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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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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沈星聽到響箭爆開之前。

她已經偷偷離開行轅大營,乘舟渡江,和徐芳一行二十多人徒步進了山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喊累,會嬌氣,事實上她沒有,這個看著嬌弱的小少女一直表現得很堅韌。

後半夜的時候,他們抵達第一個藏身地,數人值守,其餘人合衣休寐。

山林並不平靜,高低起伏的蟲鳴,西索鳥獸走動,遠處狼嚎猛獸咆哮,秋風過林刷刷響動。

把沈星帶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

她夢見大姐、二姐、景昌,爹爹,前世種種,又再度翻湧。

裴玄素那張艷麗淩厲又帶幾分陰柔蒼白的面龐,這個人又強勢入侵她的夢境。

那人快步走進太初宮,如入無人之境,一室金黃石青的垂帷擺設,一剎成了這抹殷紅頎長身姿的背景。

他輕描淡寫,告訴她朝堂的決定。

不容反駁,大權在握。

沈星認為不合適的,據理力爭,面紅耳赤,但這人不動如風,絕大部分時候,還是得按他的想法來。

他稍退的時候,只是因為他願意。

他不願意的時候,誰也奈何不了他。

那時候,沈星仰仗他很多,氣得她大吵特吵,在朝中私下動作,甚至把以前種種事情和救過他大事小事都拿出來吵了。

兩人很熟,但也沒那麽熟,再加上她的太後身份,吵得最厲害的時候,他氣得把她的桌上擺設全部摔碎。

但有一天,那是個午後,金色的陽光越過大開的檻窗落在室內大片的荼薇花上,他突然來了。

並且在那一天,他突然開口,要求她兌現過去的承諾。

他簡直瘋了!

掙紮,扭打,從小圓桌到窗畔鋪就錦褥的美人榻,香爐杯盞擺設掃落,一地淩亂,大片大片的荼薇被壓得七零八落,淡淡的花香那一刻簇擁著她變得異常的濃郁。

滿目都是那艷紅繡金的衣襟和鋪開的曳撒。

那東西像個鑿子,一下下搗在她身體最柔軟的深處,難受極了,從第.一次到最後一次,不適感如影隨形。

她有忍耐不過,讓他換個小一些的,但頃刻觸及他最敏感的地方,他勃然色變,最終以兩人不愉快分開告終。

他最後還是得手了。

此後,兩人一直維持著這樣的關系,一直到大決戰伊始前的那幾天。

——昨天裴玄素扣她的手腕,對她陰影很大,幾乎是一剎那,前世那個他和眼前人立馬就重合一起。

不怪沈星大反應,因為每一次他想強迫她就範,掐的就是她手腕。

不管是不是榻上的事情。

一扭一帶,她無論如何也擺脫不得。

他的手和鐵鉗子似的。

她沒受傷,但那種心理上禁臠和憤怒讓人難以忍受。

要說唯一一次淤青,大概就是太初宮首次發生.關系那次吧。

沈星直至今日,他也沒想清楚他為什麽要強迫她,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其實對於沈星來說,時間過去不過短短兩個月。

決戰前幾天,兩人才親熱過。

他像是要將一輩子的力氣都使在她身上,讓她難受不適了一夜。

天明披衣離開,他最後回頭看她一眼,昏暗的晨光,他蟒袍金絲微閃,陰影裏那雙銳利丹鳳目的眼神,有一種她看不懂的沈光。

但他很快轉身了,快到她來不及問問他。

他害怕嗎?

