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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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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病

陸桓與其夫人生有兩兒兩女。

兩個兒子皆是平庸之輩, 年近不惑,仍才疏淺薄,觀來不再有前程。

至於兩個女婿,大女婿不提, 有出息的是二女婿。

這麽多年, 二女婿在官場上如魚得水, 去年還接任了江南富庶之地的淮安知府。

此次外孫女上京攜帶的賀禮, 足見那是一個肥差。

陸桓思量一番, 自己擔任神樞營提督內臣, 也已十二年。再過一年半載,得讓後輩頂上。

今後能依靠的, 便是二女婿。

現可在南方做官幾年, 但那位置不好久坐, 再要觸到朝廷中樞, 還得做京官。

外孫女帶來的書信裏,有這個意思。

若能與鎮國公府衛家結親, 以後就好提拔二女婿上京。

再是外孫女那樣嬌嬌的一個姑娘,陸桓做外祖父的,很是疼愛, 便要給其謀個好親事。

當下坐在榻邊, 一壁泡腳,一壁問銅鏡前的夫人。

“你可與國公夫人都說好了?”

陸夫人正往臉上搽潤膚的香膏, 將要大壽宴會, 總得光鮮些, 不好老態。

她對鏡照著, 笑說:“放心好了,我與她都說好, 到時就讓茹茹與衛三小子見面。茹茹也知道了的。”

陸桓道:“若這事能成,女婿在淮安做出政績來,今後少不得被調入京城,咱們的女兒也能回來,能常來看看我們,不至於幾年見不著一面。”

“茹茹呢,也算嫁個貴婿,以後不知省多少心。”

話落,陸桓將濕淋淋的雙腳從盆裏擡起。

丫鬟拿來巾子,蹲身擦幹。

趁勢誇道:“姑娘仙姿玉貌,溫良賢淑,那衛家三爺見了,定會歡喜。”

說的陸桓和陸夫人皆笑起來。

四月底,連著兩日的綿雨停落,天恰放晴。

朗日高懸,惠風和暢。

神樞營提督內臣陸桓其夫人的六十壽宴,正是熱鬧。

申時一刻,楊毓帶著衛陵到陸家,直到後院的正屋,守在外的丫鬟忙笑迎上來,又給迎進門裏。

各自見過。

衛陵拱手作揖,給上位的陸夫人祝辭:“祝陸夫人福如滄海無窮極,壽比靈椿過八千。”

又遞上一份壽禮。

陸夫人望著眼前的英俊後生,笑著連說兩個好,讓丫鬟接禮,趕忙道:“快坐下。”

丫鬟請客至西面,衛陵撩袍在一把官帽椅坐下,接過遞來的青花茶盞。

揭蓋一瞧,清亮碧色茶湯,撲鼻淡雅清香,是今歲清明前後的龍井新茶。

他端起喝了一口,聽母親與陸夫人正說起這茶。

“是今年的新茶,茹茹父親道才從茶樹上摘下,就立即送進京來。待會你走時,我讓人給包些。”

“不必客氣,兩日前,府上有人送了幾斤。”

“還是要再帶些回去,才能算我的心意,茹茹他外祖還提說過。”

打了幾句機鋒,都帶個茹茹。

陸夫人觀一觀下邊巍然不動喝茶,眼神都不瞟一下的衛家三小子,拍撫著一邊外孫女的小手,笑對國公夫人道:“這光喝茶也是淡,茹茹將做些酥油鮑螺,她的手藝極好,正好你嘗嘗。”

早等候在此的白夢茹心跳略快,款裙擺擺,將自己花費一上晌做的點心,小心地呈一碟子到國公夫人座旁的桌上。

“國公夫人,您嘗吃。”

她的聲音細軟柔和,似同纏綿的江南煙雨。又牽著嘴角笑,兩腮的酒窩都陷進去,甜地似能醉人。

楊毓將白夢茹再三細看。

不愧是淮安那樣地方生養出來的姑娘。

嬌小玲瓏,巴掌大的小臉上,黛眉杏眸,眸是剪水秋瞳,皓齒朱唇,十分的溫軟動人。

蟬鬢垂鬟,發簪並蒂海棠珠花步搖,耳墜金絲垂珠,穿身淡玫瑰紅綾撒花裙,臂挽一條粉霞刺繡西番花的披帛。

凝脂白肌,一把細腰,身姿窈窕芊芊。

“茹茹,也拿些給衛三爺嘗嘗。”

陸夫人含笑道。

這聲驚動只十六歲的盼春姑娘。

再將一白瓷碟子的酥油鮑螺取來,蓮步輕移,含羞帶怯地慢行到西邊的座。

盎然春光正從門外照進來,映在他冷淡卻蘊藉風流的面容上,濃眉挺鼻,薄唇輕抿,一雙烏黑長眸微垂著,仍落在他空青刻絲游鱗圓領袍上。

她走過來,他卻穩當挺直地坐著,不偏一眼地看她,t只盯著衣裳瞧。

“三爺,你試試可合口味?”

