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誠心交易
關燈
小
中
大
第137章 誠心交易
桑廷大軍抵達寧州的前夜, 趙磐忍無可忍之下再次宣召賀重玉，這些天她神出鬼沒，經常不見蹤影, 本以為又接到“賀尚書公務繁忙”的回信, 但沒過一盞茶，賀重玉便站在了他座前，一句話沒說先張嘴打了個哈欠，眼下泛烏, 似乎幾日沒睡好了。
相比之下, 趙磐在寧州呆了這些天，沒挨凍受餓，好似白胖了幾分, 燭火一照兩頰冒著瑩粉。
於是原本質問的語氣莫名便漏了底氣, “賀卿連日操勞，辛苦萬分，也該註意休息……”話沒說完，趙磐就想甩自己一個嘴巴，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
被賀重玉扔了一個十分明顯的白眼，他摸著胡子幹笑，見她轉身欲走, 顧不得委婉, 急忙開口, “你真有把握能贏？”
賀重玉停住了腳步，轉頭笑道, “那得看陛下對於贏的標準是什麽。”
趙磐實在怕了她這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總感覺她話裏有話，壯著膽子問, “起碼，咱們都能活下來？”
一時靜默，趙磐心裏頓時如七八十個棒槌擂鼓。
“陛下不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高了麽？起碼？大概只有神兵天降才能做到您口中的‘起碼’。”
“原來你沒把握能贏！”趙磐如喪考妣，但他忽然想到，賀重玉從來沒對他說過這樣的承諾，她只是說密縣地狹，需擇一大城駐紮。
不過當時他也問過，為何不去相近的靈州呢，而賀重玉懶懶掀起眼皮，去靈州？與蕃軍迎面相撞？這話堵得他開不了口，而賀重玉心中想的還有，就算躲過蕃軍，可天子入靈州豈不是羊入虎口？等見到自靈州而來的秦素月一眾，她更印證了自己的推斷。
這位新帝的眼淚就像五月的黃梅雨，連綿充沛，賀重玉眼睜睜地看著他立刻淚如泉湧，“如此蚍蜉撼樹之舉，何為？賀卿本是錦繡肱骨，何必輕賤自身性命？”還把我和恪兒連累了……這句他沒敢說。
“呵——”賀重玉甩了甩手裏的匕首，“那我斬了你的頭顱獻給南蕃王，自此平步青雲？”
“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泣聲一噎，趙磐瑟縮一抖。
或許是大敵當前，時間已經不多，賀重玉懶得再柔情開解哭哭啼啼的天子，她直視趙磐，聲音一沈：
“聽著，你沒有第二條路，這天下只有歸降的臣子，沒有投誠的君主，南蕃與我大雍百年之敵，不可和解，你若想安穩活一世，只有戰！”
賀重玉逼近幾步，聲音越發低沈森冷，“你真該謝謝你家先祖世代累積的信譽，此時不用，等蕃旗插遍大雍的每一個州縣，你就是想用也用不成了！”皇家信譽沒垮臺的時候還不趕緊趁機押把大的，否則還留著過年麽？賀重玉差點揪著天子的衣領疾言厲色。
趙磐癱坐在椅中，連是賀重玉何時走的都未發覺，直到有人輕輕喚了一聲“陛下”，他兀地回神，擡眼一看是前寧州長史祈進，這廝在寧州城破後跑得比兔子還快，倒是沒有降蕃，卻差點投了反賊，幸虧把持住了最後的良心，再回寧州覲見天子又是個響當當的忠臣。
