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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疾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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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疾發

重生後的曦珠會救王頤, 衛陵明白她是在挽救衛家將來的頹勢。

而得救後的王頤喜歡上曦珠。他也沒有半點疑惑,她這樣好,誰喜歡上她,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自然地, 他沒有生氣。

但不生氣是一回事, 可要任人覬覦他的妻, 便當他還是死的。

更何況在去神樞營之後, 他也沒有閑暇還盯著王頤, 只能在之前解決這樁事, 卻也不想用過激的手段。

若是讓曦珠得知,就是白費了她那時救王頤的用心, 畢竟不知這個舉動到將來, 王頤的父親王壬清會不會在哪裏起作用, 正如前世確實左右了帝位大統的繼承。司天監監正這個職位似乎在往日的政鬥裏算不得什麽, 但真論到此種事上,也算其中關鍵。

現在王家算與鎮國公府交好, 母親想將曦珠嫁進王家,也會考慮到這層。盡管不知有沒有用處,確如她說, 王頤是很不錯的。

再者從青墜那裏得知, 曦珠早得知王家要相看的事,她定在煩惱。

倘若在兩人相看後, 王頤得知曦珠無意於他, 起了退心, 推辭這門事, 最後受人議論的也會是曦珠。

倘若繼續,便會生出更多變故。

唯有在之前, 讓王頤主動放棄。

照她目前的處境,很難妥善此事。

不如他來,這本也是他的事。

可嘆那日秋獵,尚未重生的他,與王頤有了那番被中斷的話,讓他這些日子,不得不迂回打消王頤的戒心,才能演今日這出奉山的戲。

一壁昏黃火燭,衛陵在想,該怎麽好好給她解釋這事兒。

他沒想瞞她,這世他做什麽事都會讓她知道,不會叫她擔心的。

況且也瞞不住她,遲早會懷疑到他身上。縱使不算什麽心計,這時候的他卻也幹不出這種事來,更可能忍不住地直接打王頤一頓,逼其棄掉對她的心意。

與其這樣,不如主動交代。

衛陵想了想,落筆在紙上,只不過兩個字,她的名,太過順遂了,就似前世無數個邊關的深夜,嚴暑或是冬雪,他一人在燈下,想要寫信給她,卻都中止在那一捺末端,沁入濃重的墨。

現在他再次停住,就似慣性。

很快衛陵就反應過來,這不是那時了,但仍將那張紙抓揉成一團,丟進火盆裏。在炭火燃燒那張過t去的舊跡時,他從拜匣中翻找出幾張帖,又看了看上面的字。

其實重回過往的這段日子,他已經練習過這些,不斷把自己拉回到這個年紀。

但現在,他還是怕她認出來。

衛陵反覆臨摹字體,反覆斟酌語氣和用詞,終於重新落筆。

直到撂開筆,手心起了一層薄汗。

這還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給她寫信,隱約有幾分可笑。

好在今日之後,這樁事便算是了結了。

他知道曦珠不會對王頤動心,歷經那麽多坎坷的她,王頤憑借什麽想要撬動她的心。難道僅因為三面和幾句話嗎?

王頤還配不上。

夜色逐漸濃了,如同黑色的潮水漫漲,沖垮了門窗,將屋內的一切都卷入進去,燈焰被不知哪來的風吹熄。

他好似又回到熟悉的黑暗裏。

“衛陵已經死了,他不在了!你為什麽就不肯清醒過來,重新找個男人過接下來的日子?我也不在乎你還想著他,我認了,不和他爭你心裏最重要的位置。樣貌品性能力上,我也不比他差,是不是?”

“這些年我對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曦珠,我知道你在情上受到兩次傷,我起誓,絕不像他們那樣對你。”

……

“我當時就該不管不顧地娶了她,她不願意,我也要娶她!不至於讓她為了你們耗幹了自己!衛朝,我告訴你,你們衛家永遠都對不起她!”

“是你們害死了她!”

“哈哈,她回家也好,你三叔算什麽東西,配得上她嗎!啊,我問你,他配得上嗎?”

似惡咒纏縛,頭如千萬根針紮透,痛地幾欲分裂,他顫著手從襟內摸出藥,咬開瓶塞,一徑將藥往嘴裏灌。

喉結不斷滾動,吞咽而下,大口喘著氣。

天上的雲翳慢慢被吹散了,露出一盞冰冷的月亮。

從冷寂的院墻鋪入,穿過窗欞,籠罩著書案前半張慘白至極的可怖臉容,血絲遍布的眼珠子不停轉動,眼白翻滾,不知在看何處,發冷的汗水從額角,順過堅硬的腮角,從頜骨一滴滴墜落。