白夢茹柔聲道。

衛陵的目光半點不落她臉上,見她不把碟子放桌上,反倒遞來自己面前,便擡手接來,道聲:“多謝。”

嗓音清冽,帶著些沈,幾如夜雨後的深林山泉。

白夢茹一剎有些熱了臉。

衛陵又接筷箸,夾起一個油膩的鮑螺吃了,咽下去後,道:“挺好。”

隨之不再動剩下的兩個,將碟子連筷擱置在一邊的桌上,扛著上頭母親和陸夫人的視線壓力,一派平靜。

白夢茹扇動兩下長睫,回到外祖母身邊。

陸夫人笑道:“茹茹平日沒什麽喜好,除去彈琴看書,再侍弄些花草,也就這糕點做的最好。在淮安時,還專門找人學了的,便連我這個不大喜歡甜的,茹茹上京這幾月,我都多吃些,瞧瞧,這開春來都胖好些了。”

這打趣的話讓白夢茹的臉愈加紅,拉著陸夫人的衣袖,小聲道:“外祖母。”

楊毓吃過鮑螺,也笑。

“這手藝難得,如此甜而不膩的鮑螺,我之前只在宮裏用過,就連我府上專擅白案的師傅也是不會的。”

好一番捧場,將白夢茹誇地耳根都要燒起來。

衛陵厭倦地聽著,待覺得時辰差不多,便起身來,要先辭出去見陸桓。

好歹是頂頭長官,來了陸府,自然要去拜見。

卻從哪裏鉆出來的小廝跨進門檻,報說:“老爺牙疼,讓來拿藥。”

這般突發,衛陵不好直接離去,停住腳步。

陸夫人忙讓丫鬟去內室取,白夢茹道:“祖母,我去拿。”

說著,她掀開一方竹篾簾子,走進去,只稍會功夫,從裏出來,手裏握著一小棕色的盒子,裏面裝著壓解牙疼的藥。

陸桓有牙疼的毛病,隨身都會帶藥。

何故此時留在室內,未外出帶著,可不因在自家,少不得借機生事。

衛陵冷眼暗看。

果不其然,白夢茹自告奮勇地要去送藥,這便是要一路。

陸夫人又笑說:“自這丫頭來了京城,我與老頭子可算是身邊有人關心了。”

楊毓自然接道:“是個懂事的孩子。”

她看向衛陵,道:“你就與茹茹一道去見陸內臣。”

話至此處,只能兩人同行。

一路紅木長廊,蜿蜒地好似心裏繞不清楚的情。

婆娑葉影,與燦然金光,交相輝映地落在墻面,庭院中栽種了一叢粉白芍藥,昨夜的露水尚有殘留,微風一卷,晶瑩剔透地從葉片上滾動下來。

芬芳四溢,清麗雅致。

白夢茹走在靠墻裏側,時不時偷窺外側人的背影。

身形峻拔,欣長強健。

真是很高,比她要高出一個頭來。

堪見的半張側臉,眼尾微挑,下頜硬朗,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

走至半路,卻一個字都不說。

白夢茹覺得些微難堪,但瞧他的臉,想到難得的機會,只得主動起了話。

“三爺,方才的鮑螺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我見你只吃了一個。江南那邊嗜甜些,外祖母年紀大了,我不敢多加糖,你是否覺得淡了?”

