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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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強扭的瓜不甜。
師徒緣分與男女間的拉扯不同。歸岳並不強求。
他先前早聽說過淩虛劍派那殺人證道的歪邪之風, 楚回舟雖在淩虛劍派修無情道，卻純善耿直，未染上那股歪邪之氣, 歸岳有心拉扯他一把，可這小子耿直到有些愚鈍！
被淩忘酒言語霸淩, 竟還顧念宗門養育之義, 不肯隨他同去隱山。
眼瞎心盲。
歸岳是對根治眼瞎心盲有著豐富經驗的醫修大能。對待得了這種病的修士, 他往往采用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想法, 只要不鬧出人命, 便忍住不出手的醫治手法。
先前對盲目回護寧無霜的宋雅如此，如今對愚忠的楚回舟也是一樣。
都是年輕不經事的傻孩子, 歸岳往往願意給他們機會。
楚回舟在鬼障中喊了他兩年沈哥, 便是看在這份上，這小子的眼瞎心盲, 他也非得出手給治治不成！
歸岳心中已有成算。
淩虛劍派那種糞坑一樣的地方，能長出楚回舟這般如松如竹的好苗，也是稀奇。待到這小子瞧清他所謂有恩宗門的腐爛內裏, 在淩虛劍派熬不下去之時, 便是他這病癥根治好, 隨自己同去隱山之際。
心急吃不上熱豆腐，且看便是。
“放肆, 我收徒，何時輪得上你來置喙？”歸岳垂眸斥責雲嵐，“快將拂纓收了！”
歸岳說完, 又擺出一副寬和慈愛的前輩姿態看向狼狽的淩忘酒：“都是我輩修士，如今大難在前, 針鋒相對像什麽樣子？”
歸岳突然姿態大變，雲嵐眼睛咕嚕嚕轉了兩圈，雖猜不到道尊下一步是要幹什麽，但道尊此舉必定是有他的道理，便配合他一同演戲。
雲嵐佯裝不服氣，悻悻地收回淩忘酒脖頸旁蓄勢待發的拂纓。
她是見過歸岳手段的，他面上越是雲淡風輕，下手便越狠，看他整治寧無霜那次便知。
淩忘酒脫離危險，得了自由，便又翹起了尾巴。
原先他還以為這妖女是自薦枕席，用情/色手段攀上了隱山道尊的高枝，如今他觀道尊對雲嵐越俎代庖出言斥責，言語神態中多有不滿——
想來這妖女只是機緣巧合跟在了歸岳道尊身邊，兩人算不得熟稔，歸岳大概率不會為她出頭強壓自己。淩忘酒一時間懸著的心，落回了肚子裏。
他站起身體，沖歸岳道尊深深地行了大禮，對方才自己的沖撞賠罪。
楚回舟將躲在自己身後，緊緊牽著他手的女娃娃交到雲嵐手中。
他方才從幾人的沖突中，方得知了“沈哥”的真實身份，那一口一句的“沈哥”，再敢出口便不妥了。
這可是隱山的歸岳道尊，修真界醫修之首！以他的輩分，自己喊一聲祖宗都不為過。
能得歸岳道尊青眼，拜入他門下，是從楚回舟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可他與淩虛劍派糾葛已深，那六位死不瞑目的師兄，始終是他心中難以跨過的坎。
他想要報覆淩忘酒，報覆任同門自相殘殺的掌門——一個從根上腐爛發臭，自詡正道的門派，怎值得他留戀？
楚回舟有他自己的選擇。
若他此時選擇與歸岳同回隱山，去走一條康莊大道。
那要為枉死師兄們鳴不平，為他們爭一爭的初心，又該歸於何處！
午夜夢回，他又該如何安睡！
他要教淩忘酒，要教掌門知道，人命珍貴，不是他們用來證道的草芥！
歸岳見他去意已決，便如尋常長輩似的關切交待了兩句。
