番從明太子眼皮底下走脫。

藺卓卿破口大罵,聲音沙啞,像個煙熏美人嗓,但沒罵兩句,就被卸了下頜骨。

這裏黑乎乎的,是通道的盡頭了,約莫一個小房間大小,人多了有點擁擠。

裴玄素在這個盡頭踱步了半圈,卻突然伸手,在黢黑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石壁取下一塊來。

裏面有個用蠟封住的油布包,他打開一看,是一張很大的羊皮圖。

這藺卓卿自己做的機械圖備份。

藺卓卿一見裴玄素動作,當即激動了起來,嗚嗚恨極盯視怒罵,被馮維一記窩心腳,疼得起不來。張韶年已經命底下人撕下衣擺,湊成一條長繩,兩三把這個藺卓卿捆住了。

大家擡頭看,這裏上面也是一個井口,可以望見紅紅的火光不遠映著,但也也能望見天光和月色。

這裏已經離開十裏花樓了。

裴玄素直接躍上去一看,原來這裏在十裏花樓後方的崖壁之上,有條小道通往山中,另一邊是臺階。

他登上臺階一看,上面是個鏤空的半平臺,站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十裏花樓,此刻沖天的火光已經燃燒過半,東邊都紅通通一片。

煙還是有一些,讓裴玄素瞇了瞇眼睛。

這個平臺上,還有桌椅長案。大概這是景氏的人或十裏花樓的總管事的那些人俯瞰整個花樓的地方。

也不知藺卓卿怎麽發現這裏的。

底下那個洞口,應該是景氏或管事備用的通道,上面見造有絞繩升板,不過估計很久都沒用過,升板沒有放下去。

藺卓卿身手比不上裴玄素等人,他躍不上來,只能在下面待著。

韓勃陳英順馮維也上來了。

裴玄素吩咐:“把升板放下去,從這裏上來。”

到了這裏,捉拿藺卓卿這條線已經算完滿結束了。

這裏煙霧越來越嗆人,裴玄素立即下令所有人從這條通道離開。

底下圍攏十裏花樓這一邊的,是寇承嗣的南衙禁軍。

現在整個花樓火海一片,煙霧撩人,南衙禁軍都退遠遠退到兩邊去了。

裴玄素都懶得和寇承嗣廢話,況且,他自己也有些心事想要解決。

忙完了明面的上的事,他終於有些閑暇,卻處理自己私下的事情了。

……

沒有提燈,整個平臺都黑乎乎的,但裴玄素眼利,他一回頭,就望見階梯底下剛上來的沈星,紫衣外面胡亂套了件黃色紗質上衣,廣袖被她紮起來,上面那邊紗衣也直接被她在腰間一捆,成了一見半截上身的襖子樣式的。

有些亂蓬蓬,但現在沒有人不亂蓬蓬的,她衣著明亮,皮膚白皙,神態溫和又關切,裴玄素怎麽看她都覺得好看。

他咬了咬後槽牙,沈聲吩咐點個人繞路去前面報訊,其餘人先進山繞路,找個沒有煙霧的地方稍作歇息,他快步往沈星行去。

沈星剛才發現徐芳受傷了,大院子太焦急,人人半身血跡,井底又太黑,上到來月光明亮,這才發現徐芳受了傷。

徐容徐守跟著趙懷義小隊,最後也匯合了,兩人身上也各自帶傷。

但好在都不重,徐芳是左前臂,腿上也有兩道很淺的劃傷,徐容是肩膀,徐守則是臉頰。

她趕緊叮囑徐喜幫忙上藥包紮,自己也動手,。

徐芳徐容三個就笑,說沒大事,拿住了藺卓卿,他們都非常高興。

還有梁喜何含玉兩個,她們水性還行,是第二批過來的。

驚險是有,但都沒有負傷。

才說得兩句,身後一陣風動,沈星回頭一看,是裴玄素來了。

裴玄素這個烏發微亂束在腦後,陰柔艷麗又沈沈攝人的無雙模樣,連梁喜何含玉都不禁偷看了兩眼,兩人心道罪過,心裏竊笑,見裴玄素拉沈星,急忙揮手:“快去吧,快去吧!”