肯定不會。

但究竟是什麽,這輩子已經永遠不會有答案了。

一輩子,不愛也不算恨,但糾纏實在太過深刻,深刻到沈星始終無法釋懷。

風吹過林,刷刷作響。

快天亮的時候,她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緊緊攢著拳,慢慢攤開雙手,整齊各四個月牙印子。

風一吹,眼角濡濕,竟是在夢中哭了。

她心裏難受。

她承認,其實她是很害怕裴玄素的,他昨日一擰她的腕子,記憶回籠半宿長夢,醒來歷歷在目。

重生後地道找大夫那段短暫時光,仿佛一下子就離去,距她很遙遠。

夢境傾輒動魄驚心,她好半晌才慢慢回過神來,面前小草葉脈沾著露珠,滾下來,她伸手觸碰,冷冰冰的。

她不禁抱緊自己。

這樣挺好的。

回憶裴玄素含恨的眼神,她咬了一下唇,仰起臉,林木索索晨風冷,深深呼吸了一下。

兩人怒罵,算計,對打。

他會冰冷,鉗制,脅迫她就範。

軟的,硬的,肢體,局勢,外甥,她惱過怒過,鬥不過他。

他安靜下來,站在那處,陰沈的眼神,就讓人心頭發怵。

上輩子,裴玄素陰柔霸道又喜怒無常,誰也不知道他想什麽,讓無數人聞風喪膽。

什麽時候高興,什麽時候不高興?但他一旦不悅,很多時候就會見血。

靜靜抱膝,被未明穿林的深秋冷風吹了一會兒,沈星徹底回歸現實了。

見識過他的過去,她感覺找到了他往後喜怒無常殘酷陰冷的根,這怪他嗎?很難去怪他。

她心頭多少釋然了些。

但若是最終他還是變成那樣,沈星是絕對不願意重蹈覆轍的。

她真的不想、不要、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了,更甭提發生那種讓人難以啟齒的關系,讓她戰栗不適難受了小半輩子。

上輩子沈星活得短,沒的時候還是花樣年華,小半輩子也就短短幾年罷了。

但她覺得自己經歷得夠多了。

平靜下來,她覺得這樣就很好。

就此別過,成了曾有點交情的途人。

自己的路終歸要自己走的。

如果將來真有所求,他願意幫她一把,那很好;不願也算了,就當償他城破當日送她走的情吧。

自此山高水長,他自踩著刀刃去走他的獨木橋;她則在另一個不知名地方,努力去走她的路。

走通了,就活;走不通,也無憾。

畢竟她畢生所求,也不過風浪平息後,和家人回歸市井罷了。

驚濤駭浪不適合她。

沈星這麽一想,心胸通暢了很多,她用力甩甩頭,將裴玄素這個人甩出她的腦海。

她站起來,用力往前邁出一步,抿唇笑了下,林間清晨空氣,她深深吸一口氣,清新侵肺。

就覺得真的過去了。

這時候,西北方向的崇山之間,“彭”一朵赤紅焰火陡然炸開!

所有人一躍翻身而起。

飛鴿撲簌簌直撲而下。

沈星神經馬上繃緊了。

“快走!馬上動身,卯正必須到位——”

……

這支隊伍帶隊的是徐妙儀的心腹徐延和徐芳,以及一個第一次來的沈星。

一行人迅速沿著路線往規劃好的指定地點趕去,沿途不斷有飛鴿落下,林中地形覆雜,手繪地圖打開,一邊端詳一邊飛速一動。

他們的目的是攔截沈景昌小隊,拖慢後者的速度,要不著痕跡,但盡可能地減輕他在這些涉及非常多皇家秘辛的事的參與度。

最後,就是滂江側的火藥埋伏。沈景昌小隊不能不到,但最好趕在最後一刻過了才到。暗閣傾巢而出,往往代表不惜一切代價,這種熟知彼此的血拼中,很容易一起被炸飛的。

徐延一來就見過小小姐了,大家都知道沈星,但讓徐延徐芳等人驚訝,沈星還會看輿圖。

“小小姐真不愧是主公血脈。”晨光梳漏,徐延驚喜地說。

其實,這還是上輩子跟在裴玄素身邊時學會的,後來大戰三年,她連軍事輿圖都會看了。

沈星抿唇笑了一下。

須臾斂了。

她用力甩甩頭,說好不再想起那人的。

今天之前,龍江南岸山區被朝廷平叛軍及兩宮欽差嚴密監視,他們都沒能實地考察,這是第一次進來就要動真格,大家且行且對,但好在在場大多都是昔年徐家衛出身,輿圖辨認滾瓜爛熟,非常正確沿著原定線路疾速前行。

