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八章 逼親

關燈
第五十八章 逼親

媒人走後,傅玉行一路追進廳中,“大嫂,為什麽忽然替我安排親事?”

趙蘅倒了杯茶,“你早也到了年紀了,娶妻成家不是應該的嗎?”

“可是我——”他幾乎脫口而出,然而一對上她的眼睛,又什麽都說不出口。

“藥堂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打理,我無心私事。”

“如今各處生意都已經穩定下來,不需要再像從前那樣費心了,不耽誤你成婚。”

“事出倉促,我只怕無人相求。”

“所以才要托媒人替你慢慢打聽。”

他又道:“我這樣的人是不配的。”

趙蘅提壺的手頓了頓,淡淡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以後成了親,好好對待人家,從前那些事不要再犯就好了。”

“可我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他忽然道。

他眼睛盯著她,看她還要怎麽說下去,“我心中已經有了認定的人,假如我娶了其他女子,對她、對旁人都是一種不尊重。”

趙蘅確實答不下去了,因為照慣例,她應該喜出望外順水推舟:“哦,原來二弟心中已經有人,何不索性告訴了我,讓我來替你做媒,豈不皆大歡喜?”

可這話她不能接,一句都不能往下接。

有些東西僅隔著一層薄薄的油紙,一戳就破,可絕對不能破。

她放下杯子,冷冷道:“所以,你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嗎?”她顯出從未有過的冷漠和強硬,“無論如何,你必須娶一個妻子。”

“是不是外面的人說了什麽,你聽到了什麽閑話。”

“我這些年何時怕過別人閑言碎語。”

“那為什麽——”

“公公婆婆生前也一直希望你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如今你是傅家唯一的血脈,傳宗接代有什麽不對?”

“不要拿傅家來做借口了。”

“我找什麽借口了!”她忽然站起來怒道,“你說,我在找什麽借口?”

她瞪著他,拿視線逼視著他——你敢說?你敢說出來?

傅玉行覺得身上手心爬滿了螞蟻,一口一口啃噬著他。

紅菱和蔡旺生拿著燈籠開開心心回來,卻看到兩人冷著臉吵架。“怎麽啦?”

傅玉行沒有答話,轉身走了。蔡旺生才想追,趙蘅便道:“別去勸他,讓他自己想想清楚!”聲音擡高到讓走遠的傅玉行也聽得分明。

那天吵完後兩人分明是有了芥蒂,只是因為籌備婚事,外人面前盡力做出和睦的樣子。紅菱覺得他兩個好像在僵持著什麽,都等著對方服軟。

“你這人也真是,偏偏就挑我成親的時候給我找不自在。”紅菱對鏡梳著頭發,抱怨道。“你倆到底怎麽了?”

趙蘅站在她身後替她試戴絹花,“沒怎麽,你別管了。”

“你當我想管呢。這麽多年,哪次不是傅玉行把你的話放第一位,不問青紅皂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什麽時候見他這樣?你到底幹什麽了,你不說我可安不下心。”

趙蘅淡淡道:“我讓媒婆替他尋個婚配。”

紅菱一楞,“怎麽忽然想起來做這個?”

“不是忽然想起來的。從前他忙於立業,我有心也顧不上催他。如今諸事穩妥,自然也該替他做這些安排了。”

“他能答應嗎?”

“他為什麽不答應。”

紅菱看著鏡中的趙蘅,她正低著頭替自己篦發,看不清表情。

紅菱從來有話直說,接下來這些話卻在肚子裏翻來覆去了許多年,直到今天,思來想去,還是說了,“阿蘅,我知道人活在世上就是有這樣那樣的規矩,可你有時候太苦著自己,也太逼著別人了。要我看,有些規矩最好還是當它不在的好。外人說長道短,真正自己過日子時各種辛酸苦楚的滋味,也只有自己清楚。你倆這麽多年……”

“紅菱,”趙蘅打斷她,“別說了。這些話以後再也不要說起。”

沈默許久,趙蘅最後只說了四個字,“你不明白。”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四個字裏藏了多少無法對人言說的壓抑苦痛。她和紅菱都失去過,可那終究是不一樣的。所以紅菱還以為她不過是畏懼世俗眼光。

蔡旺生王信虎等人很快也知道了趙蘅最近正在給傅玉行安排做媒,本來是件好事,卻見傅玉行分明不是高興的反應,喝酒時,王信虎便揶揄道:“真是喜鵲子含花——喜上加喜。這邊才成了一對,眼看咱們傅大夫也要成一樁美事了。”

“傅大夫,怎麽悶悶不樂的,莫非是心裏忐忑了?”

“我看傅大夫不是心裏忐忑,這樣子分明是心有所屬,為情所困。”

“宣州姑娘可不知有多少巴巴盼著眼望你呢,你有心儀的,何不直接和你大嫂說說,讓她替你好做安排嘛!”

“正是,也學學蔡旺生,找上門去說兩句好話,送幾樣貼心的玩意,哪家姑娘還能不喜歡咱們二少爺?”

