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86.

早春，高二開學的第一天。

方霖按照班主任的指示開始收寒假作業，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改不掉的習慣，他下意識地看向那個位置——班級裏的倒數第二排，那是陸和平的座位，他和陸和平幾乎沒說過話，所以他的目光只能停留幾秒鐘，再多一秒就會太出格，會引起別人的懷疑。陸和平從不在教室多憩息，喜歡遲到早退，只要下課鈴聲一響起，陸和平和李勇必須是最先逃出教室的兩個人。他們有時會跑去學校小賣部，買一堆各式各樣的零食飲料，回到教室送給前後左右的同學一起吃。有時，他們去學校籃球場上打籃球，把校服裏面的衣服濕透，只能脫掉，光著膀子穿校服，把校服拉鎖拉的非常嚴實，幾乎沒有什麽縫隙。

寒假作業自然是沒能收齊，上課鈴聲響起，方霖的視線又落在門口，這是他光明正大看陸和平的好時機，陸和平通常慌慌張張地回到座位上，很難仔細去看是哪些人在看他。

李勇最先抵達班級，緊隨其後的就是陸和平。陸和平穿著校服外套，校服裏面是一件漿硬的白襯衫，白襯衫幹凈齊整，雖然有幾個扣子扣錯了。陸和平單肩背著書包，似乎在與李勇打鬧，他把書包一甩，書包飛了起來砸在李勇的頭頂，因為陸和平不怎麽學習，書包裏沒有兩本教材，只有小紙條嘩啦啦掉了出來。這下尷尬了，陸和平和李勇同時低頭開始收拾，讓站在講臺旁的班主任大罵一頓。不過，也因為這個烏龍事件，方霖又多看了陸和平幾分鐘。

陸和平擡頭，像也有那種改不掉的習慣，他的目光直接且銳利地落在方霖的身上，剛好，方霖與他對視上了。

方霖呼吸一滯，趕緊低下頭，假裝翻看桌上的語文試卷。他的右手拿著筆，左手實則在偷偷地摳自己的手心，這是他強迫自己鎮定的一種方式，通過傷害自己的行為，讓痛覺成為拉緊神經的弦。

87.

可他還是溜號了，他不由得想起與陸和平的第一次邂逅，那是某個中午，他在學校食堂排隊買飯，因為月末他的錢不太夠用了，竟然忘記往飯卡裏充錢，等到他的飯卡顯示餘額僅剩0.5元，他才猛然想起該充錢了。他只吃一菜一飯，並不多，甚至對男生來說有點少，但是眼下他只能先把菜退掉，正值食堂高峰期，他的身後已經排起長長的隊。

“阿姨，我幫他買。”身後的人突然把飯卡按在刷卡機上，很幸運的，方霖又吃上了一菜一飯。

幫他刷卡的人就是陸和平，和他同班，他說了謝謝，聲音像蚊子聲一樣小，他感覺非常丟臉，趕緊從人群前消失了。後來他想還給陸和平那份飯錢，卻沒找到機會，因為陸和平再沒來過食堂，大概是嫌棄食堂的飯菜難吃。

無奈之下某次放學，他找到陸和平，說要把飯錢還給你。

陸和平一楞，反問道，什麽飯錢啊？

原來他早就不記得了，方霖日日夜夜都在糾結掛念的事，原來就像教室裏的過堂風，就像校服領子上滴的雨水，根本不重要，一點痕跡都沒有，一切都是那樣沒有蹤跡地消失殆盡。

陸和平的同桌李小夏插話道，陸大財主都不記得，學神你幹脆別還了，陸和平是不學無術的富三代，他的錢花在你身上算為祖國建設做貢獻，陸和平也就這點貢獻了，這錢總比花在泡妞上強啊。

方霖沈默著離開了。他的飯錢確實不用還，他知道陸和平家裏很有錢，學校裏很多人都知道陸和平優越的家境，在校園裏他們本應該是平等的，卻無法做到平等，陸和平的錢就像因為憐憫而施舍給他，他感到很難過。

還有一點，一點非常小的私心，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借口去試著接近陸和平，他的私心破滅了。

食堂事件過去以後，他再也沒有跟陸和平說過話，有時他作為課代表分發試卷和作業路過陸和平的課桌，也是淡淡的幾眼，看起來非常平靜，有次陸和平趴在課桌上睡覺，他就把試卷輕輕地放在一邊，被李小夏看見，李小夏馬上把陸和平的試卷野蠻地放在陸和平的頭頂，李小夏在課桌上的地盤非常大，把陸和平擠在邊邊角角睡覺。看到這一幕，方霖感到苦澀，他和陸和平是同一個班級的陌生人，他永遠沒辦法如此親昵地接觸陸和平，他也沒辦法做到不帶一點私心的心無旁騖。

他最愛聽的英文歌是Eugene，常常想起陸和平的時候腦海裏就自動播放起來，本來是很清新歡快的小曲，聽的多了竟然感傷起來，尤其聽到這兩句時：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只是想靠近你。

實際上，他從不主動靠近陸和平，他也有屬於他的小小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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