很快,他們在進山三十餘裏之後,就迎面和沈景昌小隊的暗閣成員碰上。

兩邊黑衣蒙臉,誰也看不出誰,沈景昌那邊初時以為是女帝方的人,但一交手之後,沈景昌立即就把徐延等認出來了。

他目光微閃,不動聲色,繼續交鋒。

暗閣成員非常厲害,但幸好徐延他們也有幾個高手,並且準備充分,金絲漁網截勾等利器先後使出,戰了足有一刻鐘左右。

沈星隱伏在林間的灌木叢裏,緊張舉著袖箭,對準暗閣那邊的人。

她準頭很好,眼睛特別好使,二姐從小就讓她練袖箭和短鏢。

二姐一定要她學,她天賦一般,就每個路數重點學一兩個招式。攀、爬、捅、劈、捶、避,另外重點就是袖箭和短鏢,二姐千辛萬苦偷渡東西進來督促她練,一遍一遍重覆,學不好打屁股。二姐家變時十一歲,英姿颯爽,一桿紅纓槍舞得虎虎生風。

這些東西,想起來讓人心口發脹眼眶發熱,沈星深吸一口氣,眼睛不敢眨盯住前面。

“咻”她發出一支袖箭,和徐芳的淩厲長劍配合,正中一位暗閣成員的肩胛。

很快就見血了,暗閣小隊人雖少,但每一個都是當世頂尖的高手,沈星緊張得不行,她沒見過當年暗閣的風采,但這樣的身手絕對可以裴玄素身邊的韓勃鄧呈諱相媲美。

破開金絲漁網之後,暗閣很快就占據上風了,已經拖了一刻鐘有多,徐延徐芳等二十多人大半見血之後,迅速後撤了。

暗閣無心戀戰。

沈景昌深深看了他們一眼,下令:“別追了,趕緊走!”

沈星一行人在樹林裏上藥包紮之後,迅速找到背來的包袱,換了一身樣式略有差別的黑色勁裝,這次分成兩隊,徐延說:“下一個,目標地點下游二十裏,滂水東岸,走!”

輿圖一點,大家都看明白了,立即就動身。

徐芳低聲問:“小小姐,我背你。”

沈星堅定搖頭:“不用,我能走,遇上不好走的地方,芳叔你們拽我一下就行。”

她是略感吃力,但她還行的,她是來一起行動的,她不是來當小姐的。

一行人砍雜木紮筏,以最快速度渡河,往目標地趕了過去。

……

再說裴玄素那邊,一支響箭升空,不管原來計劃部署如何,寇承嬰和兩儀宮那邊又是誰占據上風。

他強勢入局,硬把節奏生生控住了。

黑黝黝的水牢之中,蹚渡腥臭陳腐的黑水而過,寇承嬰殺掉最後一個夷兵,劈開牢門,一把將那兩名刺客擒在掌中,單手持劍,拖著往外走。

至天光初露的地方,扒開刺客衣裳,他銳利目光一審視,頃刻發現:“這倆是假的!”

手腕鐐銬下大大小小刑傷竟是新的!

——夷人前仆後繼,驚怒、攔截、轉移、毒箭,身後整個水牢血腥一片,寇承嬰幾乎殺盡了水牢內夷兵,方才抵達水牢深處把兩名刺客奪到手中。

奢藹為了族計生存,拼盡一切,逼真到了極點。

一時之間,無論是寇承嬰韓勃一行,還是隱伏在水牢外的兩儀宮哨探——後者嚴密監視水牢動靜,伏擊殺人滅口一條龍首尾呼應嚴謹至極,已經到位多時。

突然就落空了。

寇承嬰大怒,把手中那名黑衣人往地上一摜,明暗雙方錯愕到了極點!

這時候,天空突然爆開一朵赤紅的焰花!

