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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夢停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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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夢停棲

後來宿見微又為沈清寰檢查了一下身體的情況,確保斷掉的骨頭生長的位置正確、體內的傷勢不再惡化。他阻止不了對方體內靈力的流逝,只能盡力引導對方體內殘存的靈氣靠近傷處,好讓他身上數不盡的傷口盡量愈合得多一些。

天遺崖底濃雲蔽天,不知日夜,不知過了多久,宿見微等不到對方的蘇醒,不免心急如焚。

他努力破除天地禁制對道體和乾坤的封鎖,試圖打破眼前的困境,毫無頭緒的時刻,便來到沈清寰的身邊靜靜地瞧著他的睡容,偶爾會給對方餵一點自己的血。

只是渡劫修士道體極堅,宿見微這等天驕又格外註重道體的鍛煉,此刻靈力被禁錮在體內,灩緋困於識海,身上也無別的神兵利器可用,四處散落的事物連道白痕都沒能在道體表面留下,他只得用指甲和牙尖去撕開自己的血肉。

墜入天遺崖底前的宿見微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今天。

池洞中沒有靈氣存在,血肉中散發的靈力一旦逸散,也會被周圍的煞氣同化,更何況沒有補充的來源,靈氣用一點就少一點。

幸好修士的道體會自動除穢,兩人的身上還稱得上十分幹凈。但沒有靈氣運轉,法衣上的陣法作廢大半,先前因廝殺而沾染的血汙凝固在法衣上,弄得宿見微好一陣不自在。

而沈清寰依舊一塵不染。

常年穿白的人就是不一樣!

宿見微目光深沈地望著沈清寰身上雪白的衣衫,伸手小心翼翼地扯過他的袖擺,而後開始研究上邊的各種法陣禁制,花費了好一陣時間,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弄幹凈了自己,周圍的環境就更加無法忍受了。先前盤踞的惡鬼不需要陣法,更不會布下陣法,沒有陣法除塵祛穢,洞內的塵埃積蓄了淺淺的一層,鬧得嬌生慣養的宿小仙君一陣不自在。

他抓耳撓腮,努力琢磨著可以利用周圍煞氣的法陣,甚至把從沈清寰法衣上瞧來的陣法改動後直接刻畫了上去,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煞氣太過混亂不穩定,陣法屢次失敗。

顧忌著人事不知的沈清寰,宿見微也不敢離開他太遠,他只好認命地在洞中和洞口尋了一些幹草枯枝,努力回想著自己曾經見過的一些東西,開始編織除穢的工具。

幸好修士學習能力強,宿見微緊急成才,花了一陣功夫,把洞中打理得井井有條,也終於探明了周圍不遠處的大概情況。

天遺崖底靈氣不存,禁制重重,唯有邪魔惡鬼狂歡。若是沈清寰一個人墜落下來,以他現在的情況,不被傷勢拖累至死,也逃不過這些邪祟的吞噬。

宿見微的心中難得升起一陣名為後怕的情感來。

洞內滴水敲石,泉中偶爾傳來滴答的聲音,每一次聲音的響起,都代表著時間的流逝。

沒有事情做,宿見微坐在石床邊上,終於開始考慮起自己逃避的東西。

父親騙了自己幾十年,又把自己囚禁在家中,不許他來尋沈清寰,如果能夠出去,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他想起那荒唐的真相,想起父親果斷敲暈自己的一幕,想起那日醉酒醒來腦中殘存的記憶,以及沈清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轉過身來,靠近了那張沈睡的面容。

玉白的指尖虛虛地浮在柔軟的長睫上面,好半晌才輕輕地落下,像是觸碰花瓣上的蝴蝶一般。

受驚了一般,宿見微猛然伸回了手。

他又轉回身去,背對著沈清寰,將思緒努力從自己炙熱的指尖收回。

雖說天遺崖底無人生還,但是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線生機,宿見微都不會放棄出去的機會。即使靈氣被禁錮,乾坤無法打開,但是修道幾十年來,自己並非第一次陷入這樣絕望的境地,從前也能遇難成祥,沒道理這次就要氣餒。

宿見微閉目思索,忽然睜開眼睛,低下頭來,目光踟躕地看向仍在昏迷中的沈清寰。

等到沈清寰醒來,又該怎麽辦呢?他修為已廢,道基已毀,此生無緣大道……那樣驕傲的沈清寰,真的能忍受這樣的自己嗎?