楚回舟登劍離去前，回頭看向兩人的眼角嫣紅，似有淚痕，但他很快就決絕的背過身子，隨淩忘酒禦劍疾馳，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問蒼茫上傳出桓星言輕飄飄的話語：“人間別意長，千裏自同風。”
“雖分別，卻仍共飲此界風霜，又不是兩界相隔，日後還可相見，任他去吧。”
桓星言神魂困在鬼境，肉身早已消弭於天地，蓮燈毀去後，她便一直附著在問蒼茫上滋養神魂，等到此間事了，她就隨歸岳到隱山，再塑肉身。
楚回舟會拒絕歸岳的招攬，著實令桓星言吃驚，但也在情理之中，這清秀到雄雌莫辨的少年，如一顆剛長成的青竹，有著自己的耿直，她與歸岳欣賞的便是他身上這份寧折不彎的韌勁。
不論是凡人還是修士，世間多得是不如意、不得已，她早已看開——就如雲嵐身邊這剛救下的女娃娃，即便年紀小，就失去爹爹，同樣要忍受世間不得已的離別。
只一個決堤的堰塞湖，便毀去一個村落。可西勤州的潰散，在竟遙鎮外何止是形成了一個堰塞湖，歸岳神識強大，此間亂象盡收眼底。
他身為隱山道尊，自然要護佑帶下山的隱山弟子，他早先在進入鬼障前，就將那一眾弟子都遣出了西勤州秘境，為得便是防止他不在場時，弟子們在西勤州裏出岔子。
如今看來，與他同樣做了這番打算的雲嵐，都十分有先見之明。
兩下都有要照看的弟子，雲嵐便與歸岳道尊道別。
桓星言附著在蓮燈上，墜入鬼潭後，為了護住神魂不受鬼氣侵蝕，她不得已將五感關閉，縮在蓮燈裏。
待她從蓮燈中被歸岳喚醒時，他們一行人已經脫離了鬼障。她只記得墜入鬼潭之際，她的徒兒義無反顧地追著她也墜入了無邊深潭……
但她們師徒二人是如何逃離險境的，她一無所知。只看雲嵐一副失魂落魄的虛弱之態，便知她在鬼潭定然為自己受了大罪。
桓星言想起自己先前瞧見雲嵐手握她傳給另外兩個徒兒的法器時，以為雲嵐做下了什麽兄弟鬩墻的錯事……
不過此時，她再不這麽想了。
桓星言看得分明，她的徒兒仍舊是百年前那個憎惡分明，快意恩仇的姑娘。她會路見不平替楚回舟說話，會救下洪水中的孩童。
桓星言一個人在鬼境中獨處百年，想來心境還是無形中受到了怨氣的影響，竟狹隘地誤會了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兒。
正當桓星言感慨萬千時，她聽到雲嵐提起了石千峰與冷文康。
“師尊，一出西勤州，徒兒便將您的消息傳回了青嵐山，掌門師姐在閉關，三師兄正在西海尋穩固神魂重塑肉身的靈植，二師兄需得坐鎮青嵐山，他們一時間無法趕過來——”
“還望師尊海t涵。這百年來，他們對您無不掛心。”
桓星言並不怪罪徒兒們不能及時趕來此地，她歸心似箭，只恨自己肉身無法立即重塑，殘破的神魂還需隨歸岳同去隱山醫治修養一段時日。
雲嵐瞧得出師尊對師兄師姐十分掛懷，便不時同她說些這百年來他們的近況，約定不日便與師兄們一起，到隱山見她。
桓星言一高興，問蒼茫筆身上的精魄便熠熠生輝，映射出她的期待與興奮。
師徒臨別前的話也說得不少了。
歸岳一直未插上話。
他早前看破了雲巍的真實身份是陸青崖，也見過陸青崖化作少年雲巍的身姿面容。雲嵐隨桓星言墜入鬼潭時，他親眼瞧見陸青崖不顧一切追著老吳王進入了鬼潭。
可鬼潭之下發生了什麽，歸岳對此一無所知。
但根據鬼境坍塌，困於鬼境的修士們得到了解救這一點來看，結果定然是老吳王死在陸青崖劍下。
只是陸青崖這一戰後，一直不曾現身這一點……
讓歸岳頗為介意。
雲嵐這孩子，從鬼境出來後，面上的陰郁便不曾散過，想來便是因未尋到雲巍，才會這般。