這是西提轄司的緊急聯絡信號,至高級別,十萬火急,立即來援!!

現在這個關口,除了那兩個刺客,還有什麽稱得上十萬火急的?

幾乎一瞬間,不管水牢門外的,還是叢林草石隱伏的,兩宮人馬擡頭,應聲而起,以最快速度往焰火發出的方向狂奔而去。

刷刷草叢,橫生枝丫疾刀劈斷,露水浸濕腰部以下沒人在意,踩踏蛇蟲而過,寇承嬰韓勃一行全速而過,沖出了茂密樹林,一躍上了山頭。

只見前方有個衣襟淩亂長發半披的藍布身影,正帶著幾個人往前窮追不舍,同時他們也看見了在前方一晃入林那兩道黑衣狼狽身影,那身法與速度,毫不懷疑,這就是那兩名真龍江刺客!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心情大起大落。

裴玄素聞聲倏地剎住,回頭,他喘息著:“快!那兩名刺客就在前面——”

秋風獵獵,他淩散長發和臟汙藍衣在風中翻飛,裴玄素瘦削了很多,在凜冽的風中呈一種羸弱但勉力支撐之態。

韓勃不由大喝一聲:“做得好!”

從發現不對到重新鎖定刺客行蹤,時間不過短短兩刻,但熬人焦急到了極點,在發現刺客和功臣裴玄素一刻,所有人大喜過望,紛紛出口:“是裴玄素!”

“是裴玄素!”

不是回去了嗎?

但裴玄素的境況他們都知道,人家不情願掙紮想加入,非常能理解。

一剎大家對裴玄素好感大增啊!

這回真幸好有他啊。

寇承嬰一發現是裴玄素,那唇就抿成線,但他沒說什麽,身畔一瞬驚喜誇讚如潮,他厲聲冷喝:“追!兵分三路,快——”

狂沖中大隊伍迅速分成三路,往前急沖而去,轉瞬沖入密林,很快響起叮叮當當的廝殺聲中。

裴玄素順利成章,終於匯入了追擊隊伍。

他們和兩儀宮的人馬很快就短兵相接了,刺客被潮水的兩邊駭得大驚失色,傷勢不輕的兩人很快被追上了,拚命一般的抵擋,兩儀宮和太初宮廝殺也白熱化到了極點。

兩儀宮一方為首有十三名黑衣人,看身手和訓練有素的隊伍明顯就是暗閣逃脫的成員,是這次滅口被囚倆刺客行動的核心主力之一,而寇承嬰苦練多年,身手了得也不遜那對方為首的那名黑衣人。

兩人廝殺短促,黑衣人搶先扣住刺客的手腕,往己方一拖!寇承嬰厲喝一聲,手中湛盧劍一震,配合著韓勃裴玄素等身邊的一眾好手,他暴起,“刷刷刷”連續三劍,挑斷了扣人刺客的右手手筋,長劍落地,那敵方只覺環跳、三陰、合谷等穴道一麻,全身失力,扣著的人就掉在地上,有同伴拼著鮮血噴濺,撲上去搶過。

但太初宮這邊實在太掣肘了,他們要搶人,並且保證活口,對方不惜一切代價只需要殺人滅口,咻咻的毒箭毒鏢在不斷往核心圈激射而來,無差別攻擊。

逼得寇承嬰暴喝:“放——”

早在混戰一開始,兩儀宮這邊就有人去搶占了上風位,得令迅速解開包袱,把裏面的大量粉末一揚,腥甜刺鼻的黃色粉末立時覆蓋全場,幾乎在場每一個人都被迫吸了進去很多,霎時開始頭暈、手足發軟。

太初宮這邊真的拼了命,要是哪一方來了援兵,恐怕立馬就能所有人都殺光了。

太初宮這邊很多人都中了毒鏢,包括寇承嬰裴玄素韓勃,但他們毫不猶豫,回劍就往傷口狠狠一剜,血流如註,深深一個坑挖出來。

兩儀宮那邊死死扣著刺客,後者拚命掙紮反抗,太初宮窮追不舍,叮叮當當,手足發軟還在竭力而戰,兩儀宮這邊一時無法騰出手把刺客殺死,只得拖著不斷往前走。

裴玄素喘息著,“往東,滂江三十餘裏,有個石林!”