許久後,他擦了擦汗,覆擡起頭,又是一張懶散逞意的臉,翹起嘴角,呵笑了聲。

就似方才,不過是一場噩夢。

現在夢醒了,自然讓人喜悅。

*

曦珠半垂長睫,握著王夫人送的白玉竹鐲看。

起初,她以為這只是一只玉質上乘的鐲子,但不想王頤說是家裏傳下,王夫人出嫁時就戴著的。

這般貴重,王夫人卻在第一次見她時,就送給了她。

曦珠再回想今日王頤情真意切的話語。

她對他並無半點情意,不能欺騙他,說自己也喜歡他。

可這玉鐲,要怎麽辦才好。

想退還回去,卻沒有合適的緣由,都收放在身邊幾月。

又想起今日種種怪異,一切都太過湊巧,從昨日衛虞的來邀,說是三哥的主意,到今日奉山的碰見,那時衛陵的怪異神色,以及青墜以找荷包的緣由離去後,王頤的到來。

最後是衛陵的那句話,說是會與她說清楚。

一回到春月庭,青墜直接與她說,是受到阿墨的指使,才那樣做的。

曦珠自然沒有怪罪於她,她已經有些明白衛陵為何這樣做了。

“表姑娘,快過來將羹湯喝了,別涼了。”青墜在外間喚。

曦珠不禁嘆氣,將鐲子放回匣子,走了出去。

青墜將食盒裏的雪燕羹端出後,又從懷裏拿出一封信,盡管屋內只有兩人,她還是悄悄地放到桌上,聲音放地很輕,“這是我剛才回來時,遇到阿墨,讓送到您手上的。”

曦珠微微一楞,這還是頭回得到他的信。

好一會,她才將信封拆開,取出裏面的信紙,折疊地方正。展開來,上面的字卻是雜亂無章。

唯有起頭兩個字看上去像是端端正正寫的,一筆一劃,到後面是越來越潦草。

有好幾個字曦珠都沒瞧出是什麽,還是從上下文推來。

他說前兩日傷後好到歲寒堂請朋友吃酒,王頤也在,不過喝了兩杯就說喜歡她,還要過不久讓兩家相看,他一聽氣地直惱火,差些就要打人,還好想著她的話,忍住了。

他絮絮叨叨大半張紙,全在說王頤哪裏哪裏不好,襯地他哪裏哪裏好,甚至說當時不答應他,是不是喜歡王頤?可接下來一行字,他推翻了自己的話,說定是不喜歡,不然今日也不會拒絕王頤了。

跟著解釋今日的事,他說自己與王頤謊稱,她不喜歡王頤,王頤自然著急,他就出主意可以讓他問清。

他又說收買了青墜做事,還去找小虞幫忙,要不是她正巧不到樓上去,那也要找個機會,讓她與王頤單獨見面。

寫到此處,字都似含著怒氣般,歪七扭八,力道極重。

他說自己是憋著火的,憋屈地要發瘋。倘若她答應了王頤,那他也要去和母親說。

曦珠看到這裏時,驚嚇了下。

接下來的字又似高興地飄飛,說是好在她沒答應,又說不許喜歡別人!

翻來覆去的,其實就是那麽幾個意思,能被他寫這三大張紙。

曦珠看過後,將信紙放進火盆裏,燃起橘黃色的火焰,舔過上面的字,它們漸漸變成了灰色的餘燼。

*

日子就這般一天又一天過去,王家那邊始終未有動靜,想來王頤已與家裏說過。即使王夫人找過姨母再談,但因姨母沒和她說過王頤的事,不必多此一舉。

京城徹底入了冬,曦珠仍會去藏香居,只是會到晌午才出公府。

衛陵已入職神樞營。

每日早出晚歸,她怕撞見他,索性晚些。

可不過兩日,青墜拿來一封信,說是那邊送來的。

曦珠不明還有什麽事要說的,拆開來,卻是他在裏面寫自己這一日都做些什麽事,見了什麽人,就似把他這日的行程都告訴她。

才掃一遍,她就合上了信紙,照常燒幹凈。

翌日晚,青墜又拿來信。

這回曦珠沒有看。到半夜,翻了好幾身,還是睡不著,一下子坐起身,在床帳內發好會呆,攏了頭發下床,又坐在桌前片刻,才將壓在妝奩下的信拿出,借著淡朧的月色,拆開來。

其實也沒寫什麽,不過是說營裏沒什麽好玩的,一日下來,累地半死,一回來就想睡覺,又問她今日都做什麽了,好歹給他寫封回信啊。

曦珠自然不會寫,打起火折就將這信又燒掉了。

隔了兩日,衛陵都未再有信來。

興許是因她沒回信的緣故。

到第三日晚,青墜偷偷地再送來封信。

曦珠這下連信都沒接,說:“把信送回去,你跟他說,以後別寫了。”

青墜出門去,不過一會就回來了,手裏仍有那信。她支吾道:“三爺說,姑娘若要還回去,就親自去,我拿去的他不要。”

