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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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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奏

“媽媽, 你饒了我吧!”渺渺立刻做出嚇破了膽的樣子,兩只小短手高高地舉起來,做投降狀, 腿一軟就要給他的親娘跪下。

誰知道,他的膝蓋還沒有接觸地面,整個人就被後面的池瀟給拽了起來。

“士可殺不可辱。”池瀟對渺渺說道, “你怎麽能輕易向敵人的槍口屈服?”

話落, 池瀟的手伸到渺渺咯吱窩底下,把他高高地舉起來,盾牌似的擋在自己胸前, 對明燦說:“先打這個六歲的。”

“爸爸!”渺渺瘋狂地掙紮扭動, “你怎麽可以這樣!!!”

明燦笑得槍都要拿不穩:“虎毒還不食子呢, 你真是喪盡天良!”

她上前一步, 把渺渺抱過來, 丟在身後, 然後立刻舉起槍桿, 對著池瀟的胸口就是一陣突突突。

池瀟捂著胸口後退兩步:“打錯人了長官,蚯蚓不是我帶回來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教他他怎麽能挖這麽多?”明燦把槍口抵到池瀟額頭,又突突了幾下, “快點把陽臺收拾幹凈。”

“腦殼都被你打爆了, 怎麽收拾?”

“……”明燦放下槍,“前幾天不是給渺渺買了一套醫生玩具嗎?除顫儀都有,等你收拾完了, 我讓渺渺醫生給你急救。”

池瀟:“……”

明燦總算揚眉吐氣, 轉身回到客廳,又用槍桿子拍了拍渺渺的屁股, 催他去衛生間洗手。

渺渺洗手的時候,明燦就站在旁邊監督他,小小也跑了進來,繞著兩人的腳轉圈圈。

“媽媽。”渺渺一臉乖巧地說,“你害怕蚯蚓的話,我以後再也不帶它們回家了,這次是最後一次。”

明燦敏銳地發現了什麽:“最後一次?以前還帶回來過?”

渺渺縮了縮脖子,老實說:“嗯……”

明燦:“都弄到哪裏去了?”

“放在盆栽裏了,但是它們好像水土不服,鉆不進土裏,然後就被小小吃掉了。”

明燦低頭看了眼正在舔她腳後跟的傻狗:“……”

這個家她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

每次從大學城回到市區的家,好像在兩個世界之間穿梭。這邊是過家家一樣純真快樂的童話世界,那邊是殘酷的勾心鬥角的現實,好在這一次,明燦不是一個人面對了。

劉鐘靈今年生日並非整五整十,只請了家人和幾個朋友赴宴,就在她常住的別墅裏舉辦。

眾人圍坐在一張中式圓桌邊,桌子中央是一幅點綴桌花的立體山水畫,隨著轉盤緩慢轉動,畫作好似也流動起來,賞心悅目。

明燦和池瀟到場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兩人都有著極出眾的樣貌氣質,攜手出現時,畫面堪比時尚紅毯,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明燦早前和父親說過她會帶池瀟一起來,算是明示了他們現在的關系。

但是,到底是第一次帶著男朋友大張旗鼓地出席家庭聚會,明燦免不了感到緊張,在無數道探究視線的追逐下,她緩慢呼吸著,一只手絞緊了裙擺,乖巧落座在父親身旁。

池瀟代表池家給劉鐘靈送了一份生日禮物,是一套宋代官窯瓷器,有市無價。

第一次正式拜訪就送這麽貴重的禮物,劉鐘靈笑容滿面地接過,餘光和丈夫對視一眼,都道這場聯姻是穩得不能再穩了。

除了明燦和堂哥明煜之外,其餘明家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成年後的池瀟。這位低調的池家長子樣貌竟然不輸年輕時的明錚,有著和他父親一樣沈穩的、不顯山露水的性格,行事作風又非常禮貌得體,就連明於彰這樣老練古板的人,瞧著池瀟也覺得實在是天之驕子,天底下估計再難找到條件這麽好的孫婿了。

明錚看池瀟就更滿意了,他還記得池瀟就是明燦高考的時候在校門口服務候考家長的志願者,趁著侍應生上菜,他主動敲了敲池瀟桌面,問他對他有沒有印象。

池瀟沈思了一會兒:“想起來了,我和您以前是不是在附中見過?”

你就裝吧,你那天最好不是奔著我和我爸去的。

明燦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掩去唇邊的笑意。

目光在圓桌邊游走了一圈,明燦很快鎖定了一張三十來歲的美麗面容。

姜宜初,她坐的位置在父親正對面,想來是奶奶有意安排的。

緊接著就聽奶奶介紹起桌上的生面孔,講到姜宜初,說是她朋友的女兒,海歸,以後要回國發展了,接著又問池瀟認不認識她。

“有點印象。”池瀟說,“是段姨的朋友嗎?”