眾人說笑推搡,傅玉行連坐在人群裏也顯得寥落。酒喝到後來確實醉了,回到家裏,幾個仆婢前前後後想要攙扶又無從下手,他自己仍走得很穩當,好像不過是薄薄醉了一點,所有將傾將頹的模樣只是因為心底的蕭索無著。

趙蘅循聲來到院中,看到他坐在花臺邊上,周圍一群仆婢勸著。頭發也有些散了,低著頭,渾身籠罩著落寞。

“少夫人。”仆人們看到她,用表情問她該如何是好。

趙蘅點點頭,示意他們都下去。

等院中恢覆安靜,她走過去道:“坐在這裏幹什麽?起來,回屋去。”

傅玉行仰起頭,睜著雙濕黑的眼睛望著她。

月色下,她的臉凜然而平靜。

他心裏竟有點恨她了。到頭來只有他一個人掙紮翻滾。

“我替你雕了一只素蘭簪子,是我自己上花,自己嵌絲,一點一點磨出來的。很適合你的模樣。”他這樣仰著頭看人的時候,顯出一種單純的依戀,做一件事情不為任何好處,只想討她歡心。可又知道她大概不會接受,所以話出口的時候已經有了預料到的黯然。

果然,趙蘅只是道:“我不需要。”

他便笑了,低下頭,自言自語:“是,你當然不需要。只要是我給你的,你什麽都不需要。”

院裏沒有點燈,只有背後窗欞的回形雕框裏透出一點微弱的光,把屋前兩個人的輪廓托出來。兩個黑影子,隔著兩步距離,一個低著頭,半個身子頹然地伏下去;一個站著,黑暗裏一個模糊而堅冷的側影。

剛下過細雨的夜晚異常安靜,只有屋檐下的滴水碗傳出單調的滴答、滴答聲音。傅玉行的聲音就在這滴水的間隙中傳出來,“我可以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可以要求自己什麽都不表現出來,我可以什麽都不求。——可你為什麽要我娶別人,你在怕什麽?”

“……”

“你不敢回答。”

“傅玉行,你喝多了。”

“我當然是喝多了,否則我怎麽有膽和你追問這些話。”

“等你明早醒來你會後悔。”

“我這輩子後悔的事多了。”

她冷聲道:“我是要你的命還是挖你的心?你究竟有什麽委屈,你有什麽不得已?”

傅玉行看著她,看到她惱怒之下難以掩飾的慌張和躲避,他忽然笑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趙蘅一驚之下迅速想要甩開,又逼迫自己在他面前保持冷靜。

傅玉行看穿了她,一絲謔弄而痛苦的笑浮現在嘴角:“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傅家好,為了我好,那你慌什麽?”

“你只要我有一個妻子,要我和她相敬如賓,各歸其所,然後你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繼續和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他嘲笑她,“大嫂,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虛偽?”

趙蘅忍受不住,狠狠一甩手道:“你不想虛偽,那麽更簡單,我從此後就離開傅家,我與你再不往來再無瓜葛,一刀兩斷,我自然也不逼你,這樣你該滿意了麽。”

她轉身就走,卻聽到身後追來腳步聲,一雙手抓住她將她推到廊檐下,掙紮中她對上他泛著血絲的眼睛。隱忍的,偏有洶洶的情意從這雙眼裏溢出來,乞求她憐憫,乞求她對他能有一絲絲心軟。“傅玉行!”趙蘅想要掙脫,卻被他抓得更緊了,黑暗裏近得呼吸交錯,他的目光伸到她眼睛裏,眷戀地、苦澀地想要將臉貼靠近她頸間。

趙蘅狠狠將他推開了。

夜色裏,他看到有一點冷的光一閃,是她含淚的眼睛。

隔著一片黑夜,她眼裏透出一種徹心徹骨的痛楚和怨恨。“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毀了她的全部,挖空了她整個人,然後來乞求她給他更多。他還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過去種種還不夠嗎?

那痛徹骨髓的一眼把傅玉行打醒了。他整個人被定在原地,從頭涼到腳,完全無法動彈,長久蒙蓋在他們關系之上的一層遮蔽就這樣被揭開。

她恨他。

從元豐九年的那個冬天開始,跨過了十年的這一天晚上,她一直恨他。

他們可以同生共死,她可以對他笑語晏晏,他們可以默契與共相互扶持走過這麽多年,她會擔心他、引導他,做他精神上的指引,帶他走出泥淖。她還可以拿出一副長嫂的模樣寬慰他,“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可是在心底深處,原來她一直恨他。

連被他不理智地觸碰一下,都讓她厭惡到渾身冰冷。

可她難道不應該恨他嗎?

連他自己都恨他。

他們都是被困在元豐九年那個冬天的人,今生都無法走出來。

蔡旺生可以和紅菱在一起,因為他並沒有害死她的愛人,因為那個愛人不是他的親哥哥,他這輩子至親又至愧的人。

傅玉行踉踉蹌蹌後退,幾乎是落荒而逃。

趙蘅既沒有攔他,更沒有喊他。

那晚後來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綿綿的寒雨。傅玉行走到街心,被深夜料峭的風一吹,那薄薄的一分酒意也徹底醒了,整個人開始感到一種浸在水中的涼意。

他回過頭,去看那棟黑夜中的傅家宅邸,屋檐下一點燈籠的光,照不到他所站的這片陰影。

他就站在那片黑暗的街口,站了不知多久。

第二天,傅家家仆們看到他們二少爺濕淋淋地回來了。眾人嚇得又是熬熱湯,又是拿衣服,問二少爺昨晚是什麽時候跑出去的,怎麽也不打一把傘。

傅玉行沒有換衣服,而是徑直來到趙蘅面前。

趙蘅在撥炭火,擡眼,也看到了他這一身濕透的頭發衣裳,整個眉眼因為被水洗過,顯得更加漆黑。

傅玉行在她面前坐下,開口第一句話,聲音還帶著些啞。

“大嫂,我考慮好了,我願意成親。”

趙蘅微微停頓,但她沒有多說什麽,只是低下頭,繼續撥弄面前的銀炭,“你願意做這個決定,是最好不過了。”

“接下來的事,只怕還需大嫂多多費心。”

“這是自然,我會盡心的。”

“多謝大嫂勞神。”

“二弟不必客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