她鼓足一腔勇氣,卻得兩個字。

“挺好。”

與廳上一樣。

他目不斜視地繼續前行,步子稍快。

白夢茹捏緊團扇的柄,跟走地急促,再深吸口氣,淺笑道:“祖父說三爺你在神樞營很是盡職盡責,交代下的差事都做的很好,不像有些官員子弟,到裏頭掛個職,卻什麽都不管。”

她以為這回能得他些話,不想是一句“有賴陸內臣賞識。”

白夢茹的心泛涼起來,但想這般高貴的世家子弟,還是鎮國公的三子,有桀驁冷淡是自然的。

一個心思紛飛,她手裏的團扇倏地滑過裙衫,墜落在地。

正巧落在衛陵腳下。

他險些踩上去。

是一把綢繡花蝶的團扇,絹絲上一叢月白蘭花,繞飛兩只蝴蝶。

衛陵停步,又後退一步。

這回,終於真正地將目光放到白夢茹的臉上。

回首前世歲月,便也是這白夢茹,是母親心儀的兒媳。

母親既知他喜歡曦珠,也清楚曾經的曦珠喜歡他。

竟還讓曦珠去勸說他娶白夢茹。

當真可笑至極。

她不會知道,當她以怯怕的神情,說出那番將他讓至別人的話時,他眼眶瞬時湧熱,心痛到幾乎遏制不住,要朝她嘶吼出聲。

他已決定放手,任由她與許執成婚,她卻還要來攪碎他那顆殘破的心。

他要她多管閑事!

當白夢茹得知他將要出征,要送他一面在佛前開過光的護心鏡。

他沒有接受。

白夢茹問:“為什麽?”

他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她送了我一個平安符,因此我不需其他的東西庇佑我。”

“我的妻子,只能是她。”

除了曦珠,他的餘生,便沒再娶其他人的想法。

即便不久後,她與許執要舉行大婚。

他的餘生?

那時,他半是苦笑,半是嘲弄地想,自己還能活多久呢。

“白小姐,你的扇子掉了,不撿起來嗎?”

衛陵看著一動不動的白夢茹,這般道。

須臾不見衛三爺幫忙,白夢茹終於窘迫地低下頭,丫鬟趕緊上前撿起,給到小姐手裏。

再走幾步,穿過月洞門,宴客鬧聲愈加喧嚷。

衛陵看到了洛平,洛平也看過來,做了招手的動作。

他停下步子,最後看一眼白夢茹,作揖告辭道:“我的朋友在那邊等我,我先走一步,待會再與他一次去拜見陸內臣。”

話音落後,他徑直轉身離開。

洛平前年中舉武狀元之後,便領職進了神樞營,很得提督內臣陸桓的賞識,這次恰是休沐,陸府大辦壽宴,他自然要攜禮恭賀。將禮記過名,便找起衛陵來,這種宴,他定是要來的。

等衛陵過來,洛平問:“方才與你一處的是哪家小姐?”

衛陵直道:“陸桓的外孫女。”

洛平瞧出不對勁來,但衛陵不多話,他有分寸,轉說起另一樁事。

原是衛陵上回去他家做客,無意提到一個改進火.槍的法子。

他的父親琢磨好些日子,想到可以用以改進射程,只是當前尚在試煉。若結果可以,便能上稟衛陵的父親,也即是如今的軍督府都督同知。

衛陵聞言露出笑來。

“我過些日子得空到你家看看,我其他倒不如何感興趣,唯這個喜歡些。”

洛平笑道:“自然,若非你,我爹也想不出來,若行得通,少不得記功升職。”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去見陸桓。

白夢茹卻還在那叢濃匝芍藥花旁,手指緊握著團扇。

今日相看,衛三爺冷漠,卻不與傳聞中的紈絝一般。

更聽說衛家的男子只娶一個嫡妻,不會有那些妾庶的爭鬥;國公夫人又是很好的,曾能容忍孔家女那般的性子,若作婆母,便沒那些擾心的事。

外祖父說衛三爺年紀尚輕,雖是家中第三子,以後承不到公府爵位,但偌大家業分下來,也是不容小覷的。再有公爺和兩個哥哥幫襯,以衛三爺的秉性能力,仕途只會步步高升。

倘若她能嫁進鎮國公府,以後就會輕省許多。

當下,白夢茹疑惑起自己的容貌裝扮來,是不是妝容不夠精致,還是今早該穿那條嫩黃色的如意雲煙裙。

她聽聞京城男子好細腰,晨時,還特意將本就裊娜的腰身,勒地更緊了。

怎麽衛三爺對她沒一點動容。

並非她自誇,凡見過她的男子,多少會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身上。

但方才,衛三爺沒有。

丫鬟忙安慰道:“小姐當然是美的,只是衛三爺怎麽好冒犯呢。”

白夢茹卻道:“他先前去那些秦樓楚館,定是見過許多美人的。”

丫鬟道:“那都是從前的事了,老爺不是說衛三爺沒再去過了?”

