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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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碧
焰熙安把月燼辰抱起，一路踏著紛雪回到鎏金城，他沒有用飛，他不願意，因為他想把他的銀忱抱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仿佛只要走得快了，懷裏的人就真的會消失在漫天大雪裏。
鎏金城門開著，門口兩邊整整齊齊地列著城裏的人。他們像士兵列陣一樣莊重，又像祝禱祈求一樣哀傷。焰熙安抱著月燼辰一一走過他們，有人想伸出手碰一碰月燼辰，卻還是像怕冒犯了一樣，沒有觸及。
沒有人再像來時那樣畏懼、厭惡他，整座鎏金城都接納了他，尊敬他，希望他留下。
徹月帶著逆月幾個，就跪在城主府門口。忘月聲淚俱下地喊：“教！主……”逆月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徹月攥緊了拳頭，在焰熙安走近時突然俯拜，將額頭抵在地上，許久都不起來。見他如此，忘月和逆月便也跟著拜，忘月近乎是咬著地面的石子道：“沒有教主，往後我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啊！”
焰熙安原本強撐著平靜，見此情景喉頭徹底哽住。他低頭瞧著懷裏安安靜靜的睡美人，生怕吵醒他似的溫柔低語：“你看，大家都在等你呢。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
雪花落在月燼辰鼻翼間，半晌都沒有融化。
焰熙安喉間那股滯氣湧上來，他偏過頭咳嗽幾聲，再轉過頭來時雙眼依然濕透。
他還是說：“我們回家。”
焰熙安緊緊抱著他，登上摘星臺。這次無人再與他在良夜對飲，看遍繁星。他徑自來到從不被動顯靈的觀照鏡前，跪下來，極為誠懇地道：“仙鏡有靈，晚輩在鎏金生活十六年有餘，始終奉您為瑰寶。知您低調喜靜，從不主動叨擾。今日……”
他垂眸看著鏡子下方的鎏金架子，眼前隨著說出口的話漸漸模糊了：“今日晚輩所愛已去，晚輩已別無他求，唯希望能將他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悉數刻烙，留之於世。”
想留下他。
懷裏的人冰涼，焰熙安再怎麽樣也捂不熱。他的眼淚再度洶湧而下，墜在月燼辰鼻尖的雪絨上，終是將它砸碎成了滅頂的悲傷。
焰熙安重重拜下，語氣幾乎是央求：“望仙境成全。求您成全！”
風雪刮過，風幹了焰熙安頰邊淚痕，厲風席過的徹骨刺痛也抵不過他此刻的錐心之痛。觀照鏡沒有顯靈，更沒有答話。焰熙安久久地跪坐著，直至天黑。他的眼淚幹了又濕，濕了又幹，他一遍遍地和月燼辰講話。
“我現在長大了，叫忱哥哥都不好意思了。還是叫你，阿忱吧？”他指腹撫過他的鬢，“你若是覺得我占了你便宜，不願意，那就起來反駁我。”
“那一天，你出城之前，我很想叫住你，很想問問你那一吻究竟是什麽意思。可是臨到陣前，我又生怯了。阿忱，那一天你若是能回來，是不是也想和我說同樣的話？”
“我們錯過了好多好多年。我很想你，我在洗星閣種滿了彩色的花，只希望你能知道這麽一個地方，會來看一看。我找不到你，就奢盼你來找我……很傻吧？”
“後來另一個你出現了，月燼辰跟銀忱如此相像，我愛上了他，我簡直要發瘋。說來也是好笑，月燼辰自以為當了很久銀忱的替身，又吃了很久銀忱的醋。”
