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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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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成親

傅玉行的喜服婚具都是趙蘅替他挑選的。越是漂亮的人穿鮮亮的紅色,越顯出一種脫穎的貴氣,繡坊老板對傅公子簡直讚不絕口。上門送杯盞的劉掌櫃問她花樣要梅花喜鵲的好還是瓜瓞綿綿的好,她在一列晶瑩透明的瓷器中一一看過,一一挑揀,有時問傅玉行的看法,傅玉行一切都隨她。諸位掌櫃都笑,說她做長嫂的實在也是盡心了。

成親那天,三街六巷人頭攢動,圍觀的人堵滿了傅家門前整條街。人們看到新郎官一襲紅衣從馬上下來,長身玉立,一表人才。

花轎在一條街的紅色儀仗中被擡到門前,喜婆高喊:“新郎接新娘!”

轎簾掀開,人們紛紛伸長脖子,看著新娘端坐在一方小巧精致的紅帳子裏。新娘可真漂亮,紅蓋頭墜細白珍珠,微微晃動,如煙如霧籠罩著她的美貌。

新郎官一步步走到花轎前,每一步都鄭重而仔細。

轎子裏是他的新娘。曾幾何時,他也迎接過一位新娘。那已經是很遙遠很遙遠,一切都還未開始的時候。

如今他站在這座轎前,好像站在十年前。

喜娘再一次笑,“新郎看新娘都傻了眼了,還不快把新娘子接出來!”

傅玉行伸出手,也是穿過十年的一只手,低低對蓋頭下的人說:“我背你進去。”

本來就應該把她背進去的,應該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很珍重,仿佛對待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新娘子將手交給他,他握住了,轉過身,輕輕將她的手搭在肩上,把他的新娘背起來。

眾人都笑著,鬧著。新郎在周圍的祝賀聲中,好像什麽也沒有聽見,他只是想要背著背上的人,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很珍重,像對待這世間最珍重的寶物。

拜堂時,因傅家沒有高堂,新夫妻原打算向堂下兩把空椅子行跪拜禮,王信虎卻在這時起哄,“若無高堂,就該向長輩行禮才是呀!你家好嫂子不該喝這一杯茶嗎?”

這話一出,連旁邊的趙蘅都楞了楞。眾人也有些猶豫,畢竟從來也沒有過長嫂代喝茶的規矩。

王信虎道:“人說家中出個賢嫂嫂,大姑小娘全教好。趙娘子這麽多年來扶持小叔,支撐家業,宣州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敬?如今又替小叔取得嬌妻,說聲恩德再造也不為過,這還當不得他一杯茶了?新郎官你說,這茶她喝得喝不得!”

不少人也開始開始點頭,很以為是。

趙蘅和傅玉行隔著人群看向對方。傅玉行道:“你坐吧,大嫂。”

新人跪下,傅玉行擡頭望著趙蘅。面前這個女人,曾經也是個懵懂不安的新娘,被他拽進了傅家大門。他們之間紅過臉,打過架,最痛恨的有過,最悲傷的有過,如今她高坐在他面前,以這世間最敬重的身份,喝他的一杯敬親茶。

“多謝大嫂,多年來傾力扶助。”

深夜,洞房。

兩根透明的紅燭高燒,燒出搖曳的光,把房間裏的紅綢緞、紅帳幔、紅喜服暈染出一層朦朧的光暈,整個婚房像微縮在一塊紅寶石裏,隔了一層不真實的夢幻。

傅玉行就在這滿室燭火搖曳的紅光裏摘下了方道憐的蓋頭。新娘鳳眼半闔,朱唇嬌艷,臉上冷若冰霜,身子更是繃得緊緊的。外面是為了一對新人的結合而喝酒歡慶的人群,屋裏是一對分坐兩頭無話可說的新人。即使被盛大熱鬧的紅色簇擁著,也仿佛僅僅是洪流裏兩個陌生的石樁。

傅玉行對她道:“我知道你不是出於任何私情而想要嫁給我。我知道你痛恨我。我也知道你是為了錢,為了報覆我,為了報覆所有欺負過你的人。——我不會阻止你,在傅家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如果將來某一日,你想走,想去過自己的生活,我同樣會為你安排好一切。只要你能夠開心。”