當然，他後來十分慶幸這一把持，否則就做了賀尚書的刀下亡魂——難為她老人家誅殺貳心分子還親力親為，那樣血腥殘暴的場面給他留下了深深的陰影，至於是“天子降旨，尚書奉命”純屬糊弄人的屁話，沒看見天子在她面前都跟鵪鶉蛋似的。
祁進不負他之名諱，很想進步，所以他明智地棄了叛軍來投奔新帝，而現在，他希望一舉成為新帝眼中的第一人，故此，他湊到天子身邊，“陛下，小臣觀賀尚書此人桀驁不馴，雖有才幹，但對陛下怠慢不敬，言語更多威逼恐嚇，不似忠臣之像！”
趙磐嘆了口氣，拍了拍祁進的肩膀，“祈卿啊……”
祁進以為天子要與自己交心，感激涕零地擡頭，熱淚盈眶。
“你知道賀尚書的遭遇麽？”
祁進一楞，望著天子不知如何作答。
不過趙磐也沒想聽他的回答，他繼續說道，“賀尚書之姐已經香消玉殞，其父母也殉城而亡，族親不親且遠在譙州生死難判。”
陛下這是何意啊？祁進越聽越懵。
見祁進目光清澈，趙磐忽然生出一股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無奈，“朕的意思是，賀尚書如今孑然一身，無所牽掛，她的武藝和脾氣你是知道的。”他又拍了拍祁進的肩膀，目光透著明晃晃的意味——你就不用讓我說得太直白了罷？
“祈卿啊，為人當正也。”趙磐就差對他耳提面命，別再對老子詆毀賀重玉了，你是真不怕死啊！
他沒想到自己還有勸別人從善的時候，這些天祁進不是第一個這麽做的臣子，將來也不是最後一個，但顯然趙磐心中自有一桿秤，他想，賀重玉有才有心有實力，我不靠她難道還要靠你們？賀重玉雖然說話難聽了點兒，有事兒是真肯上啊！
人剛出門，屋裏一靜，趙磐撐著頭還沒等習慣地長籲短嘆，就聽到屋外崔太傅那暴躁的吼聲，“你這搬弄是非的小人，老夫打不死你！”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啊，趙磐幸災樂禍地數這是第幾個挨了崔太傅鐵拳的倒黴蛋。
…………
桑廷大軍已至，寧州危如累卵，反正插翅難飛，趙磐索性做了放權天子，把一切都托付給了賀重玉和衛昭。
可出乎意料的是，桑廷沒有立刻攻城，她率軍才至寧州城前，就派人呈交一封信件，指名道姓要交給賀重玉，半點沒提樓宿的贖法。
這是一封勸降信，言辭懇切異常，條件豐厚驚人，讓祁進來說，這封信如果是給他的，簡直是在挑戰他的道德底線。
蕃軍將寧州團團圍住，卻一直不攻城，桑廷似乎極有耐心，這樣的勸降信接連而至，一封比一封誠懇，隨著第四封勸降信而來的，還有桑廷意圖與賀重玉見面的邀約，不過在這封信裏，她終於提到了樓宿，直言“當面商議交換俘虜的條件”，為表誠意，她率先釋放了一批雍軍士卒。
此刻賀重玉便大喇喇地坐在桑廷大營中，正悠閑淺啜一杯清茶，一腳踩著被捆成粽子的樓宿，頗有藝高人膽大的豪氣。
“桑某未想到，賀將軍願意前來。”帳簾掀起，桑廷朗笑而來，眉宇間流露歲月風霜，眼角深紋卻削淡了那股肅殺之勁。
“那匹烈雲馬，賀將軍可還騎得慣麽？”
樓宿陡然一震，驚愕地仰起下巴，眼神在這兩人之間左右流連。
“我還要多謝桑元帥贈馬，只是此前不知當日那個遭戶曹盤剝的馬販子，竟是南洛兵馬大元帥。”
“賀將軍少年俠骨，若非你搭救，那日桑某恐怕要遭遇不小的麻煩。”桑廷輕笑。
“你們還有這份淵源？”樓宿眼睛一亮，立刻精神抖擻，他琢磨了這番敘舊的架勢，福至心靈道，賀重玉這是要歸降啊！他扯著嗓子喊，“你還不放開我，以後咱們同朝為官，我還能在國主面前給你說說好話！”