“可是都是你啊，銀忱。我此生都逃不掉的你。”
“我們的日子那麽少，我剛剛得知你是你，你也才憶起我不久。你怎麽能……怎麽能又丟下我。”
他聲音沙啞，字字都像要泣血。可是觀照鏡不回應他，月燼辰也不回應他。
天完全暗透，風雪更大了。焰熙安跪麻了雙腿也渾然不知，他哪裏也不想動，哪裏也不想去，就想在這裏守著他的月燼辰。
突然有雪花落在月燼辰胸口，緊接著大片大片的霜雪紛至沓來，層層累疊在他身上。焰熙安思緒亂得發空，一時竟不知所以。
月燼辰胸口陡然亮起，一道寒光直逼雲霄。焰熙安驚得雙手一松，直楞楞地看著眼前依舊雙目緊闔的人，慌亂叫道：“阿忱，阿忱？”
“……別喊了，不是他。”一道沈聲不知從何處逸出，帶著仿佛破除牢籠的舒爽：“總算是能出來了，憋死老子了。”
焰熙安警惕地又抱緊月燼辰，朝空中喊道：“你是誰？！”
“他沒過你說過麽？”那聲音變得頗為戲謔，“你們肌膚相親的時候，我可是日日夜夜看著呢。”
焰熙安心中有了猜測，“你是月魔？”
“如假包換。”
焰熙安紅著眼攥住拳頭：“是你害了他！”
“……好不講道理啊！”那道寒光越發凜冽瘆人，灼得焰熙安本就發澀的眼睛生疼。“第一，他銀忱是主動投懷送抱入的我漠央山，不是我生拉硬拽把人綁回來的。第二，是我不勝防備，被他用毒後又被他吞占，害我七年都無法自由行事！第三，這一次他要用我的靈力去討好你們這些人，靈力離體他體內的毒素才壓不住發作！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分明是他害了我，誤了我這麽久！”
當年焰熙安的座駕鏤金絳桃究竟為何會前往漠央山，始終是個未解之謎。焰熙安失神地聽著，每聽一句心就愈加痛一分。
這七年他焰熙安在受苦，月燼辰又何嘗不是痛不欲生？
“還好我急中生智，總算保存住最核心的一縷靈力，如今他魂已歸西，我總算能……”
“求求你。”
“……你說什麽？”
“我求求你，”焰熙安的聲音急切又黯啞，“救救他。”
良久沈默。唯剩風聲嗚咽。
那寒光漸漸消弱，月魔無奈嘆氣：“我救不了。救了他，我就要死。”
“你用我的，”焰熙安直起身，毫不顧形象地扯開自己胸前衣襟，“你用我的身體。”
月魔話語一滯，“那死的就是你了。”
“沒關系的，”焰熙安像不知道“死”這個字為何意，“我只要他活過來。”
“……我有時候是真的不明白你們，”月魔語氣幽然，“他為了你去死，現在你又要為了他去死。他活了，你死了，還不照樣是天各一方，永不分離？你們圖什麽呢？”
“不是非要在一起才是圓滿，”焰熙安低聲喃喃，“我欠他的太多了。”
“哎！”盡管月魔沒有現身，還是能感受到他在止不住地搖頭，“他欠你，你又欠他。這世間事只要沾上了‘情’字，就如何也說不清。”
焰熙安低眸撥開月燼辰的發，輕輕吻了吻。
“我幫不了你。”月魔道，“我要走了。”
仙境這陣風雪原是因他而起。他凝聚了力量，此刻要現身，這漫天大雪便漸漸停了下來。
焰熙安心如死灰，木然伸手去抓月燼辰胸口那道越來越弱的光——可是他什麽也抓不住。
就在光亮徹底要暗下去的那一刻，不知發自何處的白光驟然亮起，照亮了整座摘星臺！
焰熙安瞳孔倏張，在滿目空亮中聽見一道女聲：“你來了。”
誰來了？
焰熙安舉手擋在眼前，想透過縫隙去看清發生了什麽，結果只是徒勞無功。可是他忽而又聽到月魔的聲音，他像是發現了什麽極度不可思議的事情，出口的字句都在發著抖：“你、你——佑碧！是你嗎？！”
“……”那女聲沈默了一陣，說：“左邦。”
月魔氣息霎時凝固。對話的這兩人都沒有現身，就這麽隔著茫茫雪夜，在彼此呼喚。