歸岳作為長輩，心下也有幾分心疼，礙於桓星言對雲巍的身份還不曾了解，此時當著她的面去問雲嵐，少不得還得向她解釋這一番秘密，故而當面說，不是個好主意。
歸岳索性暗自對雲嵐傳音，且他言語間頗有些勸她放下雲巍之意。
東極宮所轄地界的竟遙鎮出了大事，陸青崖作為東極宮的話事人，想必正是焦頭爛額之時。
此時無暇守在雲嵐身邊，想來是忙於處理眼下禍事。
雲嵐不知雲巍真實身份，此時尋不到雲巍，心中郁悶也是常理。
歸岳嘆氣，攤上陸青崖這麽個心思深沈，特意隱藏身份的愛侶，雲嵐怕是要在情愛吃上些苦頭了。
雲嵐沒聽出歸岳話中暗藏的意思，也無暇探究什麽，便草草點頭稱是。
約定要一同出秘境的，算上變成大黃狗的雲巍，一共是六人，如今全須全尾出來的只有五人。
楚回舟不提雲巍，是他不知雲巍是大黃，大黃的下落，他並不記掛。
桓星言不提雲巍，是她並不知雲巍也隨雲嵐進入了鬼障。
而雲嵐不提他的原因，便十分覆雜。
這才造成了如今同出秘境的幾人都心照不宣像是忘了雲巍一般的、對他絕口不提的怪現狀。
雲嵐目送歸岳與師尊離開後，便淩空駕著桃花水鏡，駛過這一片澤國。
原以為只有凡人在這場水難中喪命，但雲嵐低估了白骨岱山逃逸出的怨氣，水上的浮屍中，不乏修士的身影。
甚至有些，是已結了丹的。
事態已經差到如此地步了嗎？
雲嵐難以自控的焦慮起來。
她必須盡快找到合歡宗弟子的駐地。她作為帶隊的長老，此時不在弟子身邊護著，恐怕弟子們很難處理好突發的危險狀況。
雲嵐身邊的女娃娃此時已哭累，睡在了水鏡上，小小的身子縮著，她時不時還在夢中抽泣，雲嵐瞧著可憐，便盤腿坐下將她納入懷中抱著。
娃娃和狗狗的幼崽一樣，是一種很脆弱的小動物，身上沒有一處不柔軟。
她的重量對修士來說不值一提，可雲嵐將她納入懷中後，卻覺得有千斤重，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雲嵐低頭看懷裏的幼崽，她先前哭過，臉上手上都濕乎乎，黏噠噠的，還有一股孩子特有的奶腥味。
雲嵐嘆氣，收緊手臂穩穩環住幼崽，催動靈力，水鏡嗖得向前飛馳。
終於在行進了一刻鐘後，雲嵐登上了合歡宗懸停在空中的浮誇寶船。
寶船上留守的弟子以烏夏冰為首，只有五個，除去修為高些的烏夏冰，剩下四個都是堪堪築基的小輩弟子。烏夏冰告訴雲嵐，其餘修為在結丹的弟子，都被東極宮強制召走，前去凈化從白骨岱山中四散逃逸的怨氣。
竟遙鎮在東極宮所轄地界內，西勤州秘境潰散，白骨岱山怨氣外洩這等禍事，東極宮自然是要出手鎮壓下來。
以東極宮往日的實力，根本無需去強制召走此地其他宗門的弟子一同出馬。
雲嵐沈默，手不自覺摸上腰間被遮掩掉原樣的東極劍——雲巍的遺物。
是了，若陸青崖還在，東極宮何須他人來助一臂之力？
烏夏冰見師尊面色不虞，以為是秘境中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可她明明聽聞，師尊在西勤州尋得了多年下落不明的師祖，師祖如今要去隱山修養，不日便可歸山。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師尊的臉色，怎不見一絲喜意？
烏夏冰是個聰明人，她心中剛一盤算，便發覺了不對勁。
當日在西勤州，師尊將他們送上傳送到外界的法陣時，雲巍師弟不曾與他們一道出來，她便以為師尊是特意留下了他。
但今日，師尊抱著個女娃娃獨自回到寶船，卻不見雲巍師弟的蹤影……
再看師尊面沈如水。
烏夏冰猜測，師尊一向寵慣的雲巍師弟，恐怕……