賀重玉斜眼一瞇，擡腳將他踹到營帳一角。
“桑元帥，我看你誠心誠意，我也不妨直言，想我歸附也無不可，只是這狗賊是我父母血債仇人，讓我和他同列朝堂，絕不可能！”賀重玉冷冷甩袖，一掌拍向桌案。
“這有何難？我知你身份不便，既如此，我幫你除了他便是。”
看桑廷不像信口開河的模樣，直教樓宿肝膽顫裂，口中嗚嗚不停——桑廷走近前時，順手堵了樓宿的嘴。
“桑元帥此舉，值得？”
“自然！”桑廷擡臂做出相邀的姿勢，“你大概知道，我無兒無女，無親緣在世，如今我已近天命之年，若你願歸順，日後我的所有勢力，皆可由你接手！我入王庭無一扶持，唯靠國主青眼，你在南洛無實力根基，但你不必惶恐，在南洛我便是你的靠山！”
桑廷扶住賀重玉雙手，只要她說一聲歸順，她就能立刻拍板給賀重玉請封。她暗自可惜事難兩全，樓宿心高氣傲到底沒有聽她勸降榮州刺史、若勸降不能便盡力活捉的命令，造成如今兩方天塹。
但亦有解法，只要償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相信國主也會理解的。
比起賀重玉的價值，樓宿這個可以取代的存在便顯得無足輕重，桑廷雖有遺憾，卻在心中下了決斷。其實臨行前她就上書國主提議招降賀重玉，而且還拿了一封“便宜行事”的詔書。
當賀貴妃被雍帝處死於孟關驛的消息傳到桑廷之處，她幾乎喜不自勝，結果沒多久就接到了樓宿斬首榮州刺史的傳訊……好在如今賀重玉有歸附的苗頭，桑廷心道，弄假亦可成真，不管賀重玉是否真心，她都能將此事做成鐵板釘釘！
兩人四目相望，無人管像條蟲子在地上扭來扭去的樓宿。
“桑元帥所言著實誘人，我要好好想想。既然桑元帥誠懇，我也並非那等不知好歹之徒，他就還你了！”賀重玉擡起下巴，瞥了眼仍掙紮不停的樓宿。
“交易尚未成，他且先歸你處置！”桑廷提著樓宿後背的麻繩，將他扔到賀重玉腳邊。
賀重玉大搖大擺地進了桑廷軍帳，又大搖大擺地拎著樓宿回了城，這一幕被隱身一旁的彭雪陽盡收眼底。
回城之後，賀重玉將樓宿關回了老地方，一轉身就見趙恪看著她欲言又止。
“父親想見你……”一副有要事相商的模樣。
兩人走到天子住處時，趙恪卻停住了腳步，守在門邊，而賀重玉一進屋就覺得今日的氣氛不同尋常。
“賀卿啊，朕思來想去，自認才疏學淺，難堪大任！”趙磐一把托住賀重玉的雙臂，“所以，我確實該退位讓賢！”
他直勾勾地盯著賀重玉。
“接著說——”賀重玉想看看他到底能說出多荒謬的話。
趙磐猛提一口氣，“但我也是有條件的，怎麽也得封我一個世襲罔替的親王之爵罷？封地最好是個較為富庶的城池？”他覷著賀重玉逐漸不善的臉色，語氣弱了一分，“要麽郡王？”
賀重玉眼神微妙，他立刻改口，“還是國公罷？”
賀重玉嘴角抽搐，他莽著頭道，“侯爵……伯爵，就伯爵，不能再低了！”他看著賀重玉，眼底四分可憐六分真誠，雖然戰戰兢兢，卻有一絲古怪的理直氣壯。
“你們倆商量了這麽久，就商量出這個？”賀重玉眉毛一擰，咽下了即將破口的罵聲。都已經是皇帝了，能不能有點出息？“陛下就這——點見識？”一句話說得抑揚頓挫，跌宕四起，陰陽怪氣十足。
趙磐也十分委屈，“我能和你比麽？你十八入朝，一部主官人人艷羨，我十八圈禁，身邊近親死得一個都不剩。”
說得賀重玉都有些同情這位趕鴨子上架的新帝。