“是你……是你……”月魔瘋一般地笑起來，“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終於、終於肯來見我了！”他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讓人聽了也忍不住想要落淚，“佑碧，佑碧！”
佑碧又靜了片刻，才道：“左邦，是你來見的我。”
“是，是……”月魔高興得發狂，已經語無倫次了，“是我要見你，是我……”
“你怎會踏入我鎏金？”
這句話讓焰熙安一驚，反應過來時已經插了話：“這位……前輩，是鎏金人？！”
佑碧說：“算是吧。”白光減弱，焰熙安終於看清楚發亮的是什麽——那是觀照鏡。
“你是……仙鏡？”
“嗯，”佑碧輕輕笑起來，“這鏡子鑲在鎏金妝奩裏，還是他送給我的呢。”
月魔喟嘆：“是啊。”又道，“可我後悔了。若是不送這鎏金妝奩，神祖也不會發現我們的事情，也就沒法阻攔我們……”
“左邦，神祖已消逝百年，不得無禮。”
“我說錯了嗎？”月魔不甘，“佑碧，他拆散我們，我都要瘋了！你甘願受罰，將我送你的鎏金妝奩棄在這我們造就的世間……”
他突然想到什麽，頓了頓，數念道：“鏡子，脂粉之毒，銅雀鎖……”
“鎏金妝奩，就是鎏金城？！”
佑碧“嗯”了一聲。
焰熙安仿佛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握著月燼辰的肩瞪大了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將魂識都寄托在這裏了。鎏金妝奩入界後剛好落在了仙境，我將它鑄成一座城，用仙力繁衍城裏的人。”說到這裏，佑碧輕輕笑了笑，“也算是給自己留一份陪伴了。”
月魔恍然大悟：“所以我見到他，”他指著焰熙安，“才會如同見到了你……”
鎏金人就是佑碧的一部分啊！
“佑碧，你好狠心……”月魔語氣竟有些狠戾起來，“你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不肯見我？我找了你幾百年……”
月燼辰胸口那道光突然溢出來，方向朝著觀照鏡而去，將那面流光溢彩的鏡子整個籠在光影裏：“佑碧啊……我的妻子……”
觀照鏡也將刺眼的鋒芒斂去些許，只剩下淡淡流轉的光暈，與那道白光糾纏，竟像兩個正耳鬢廝磨的眷侶，讓焰熙安一個旁人看出一股溫暖的意味。
焰熙安情不自禁地又攏緊了月燼辰。
佑碧嘆了口氣，道：“神祖從未承認過我們，你……該放下了。”
“如何能放得下？”月魔提聲，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神祖造就了我們，卻不允許我們有情愛欲望，這是什麽道理？！佑碧，你我聯手輔佐他百年，為開天辟地飲膽嘗血！——我們對得起神祖，對得起這天地了！”
“可我如今已成了這副模樣，”佑碧道，“我沒有人形，我只是面鏡子。”
“我不在乎——”
“你要一輩子抱著一面冷冰冰的鏡子嗎？”
“我能把你捧熱，”月魔很篤定，他在急於昭宣什麽，“在我掌心，在我懷裏，在我心上。再說，我是漠央山的主人，寒冷對我而言才是溫床。”
“……那我呢？”佑碧安靜片刻，忽然道，“我在乎呢？”
月魔的聲音滯緩下來：“佑碧……”
“我一沒有美相，二不能宜家。我不願意讓……你看到的是這樣的我。”
“左邦，還記得我當年的樣子嗎？”
月魔似乎怔松，低低道：“不止記得。”
不僅記得，還深入骨髓，烙在心間，在漠央山的每一片雪花裏，也在盡溫窟的每一場冷夢中。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佳人兮，求而不得！
佑碧喟嘆：“就記住我當年的樣子吧。”
“你到底是不願意跟我走。”月魔道，“那我便留下來陪你。”