“我是她表姐。”姜宜初笑道,“經常聽她提起你,說是特別優秀的一個孩子,沒想到今天在這兒碰上了。”

“段姨謬讚了,我只是會考試而已。不如明燦。”

“明燦也是很優秀的。”姜宜初目光正大光明地落在明燦身上,“你們兩個感情很好呀?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寒暄中,明燦註意到她爸看姜宜初的眼神非常平靜,沒什麽想要接話的欲望,兩個人看起來頂多是剛接觸的普通朋友。

發現得早真是太好了。

明燦再一次感到慶幸,嘴上裝作害羞地回答:“我們才剛在一起呢,結婚還遠著,至少也要等研究生讀完吧。”

聽見明燦的話,明錚突然看了她一眼,緊接著又望向坐在她旁邊的池瀟。

借著這個機會,池瀟直接推翻了池延鵬之前向明錚提出的要求:“我也是這麽想的,不急著結婚,發展自身為上。”

明錚:“你爸也這麽說嗎?”

“嗯。”池瀟點頭,“這也是他的意見。他之前沒了解清楚情況,現在改變想法了,太早結婚沒有好處,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希望我能和更強勢的妻子聯合。”

此言一出,全場俱靜。

明家內鬥不斷,明錚是其中最弱的一脈。明燦強勢起來意味著什麽,她的大伯二伯不能不警惕。

明燦忽然瞪了池瀟一眼:“你什麽意思啊,你覺得我爸對我還不夠好嗎?”

“你指的是這個嗎?”明錚對池瀟說道,“那你大可放心,我的一切都打算留給燦燦,她是我唯一的……”

“阿錚。”明於彰忽然打斷他,“不說這個了,我們吃飯。”

“對,吃飯。”劉鐘靈看到姜宜初的臉色有點不好了,忙不疊提議舉杯,“一起碰一個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心照不宣地碰杯,席上的暗流湧動並不能就此退去。

明燦和池瀟在桌底下互相掰手指。

明燦有些苦惱。她今天的目標就是和池瀟搭臺唱戲,讓明錚當著姜宜初的面說出只把明燦當成唯一的接班人這樣的話,可惜被爺爺奶奶打斷了。這麽多親人在場,她不能出言不遜,更不可能直白地說我不要爸爸再婚,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池瀟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指,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指尖,仿佛在安慰她別急。

“明叔叔。”池瀟拿起酒杯敬明錚,把明燦不方便說的話委婉地說了出來,“我剛才沒有指責您的意思,您只有明燦一個孩子,她肯定是您唯一的繼承人。”

明錚:“是這樣的。”

池瀟目光看向主座上的兩位老人,接著道:“雖然明燦是女生,但女生和男生其實沒什麽區別。男生只是多了一項約定俗成的冠姓權,能夠把姓氏傳承下去。這一傳統早該摒棄了,我們家也並不執著於這個,所以,以後我和明燦如果結婚生了孩子,都會隨母姓,畢竟孩子從母親肚子裏生出來的。”

這就是池瀟前些天和父親談判結束後耳語的,希望他能答應的事兒。

當時,池延鵬的臉一下子就臭了。

明家這群人聽見池瀟的話,臉色更是五彩斑斕,變幻萬千,好像一群清朝人突然乘坐時光機穿越到了新時代。

沒有人懷疑池瀟會在這種場合兒戲,他說的話一定代表了池家的意思,這是一份大禮,卻又讓圍坐在圓桌邊的人心情各有各的古怪。

“你說什麽?”明於彰簡直難以置信,“這是……你們家的意思?”

“是的,我父親也沒意見。”

明於彰嘴唇張合了下,蒼老的臉上浮現更深的錯愕。要知道,這場聯姻,池家大可以提一些無理要求,明氏為了抓住這次合作的機會會盡可能地妥協,萬萬沒想到,這小子上來就讓孩子隨母姓,在明於彰這個傳統思維的人看來,簡直就是要入贅的架勢。

就連明燦,也感到吃驚。

雖然渺渺的名字已經印證了未來她的孩子就是隨她姓,但是池瀟突然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這件事情,還是讓她心頭一震,有點被擊中了。

明燦知道,池瀟這話,不僅是說給明家人聽的,更是說給姜宜初聽的。

姜宜初的臉色徹底僵硬起來。

明家的傳統是女兒不參與權力繼承,她這次回國和明錚相親,就是看中了他和池家聯姻後潛力無限,而且明燦身為女兒無法成為父親的接班人,明老爺子和夫人肯定會逼明錚續娶,這個繼任妻子和未來的孩子肯定能擁有明錚大部分的資產。

但是現在,如果明燦和池瀟的孩子隨明姓,明於彰可能會妥協,接納明燦的繼承人身份,加上明錚一直很看重這個女兒,到時候明燦勢大,焉有繼母繼子的位置?