“蕃軍不斷招降，陛下怕我動心？”賀重玉笑了笑，撩起袍子單膝下跪，目光清明，“陛下不必擔心，臣此生絕不做國賊！”
“若父母之仇不能得報，我寢食難安。”
是死不瞑目罷？這樣恨入骨髓的眼神，趙磐見過，他妹子就曾這麽暗戳戳地看著他親爹，他知道賀重玉絕對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等趙恪進屋，他埋怨地瞅了父親一眼——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等等嘛，興許真有轉機呢……”趙磐笑如彌勒，仿佛看淡了雲煙，“再說即便她肯答應，我們父子孤木難支，又怎麽活得下去呢？”
“父親，您別忘了，她姐姐是怎麽死的，”趙恪輕聲嘟囔，“難保她不沒有父債子償的想法呢。”
“沒事兒，不是還有太上皇麽，輪不到咱們！你別小看你祖父，他可能活了，絕對能活著回來見到賀重玉。”趙磐十分孝順地開口。…………
蕃軍只圍不攻，造成寧州城內議論紛紛，李十五整日看守樓宿都聽聞了這番風言風語，他頗為憂心地對賀重玉說，“到底如何打算，你可要早下定論了！”什麽也不處置，任流言傳播，未免太過心大！
賀重玉是特地來這一趟的，她沒回應什麽，只讓李十五附耳過來囑咐了一句話，而李十五聽到此言，眼神劇震。
“今明兩日，或許便有蕃人劫囚，你自逃去，不必管他。”
賀重玉說這話時冷颼颼地瞥過五花大綁的樓宿，嘴角忽然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樓宿看在眼裏，只覺仿若死期將至。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桑廷大軍抵達寧州的前夜, 趙磐忍無可忍之下再次宣召賀重玉，這些天她神出鬼沒，經常不見蹤影, 本以為又接到“賀尚書公務繁忙”的回信, 但沒過一盞茶，賀重玉便站在了他座前，一句話沒說先張嘴打了個哈欠，眼下泛烏, 似乎幾日沒睡好了。
相比之下, 趙磐在寧州呆了這些天，沒挨凍受餓，好似白胖了幾分, 燭火一照兩頰冒著瑩粉。
於是原本質問的語氣莫名便漏了底氣, “賀卿連日操勞，辛苦萬分，也該註意休息……”話沒說完，趙磐就想甩自己一個嘴巴，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
被賀重玉扔了一個十分明顯的白眼，他摸著胡子幹笑，見她轉身欲走, 顧不得委婉, 急忙開口, “你真有把握能贏？”
賀重玉停住了腳步，轉頭笑道, “那得看陛下對於贏的標準是什麽。”
趙磐實在怕了她這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總感覺她話裏有話，壯著膽子問, “起碼，咱們都能活下來？”
一時靜默，趙磐心裏頓時如七八十個棒槌擂鼓。
“陛下不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高了麽？起碼？大概只有神兵天降才能做到您口中的‘起碼’。”
“原來你沒把握能贏！”趙磐如喪考妣，但他忽然想到，賀重玉從來沒對他說過這樣的承諾，她只是說密縣地狹，需擇一大城駐紮。