寇承嬰韓勃一聽秒懂,這時候也顧不上其他,寇承嬰立即下令,必須把人驅逐著往石林去。

對方也不是省油的人,雙方很快逼近石林,先後沖了進去,交錯淩亂的大大小小石林石柱,很快就將大隊人馬分割開了,交戰聲混亂零星,遠遠又近。

龍江一帶的石林位於宣慰城和舊寨之間,地形覆雜,曾是龍江府重點關註對象,裴玄素當年看過詳細地圖,他不斷指揮大家,迅速挪移。

“往東,往西,這邊——”

這真是一場拼體力拚命硬的血戰,兩者缺一不可,裴玄素渾身浴血,他一度撲倒一名被囚刺客,韓勃厲喝一聲,竭盡全力撞飛搶攻過來的敵人,一名太監軍撲在韓勃身上,替他擋了一刀。

裴玄素韓勃和該刺客翻滾在地,裴玄素心中終於大喜,只是翻過手裏那刺客一看,只見那人面巾垂落,緊閉雙目,面色泛青,喉骨已經被掐得凹進去了。

這人還有一點氣,但絕對撐不到回東都的。

裴玄素和韓勃對視一眼,兩人心一沈,幾乎馬上翻身而起,直撲戰圈核心最後一名被囚刺客。

寇承嬰等人見狀心一墜。

韓勃將所有希望放在最後一名被囚刺客身上,祈禱這人千萬別這樣,所有人拚命急攻,鮮血爆濺。

激戰之中,裴玄素的目光,卻放在敵方其中幾名暗閣成員身上。

在場黑衣人很多,包括剛才被他們錯開的楚淳風一列人,也是身著黑藍勁裝的。

但暗閣成員身手之高絕,並不難分辨,裴玄素有心留意之下,已經發現其中有幾人一直若有似無被同伴拱護著。

寇承嗣等人以為這是頭領,這麽以為也沒錯,他們確實是頭領,只不過……

混戰之中,裴玄素厲喝一聲,他一震長劍,殺了上去,肉搏之中,他最終伸手撕開其中一個目標暗閣頭領的衣襟,暗袋中有一枚玉牌飛出,裴玄素一個翻滾壓住,伸手一按,藥物毒丸通關文書及王印拓片灑了一地。

那張折疊得極小極薄的紙片在當中,就是最貼近玉牌內壁位置的那張,殷紅的印鑒自紙背清晰透出。

裴玄素一把撚起那張,抖開,幾乎是同時,他厲喝:“這幾個人,必是宗室子!”

“錦江王之子?東極王之子?坪山王之子?……”

裴玄素將宗室中仍然□□的、目前簇擁皇帝身邊重要的宗室王們一個個盡數數出,手一舉,那一張制作極其精良又極薄的空白紙箋揚開,左下角鮮紅的綏成王王印醒目至極。

幾乎是馬上,全場面色大變!為首那暗閣成員還真是就坪山王之子,他身後有一個是他的庶弟,有一個東江王之子,還有一個是越王之子。

這四個人和可那倆被囚刺客不一樣,他們出身宗室,父王是宗室王重要組成成員,實封實權,他們參與了龍江刺殺,並自夷寨脫身,但卻絕對不能像倆刺客一樣被滅口殺死的。

連在場的皇帝的股肱淮安侯鄭禦都臉色大變。

至此,事態又再度翻轉。

坪山王之子幾人面色丕變,幾乎是馬上,他們掉頭疾速遁離,連手上的刺客都往地上一摜不管了。

寇承嬰長劍一揮,搶先拉過刺客,一看,也是僅剩一口氣,他把人往身後一甩,厲喝:“快追!”