“……什麽？”
月魔那束冷白光亮又收束回了月燼辰身上。他忽而問：“這小子……是你送來漠央山的？”
焰熙安腦中閃過一線清靈。
“原來如此……”
城破那天，他對鏤金絳桃下的命令是“絳桃有靈，帶他去這世上你認為最安全的地方”。絳桃和銅雀鎖、觀照鏡一樣，是隨鎏金城一起誕生的，自然也是佑碧靈識的一部分。
所以，對於佑碧來說，潛意識裏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她的愛人左邦在的地方。
月魔好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地長籲一聲。“燼辰，這名字我很喜歡。這幾年有你陪伴，我還是很開心的。”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燼辰，你運氣真好。”
焰熙安眼皮霎時一跳。
月燼辰胸前白光陡然像游蛇般鉆回心口，緊接著如月色灑落般在他全身蔓延開來。焰熙安頓時無措地擡起手，不敢去觸碰他，焦急道：“阿忱，你怎麽了？！”
他忘了月燼辰是無法回答他的。
“月魔！你要幹什麽？！”
“左邦？”
月魔甚至連佑碧的話都不再回答。不一會兒，那股光亮就消失了——觀照鏡旁多了一個滿月狀的冰座，其上裝飾著一條神姿凜凜的冰龍。
“左邦……”
觀照鏡的光拂過去，幽幽地隨著那龍的紋鱗一寸一寸地淌過。
月龍冰座，乃創世神禦用座駕，也是月魔的前身。左邦與佑碧分離數百年，如今終於以這樣的形式，得以相聚相守。
所有的光亮都褪去了，月燼辰的皮膚在月色的眷寵下依然冷白如瓷。天地仿佛都安靜下來，焰熙安覆又低頭，靜靜地瞧著他，目光著迷，聲色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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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熙安把月燼辰抱起，一路踏著紛雪回到鎏金城，他沒有用飛，他不願意，因為他想把他的銀忱抱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仿佛只要走得快了，懷裏的人就真的會消失在漫天大雪裏。
鎏金城門開著，門口兩邊整整齊齊地列著城裏的人。他們像士兵列陣一樣莊重，又像祝禱祈求一樣哀傷。焰熙安抱著月燼辰一一走過他們，有人想伸出手碰一碰月燼辰，卻還是像怕冒犯了一樣，沒有觸及。
沒有人再像來時那樣畏懼、厭惡他，整座鎏金城都接納了他，尊敬他，希望他留下。
徹月帶著逆月幾個，就跪在城主府門口。忘月聲淚俱下地喊：“教！主……”逆月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徹月攥緊了拳頭，在焰熙安走近時突然俯拜，將額頭抵在地上，許久都不起來。見他如此，忘月和逆月便也跟著拜，忘月近乎是咬著地面的石子道：“沒有教主，往後我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啊！”
焰熙安原本強撐著平靜，見此情景喉頭徹底哽住。他低頭瞧著懷裏安安靜靜的睡美人，生怕吵醒他似的溫柔低語：“你看，大家都在等你呢。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
雪花落在月燼辰鼻翼間，半晌都沒有融化。
焰熙安喉間那股滯氣湧上來，他偏過頭咳嗽幾聲，再轉過頭來時雙眼依然濕透。
他還是說：“我們回家。”