她從雲嵐懷中接過沈睡的女娃娃，壓下聲音，小心翼翼試探道：“師尊，雲巍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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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淩忘酒言語霸淩, 竟還顧念宗門養育之義, 不肯隨他同去隱山。
眼瞎心盲。
歸岳是對根治眼瞎心盲有著豐富經驗的醫修大能。對待得了這種病的修士, 他往往采用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想法, 只要不鬧出人命, 便忍住不出手的醫治手法。
先前對盲目回護寧無霜的宋雅如此，如今對愚忠的楚回舟也是一樣。
都是年輕不經事的傻孩子, 歸岳往往願意給他們機會。
楚回舟在鬼障中喊了他兩年沈哥, 便是看在這份上，這小子的眼瞎心盲, 他也非得出手給治治不成！
歸岳心中已有成算。
淩虛劍派那種糞坑一樣的地方，能長出楚回舟這般如松如竹的好苗，也是稀奇。待到這小子瞧清他所謂有恩宗門的腐爛內裏, 在淩虛劍派熬不下去之時, 便是他這病癥根治好, 隨自己同去隱山之際。
心急吃不上熱豆腐，且看便是。
“放肆, 我收徒，何時輪得上你來置喙？”歸岳垂眸斥責雲嵐，“快將拂纓收了！”
歸岳說完, 又擺出一副寬和慈愛的前輩姿態看向狼狽的淩忘酒：“都是我輩修士，如今大難在前, 針鋒相對像什麽樣子？”
歸岳突然姿態大變，雲嵐眼睛咕嚕嚕轉了兩圈，雖猜不到道尊下一步是要幹什麽，但道尊此舉必定是有他的道理，便配合他一同演戲。
雲嵐佯裝不服氣，悻悻地收回淩忘酒脖頸旁蓄勢待發的拂纓。
她是見過歸岳手段的，他面上越是雲淡風輕，下手便越狠，看他整治寧無霜那次便知。
淩忘酒脫離危險，得了自由，便又翹起了尾巴。
原先他還以為這妖女是自薦枕席，用情/色手段攀上了隱山道尊的高枝，如今他觀道尊對雲嵐越俎代庖出言斥責，言語神態中多有不滿——
想來這妖女只是機緣巧合跟在了歸岳道尊身邊，兩人算不得熟稔，歸岳大概率不會為她出頭強壓自己。淩忘酒一時間懸著的心，落回了肚子裏。
他站起身體，沖歸岳道尊深深地行了大禮，對方才自己的沖撞賠罪。
楚回舟將躲在自己身後，緊緊牽著他手的女娃娃交到雲嵐手中。
他方才從幾人的沖突中，方得知了“沈哥”的真實身份，那一口一句的“沈哥”，再敢出口便不妥了。
這可是隱山的歸岳道尊，修真界醫修之首！以他的輩分，自己喊一聲祖宗都不為過。
能得歸岳道尊青眼，拜入他門下，是從楚回舟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可他與淩虛劍派糾葛已深，那六位死不瞑目的師兄，始終是他心中難以跨過的坎。
他想要報覆淩忘酒，報覆任同門自相殘殺的掌門——一個從根上腐爛發臭，自詡正道的門派，怎值得他留戀？
楚回舟有他自己的選擇。
若他此時選擇與歸岳同回隱山，去走一條康莊大道。
那要為枉死師兄們鳴不平，為他們爭一爭的初心，又該歸於何處！
午夜夢回，他又該如何安睡！
他要教淩忘酒，要教掌門知道，人命珍貴，不是他們用來證道的草芥！
歸岳見他去意已決，便如尋常長輩似的關切交待了兩句。
楚回舟登劍離去前，回頭看向兩人的眼角嫣紅，似有淚痕，但他很快就決絕的背過身子，隨淩忘酒禦劍疾馳，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問蒼茫上傳出桓星言輕飄飄的話語：“人間別意長，千裏自同風。”