如此暖心之言,白夢茹還是有些失落。

想到片刻前的落扇之事,她對丫鬟叮囑,不可告知外祖父母,以免他們以為衛三爺不懂顧全她的臉面,而覺得他不好。

*

宴散後,楊毓便將小兒子叫上馬車,衛陵只得棄馬,登車掀簾。

一落座,迎面母親的問話:“白夢茹怎樣?”

衛陵毫不猶豫道:“不喜歡。”

楊毓一見他這樣子,就知他又要混過去,擺起臉色來。

“不喜歡?人生得好,性情也好,哪處不滿意了?”

衛陵掀著帷裳吹風,靠在車壁上,慢聲道:“好看是好看,個子卻將才我的下巴,我不喜歡矮的,低頭看得我脖子累;性情也挺好,說話卻細聲細氣,不仔細聽,都不知說了什麽。”

楊毓氣道:“那你們一道出去路上,什麽都沒說?”

“說了兩句。”

衛陵原原本本地將當時情景述出。

楊毓聽著,真快被這個小兒子氣死,之前t往那些脂粉腌臜地去,還整晚地與姚崇憲不歸家,惹出那與溫滔為個花魁打架的事來,鬧地京城笑話。

半點風趣不知,她可不信。

當下伸手過去,扭起他的耳朵。

“你這些話好在沒到人跟前說,保不準別人如何想咱們家沒教養。人問糕點如何,你就敷衍兩字,曉得該怎麽與姑娘說話麽?”

車廂就那麽大,衛陵躲不過去,咋呼道:“娘啊,我都多大了,你還當小孩子教訓我,那讓我娶妻做什麽。”

楊毓松開了手。

衛陵揉把耳朵,有些唉聲嘆氣,無奈道:“我不說挺好,說什麽,誇那糕點天上有,地下無的?還沒飯菜能填飽肚子。”

楊毓冷道:“合著再好的姑娘,你都能挑出毛病來。”

衛陵無謂地應說:“你問我,我自然說了。再者,她會的那些琴棋書畫,我不懂,更沒丁點興趣,難不成娶了人回家,大眼瞪小眼,都沒話講。

“總之,我不喜歡。”

楊毓只得問道:“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她又有些疑惑地凝著衛陵的臉,突地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到底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她就覺得最近他怎麽有些不一樣,卻說不上來為何。

但由著這問,她不知怎麽想起曦珠來,陡地嚇一跳。

上元藏香居失火後的種種。

原本整個鋪子的全部損失,該是衛家來還,她尚未送去銀票,哪知衛陵動作更快,早把自己的家底給出去了。後頭在賭坊贏下的那些莊園田地,將才彌夠缺洞。

還有那回找她,又急慌地拉著管事,往郊外的曹家去,就為給曦珠解圍。

“你該不會喜歡曦珠?”

在兒子面前,哪有那麽多講究,直接就問了。

衛陵就笑。

“表妹才來公府時,您還對我說她沒了爹娘,又從那麽遠的地方來京城,讓我照看著些。我當然拿她和小虞一般做妹妹對待,能有什麽心思?”

“至於藏香居失火,難道不是受我牽連?若連這您都要計較,那我無話可說。”

他懶坐在馬車裏,被風吹得有些心涼,玩笑道:“您和爹若一定要我娶媳婦生孩子,不如就表妹好了,總歸這一年來,您也是看她在眼裏的。長得好吧,還溫柔聽話,要照這樣,我還挺喜歡她。”

一番話下來,再看這副模樣,楊毓並不放心上。

若真對曦珠有意思,以他從小到大按捺不住的急性子,早與她和丈夫說開,怎麽到這個檔口,她提到才會如此說。

楊毓對這個兒子沒辦法了。

“你在我這兒狡言沒用,你爹那裏,可過不去。”

說到底,鎮國公府衛家的每一起大事,都得父親點頭。

衛陵轉目望向車外疾掠的街道,沈默下來。

當晚衛曠從外忙事歸來,尚滿身疲憊,聽完妻子的那些話,頓時火冒三丈。

照這般挑挑揀揀,是要怎樣!

將人從破空苑叫來,指著就是一頓罵:“你自己什麽樣,不清楚?還挑揀起來了,什麽樣的姑娘都配不上你?真是王爺娶妻都沒你麻煩!”

“少給我磨混過去,今年你就給我定下親事!也別挑了,就陸桓的外孫女,這月給定親了,明年就成婚!”