一前一後,先沖出石林,又沖進宣慰城,自城中而出,又進入莽莽山林,龍江江水奔騰不息,兩邊的人減員都非常厲害,藥物作用漸漸消褪了,但高強度戰鬥追擊讓所有人的喘著粗氣。

積年的腐葉一腳深陷腳踝,撥開橫生的枝丫不斷往前走,人不少,但除去身側的甚至不知道不遠處那一撥究竟是敵是友。

唯一全神貫註著追逐前方那鮮血暈染的坪山王之子幾人。

——既然裴玄素什麽都不知道,那他就直接推翻原來的一切,讓大家從頭來過。

用他掌握的信息,竭力去掌控這件事情的節奏。

他咬緊牙關,一直提著劍奔走在最前一線。

馮維四人僥幸都沒大事,幾人緊緊跟在裴玄素身後,為他捏一把汗。

裴玄素少年游歷南北,事也遇過不少,但最兇險這次,一無所有,背水一戰,敗,就死,甚至比死更淒慘。

但所有人都拼出去了,悲憤憋著成一口氣,死就死吧,他們不怕死!

他們跟著裴玄素一步一步前行,橫生枝杈刮過臉頰傷口,一陣一陣刺痛。

馮維他們還很擔心主子的身體撐不住,只能祈求,那截老參能支持得久一點。

血色湮紅,藍衣深淺一片渲染,裴玄素持劍一步步前行,就像懸崖的孤身。

……

命運和情感,終究還是把沈星和裴玄素牽連在一起。

兩宮人馬的人不擇路狂奔追逐,坪山王之子幾人幾度要脫身,都被死死咬住。

裴玄素他們途徑滂水一側,甚至見到順流而下的木筏,只見斷口簇新,顯然剛紮的,於是他們勾住木筏,跳上去直沖對岸,撲通撲通下餃子其餘人全部一頭紮下水。

河上河下,又是一場撕扯混戰。

裴玄素留意到木筏邊緣一側有一處簇新的袖箭刮痕,他當即就想到了沈星,沈星就是用袖箭的,她每天都會緊張又認真地檢查兩手的袖箭和包袱的短鏢,他見過好幾次。

上岸後,越過一處高坡時,裴玄素鼻子抽了抽,他忽嗅到一股很淡的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沛州轄地的山中有硫鐵礦,因而還有個火藥廠。火藥廠朝廷直轄,但他對這種味道非常熟悉。

他眼利,立即就瞥到坡底大石邊有一道處理後殘留的腳印,非常深,似是力工背著沈重的背簍走過的,並且看清晰程度,過去也有很久了。

他大約明白這是什麽了。

但裴玄素掃一眼即掠過,他深深喘息著,顧不上其他,只全速往前急掠。

雙方的人完全不顧自身傷勢,疾速遁離和追擊,前方人越來越少,僅剩坪山王之子幾人帶著七八個人全速急奔。

裴玄素瞥一眼溪流水位,一躍而過——從懸崖底下他就註意到水位,過了滂水之後,水位偏低越來越明顯。

他渾身熱血上湧,一陣冷一陣炙流竄而過,他要功,就必得首功!

坪山王之子幾人必須到手至少一個!

背水一戰,他亦不知前方生死,但他竭盡所能。

最終,在他全力的暗中控導之下,兜兜轉轉,坪山王之子一行此刻終於還是來到了夷山水壩不遠的位置。

夷山水壩是前朝為了恩撫兩夷建造的,澤及幾個宣慰府數十萬的夷民漢民。

不過現在漢民早就跑光了,兩夷也退進舊寨,陳舊的大水壩孤零零留在原來的堰塞區之上。

孫傳廷無聲重新匯回追擊小隊,他沖裴玄素無聲點頭,裴玄素判斷得一點都沒錯,奢藹確實攔截了大壩水流,原來估計是要給朝廷進山的平叛軍重重一擊,寧可兩敗俱傷的。

但現在奢藹改變主意了,和裴玄素交易後,三分之二的族人準備撤離,包括他自己,只留下三分之一精勇夷兵和平叛軍決一死戰,為族人爭取時間和空間。

孫傳廷剛才去看了,奢藹已親自帶人抵達水壩,待神武大炮一響,他將立即會點燃大壩上的火藥引線。

但孫傳廷遲疑了一下,“但數量有點不對。”