“雖分別，卻仍共飲此界風霜，又不是兩界相隔，日後還可相見，任他去吧。”
桓星言神魂困在鬼境，肉身早已消弭於天地，蓮燈毀去後，她便一直附著在問蒼茫上滋養神魂，等到此間事了，她就隨歸岳到隱山，再塑肉身。
楚回舟會拒絕歸岳的招攬，著實令桓星言吃驚，但也在情理之中，這清秀到雄雌莫辨的少年，如一顆剛長成的青竹，有著自己的耿直，她與歸岳欣賞的便是他身上這份寧折不彎的韌勁。
不論是凡人還是修士，世間多得是不如意、不得已，她早已看開——就如雲嵐身邊這剛救下的女娃娃，即便年紀小，就失去爹爹，同樣要忍受世間不得已的離別。
只一個決堤的堰塞湖，便毀去一個村落。可西勤州的潰散，在竟遙鎮外何止是形成了一個堰塞湖，歸岳神識強大，此間亂象盡收眼底。
他身為隱山道尊，自然要護佑帶下山的隱山弟子，他早先在進入鬼障前，就將那一眾弟子都遣出了西勤州秘境，為得便是防止他不在場時，弟子們在西勤州裏出岔子。
如今看來，與他同樣做了這番打算的雲嵐，都十分有先見之明。
兩下都有要照看的弟子，雲嵐便與歸岳道尊道別。
桓星言附著在蓮燈上，墜入鬼潭後，為了護住神魂不受鬼氣侵蝕，她不得已將五感關閉，縮在蓮燈裏。
待她從蓮燈中被歸岳喚醒時，他們一行人已經脫離了鬼障。她只記得墜入鬼潭之際，她的徒兒義無反顧地追著她也墜入了無邊深潭……
但她們師徒二人是如何逃離險境的，她一無所知。只看雲嵐一副失魂落魄的虛弱之態，便知她在鬼潭定然為自己受了大罪。
桓星言想起自己先前瞧見雲嵐手握她傳給另外兩個徒兒的法器時，以為雲嵐做下了什麽兄弟鬩墻的錯事……
不過此時，她再不這麽想了。
桓星言看得分明，她的徒兒仍舊是百年前那個憎惡分明，快意恩仇的姑娘。她會路見不平替楚回舟說話，會救下洪水中的孩童。
桓星言一個人在鬼境中獨處百年，想來心境還是無形中受到了怨氣的影響，竟狹隘地誤會了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兒。
正當桓星言感慨萬千時，她聽到雲嵐提起了石千峰與冷文康。
“師尊，一出西勤州，徒兒便將您的消息傳回了青嵐山，掌門師姐在閉關，三師兄正在西海尋穩固神魂重塑肉身的靈植，二師兄需得坐鎮青嵐山，他們一時間無法趕過來——”
“還望師尊海t涵。這百年來，他們對您無不掛心。”
桓星言並不怪罪徒兒們不能及時趕來此地，她歸心似箭，只恨自己肉身無法立即重塑，殘破的神魂還需隨歸岳同去隱山醫治修養一段時日。
雲嵐瞧得出師尊對師兄師姐十分掛懷，便不時同她說些這百年來他們的近況，約定不日便與師兄們一起，到隱山見她。
桓星言一高興，問蒼茫筆身上的精魄便熠熠生輝，映射出她的期待與興奮。
師徒臨別前的話也說得不少了。
歸岳一直未插上話。
他早前看破了雲巍的真實身份是陸青崖，也見過陸青崖化作少年雲巍的身姿面容。雲嵐隨桓星言墜入鬼潭時，他親眼瞧見陸青崖不顧一切追著老吳王進入了鬼潭。
可鬼潭之下發生了什麽，歸岳對此一無所知。
但根據鬼境坍塌，困於鬼境的修士們得到了解救這一點來看，結果定然是老吳王死在陸青崖劍下。
只是陸青崖這一戰後，一直不曾現身這一點……
讓歸岳頗為介意。
雲嵐這孩子，從鬼境出來後，面上的陰郁便不曾散過，想來便是因未尋到雲巍，才會這般。
歸岳作為長輩，心下也有幾分心疼，礙於桓星言對雲巍的身份還不曾了解，此時當著她的面去問雲嵐，少不得還得向她解釋這一番秘密，故而當面說，不是個好主意。
歸岳索性暗自對雲嵐傳音，且他言語間頗有些勸她放下雲巍之意。
東極宮所轄地界的竟遙鎮出了大事，陸青崖作為東極宮的話事人，想必正是焦頭爛額之時。
