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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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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不久前,他才用錢齊川給的鑰匙打開了長公主府裏頭正殿的門,他第一次來時只顧著救賀樓湫,還沒註意周圍的裝飾和個構造。

墻上掛著一幅畫,畫中是一家五口,賀樓湫衣著華麗,色彩鮮艷,樣子比現在年輕,眉目間也盡是少女充滿幸福的表情;旁邊的男人身量高挑,一身粗布衣裳,但那張臉是江南水鄉的文人墨客臉,一眼便知是個寒門子弟。

年齡長一些的男孩子面部輪廓硬朗,眉眼與賀樓湫有幾分相似;旁邊的小姑娘斯斯文文的,細眉長眼,頗有大家閨秀的氣質,剩下的那個可愛的小娃娃應該就是杜燕霄了,相貌兼具南北方特色,五官立體但又不是將來書卷氣質,在畫中漂亮的有些顯眼。

花相景擡手撫摸著畫中的杜燕霄,那會的杜燕霄應只有幾歲,臉頰上還有肉白嫩嫩的,讓人見了就想捏幾把;他有些遺憾沒有親眼見到杜燕霄小的時候,那麽乖的小娃娃是他的。

有在書桌的抽屜裏發現了一本日記,是賀樓湫寫的,從於通一年開始,翻了幾頁來看,看到了杜燕霄,從小到大的全過程,也看到了一個家從天倫之樂到家破人亡。

在北辛人眼中杜燕霄是私生子,但在南杜人眼裏確實救命稻草;他看到了北辛對杜燕霄的唾罵,也看到了杜燕霄如何在嘲笑謾罵聲中做出漠不關心來的,這些他自己也經歷過,自然知道是什麽滋味。

這些事杜燕霄為什麽不與他說?或是說他根本就沒有走進杜燕霄的心裏?之前的種種都是假的,杜燕霄那麽愛自己也是假的;若是真的,他該怎麽辦?

他合上書頁收起來,又繼續翻著,突然“哢吱”一聲,有人進來了;他趕緊躲到床下,一個一身雪白素衣的人走了進來,站在中央半晌未動,花相景看不到來人的臉,只能見到那人的腳,那人走路都是輕飄飄的,似下一秒就要躺下。

片刻後那人又走出了門,“哢嚓”門從外邊鎖上,他沒急著從床底出來,觀察了四周,便慢慢爬了出來,迅速站在外頭,看不到的死角處,他旁邊的窗上映出了一個單薄的影子。

“看你往哪跑。”

這聲音他認得,是段衍銘。

“快說,你是受何人指使?又來做甚?”

花相景不想硬來,想了個法子,模仿著錢齊川聲音道:“段大人,是我呀。”

段衍銘沈默片刻,又道:“傻子,你來幹什麽?”

“我來探查事情,你又來做甚?”

又是良久的沈默,段衍銘在外邊將鎖打開,“你小心些,別被發現了。”

說罷離開了,花相景知道段衍銘會無底線的包容錢齊川,所以便假裝成錢齊川騙過了段衍銘。

農歷八月十五,皇宮內張燈結彩,輝煌騰達,好不熱鬧;大堂上坐滿了文武官員,只不過段衍銘和錢齊川都不在,段衍銘染上了風寒,在府裏歇著,錢齊川不放心,也就請了假去看段衍銘。

辛開帝坐在龍椅上,旁邊的鳳椅上坐著穆芷冬,花相景和阿婷穿著輕飄飄的舞衣在中央跳著舞;周圍還有一群伴舞的宮女,下頭還有樂府吟唱奏樂的人。

花相景看到各個官員腐朽的樣子,知道這次南杜勝券在握,過不了多久北辛就要忘了;他與錢齊川計劃好,今晚就行動,但主要還是由錢齊川動手,那邊還有個證人能證明錢齊川一晚上都老老實實的。

宮外的段府,錢齊川坐在榻邊在餵著段衍銘吃藥,藥有些苦,錢齊川便塞了顆糖給段衍銘;段衍銘扶著榻,病怏怏的,整張臉白的沒有一點血色,錢齊川將碗拿給下人端出去,又握住段衍銘冰冷的雙手。

“還苦嗎?要不叫人燉一碗燕窩?”