焰熙安緊緊抱著他，登上摘星臺。這次無人再與他在良夜對飲，看遍繁星。他徑自來到從不被動顯靈的觀照鏡前，跪下來，極為誠懇地道：“仙鏡有靈，晚輩在鎏金生活十六年有餘，始終奉您為瑰寶。知您低調喜靜，從不主動叨擾。今日……”
他垂眸看著鏡子下方的鎏金架子，眼前隨著說出口的話漸漸模糊了：“今日晚輩所愛已去，晚輩已別無他求，唯希望能將他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悉數刻烙，留之於世。”
想留下他。
懷裏的人冰涼，焰熙安再怎麽樣也捂不熱。他的眼淚再度洶湧而下，墜在月燼辰鼻尖的雪絨上，終是將它砸碎成了滅頂的悲傷。
焰熙安重重拜下，語氣幾乎是央求：“望仙境成全。求您成全！”
風雪刮過，風幹了焰熙安頰邊淚痕，厲風席過的徹骨刺痛也抵不過他此刻的錐心之痛。觀照鏡沒有顯靈，更沒有答話。焰熙安久久地跪坐著，直至天黑。他的眼淚幹了又濕，濕了又幹，他一遍遍地和月燼辰講話。
“我現在長大了，叫忱哥哥都不好意思了。還是叫你，阿忱吧？”他指腹撫過他的鬢，“你若是覺得我占了你便宜，不願意，那就起來反駁我。”
“那一天，你出城之前，我很想叫住你，很想問問你那一吻究竟是什麽意思。可是臨到陣前，我又生怯了。阿忱，那一天你若是能回來，是不是也想和我說同樣的話？”
“我們錯過了好多好多年。我很想你，我在洗星閣種滿了彩色的花，只希望你能知道這麽一個地方，會來看一看。我找不到你，就奢盼你來找我……很傻吧？”
“後來另一個你出現了，月燼辰跟銀忱如此相像，我愛上了他，我簡直要發瘋。說來也是好笑，月燼辰自以為當了很久銀忱的替身，又吃了很久銀忱的醋。”
“可是都是你啊，銀忱。我此生都逃不掉的你。”
“我們的日子那麽少，我剛剛得知你是你，你也才憶起我不久。你怎麽能……怎麽能又丟下我。”
他聲音沙啞，字字都像要泣血。可是觀照鏡不回應他，月燼辰也不回應他。
天完全暗透，風雪更大了。焰熙安跪麻了雙腿也渾然不知，他哪裏也不想動，哪裏也不想去，就想在這裏守著他的月燼辰。
突然有雪花落在月燼辰胸口，緊接著大片大片的霜雪紛至沓來，層層累疊在他身上。焰熙安思緒亂得發空，一時竟不知所以。
月燼辰胸口陡然亮起，一道寒光直逼雲霄。焰熙安驚得雙手一松，直楞楞地看著眼前依舊雙目緊闔的人，慌亂叫道：“阿忱，阿忱？”
“……別喊了，不是他。”一道沈聲不知從何處逸出，帶著仿佛破除牢籠的舒爽：“總算是能出來了，憋死老子了。”
焰熙安警惕地又抱緊月燼辰，朝空中喊道：“你是誰？！”
“他沒過你說過麽？”那聲音變得頗為戲謔，“你們肌膚相親的時候，我可是日日夜夜看著呢。”
焰熙安心中有了猜測，“你是月魔？”
“如假包換。”
焰熙安紅著眼攥住拳頭：“是你害了他！”
“……好不講道理啊！”那道寒光越發凜冽瘆人，灼得焰熙安本就發澀的眼睛生疼。“第一，他銀忱是主動投懷送抱入的我漠央山，不是我生拉硬拽把人綁回來的。第二，是我不勝防備，被他用毒後又被他吞占，害我七年都無法自由行事！第三，這一次他要用我的靈力去討好你們這些人，靈力離體他體內的毒素才壓不住發作！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分明是他害了我，誤了我這麽久！”
當年焰熙安的座駕鏤金絳桃究竟為何會前往漠央山，始終是個未解之謎。焰熙安失神地聽著，每聽一句心就愈加痛一分。
這七年他焰熙安在受苦，月燼辰又何嘗不是痛不欲生？
“還好我急中生智，總算保存住最核心的一縷靈力，如今他魂已歸西，我總算能……”
“求求你。”
“……你說什麽？”
“我求求你，”焰熙安的聲音急切又黯啞，“救救他。”