相識近百年,宿見微從來沒有看透過對方,沈清寰總是冷著一張臉,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想著些什麽。

縱使對方能夠接受現在這樣的情況,但是,但是……

宿見微為對方打理了一下散落的長發,揉搓了一下他冰涼的雙手,而後繼續在身下的石床上刻錄未完成的法陣。

沈清寰的心思向來難猜,但他對離情仙尊的敬慕之情,縱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來,甚至連這身白衣,也是為了效仿他師尊而穿。

當時他前往天遺崖頂,離情劍已然出鞘,也不知沈清寰到底同他師尊之間發生了什麽。但不管發生了什麽,宿見微知曉,他心中定然是十分難過的。

沈清寰體內充斥的劍氣不能作假,離情劍既可冰封七情,又能催動六欲,反之亦易如反掌,也不知曉他中的到底是哪種。但顧不言乃無情道修士,想來他應當是冰封了沈清寰的七情……當時他上崖的時候,也確實感受到了一陣七情枯寂的寒冷。

既是如此,應該也好。宿見微不由心中呢喃道。

情感被削弱,那麽也不至於會那麽痛苦了吧。

宿見微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神情覆雜地看著對方從袖中露出的指尖。他其實也有些無措,等到沈清寰醒來,他又該怎樣面對他呢?明明上次見面,兩人之間還發生了十分尷尬的事情,如果可以,宿見微或許十年內都不願再見到對方。

一想到上回發生了什麽尷尬的事情,宿見微就想把自己埋在地底,再往上頭蓋些厚厚的泥土,埋之前先把哄騙自己幾十年的老父給推下去。

沈清寰上次絕對是笑他了,雖然自己喝醉了有點花眼,但是不至於連他的表情都看錯。

宿見微胡思亂想了一通,終於把自己的心情哄好了一點。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振作起來。

手下的陣法刻錄完畢,宿見微直起身來,拉過沈清寰的手,探出指尖去感受他掌心的溫度。

冰雪一般的冷意漸漸褪去,溫暖重新眷顧了這具殘破的軀體,宿見微收回手指,伏下身子,掌心與之貼合,心中漸漸平靜下來。

沈清寰依然安靜地睡著,人世的一切紛擾在此刻盡皆遠離,他的神情恬然靜謐,像是一場美夢棲落在那裏。

宿見微看著他,不知不覺地也睡了過去。

只是他沒想到,等到再次醒來,迎接他的會是那樣的情景。

“所以傾天君當年無緣無故地消失了幾個月,就是隨小寰一起待在了天遺崖底。”徐清妙沈默半晌,聲音裏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

當年被困門中,無法援救師弟,終究成了她的心結。

“確實如此。”

如晝的光明中,宿見微神情晦暗地說道。他將當年事隱去了不必要的部分,也將自己的那些隱秘心思按下不提,其餘的皆細細為他二人講述了出來。

“怪不得當年師弟落下天遺崖後,魂燈仍然燃燒了幾個月,原是傾天君幫了他。”

徐清妙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顫動,她垂下眼簾,素來平靜的語氣中難掩急切:“他醒來後又如何了?小寰素來驕傲,失了修為,怕是會十分難受。”

宿見微的目光穿過面前淡而輕的煙霧,渺遠深沈,仿佛心魂都飛到了不知名的所在。

“他修為盡廢,靈力流逝之下道體也開始衰弱,五感皆衰。且他目不能視、耳不能聞……也不識得我是誰。許是之前被人追殺,經歷了許多背叛,他……他不太信我。我便化名與他相交,待他能自由行動後,已是過了許久,倒是待我溫和了些……”

許是回憶太深,宿見微話中多有忘情之態,徐清妙心中悲痛之意一頓,擡頭細細端詳著他,終於深切地意識到面前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師弟懷著的是何種心思。

她心情覆雜地轉了轉頭,見對邊的無常仙君面上含笑,盯著宿見微的目光饒有趣味,顯然對他這副模樣新奇得很。見她看來,也全無羞窘之態,很是禮貌地頷首微笑。

宿家這兩父子,也當真是一對奇葩。按理說自家兒子為了別的什麽人深入險境,還愛而不得,作為長輩,不是應該義憤填膺,恨不得辣手斬鴛鴦嗎?徐清妙將這情況代入自己和惑兒,一時間對無常仙君的行為更是迷惑。

出神的時間不過一會兒,徐清妙的思緒又回到了宿見微的話中。

雖說當年已多有猜想,更嚴重的情況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但是當真正聽到小寰遭受的一切時,心中到底還是悲憤難忍。

如果沒有宿見微,師弟當年定會過得更苦。他雖性子堅忍,但到底修道不滿百年,那種情況下有人陪伴著他,不管對方抱著什麽樣的心思,到底會讓他心中好受許多。思及此處,徐清妙看向宿見微的眼神終於有了幾分柔軟。

而宿見微的意識已沈浸在遙遠的時空當中,對周圍兩人的反應渾然不覺。

“他素來七情不上臉,我也瞧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麽。當年太過年輕,只以為離情仙尊對他斬出的那劍斷去了他心中的七情,我……我心中覆雜,到底還是為他松了一口氣。”

徐清妙聽出不對,不由出聲打斷了他的回憶。

“依傾天君的意思,”徐清妙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猶豫著些什麽,“我師尊斬出的那道劍氣,竟不是斷情斷念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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