不過當時他也問過，為何不去相近的靈州呢，而賀重玉懶懶掀起眼皮，去靈州？與蕃軍迎面相撞？這話堵得他開不了口，而賀重玉心中想的還有，就算躲過蕃軍，可天子入靈州豈不是羊入虎口？等見到自靈州而來的秦素月一眾，她更印證了自己的推斷。
這位新帝的眼淚就像五月的黃梅雨，連綿充沛，賀重玉眼睜睜地看著他立刻淚如泉湧，“如此蚍蜉撼樹之舉，何為？賀卿本是錦繡肱骨，何必輕賤自身性命？”還把我和恪兒連累了……這句他沒敢說。
“呵——”賀重玉甩了甩手裏的匕首，“那我斬了你的頭顱獻給南蕃王，自此平步青雲？”
“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泣聲一噎，趙磐瑟縮一抖。
或許是大敵當前，時間已經不多，賀重玉懶得再柔情開解哭哭啼啼的天子，她直視趙磐，聲音一沈：
“聽著，你沒有第二條路，這天下只有歸降的臣子，沒有投誠的君主，南蕃與我大雍百年之敵，不可和解，你若想安穩活一世，只有戰！”
賀重玉逼近幾步，聲音越發低沈森冷，“你真該謝謝你家先祖世代累積的信譽，此時不用，等蕃旗插遍大雍的每一個州縣，你就是想用也用不成了！”皇家信譽沒垮臺的時候還不趕緊趁機押把大的，否則還留著過年麽？賀重玉差點揪著天子的衣領疾言厲色。
趙磐癱坐在椅中，連是賀重玉何時走的都未發覺，直到有人輕輕喚了一聲“陛下”，他兀地回神，擡眼一看是前寧州長史祈進，這廝在寧州城破後跑得比兔子還快，倒是沒有降蕃，卻差點投了反賊，幸虧把持住了最後的良心，再回寧州覲見天子又是個響當當的忠臣。
當然，他後來十分慶幸這一把持，否則就做了賀尚書的刀下亡魂——難為她老人家誅殺貳心分子還親力親為，那樣血腥殘暴的場面給他留下了深深的陰影，至於是“天子降旨，尚書奉命”純屬糊弄人的屁話，沒看見天子在她面前都跟鵪鶉蛋似的。
祁進不負他之名諱，很想進步，所以他明智地棄了叛軍來投奔新帝，而現在，他希望一舉成為新帝眼中的第一人，故此，他湊到天子身邊，“陛下，小臣觀賀尚書此人桀驁不馴，雖有才幹，但對陛下怠慢不敬，言語更多威逼恐嚇，不似忠臣之像！”
趙磐嘆了口氣，拍了拍祁進的肩膀，“祈卿啊……”
祁進以為天子要與自己交心，感激涕零地擡頭，熱淚盈眶。
“你知道賀尚書的遭遇麽？”
祁進一楞，望著天子不知如何作答。
不過趙磐也沒想聽他的回答，他繼續說道，“賀尚書之姐已經香消玉殞，其父母也殉城而亡，族親不親且遠在譙州生死難判。”
陛下這是何意啊？祁進越聽越懵。
見祁進目光清澈，趙磐忽然生出一股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無奈，“朕的意思是，賀尚書如今孑然一身，無所牽掛，她的武藝和脾氣你是知道的。”他又拍了拍祁進的肩膀，目光透著明晃晃的意味——你就不用讓我說得太直白了罷？
“祈卿啊，為人當正也。”趙磐就差對他耳提面命，別再對老子詆毀賀重玉了，你是真不怕死啊！
他沒想到自己還有勸別人從善的時候，這些天祁進不是第一個這麽做的臣子，將來也不是最後一個，但顯然趙磐心中自有一桿秤，他想，賀重玉有才有心有實力，我不靠她難道還要靠你們？賀重玉雖然說話難聽了點兒，有事兒是真肯上啊！
人剛出門，屋裏一靜，趙磐撐著頭還沒等習慣地長籲短嘆，就聽到屋外崔太傅那暴躁的吼聲，“你這搬弄是非的小人，老夫打不死你！”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啊，趙磐幸災樂禍地數這是第幾個挨了崔太傅鐵拳的倒黴蛋。