陸桓那外孫女,妻子見過既覺得好,便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他這第三個兒子的婚事,不必要多好的貴門人家,前頭兩個兒子的婚事已是足夠。

再多一個,照現今皇帝對太子黨劍拔弩張的態勢,少不得又給他記上一筆。

至於陸桓的心思,衛曠也是門清。

父子兩個在一處,難得祥和,更甚扯到婚事,就似點了炮仗。

強硬的語氣,衛陵望著他的父親,微頷首,而後站起身,一腳就把椅子踹翻,連帶著桌幾,和上面的白葵口瓷盤、幾個黃澄澄的果子掀倒在地,咕嚕地在毯子上滾動。

他黑沈著眼眸,冷笑了一聲:

“你們若敢給我定下親事,我就夜夜睡在外頭,讓她守一輩子活寡!”

*

且說當晚衛陵撂下句狠話,就往外跑地沒影了,衛曠要逮住打,卻將人溜過去,氣地連連拍案,被楊毓和趕來的長子扶住。

“那個混賬有能耐了,都敢對著他老子發脾氣了!”

楊毓怕他氣地犯病,再三勸說。

衛遠知道三弟與表妹的事。

況陸家請帖送來公府後,三弟來對他說過,讓他保守秘密,別露話。

看這情形,怕是三弟要和父親犟到底。

其他事上,他會幫著爹娘,但觀三弟對表妹的態度,他選擇還是別管的好。

衛遠一時作壁上觀,只對父親道:“大夫早說您要精心修養,再大動肝火,身體可好不了。”

*

衛陵這一跑,翌日,神樞營的上職都沒去。

陸桓昨晚察外孫女的郁郁神情,再是衛陵這缺勤,風霜雨雪都趕早的人,偏在相看次日不來了。

他人都默了。

連著好些日,陸夫人坐不住,安撫傷心的外孫女後,便趕到鎮國公府,與國公夫人說了這事。

楊毓才得知衛陵好些日不歸家,連上職也不去。不知去哪兒混了。

這還了得,立即與丈夫說。

衛曠百忙之中抽出空,讓親衛去把人抓回來,親衛領命去找,先是各大城門,都說衛三爺沒出去,那便是在城內。

但怎麽也找不見人。

春月庭中,蓉娘送走過來玩的四姑娘,與青墜說起三爺。再不滿意那陸家姑娘,也不能鬧成這般。

她心裏輕松,只要別與她家姑娘沾邊就成。

青墜卻半是著急,半是松懈。

著急為怕三爺頂不住壓力,娶了別家的姑娘;松懈為現下三爺跑了,心裏那是有表姑娘的。

青墜面上不顯地與蓉娘閑聊,又瞧表姑娘,仍在安靜地繡花,沒一絲波動。

那晚衛陵翻窗離去前,對她說。

去過壽宴後,他要出去躲一陣子,別惦念他,等他再回來,公爺和姨母就不會再提說親的事了。

曦珠不明他話裏的意思,但決定信他,也不問。

此前他遇到什麽事,都會與她闡明清楚,這次不說,是有緣由的。

曦珠又想起方才衛虞來找她說話,提到一件怪事。

瀟水詩會上,姜嫣未得首魁,分明前世是她所得,接著就與狀元陸松定親。

這世的首魁,竟然是郭華音。

此前見過三次的那個郭家侄女。

盡管如此,幾日前,姜嫣還是與陸松定下了親事。

重來一世,許多事,全然不同了。

曦珠不過想了一轉,低頭,接著做木芙蓉花的繡活,還有最後的收尾。等做完,她準備找些書來看,好消磨這只能待在春月庭的無聊日子。

*

“枝月聽說你要定親陸家的姑娘,在家鬧得厲害呢。”

姚崇憲躺在榻上,揀著盤裏的糖霜花生吃,咯嘣地說著。

衛陵靠在對面,腿搭在炕桌上,一下接一下地,開合著手裏的泥金扇,懶怠道:“你可別透露我在你這兒,不然朋友沒得做了。”

如今姚崇憲也知鎮國公大抵無意秦家。

甭管上頭爹娘過不過地了關,就單枝月妹妹那性子,動不動給你演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哪個男人受得了。

他打趣兩句。

“我是那出賣好友的人嗎?”

衛陵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了下,淡若無風。

也丟了一顆花生進嘴裏嚼,轉問道:“她不忙著關心自家哥哥,還有心思來操心我的事了?”