良久沈默。唯剩風聲嗚咽。
那寒光漸漸消弱，月魔無奈嘆氣：“我救不了。救了他，我就要死。”
“你用我的，”焰熙安直起身，毫不顧形象地扯開自己胸前衣襟，“你用我的身體。”
月魔話語一滯，“那死的就是你了。”
“沒關系的，”焰熙安像不知道“死”這個字為何意，“我只要他活過來。”
“……我有時候是真的不明白你們，”月魔語氣幽然，“他為了你去死，現在你又要為了他去死。他活了，你死了，還不照樣是天各一方，永不分離？你們圖什麽呢？”
“不是非要在一起才是圓滿，”焰熙安低聲喃喃，“我欠他的太多了。”
“哎！”盡管月魔沒有現身，還是能感受到他在止不住地搖頭，“他欠你，你又欠他。這世間事只要沾上了‘情’字，就如何也說不清。”
焰熙安低眸撥開月燼辰的發，輕輕吻了吻。
“我幫不了你。”月魔道，“我要走了。”
仙境這陣風雪原是因他而起。他凝聚了力量，此刻要現身，這漫天大雪便漸漸停了下來。
焰熙安心如死灰，木然伸手去抓月燼辰胸口那道越來越弱的光——可是他什麽也抓不住。
就在光亮徹底要暗下去的那一刻，不知發自何處的白光驟然亮起，照亮了整座摘星臺！
焰熙安瞳孔倏張，在滿目空亮中聽見一道女聲：“你來了。”
誰來了？
焰熙安舉手擋在眼前，想透過縫隙去看清發生了什麽，結果只是徒勞無功。可是他忽而又聽到月魔的聲音，他像是發現了什麽極度不可思議的事情，出口的字句都在發著抖：“你、你——佑碧！是你嗎？！”
“……”那女聲沈默了一陣，說：“左邦。”
月魔氣息霎時凝固。對話的這兩人都沒有現身，就這麽隔著茫茫雪夜，在彼此呼喚。
“是你……是你……”月魔瘋一般地笑起來，“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終於、終於肯來見我了！”他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讓人聽了也忍不住想要落淚，“佑碧，佑碧！”
佑碧又靜了片刻，才道：“左邦，是你來見的我。”
“是，是……”月魔高興得發狂，已經語無倫次了，“是我要見你，是我……”
“你怎會踏入我鎏金？”
這句話讓焰熙安一驚，反應過來時已經插了話：“這位……前輩，是鎏金人？！”
佑碧說：“算是吧。”白光減弱，焰熙安終於看清楚發亮的是什麽——那是觀照鏡。
“你是……仙鏡？”
“嗯，”佑碧輕輕笑起來，“這鏡子鑲在鎏金妝奩裏，還是他送給我的呢。”
月魔喟嘆：“是啊。”又道，“可我後悔了。若是不送這鎏金妝奩，神祖也不會發現我們的事情，也就沒法阻攔我們……”
“左邦，神祖已消逝百年，不得無禮。”
“我說錯了嗎？”月魔不甘，“佑碧，他拆散我們，我都要瘋了！你甘願受罰，將我送你的鎏金妝奩棄在這我們造就的世間……”
他突然想到什麽，頓了頓，數念道：“鏡子，脂粉之毒，銅雀鎖……”
“鎏金妝奩，就是鎏金城？！”
佑碧“嗯”了一聲。
焰熙安仿佛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握著月燼辰的肩瞪大了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將魂識都寄托在這裏了。鎏金妝奩入界後剛好落在了仙境，我將它鑄成一座城，用仙力繁衍城裏的人。”說到這裏，佑碧輕輕笑了笑，“也算是給自己留一份陪伴了。”
月魔恍然大悟：“所以我見到他，”他指著焰熙安，“才會如同見到了你……”
鎏金人就是佑碧的一部分啊！
“佑碧，你好狠心……”月魔語氣竟有些狠戾起來，“你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不肯見我？我找了你幾百年……”