…………
桑廷大軍已至，寧州危如累卵，反正插翅難飛，趙磐索性做了放權天子，把一切都托付給了賀重玉和衛昭。
可出乎意料的是，桑廷沒有立刻攻城，她率軍才至寧州城前，就派人呈交一封信件，指名道姓要交給賀重玉，半點沒提樓宿的贖法。
這是一封勸降信，言辭懇切異常，條件豐厚驚人，讓祁進來說，這封信如果是給他的，簡直是在挑戰他的道德底線。
蕃軍將寧州團團圍住，卻一直不攻城，桑廷似乎極有耐心，這樣的勸降信接連而至，一封比一封誠懇，隨著第四封勸降信而來的，還有桑廷意圖與賀重玉見面的邀約，不過在這封信裏，她終於提到了樓宿，直言“當面商議交換俘虜的條件”，為表誠意，她率先釋放了一批雍軍士卒。
此刻賀重玉便大喇喇地坐在桑廷大營中，正悠閑淺啜一杯清茶，一腳踩著被捆成粽子的樓宿，頗有藝高人膽大的豪氣。
“桑某未想到，賀將軍願意前來。”帳簾掀起，桑廷朗笑而來，眉宇間流露歲月風霜，眼角深紋卻削淡了那股肅殺之勁。
“那匹烈雲馬，賀將軍可還騎得慣麽？”
樓宿陡然一震，驚愕地仰起下巴，眼神在這兩人之間左右流連。
“我還要多謝桑元帥贈馬，只是此前不知當日那個遭戶曹盤剝的馬販子，竟是南洛兵馬大元帥。”
“賀將軍少年俠骨，若非你搭救，那日桑某恐怕要遭遇不小的麻煩。”桑廷輕笑。
“你們還有這份淵源？”樓宿眼睛一亮，立刻精神抖擻，他琢磨了這番敘舊的架勢，福至心靈道，賀重玉這是要歸降啊！他扯著嗓子喊，“你還不放開我，以後咱們同朝為官，我還能在國主面前給你說說好話！”
賀重玉斜眼一瞇，擡腳將他踹到營帳一角。
“桑元帥，我看你誠心誠意，我也不妨直言，想我歸附也無不可，只是這狗賊是我父母血債仇人，讓我和他同列朝堂，絕不可能！”賀重玉冷冷甩袖，一掌拍向桌案。
“這有何難？我知你身份不便，既如此，我幫你除了他便是。”
看桑廷不像信口開河的模樣，直教樓宿肝膽顫裂，口中嗚嗚不停——桑廷走近前時，順手堵了樓宿的嘴。
“桑元帥此舉，值得？”
“自然！”桑廷擡臂做出相邀的姿勢，“你大概知道，我無兒無女，無親緣在世，如今我已近天命之年，若你願歸順，日後我的所有勢力，皆可由你接手！我入王庭無一扶持，唯靠國主青眼，你在南洛無實力根基，但你不必惶恐，在南洛我便是你的靠山！”
桑廷扶住賀重玉雙手，只要她說一聲歸順，她就能立刻拍板給賀重玉請封。她暗自可惜事難兩全，樓宿心高氣傲到底沒有聽她勸降榮州刺史、若勸降不能便盡力活捉的命令，造成如今兩方天塹。
但亦有解法，只要償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相信國主也會理解的。
比起賀重玉的價值，樓宿這個可以取代的存在便顯得無足輕重，桑廷雖有遺憾，卻在心中下了決斷。其實臨行前她就上書國主提議招降賀重玉，而且還拿了一封“便宜行事”的詔書。
當賀貴妃被雍帝處死於孟關驛的消息傳到桑廷之處，她幾乎喜不自勝，結果沒多久就接到了樓宿斬首榮州刺史的傳訊……好在如今賀重玉有歸附的苗頭，桑廷心道，弄假亦可成真，不管賀重玉是否真心，她都能將此事做成鐵板釘釘！
兩人四目相望，無人管像條蟲子在地上扭來扭去的樓宿。