燭光映在方道憐臉上,那雙眼睛仍是冷的,對他的話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動容還是不動容。

燭火同樣映在另一雙眼睛裏。趙蘅獨坐桌前,靜靜看著面前的火焰。臉上說不清是凝重還是放空。

透過窗戶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那個貼紅喜字、掛紅綢的喜房。

一整天被喜氣洋洋的歡笑裹挾著,直到這個時候,夜深人靜處,她才得以叩問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究竟是對是錯。心像一口空缸,伸手進去敲一下,嗡嗡作顫,越是空洞越是回蕩不絕。

第二天晨起,道憐作為新婦,按例梳妝後要去拜見作為長輩的趙蘅。趙蘅那時已起了,囑咐下人把新插瓶的臘梅修剪一下,一回頭看到她,便笑道:“怎麽醒得這麽早?”

因是過門的第一天,趙蘅親自帶她到祠堂敬香。道憐祭拜時趙蘅就站在她身邊,教她上香、問禮。“當初公公和婆婆在世的時候,最想看到的就是玉行能夠收心斂性,娶妻成家,一直盼著有個媳婦能管束他些。如今總算也讓他們見到玉行的妻子了。雖然晚了些,總算也有這麽一天。”

成家,成家,兩個字裏有無限的厚重和寄寓。成了家,意味著一個人的生命從輕到重,意味著有了一個可以相互依靠生死與共的伴侶,意味著從半生漂泊的不安定裏安定下來,從一個半完全體成為一個完全體。——但這是趙蘅的想法。

對方道憐來說,她和傅玉行這幢婚事載不住這樣的意義。她對這煙霧飄渺間的陌生牌位沒有任何感情,她也體會不到趙蘅話中韶光荏苒的悵惘,她只是無表情地照著趙蘅的話做,扮演一個恭順的新媳婦。

拜過祠堂,又讓人布了早飯,趙蘅陪道憐用過,又留她吃茶,給她送用綢緞裹起來的新婚禮,也是些提前訂制好的金銀首飾。趙蘅看出她的閑靜少言是出於警惕,所以也將寬慰的話都說了一遍,“傅家從以前開始就是寬緩治家,不要求什麽規行矩止的,家中如今也沒有什麽長輩,何況你嫁進來之後便是一家人了,不必過多拘束。”

道憐垂著眼應了。

趙蘅又道:“你和玉行曾經的那些事情……我也曉得。你不原諒他也是有道理的。其實,當年我知道你們的事後,也叫人去找過你。”

她終於擡起眼,有了反應。

趙蘅道:“只是後來傅家連遭變故,自顧不得,所以害得你也受了這麽多年苦,這一點無論傅家怎麽補償你都是該的。”

趙蘅這話出於她誠懇的愧意,方道憐聽在耳中,卻只感到一種好大的諷刺。對這些有財有勢的貴人而言,她這種賤命人的死活不過就在他們一念之間。他們記得,她便能早些脫離苦海;他們轉念忘了,她就要在這海裏繼續苦苦掙紮上幾年。無數個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甚至她現在衣裳幹凈地坐在這裏,靠的也還是他們的一時念起。她心底冷笑,嘴上仍說的是,“大嫂這話太客氣了。”

趙蘅明知她心有怨懟,但一些話還是必須由她說出來,“玉行曾經確實幹了許多混賬事,如今他確實也變了,我想他今後會好好對你的。若有什麽委屈或不順心,也可以來找我。”

道憐還是客套地點頭,那種疏離的冷氣源源不斷從骨頭的縫隙中滲出來。

趙蘅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她能夠理解她所有的怨氣、警惕,所有的不諒解。她將道憐那種表情看了又看,不知怎麽忽然淺淺笑了。

道憐不解其意,趙蘅告訴她,“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我當初剛嫁進傅家的時候。”

真奇怪,她竟然還能記得那時的每一個細節、每一絲情緒。同樣的生疏、警惕,同樣的格格不入。只是如今,她已坐在這個家的主位之上,和這裏的一墻一瓦一花一木融為一體,也接受一位更新的媳婦的暗中審視的目光。

原來都已經這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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