此時無暇守在雲嵐身邊，想來是忙於處理眼下禍事。
雲嵐不知雲巍真實身份，此時尋不到雲巍，心中郁悶也是常理。
歸岳嘆氣，攤上陸青崖這麽個心思深沈，特意隱藏身份的愛侶，雲嵐怕是要在情愛吃上些苦頭了。
雲嵐沒聽出歸岳話中暗藏的意思，也無暇探究什麽，便草草點頭稱是。
約定要一同出秘境的，算上變成大黃狗的雲巍，一共是六人，如今全須全尾出來的只有五人。
楚回舟不提雲巍，是他不知雲巍是大黃，大黃的下落，他並不記掛。
桓星言不提雲巍，是她並不知雲巍也隨雲嵐進入了鬼障。
而雲嵐不提他的原因，便十分覆雜。
這才造成了如今同出秘境的幾人都心照不宣像是忘了雲巍一般的、對他絕口不提的怪現狀。
雲嵐目送歸岳與師尊離開後，便淩空駕著桃花水鏡，駛過這一片澤國。
原以為只有凡人在這場水難中喪命，但雲嵐低估了白骨岱山逃逸出的怨氣，水上的浮屍中，不乏修士的身影。
甚至有些，是已結了丹的。
事態已經差到如此地步了嗎？
雲嵐難以自控的焦慮起來。
她必須盡快找到合歡宗弟子的駐地。她作為帶隊的長老，此時不在弟子身邊護著，恐怕弟子們很難處理好突發的危險狀況。
雲嵐身邊的女娃娃此時已哭累，睡在了水鏡上，小小的身子縮著，她時不時還在夢中抽泣，雲嵐瞧著可憐，便盤腿坐下將她納入懷中抱著。
娃娃和狗狗的幼崽一樣，是一種很脆弱的小動物，身上沒有一處不柔軟。
她的重量對修士來說不值一提，可雲嵐將她納入懷中後，卻覺得有千斤重，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雲嵐低頭看懷裏的幼崽，她先前哭過，臉上手上都濕乎乎，黏噠噠的，還有一股孩子特有的奶腥味。
雲嵐嘆氣，收緊手臂穩穩環住幼崽，催動靈力，水鏡嗖得向前飛馳。
終於在行進了一刻鐘後，雲嵐登上了合歡宗懸停在空中的浮誇寶船。
寶船上留守的弟子以烏夏冰為首，只有五個，除去修為高些的烏夏冰，剩下四個都是堪堪築基的小輩弟子。烏夏冰告訴雲嵐，其餘修為在結丹的弟子，都被東極宮強制召走，前去凈化從白骨岱山中四散逃逸的怨氣。
竟遙鎮在東極宮所轄地界內，西勤州秘境潰散，白骨岱山怨氣外洩這等禍事，東極宮自然是要出手鎮壓下來。
以東極宮往日的實力，根本無需去強制召走此地其他宗門的弟子一同出馬。
雲嵐沈默，手不自覺摸上腰間被遮掩掉原樣的東極劍——雲巍的遺物。
是了，若陸青崖還在，東極宮何須他人來助一臂之力？
烏夏冰見師尊面色不虞，以為是秘境中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可她明明聽聞，師尊在西勤州尋得了多年下落不明的師祖，師祖如今要去隱山修養，不日便可歸山。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師尊的臉色，怎不見一絲喜意？
烏夏冰是個聰明人，她心中剛一盤算，便發覺了不對勁。
當日在西勤州，師尊將他們送上傳送到外界的法陣時，雲巍師弟不曾與他們一道出來，她便以為師尊是特意留下了他。
但今日，師尊抱著個女娃娃獨自回到寶船，卻不見雲巍師弟的蹤影……
再看師尊面沈如水。
烏夏冰猜測，師尊一向寵慣的雲巍師弟，恐怕……
她從雲嵐懷中接過沈睡的女娃娃，壓下聲音，小心翼翼試探道：“師尊，雲巍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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