月燼辰胸口那道光突然溢出來，方向朝著觀照鏡而去，將那面流光溢彩的鏡子整個籠在光影裏：“佑碧啊……我的妻子……”
觀照鏡也將刺眼的鋒芒斂去些許，只剩下淡淡流轉的光暈，與那道白光糾纏，竟像兩個正耳鬢廝磨的眷侶，讓焰熙安一個旁人看出一股溫暖的意味。
焰熙安情不自禁地又攏緊了月燼辰。
佑碧嘆了口氣，道：“神祖從未承認過我們，你……該放下了。”
“如何能放得下？”月魔提聲，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神祖造就了我們，卻不允許我們有情愛欲望，這是什麽道理？！佑碧，你我聯手輔佐他百年，為開天辟地飲膽嘗血！——我們對得起神祖，對得起這天地了！”
“可我如今已成了這副模樣，”佑碧道，“我沒有人形，我只是面鏡子。”
“我不在乎——”
“你要一輩子抱著一面冷冰冰的鏡子嗎？”
“我能把你捧熱，”月魔很篤定，他在急於昭宣什麽，“在我掌心，在我懷裏，在我心上。再說，我是漠央山的主人，寒冷對我而言才是溫床。”
“……那我呢？”佑碧安靜片刻，忽然道，“我在乎呢？”
月魔的聲音滯緩下來：“佑碧……”
“我一沒有美相，二不能宜家。我不願意讓……你看到的是這樣的我。”
“左邦，還記得我當年的樣子嗎？”
月魔似乎怔松，低低道：“不止記得。”
不僅記得，還深入骨髓，烙在心間，在漠央山的每一片雪花裏，也在盡溫窟的每一場冷夢中。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佳人兮，求而不得！
佑碧喟嘆：“就記住我當年的樣子吧。”
“你到底是不願意跟我走。”月魔道，“那我便留下來陪你。”
“……什麽？”
月魔那束冷白光亮又收束回了月燼辰身上。他忽而問：“這小子……是你送來漠央山的？”
焰熙安腦中閃過一線清靈。
“原來如此……”
城破那天，他對鏤金絳桃下的命令是“絳桃有靈，帶他去這世上你認為最安全的地方”。絳桃和銅雀鎖、觀照鏡一樣，是隨鎏金城一起誕生的，自然也是佑碧靈識的一部分。
所以，對於佑碧來說，潛意識裏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她的愛人左邦在的地方。
月魔好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地長籲一聲。“燼辰，這名字我很喜歡。這幾年有你陪伴，我還是很開心的。”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燼辰，你運氣真好。”
焰熙安眼皮霎時一跳。
月燼辰胸前白光陡然像游蛇般鉆回心口，緊接著如月色灑落般在他全身蔓延開來。焰熙安頓時無措地擡起手，不敢去觸碰他，焦急道：“阿忱，你怎麽了？！”
他忘了月燼辰是無法回答他的。
“月魔！你要幹什麽？！”
“左邦？”
月魔甚至連佑碧的話都不再回答。不一會兒，那股光亮就消失了——觀照鏡旁多了一個滿月狀的冰座，其上裝飾著一條神姿凜凜的冰龍。
“左邦……”
觀照鏡的光拂過去，幽幽地隨著那龍的紋鱗一寸一寸地淌過。
月龍冰座，乃創世神禦用座駕，也是月魔的前身。左邦與佑碧分離數百年，如今終於以這樣的形式，得以相聚相守。
所有的光亮都褪去了，月燼辰的皮膚在月色的眷寵下依然冷白如瓷。天地仿佛都安靜下來，焰熙安覆又低頭，靜靜地瞧著他，目光著迷，聲色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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