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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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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方

池瀟上幼兒園的時候, 有一天放學回家,爸爸媽媽恰好都在,兩人像陌生人似的坐在沙發兩側, 手裏各拿著一本小冊子,翻看上面由專人匯總的課程介紹和老師資質,決定要給兒子報什麽音樂興趣班。

池瀟坐在茶幾旁邊的小板凳上, 手裏抓著一個玩具小錘子, 噠噠噠地敲桌上的橡皮泥玩,時不時用餘光偸覷一下旁邊的爸爸媽媽。

在他們這樣的家庭裏,三四歲的小朋友培養音樂興趣就像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江儷沅把小冊子拿給池瀟看, 指著上面的樂器圖片, 問池瀟喜歡哪一個。

池瀟看完整本小冊子, 一個都不感興趣。

江儷沅:“既然什麽都不喜歡, 那就學鋼琴吧, 大家都學這個。”

說完又問了下池延鵬的意見, 池延鵬沒有異議, 於是,池瀟連一節體驗課都沒上,就直接被父母安排正式開始學鋼琴,一周兩節課, 課後每天都要練兩個小時, 家裏多了一間專屬於他的琴房,巨大的三角鋼琴擺在琴房正中,池瀟坐在琴凳上, 由於個子太矮了, 要加上高高的輔助器他的腳才能踩到踏板。

琴房的窗戶朝西,外面不遠就是小區兒童活動中心, 池瀟練琴的時候經常能聽到小朋友玩鬧的聲音。他有的時候也很想出去玩,但是他在小區裏沒有朋友,而且爸爸媽媽也不喜歡貪玩淘氣的小孩,所以池瀟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練琴,比起一時貪玩帶來的開心,他更希望能讓爸爸媽媽滿意,也許這樣他們就會看在他很乖的份上,少吵幾句架。

池瀟的鋼琴老師是全國知名的青年鋼琴家,在他的指導下,池瀟學得又快又好,小學還沒畢業就考到了演奏級。

即將升上初中的時候,池瀟的鋼琴老師遞了辭呈,說要出國追尋音樂夢想。

最後一節鋼琴課上,老師給池瀟彈了一首他自己編的曲子,然後又問池瀟喜歡鋼琴嗎。

池瀟沈默了很久。

老師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反應,溫和地對他說:“想要在音樂這條路上堅持下去的人,心裏一定懷揣著某種憧憬。可能是對音樂單純的熱愛,可能是為了展現自己,可能是想要獲得榮譽,也可能是出於對某個人,比如親人朋友的感情……只有這樣,演奏出的音樂才會有意義。”

“如果實在對音樂毫無憧憬的話,學到現在就夠了,你已經很厲害了。”

這節課結束後,池瀟決定不再學習鋼琴。和父親說過之後,他的反應不大,好像池瀟堅持學琴的這些年,也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

一晃很多年過去。

今天晚上,他坐在明家的宴會廳裏彈著這首簡單的曲子,有生以來第一次,心裏似乎對鋼琴產生了某種憧憬。

想要為她伴奏。

想要站在她的身後,和她一起創造出美妙的聲音。

明燦這時側對著他,一襲杏色長裙勾勒出高挑纖秾的身材,她的臉頰緊緊貼著小提琴,左手握住琴頸,右手執琴弓行雲流水地拉動,柔美與力量在她身上融合,顯得那樣光芒萬丈。

曲子不長,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後,明燦輕輕舒了口氣,在向觀眾致意之前,率先回頭沖他笑了下。

宴會廳裏響起掌聲,池瀟像是聞所未聞。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她是帶來曙光的太陽,那他就是太陽升起時海面上蒸騰的泡沫,不用再隨便逐流,終於也成為了光的一部分。

-

回家路上。

窗外夜已深,明燦坐在副駕,邊數著路燈邊哼歌,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從下周開始,她想要回到管弦樂團繼續拉琴,B大歷史上最年輕的提琴首席這個頭銜,她是真的舍不得。

忽然間,明燦想起一事,轉頭問駕駛座上的池瀟:“你爸真的同意孩子跟我姓了?該不會是你先斬後奏吧?”

關於渺渺的姓氏,明燦一直覺得那是她在婚後辛辛苦苦爭取來的,而現在的她和池瀟還沒結婚,就是兩個毛頭學生,池延鵬怎麽會提前到現在就答應這種事?

“我和他說過了,他沒意見。”池瀟漫不經心地隱瞞了父親聽到這個要求之後黢黑的臉色,“我爺爺也是隨母姓,所以我爸沒有太在意這個。在他眼裏,繼承人有沒有本事,能不能給家族帶來更大的經濟效益,比姓氏重要得多。”

明燦點了點頭,對這個理念挺讚同的。

過了會兒,她又問:“你爺爺的爸爸姓什麽?”

池瀟:“姓郝。”

“郝瀟。”明燦大笑起來,“哈哈哈,真的好好笑,幸好跟你太奶姓了,哈哈哈……”

池瀟:“……”

到家時已經過了九點,渺渺由阿姨照顧睡著了。池瀟和明燦換掉身上的禮服,悄咪咪溜進渺渺房間,看見小小也在這裏睡覺,它看見他們,立刻從窩裏興奮地跑出來,兩人對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它保持安靜。

小小聽話地沒有亂叫喚,圍在兩人腳邊轉來轉去,披散下來的頭發讓它看起來就像一個沒了桿子的拖把。

池瀟和明燦一左一右坐在渺渺床邊,圍觀他睡覺。

“眼睛像你。”明燦盯著渺渺漂亮的小臉蛋說。

“閉上才像我,睜開像你。”池瀟說,“眼珠子跟葡萄似的。”