裴玄素拉著沈星一路往上走,整個大隊伍從通道進山,繞到山的後面一條大溪邊,這地方不錯,除了需要馬上大夫治療的馬上背下去,其餘都在原地休整。

黑黢黢的夜,火光在山的背後,有點熱,但比之前花樓涼爽太多了。

大家累得不行,除了看守藺卓卿的,基本都一屁股坐在地上,洗臉的洗臉,包紮收拾的包紮收拾。

這一路上又火又汗,裴玄素臉上的妝是進花樓前匆匆收拾的,沈星心裏惦記著呢。

裴玄素拉著她往避人方向而去,她小聲說了一句,急忙掉頭去擰了幾張棉巾,拿在手裏小跑回來,這才牽回他的手,兩人往踩過草叢樹林,往避人的地方去。

沈星小心張望,兩人坐下,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的陰暗處,藉著微微月光,她趕緊幫他把臉擦幹凈了,然後拿出小荷包,幫他把臉描好。

他原來的妝容,劇烈運動後,膚色潮紅尤顯艷麗陰柔,就,非常非常像前生。她擦的時候,手不禁頓了一下。

只是擦去之後,那張年輕不少又男兒遒勁的俊美面龐,落在眼中,真實感同樣強烈。

他臉頰一側,還有尚未來得及結痂的擦傷,一大片。

沈星心神就徹底回歸到現實,和這張遒勁俊美的面龐上去了,她有些心疼摸摸他臉頰的擦傷,小聲:“天天上妝,估計好得慢些。而且等結痂了,估計還得修飾一下。”

她很心疼他,很輕摸了摸,又細細認真給他畫臉。

裴玄素本來一腔的難受和嫉意的,翻滾著臉色難看,他越想,就越認為是第二種情況。

第一種甚至已經被他拋在腦後了。

來的時候想過的種種詰問,在她這輕柔的撫觸和心疼的眼神裏,不由洩了一半,他不管怎麽樣,都舍不得兇她罵她。

兩個人多麽不容易,才在一起啊!

等沈星給他弄完,收拾好首尾,兩人牽著手坐在大石上,可裴玄素根本坐不住。

一陣陣的江風,吹走火光炎熱,月光灑在這個山腰的大石上,銀白色的。

沈星微微側身,安靜坐在大石上,擡頭看著他,很恬靜很溫柔。

可裴玄素的心一點都不靜,他十分煩躁,根本坐不住,來回踱了兩步,扯了扯衣領。

他剎住,看向沈星,臉不禁沈下來了:“今天花樓,房間裏面的時候,那個‘總’是什麽意思?”

“你心裏那個人是誰?”

“你今天和我在一起時想的又是誰?!”

不得不說,裴玄素的問題非常精準和犀利。

本來沈星覺得沒什麽的,他要知道,她就告訴他,他總不能和自己生氣吧?

只是裴玄素這個樣子,讓她不禁想起晚上是他突然剎車時那個表情和眼神。

他最後一個問題,讓她被戳了一下般的慌張——‘你今天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想的又是誰?!’

這是個背叛式的問句,非常好的詮釋了裴玄素此刻所有的憤怒和難受。

說出口之後,裴玄素才發現自己真的事難受!心肺都攪在一起似的,他恨不能立即就把這個該死的人揪出來殺了!

沈星急忙站起來,她急急擺手,“不是,不是,沒有別人,你別生氣。”

她頓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她愛了兩輩子的男人。

夜風徐徐,沈星垂了垂眼睫,又擡起,她小聲說:“就是你啦。”

她咬了咬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種真正將前生今生,全部的她都袒露的感覺,她像被徹底剝光了,多少有點不適應的,但她還是鼓起勇氣,認認真真說:“我兩輩子,都只愛了一個人,就是你。”

裴玄素驀地擡眼!

月光下,那個妙齡少女,低低頭,說了一句話。這個像棵茁壯小白楊又溫柔美麗得像一首詩的她。

遠山黑夜都成了她的背景色。

這個答案,不得不說裴玄素曾經有想過,但很快被他否定了,他已經深深鉆進更合理的另一個胡同裏去了。

猝不及防,他錯愕到了極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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