這話驀地叫曦珠有些動火了。

這是不見他的人,還要讓她時刻記得還有他。

因而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信送來時……曦珠全堆到盒子裏。

她本來也想燒掉算了,但才燒去一角,又放在地上踩滅了。

當第九封信送來的第二個晚上,曦珠回來時,恰在偏門見到了衛陵。

他牽馬站在門前,顯然才剛回來。

檐牙下燈籠被風吹地晃動,昏昧的光也在他身上的玄色武服上飄蕩。

曦珠微微頓住,自重生起,她見到衛陵時,他一貫穿的都是顏色鮮亮的錦衣華服,不會像後來的他都穿這樣的暗色衣裳,就連頭發都整齊束起。不由看向他的臉,就對上一雙沈郁平靜的眼。

恍惚地,她仿若看到前世的他。

很快,一道輕笑的問話讓她醒神。

“表妹才回來嗎?”

衛陵看向了躲避他的人。

這都快過去一個月,他未再見她一面,她連他一個字也不肯回。實在很想,只好刻意著時辰在這裏等她了。

如今見到她,幹涸的心逐漸充盈,讓他不由笑起來。

曦珠垂了垂眼。

蓉娘輕輕地推一推她,她才上前去,朝他點了點頭道:“是才回來。”

曦珠實在不願與他多說,怕被看出,旁側還有門房處的人。

她行過禮,便帶著蓉娘朝門內走,不再看他一眼。

衛陵側目,看向從身邊經過的她,跟著要踏出一步。

破空苑和春月庭同行一段路,他還可以看她好一會兒,但頓步間,他沒有跟上。

他看著她一步步遠去,沒入昏暗裏,忽然發現無t論是前世的後來,亦還是重來這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

唇角的笑漸漸斂下。

須臾,他才將韁繩交給小廝,兀自朝破空苑走去,思量起今日東宮誕子的事。

此時的春月庭中,蓉娘靠著炭火烤去腿上濕氣,問起走來路上聽說的事。

青墜將表姑娘的鬥篷拿去掛,轉頭頗有幾分喜悅道:“太子妃晌午時誕下皇孫,國公夫人便跟大夫人進宮看望去了,也才回來呢。”

她又說起太子妃和太子只有一個郡主榮康,這可是當今陛下的第一個皇孫。

聞言,曦珠先是一怔,接而想起上輩子太子逼宮落敗後,被囚,最終一條白綾自縊懸梁,太子妃一族同鎮國公府衛家一樣,闔府被抄流放。

皇長孫也因突生的風寒逝去。

只有郡主榮康還活著。

但那時衛陵被陷害戰死,北疆防線失守崩潰,狄羌南下,不斷侵占大燕疆土。登基的新帝不得已,將郡主榮康封為公主,送往北方和親狄羌。

後來。

不出半年,公主榮康客死異鄉,再也沒能回來。

曦珠隱隱覺得眼中起了酸意,又在升起的炭熱中眨了眨眼,不由朝閉攏的窗看。

現下凡是太子一黨的人得知太子妃誕下皇長孫的事,包括衛家,想必都很高興,但不會知曉後來會發生這樣的慘景。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將那些爛熟在心的消息告訴他們,提早避開禍端。

可倘若她說出那些話,會有人信嗎?

或是當她精神失常了,畢竟太子黨和六皇子黨爭鬥,但論起勝算,太子成為下一任帝王毋庸置疑,此時也只是皇帝腦子犯了糊塗,為了一個溫貴妃要動搖大燕江山。

她能告訴誰呢?

誰才值得她信?

曦珠不由看向窗紙上的一個地方,破空苑的方向。

這晚,她將那些信都拆開了。

還是一貫散漫的言辭,啰嗦,又有些……幼稚。

譬如天愈加冷了,要多穿衣裳,可別生病了,免不得到時身體難受;

譬如入冬後城東頭張福記的羊肉鍋子最好吃,他想與她一道去的,但現在不能,只好委屈她一人去了,還說她太瘦了,該多吃點;

譬如還有七日就是休沐的日子,要不到時找個法子,兩人出去玩,好不好?

譬如一整張都是哀怨的語調,諸如我很想你,你想我嗎?你應當不想,不然怎麽會一封信都不回我?

……

曦珠卻將目光久久地落在其中一封信上。

衛陵說他在神樞營結識了個叫洛平的人,和姚崇憲有過節,準備要收拾對方。

她不知這信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事端未開始,還是已然結束?

前世的衛陵是如何與洛平交好的,曦珠並不清楚,可兩人不該起沖突。她有些後悔沒早看到這封信,很快,她就這封信回他。

在落筆後,曦珠就明白,或許可以將那些事都告訴他。

只是如此,她與他只會越來越分不清。

這讓她些微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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