渺渺可能在夢裏聽見了爸爸媽媽的悄悄話,小嘴吧唧吧唧地,好像在回答他們。

“可愛死了。”明燦摸出手機,懟著渺渺的臉蛋連拍十幾張。

最近一段時間,她和池瀟一有空就會溜到渺渺房間裏偷看他睡覺,怎麽看都不膩味。

自從渺渺經常做夢夢見另一個世界的場景,明燦和池瀟就有預感了,渺渺來到這個世界就像是踏上了一場奇妙的旅行,但他終究是不屬於這裏的。設身處地地想想,如果渺渺不能回到真正誕育他的父母身邊,那麽那個本就不穩固的家庭一定會徹底崩潰了,這肯定不是渺渺想看到的。

這些想法他們都壓在心底,默契地沒有在嘴上提。

“過來。”明燦沖池瀟招招手,“拍個合照。”

他們仨的合照少說也有幾百張了,可是明燦還是逮著個機會就拍不停。

兩人湊向熟睡中的渺渺,一左一右親他的臉蛋,記錄下這一瞬間。

“你把嘴撅起來呀,像這樣。”明燦看了照片不滿意,親自演示給池瀟看,“可愛一點,別冷冷的。”

“我沒有冷冷的。”

“你嘴不撅起來就是冷冷的。”

“……好好好。”

接著又拍了幾張,明燦總算滿意,給渺渺掖了掖被角,終於舍得離開這裏。

池瀟跟在她身後,邊走邊拿出手機查看明燦剛發給他的照片。

腳邊有毛茸茸的東西蹭過,他回身將房門輕輕合上,沒註意小小跟在他後面悄悄地跑出來了。

頭上的毛太長了,沒紮小辮的時候蓋下來就會遮住眼睛,小小看不清楚路,好不容易把頭發甩開露出眼睛,它就發現自己跟著兩個大人來到了另一間更大的房間,房門在身後關上了,它現在出不去。

小小正準備嚷嚷一聲讓他們註意到它,突然被眼前的場景嚇得呆住。

打、打架了!

兩個大人剛走進房間沒幾步就扭打在了一起,呼吸的聲音變得很重,四肢相互纏抱,嘴巴也在啃咬著對方,打得可太兇了,狗狗看了害怕!

小小哆哆嗦嗦地在地上亂轉,好不容易強壓下心裏的恐懼跑過去勸架,天上突然掉下黑布,一塊又一塊蒙到了它的頭上,小小嚇得“嚶”了一聲,身體被好幾塊香噴噴的布料卷起來,在地上亂滾。

“什麽聲音?”池瀟從明燦頸間擡首,朝地上看了一眼,小小這會兒恰好滾到床後邊去,他什麽也沒看見,收回目光,輕輕含住了明燦的鎖骨,“你叫的?”

“我才沒叫。”明燦踢他,“想聽自己叫。”

她也挺想聽,手環過去捏他的肩,有點招搖地逗引著。

“叫什麽?”他忽然松開她,把人轉過去,面向窗戶,貼著她的背咬她耳朵,“燦燦?”

明燦:“幹嘛叫我……”

擡眸看見窗戶,整面的全景落地窗,窗外是夜色與萬家燈火,遠眺還能望見車水馬龍的街道,點綴著霓虹,所有景致僅被一層薄薄的紗簾遮擋住,透出迷蒙的光影來。

很快,明燦聽到了想聽的聲音,第一次嘗試這樣姿態的負距離溝通,身後的人隱忍至極,像是被她折磨,又甘於此等折磨,沈重地用氣音訴說她的小心眼,又不是剛認識,怎麽不能大方一點。

大方的結果是她的手抵上了窗戶,手指攥緊了紗簾,喉嚨溢出的聲響蓋過了床後邊蓋在地上的衣服底下的窸窣響動,小小終於擺脫束縛鉆了出來,像個炸了毛的拖把頭,聽見不遠處傳來的激烈聲音,它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烏溜溜的小狗眼睛睜圓了,小小的腦袋掛著大大的問號。

對於狗狗來說,咬來咬去是幹架的基本動作,如果不咬人應該就代表不打架了,眼前的兩個人類的嘴巴已經離遠了,這讓小小感覺安心了不少,即便天天幫它梳毛的大個子看起來好像在捅人,它也不覺得這是非常惡劣的行為。

小小經常跟著小主人睡覺,作息變得非常規律,這會兒它漸漸習慣了屋子裏啪啪啪嘩啦啦的暴雨聲,毛茸茸的狗腦袋搖搖晃晃起來,想睡覺了。

它趴在一團柔軟的絲織物上面,腦袋伏下來,眼皮也往下耷拉,忽然看到兩個人中間有亮晶晶的東西飛濺出來,如果它是一只小貓肯定對此很感興趣,但是它是一只小狗,小狗只對肉骨頭感興趣……

就在小小要睡著的時候,前方的窗玻璃又傳來一聲悶響。

明燦的手再也撐不住,身體和臉都撞了上去,眼睛湊近紗簾能看到清晰的窗外景象,她心臟緊張地收縮,生怕外面的人也會看到屋裏的情形。

小小趴下的腦袋又擡了起來,它不太懂玻璃的原理,只知道那是一層看不見但是碰得著的東西,紗簾後面應該就是那層東西,他們這樣子又重又快地撞上去,都撞了多久了,真的不會把玻璃弄壞嗎?

小狗的腦袋裝不了太多東西,沒一會兒它的心思又被明天要吃什麽給占據了,白金色的拖把頭埋進柔軟的絲綢布料裏頭,都是淺色系,幾乎要融為一體。

眼皮蓋下來的時候,它聽見有人在說:“才幾點,不急著睡覺……”

小狗表示它挺急的,腦袋一歪,念著明天的早飯徹底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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