半月前,身為巡撫秦令筠在黃源府,被官匪沆瀣一氣,差些沒死在當地。

姚崇憲道:“我前兩日去看過姐姐,家信上說傷倒是不重,已能公務,現在處理那批屍位素餐的官員。”

黃源府就是一個爛攤子,匪患嚴重,官員也跟韭菜似的,一茬茬地換,為了性命和官位,少不得官匪勾結。

朝廷沒銀子,治不好這塊爛瘡,又割不掉,只能這般讓它橫亙,睜一眼閉一眼。

也是去年鬧地太過火,竟殺了七名趕考舉人,才遣督察院左僉都禦史秦令筠前往處理。

建朝百年,死在那裏的巡撫都好幾個了。

姚崇憲委實佩服姐夫的膽量,敢去那地方,又高興說:“若是順利,下月初,我姐夫就該回京了。”

“唰”的一聲,泥金扇驀地合上。

姚崇憲歪靠在枕上,踢了踢衛陵的腿,道:“你還不往群芳閣走一趟,初鳶還念著你呢,上次我去,她又問起你。”

衛陵踢開他的腳。

“是念著我,還是我的銀子?”

姚崇憲笑地差些被花生嗆著,評道:“真夠無情。”

不過也是,之前衛陵去那處只點曲喝酒,姑娘們隨便給彈個琵琶敲個揚琴,都夠她們伺候好些人了的。

“這大半年讓你去玩,竟一次都不去。最近又新來幾個好看的t,去不去?”

“不去,修身養性。”

衛陵隨口道:“你夫人不是有孕,你還出去?”

姚崇憲喝茶咽下嘴裏的幹澀,回道:“就是有孕了才出去。”

他來勁了,問道:“你覺得方才進來給咱們端茶的那丫鬟如何?”

衛陵斜他。

“怎麽?”

姚崇憲道:“預備讓她做通房。”

“自我夫人有孕,她那邊怕我又出去混,身邊的老嬤嬤已在偷摸勸了,這些日我娘也在說,想來過不了多久,擡房妾不是什麽事。”

有些事,男人可不是不知道,只是裝傻充楞,由著女人在後面折騰。

衛陵會然一笑,問道:“你先前那兩個通房呢,跟了許多年的,不要回來?”

如今姚崇憲對她們興致缺缺。

“都放出去了,還要回來做什麽。”

兩人閑扯兩句,姚崇憲還是擔憂道:“你不去神樞營,是不知道陸桓臉色多差,你爹也在到處找你,還不回家去,別真找到我這處院子,連著我一起打。”

衛陵哈哈笑兩聲,道:“你從小跟著我挨打的日子少嗎?”

……

夜幕沈落,躺倒在陌生的床上,戲差不多演了小半,還有大半。

以父親那個多疑的性子,不如此做,怎麽徹底放心。

他也想快些回家去。

在這兒離她那麽遠,整夜都難以安眠。

都有七天沒見她了。

衛陵輕晃著指間的香纓帶,在幽幽燭火下看著,回想姚崇憲的話。

*

衛曠讓親衛找人,滿京城都沒找著,竟過端午兩日,反倒自己回來了。

在見到小兒子眼底烏青,神情萎靡地站著,一副準備挨罵的模樣,窩在肚裏的好大一團氣,就不知怎麽發出了。

往來走兩步,衛曠終是開罵:“那天罵你兩句怎麽了,都敢當你老子的面摔砸東西!脾氣再大,也得去上職,照你這樣,那明日誰要在堂上彈劾我,我也別去早朝了。你這幾日,不是活生生下那陸桓的臉面!”

“不想娶他家的外孫女,我是能綁你去娶,還是怎樣!”

“我看你以後不用去神樞營,回家待著算了,免得別人說我教不好兒子!”

“啊,你這些天跑哪兒去了,過節都不回來,找都見不著人,你娘多擔心不知道!”

衛曠一說罵起來,就停不下。

楊毓在旁看著,怕等會父子兩個要吵打起來,好上前攔住。

忽地,衛陵嘶啞著嗓子地喊了聲:“爹。”

這一聲,就把衛曠給叫住了。

“爹,我有事,只想和你說。”

楊毓楞住。

書房內,門窗緊閉。

闃靜裏,只有一盞紗燈在側,昏昧地燃著光。

衛陵坐在背窗的圈椅,彎腰躬著身,肩背塌下,手肘抵在膝上,雙手捂住了頭。

還別說,衛曠一瞧他這副頹然的樣子,再多的話都噎在喉嚨。

好半晌過去,不見他開口,做爹的先問了。

“你要說什麽?”

衛陵垂著頭,緊抓著頭發,呼吸沈啞,帶著隱約的抽咽。

“爹,去年那次秋獵出事後,我就發覺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時好時壞。”

衛曠駭然大驚。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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