“桑元帥所言著實誘人，我要好好想想。既然桑元帥誠懇，我也並非那等不知好歹之徒，他就還你了！”賀重玉擡起下巴，瞥了眼仍掙紮不停的樓宿。
“交易尚未成，他且先歸你處置！”桑廷提著樓宿後背的麻繩，將他扔到賀重玉腳邊。
賀重玉大搖大擺地進了桑廷軍帳，又大搖大擺地拎著樓宿回了城，這一幕被隱身一旁的彭雪陽盡收眼底。
回城之後，賀重玉將樓宿關回了老地方，一轉身就見趙恪看著她欲言又止。
“父親想見你……”一副有要事相商的模樣。
兩人走到天子住處時，趙恪卻停住了腳步，守在門邊，而賀重玉一進屋就覺得今日的氣氛不同尋常。
“賀卿啊，朕思來想去，自認才疏學淺，難堪大任！”趙磐一把托住賀重玉的雙臂，“所以，我確實該退位讓賢！”
他直勾勾地盯著賀重玉。
“接著說——”賀重玉想看看他到底能說出多荒謬的話。
趙磐猛提一口氣，“但我也是有條件的，怎麽也得封我一個世襲罔替的親王之爵罷？封地最好是個較為富庶的城池？”他覷著賀重玉逐漸不善的臉色，語氣弱了一分，“要麽郡王？”
賀重玉眼神微妙，他立刻改口，“還是國公罷？”
賀重玉嘴角抽搐，他莽著頭道，“侯爵……伯爵，就伯爵，不能再低了！”他看著賀重玉，眼底四分可憐六分真誠，雖然戰戰兢兢，卻有一絲古怪的理直氣壯。
“你們倆商量了這麽久，就商量出這個？”賀重玉眉毛一擰，咽下了即將破口的罵聲。都已經是皇帝了，能不能有點出息？“陛下就這——點見識？”一句話說得抑揚頓挫，跌宕四起，陰陽怪氣十足。
趙磐也十分委屈，“我能和你比麽？你十八入朝，一部主官人人艷羨，我十八圈禁，身邊近親死得一個都不剩。”
說得賀重玉都有些同情這位趕鴨子上架的新帝。
“蕃軍不斷招降，陛下怕我動心？”賀重玉笑了笑，撩起袍子單膝下跪，目光清明，“陛下不必擔心，臣此生絕不做國賊！”
“若父母之仇不能得報，我寢食難安。”
是死不瞑目罷？這樣恨入骨髓的眼神，趙磐見過，他妹子就曾這麽暗戳戳地看著他親爹，他知道賀重玉絕對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等趙恪進屋，他埋怨地瞅了父親一眼——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等等嘛，興許真有轉機呢……”趙磐笑如彌勒，仿佛看淡了雲煙，“再說即便她肯答應，我們父子孤木難支，又怎麽活得下去呢？”
“父親，您別忘了，她姐姐是怎麽死的，”趙恪輕聲嘟囔，“難保她不沒有父債子償的想法呢。”
“沒事兒，不是還有太上皇麽，輪不到咱們！你別小看你祖父，他可能活了，絕對能活著回來見到賀重玉。”趙磐十分孝順地開口。…………
蕃軍只圍不攻，造成寧州城內議論紛紛，李十五整日看守樓宿都聽聞了這番風言風語，他頗為憂心地對賀重玉說，“到底如何打算，你可要早下定論了！”什麽也不處置，任流言傳播，未免太過心大！
賀重玉是特地來這一趟的，她沒回應什麽，只讓李十五附耳過來囑咐了一句話，而李十五聽到此言，眼神劇震。
“今明兩日，或許便有蕃人劫囚，你自逃去，不必管他。”
賀重玉說這話時冷颼颼地瞥過五花大綁的樓宿，嘴角忽然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樓宿看在眼裏，只覺仿若死期將至。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