段衍銘沒說話,錢齊川便抹撒幾下段衍銘的手,讓人去燉燕窩了;這個時節氣溫已經冷了下來,段衍銘本就體寒,這會兒冷的渾身冰冷,錢齊川將被子為他向上拉了拉。

“這麽冷的天,怎不穿我給你買的衣裳?可是不喜歡?不喜歡的話,你可以先用自己的俸祿去買一點,回頭再跟我說便是了,你的俸祿又不是不夠;若你心疼錢,明兒我再往你府上送些錢財。”

段衍銘搖了搖頭,“不勞你費心了,我不是心疼錢,只是……”

段衍銘有話卡在嗓子裏,半晌後他又搖了搖頭,“罷了,沒什麽。”

錢齊川以為自己又惹他生氣了,握住的手放在唇邊哈了口氣,溫熱的氣流撲向段衍銘手,頓時驅趕走了先前的寒意。錢齊川不知道的是,段衍銘的錢全部都換成了糧食,發給了那些百姓,包括錢齊川給的東西。

“好,我不說了,你休息吧;我就坐在旁邊,有事叫我。”

“你這麽關心我做甚?今兒個聖上可是有宮宴,你不去,反倒來陪我這個廢人。”

錢齊川想順著這個話題向段衍銘表達心意,但錢齊川知道今日還有任務在身,便含糊過去;段衍銘剛有些說不清的神色,突然被收了回去,將手從錢齊川手中抽了出來。

“既然你無事,那便請回吧,不勞你錢大仆射照顧;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你又何必。”

錢齊川沒見過段衍銘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明知他是不高興,卻不知要如何開口哄人。

“前些日子你不是答應過我要陪我一同過中秋,如今怎又要趕我走了?”

段衍銘不是不記得,只是他得了風寒,不想麻煩錢齊川;錢齊川又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處。

“等會兒吃完燕窩我就帶你出去,到街上走走。”

鄴城的街上燈紅酒綠,兩側都掛著琳瑯滿目的花燈,人多的也是摩肩接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融入了節日的氣氛中。

段衍銘穿著一件厚實的素色棉衣,肩上披著雪白色鹿裘,手裏還拿著一個湯婆子;錢齊川怕他凍著,便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為他擋著風。

兩人之間莫名的有些暧昧,段衍銘感到有些不舒服,動了動肩膀,錢齊川只好將手放下。

“前段時日你在長公主府做什麽?”

錢齊川:?

而後立馬反應過來是花相景幹的好事,突然有種想要掐死花相景的沖動;要去長公主府就偷偷的去,這還被發現了,發現了也就算了,還有的是他錢齊川的名字,用了他的名字也就算了,關鍵還是在段衍銘面前;這讓他錢齊川還如何面對段衍銘。

錢齊川擺出平常閑聊的樣子,“我想去看會不會還有南杜的人潛伏在其中,以便一網打盡。”

不知段衍銘信了沒有,只見他沈默的點了點頭,什麽話也沒有說,錢齊川也就沒有再解釋了;兩人走在大街上,周圍人全都是穿的花花綠綠的,無論男女臉上都塗滿了脂粉,身上的配飾恨不得覆蓋全身,唯有他們兩人穿的素凈,在一片花紅柳綠中格外顯眼。

街邊的小販攤上擺著許多精美的花燈,有由四節組成的鯉魚,拉動絲線變會活靈活現的,就如同真的一樣;也有一個六棱柱的燈體,裏面的圖案隨著燭光的變動而加快或減慢;凡是九州之上的動物都有一盞花燈。