忽然間,她甚至有些慶幸,在還沒有和明錚深入交往之前就知曉了這些事。

看姜宜初的表情,明燦便猜到,她對這場婚姻的期許大打折扣,今後可能要主動遠離明家了。

說到底,她們之間無仇無怨,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在拉扯爭鬥罷了。

渺渺的出現就像一張bug一般的預言家牌,改變了很多死結的位置,讓它們在新的時間線上變成了活結,明燦和池瀟各執繩索一端,互相信任地往外一拽,便能輕松化解。

宴會廳裏的氣氛持續低迷著,長輩們閑扯到小朋友的教育問題,明燦的大伯明墨忽然起了興致,說他的孫女最近新學了一首曲子,可以上臺表演給太爺爺太奶奶聽,調節一下生日會的氣氛。

明燦聽見這話,默默地握緊了筷子。

曾幾何時,在家宴中上臺表演是她這個最小的孫女的責任。明燦小時候很喜歡小提琴,也喜歡表演給別人看,直到有一天她想找堂哥和她合奏,堂哥卻說上臺表演節目是女孩子做的事情,他才不要去,明燦才感覺到一絲古怪。

後來又因為很多事,她產生了更嚴重的應激反應,最終把小提琴都放棄。每次想起這件事她都覺得很難過,可是又無法說服自己收回滿身的刺。

現在,這個為家人表演的責任落到了她的小侄女身上。

明希比渺渺小一些,兩歲就開始學習鋼琴,現在已經能流暢地彈很多曲子了。

“媽媽,我不想去。”明希撲到母親膝上,小聲說,“我怕彈錯。上次彈錯了一段,爸爸和爺爺都很不高興。”

“沒關系,你就彈那首《水邊的阿狄麗娜》,昨天在家裏彈得很好呀。”

“我不想嘛……”明希說,“哥哥也會彈,讓哥哥去吧。”

“我不要。”坐在明希身邊的小男生說,“我喜歡踢足球,以後就不彈鋼琴了。”

“那我也不彈了。”

“你胡說什麽呢,你明明就很喜歡鋼琴。”小男生伸手推了妹妹一下,“快點上去,當心爺爺罵你。”

明希的眼眶一時間蓄滿了淚,卻沒有放任眼淚流出來,而是在長輩的催促下慢慢地離開媽媽的懷抱。

小朋友的位置離明燦很近,當明希擦幹凈眼淚經過她身後時,明燦不知怎麽,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同一時間,池瀟也伸手按住了明希的肩膀。

兩人對視一眼,池瀟率先開口:“明希今天好像不太舒服,要不我來替她表演吧,我以前也學過鋼琴。”

話落,他從座位上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西服,淡笑道:“好幾年沒練了,大家別見怪。”

明燦詫異地看著他,其餘人更是神色錯愕,

哪有讓客人上臺表演節目的道理?

池瀟一副淡然的模樣,長腿闊步,徑直走到廳子角落的三角鋼琴前,調了調座椅高度,坐下。

他穿一身深色平駁領西裝,襯得整個人修挺矜貴,此時松開了袖口的紐扣,轉了轉手腕,平靜地將兩只手放在鋼琴鍵上。

《水邊的阿狄麗娜》,耳熟能詳的曲子,溫柔的琴聲流淌進空氣裏,仿佛能撫平世間一切褶皺。

這首曲子沒什麽難度,即便池瀟多年不碰鋼琴,也只在一開始有些生硬,很快就熟悉起來,白凈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琴聲也變得愈發流暢繾綣。

明燦望著他的側臉,燈光流轉在他眉宇間,像一首只有她才能讀懂的情詩。

忽然間,明燦感覺一直以來包裹著她的心臟的,那個長滿了刺的堅硬的殼子,正在慢慢地碎掉。

她提起裙擺站了起來,離開坐席。

所有人都被正在彈琴的池瀟吸引了目光,幾乎沒有人註意到她。

不到一分鐘,明燦從側門回來,徑直走到鋼琴旁邊,停下。

她頸間夾著一把深琥珀色的小提琴,是她奶奶的藏品。

下一刻,明燦拉動琴弓,清越悠揚的琴音響起,一瞬間,這首平淡的曲子仿佛註入了靈魂,平靜流淌的水面掀起了浪潮。

池瀟擡眸望過去,對上明燦烏黑明亮的眼睛。

無關人等好似化作了空氣,偌大的宴會廳中,一時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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