孫傳廷也在沛州很長時間,裴玄素熟悉硫磺硝石的味道,他跟隨左右自然也熟悉。

但一路繞路過去,他感覺曾經在這一帶運輸而過的火藥有很多,遠超奢藹所擁有並布置在水壩的。

這時候,前後幾撥人已經距離水壩很近,不足兩裏地。裴玄素剛才搶先說話,引導小隊繞另一邊追擊,把另一條近路有意無意讓給楚淳風鄭禦等幾撥人。

後者立即抄近路,沖上去,此刻正立在東邊的高坡上,一旦水壩爆破,重水一洩千裏,將會頃刻將他們那邊的人全部攔截在另一邊。

屆時西邊這一片,只會剩下坪山王之子這十數個人,以及寇承嬰韓勃裴玄素這一隊的數十人。

前者傷痕累累,裴玄素能設法將其擒獲的可能性也將大大增加。

他殫精竭慮,甚至有可能被大水一並沖走。

所有人都喘息著,繃到了極致。

也包括了他。

辰時終於到了。

“轟——”

神武大炮第一聲轟鳴,平叛之戰打響,連續轟鳴的炮聲霎時響徹了整個龍江區域。

轟隆轟隆炮彈落在山巔和地丘,震耳欲聾,腳下的地面在顫動著。

就在這個時候,“轟——”一聲巨響。

兩宮追逐雙方突然聞聽前方一聲爆破的巨大聲動!緊接著,一道巨大的銀白水流如銀河傾斜,洶湧澎湃,摧枯拉朽,席卷而至!

鄭禦楚淳風他們非常幸運,高坡正好在水龍邊緣,一行人大驚失色,疾沖退後,趕緊沖上後方的參天古樹。

裴玄素這邊在平地,水流狂湧卷過大腿,所有人面色大變,被沖著往下游峽谷夾裹一段,一瞬間迅速和鄭禦那頭拉開距離。並且如裴玄素所預料的,水龍在十數裏外因為高山阻擋,水流頃刻變緩。

坪山王之子七八人先被沖下的,他們在這裏先後上岸。

太初宮這邊一見,立即掙紮往那邊泅過去。

裴玄素面色卻變了,因為方才大水一剎,他清晰望見,高坡上的楚淳風面色大變。

——楚淳風原來一直想脫身去顧沈景昌那邊的事的,奈何這邊變化翻天覆地,他根本走不脫。

一見大水,他面露驚懼,剎那之間,連遮掩都顧不上,厲聲喊心腹趕緊放信鴿。

一個立即撤的牌子掛上信鴿腳踝,信鴿沖天飛起,往下游疾速飛去。

楚淳風的蒙面巾早掉了,裴玄素認得他,沈星的姐夫。

裴玄素本人也是一個上位者,他太清楚若是尋常手下人遇險,楚淳風不至於這樣喜怒大形於色的。

只有一個可能,沈星正在水龍下游。

“撲簌簌”白鴿振翅,落在距離裴玄素上水的黑森林再一裏多的下游,銀色水龍咆哮,霎時往那頭席卷而下。

裴玄素臉色變了,孫傳廷也發現了,他急道:“沈姑娘會不會在那邊?”

那麽急的水,若沖個正著,人沒的幾率很大的。

裴玄素全身濕透,殷紅渲染藍衣,血液在脈管沖湧,他的情緒也一個樣。

他最終咬緊牙關:“先下去看看!!”

命運奔流,如浪沖湧,他終究是不能看著沈星有生命危險和死去。

裴玄素上水後,一口氣顧不上歇,帶著馮維幾個往下游疾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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