錢齊川拉著段衍銘向那邊走去,錢齊川是鮮卑人,生母也是鮮卑人,是北辛前侍中的陸秋白,整個北辛除了林桑牙的另一位女官。

不過陸秋白與林桑牙相反,是禍亂朝綱的奸臣,所以與林桑牙、斛律夷、段衍銘等忠臣賢良一向不對付。

“我娘有事,我娘經常給我花燈玩,猜燈謎一猜一個準,之前還遇到過我娘親自寫的詩;那時我也經常與我娘到集市上來,偶爾還會碰上你,你那時碰上我還要送我東西,白衣似雪少年郎,有時也挺想念小時候的。”

錢齊川掃了一眼在人群中高高掛起的花燈,又滿臉笑意的對著段衍銘道:“段大人,你看得上哪盞?盡管挑。”

段衍銘一怔,給他的?他到北辛以後還沒人為他買過東西,面前的錢齊川便是第一個,但他不可能讓錢齊川來的,遲疑許久都沒有動作。

錢齊川似是知道他不會選的,便走到了面前人最多的那盞燈前,燈上是記錄辛荑生長的過程,辛荑在燭光中漸漸開花。

燈迷為:千形萬象竟還空,映水藏山片覆重。無限旱苗枯欲盡,悠悠閑處作奇峰。

許多公子哥為得美人一笑都會來猜,這個燈謎對於平常富家公子來說確實比較難,可錢齊川是受過高等教育,也參加過殿試的,在腦中想了一會兒便有了答案。

“千形萬象竟還空,映水藏山片覆重。無限旱苗枯欲盡,悠悠閑處作奇峰。此物為雲。”

周圍的公子哥們一副事後諸葛亮的樣子,都紛紛在為自己找借口,那些富家女都上前想要討好錢齊川;錢齊川沒理會那些鶯鶯燕燕,提著燈向段衍銘走去。

“喜不喜歡?”

段衍銘慌張的看了一眼燈,被這麽多雙眼睛註視著有些不自在,錢齊川讓段衍銘拿著燈,一手摟著段衍銘的腰。

“別看了,這是給我媳婦的。”

段衍銘紅著臉,他還不曾想到自己年齡都這麽大了,還會害羞;錢齊川在眾人註視的目光下帶著段衍銘走出了人群。

“《楚辭》中一向以香草美人為傳統,有美人也一定要有香草。”

段衍銘又是一怔,美人?錢齊川說他是美人?可他年齡這麽大了,頭上還有幾根白發,皮膚也沒那麽好了;錢齊川為什麽會說他是美人?也許太年輕時是,但正如《山鬼》中所說,歲既晏兮孰華予?人老了誰還認為我美?他什麽也沒說。

錢齊川又道:“思美人兮,攬涕而竚眙。”

段衍銘不由得想到了什麽,心中一顫,錢齊川喜歡他?有又立即收回了這個想法,錢齊川來這是為了別人,又不是為了他段衍銘,況且錢齊川還年輕,怎會喜歡他?

他也道: “媒絕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

“不對。”

錢齊川笑意盈盈的看著他,段衍銘怔楞,不會不對,這話是這麽說的,這麽多年了,他不會背錯的。

“應該是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誰與玩此芳草?”

段衍銘方才心中的想法又來了,他站在原地,在一片詈夷為跖中顯得清白,不過他也的的確確是清白的;錢齊川拉著他往前走著,臉上仍舊有笑意。

“我認為屈原的那種思想最適合你,一團烏合之眾中仍保持著清廉,是我所望而所不及的。”

“你也可以。”

錢齊川臉上的笑意斂了幾分,“我?我就算了吧,一個奸臣之子,註定是當不成忠良的。”

段衍銘知道他母親是誰,雖然與他母親處對立關系,但錢齊川是錢齊川,陸秋白是陸秋白,他母親是奸臣,他也不一定是;段衍銘一直都相信錢齊川終有一天出人頭地,現在的一些行為都只是一時的放蕩,過不了多久便會好的,段衍銘都相信他。

“怎麽會的?你是你,你母親是你母親,你們是截然不同的人;你只要堅持自己的本心,保持潔身自好,便一定會成就一番事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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