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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慈悲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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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慈悲心腸

將近年關, 大大小小的宴會便接踵而至,先是臘月二十四的帝妃出巡——之前千秋大典帶給皇帝的陰影揮之不去,他一度想抹去這個慣例, 不過最終還是驕奢的心思占了上風。

龍輦鳳鸞自神策門出, 繞朱雀街環游一圈,行至朱雀橋時,長街自盡處燃起火樹銀花,等皇帝回宮時, 最後一簇火樹銀花剛好燃盡。賀重玉便站在朱雀橋尾看著姐姐的鳳鸞徹底隱入深沈的宮門。

兩側披甲執銳的禁軍衛士緊緊護衛著帝妃輦轎, 這天她和萬千百姓一樣只能遠觀,不可近看。

然後是合宮夜宴,入宴的都是和皇家沾親帶故的王孫公卿。這場宮宴上賀重玉第一次見了丹如郡主, 她面色蒼白, 舉手投足間猶帶三分病氣,她和趙意年的關系格外親厚,整場宴會中嬌縱任性的公主卻一直關註著這個病懨懨的堂妹。

值得一提的是,賀重玉也終於見到了談尚書那位精通商賈的母親,本以為是個眉眼厲害的老者,但這位老夫人卻通身慈善和藹之氣,對賀重玉大加稱讚, 只是偶爾目光出神時便總覺得含著一抹痛心。等賀重玉心生意外, 目光相對時, 她的眼神又變得滿滿讚許,讓賀重玉匪夷所思。

最後這場便是除夕夜宴。

凝輝宮中, 許韌正拿著一把象牙梳子從頭並尾梳理著賀重華這如瀑的長發, 忽地傳來一道由遠而近的聲音。

“養氣該用檀木梳,象牙梳反倒不美。”趙意年盛裝而來, 像回自己家似的,連個招呼也沒打就坐在了軟錦堆臥的雲塌上,她屈起一條腿,一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指著許韌手裏的梳子。

“你就是性子太軟,宮裏的人該好好調教,”趙意年輕笑,“我讓他們不許通傳,你看,有哪個敢來攔我?所以才能讓我不請自來啊!”

“公主說笑了,陛下是公主父,皇宮乃公主家,宮人皆是公主奴,哪有什麽不請自來之說。”賀重華仍舊闔著眼睛,語氣輕淡。

“這話有些耳熟……”趙意年摸著下巴。

朱繡差點沒出聲提醒,那是你對賀重玉說的!她瞥了眼氣定神閑的賀貴妃,心頭猛墜,決定回去再將她們府裏從裏到外查個底朝天。

“朱繡,你多想了,咱們府裏沒貴妃娘娘的探子,”趙意年噗嗤一笑,轉而朝賀重華時語氣略顯幽怨,“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小心眼,都嚇著朱繡了。”

一個敢稱呼,一個敢聽,朱繡卻和許韌面面相覷,神色古怪,她們倆又一次因為自己不靠譜的主子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

“唉,我也是心疼你,罪都是你受了,委屈也自己咽下,福氣卻被他們享了。”

“何來的‘他們’,都是我的血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公主的話就太見外了……”賀重華面對著菱花鏡,依然閉眸,“而且公主也不嫌累麽?這已經是您第十一次對我說這話了,下次若還想開口,不如換個說辭罷,您說得不累,我聽得也累了。”

“這——”趙意年的反應十分誇張,驚愕地望向朱繡,“朱繡啊,我真的說了這麽多次麽?”

朱繡不得不開口:“奴婢未曾計數,想來應是大差不差。”

“好罷好罷!”趙意年慵懶地托著下巴,“那我今天就換個說辭。”

“重華,”她罕見地這麽親密地稱呼,“你不謝謝我麽?桐州的事,我可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慈悲為懷,饒了你妹妹一命啊。”

“百工坊的司監也是真大膽,到底是匠隸出身,眼皮子太淺,如此緊要的關頭都敢貪汙災銀,他是忘了前任司監是怎麽死的了……唉,若是把這些捅到陛下面前,只怕夠小賀喝一壺的。”

賀重華陡然睜開雙眼,淡淡地看著她,“是公主饒她一命還是被迫放棄謀算呢?”

“公主果真是慈悲心腸,竟命人以市價五倍的價格將賑災白灰強賣給災民,即使集全家之力也湊不齊一棟屋舍所需的白灰,您還擔心水患後的屋舍有坍塌之險,強行命人推倒。”

“來日呈供陛下案前,到底夠誰喝一壺呢。”

“重華,我真傷心,你竟如此防備我。”趙意年語氣澀然。

“您之風采,重華刻骨銘心,不得不防。”

“唉,這個釘子我埋得還是挺嚴實的,你怎麽發現的?”

賀重華微微笑了笑,“不必發現,全查一遍就都清楚了。”

趙意年神色一頓,“真是粗暴。”

“但好用。”賀重華語氣淡淡。

“行了,這事兒確實不該向我道謝,所以我決定真幫你一把。”趙意年從重華的珠匣中挑了根簪子,擡手揚了揚,“這就當謝禮罷!”她也不管賀重華答沒答應,便帶著朱繡揚長而去。

“紅瑪瑙石榴簪?公主怎麽挑了這根簪子?”朱繡輕嗔。

“她好東西多的是,我拿一件又怎麽了?”趙意年無所謂地說著,她舉起紅石榴簪子對準了日光,觀賞它鮮妍的色澤,淡淡的紅光便映在了她瓷白的臉上,像一道淺血痕。

朱繡語氣遲疑,“可是它寓意……”

“石榴多子,這寓意還不好?”

朱繡的神色更古怪了,“好是好,可跟您也不搭呀。”似乎是突然間放棄了尊卑之差,她忍俊不禁道,“難道公主你想通了,打算留後嗣?”

“多子多福,誰說一定得自己生出來才算多子?這簪子賀重華用不上,不如給我。”趙意年輕挑唇角,眸中泛起絲絲深意。

往紫雲臺的方向越走越近,看見的大臣及其親眷也越來越多,趙意年一反常態地朝他們頻頻微笑示意,讓許多人產生了受寵若驚的感覺,即便是一慣狂肆的王吉都滿頭霧水、不知所措。

當有人姍姍來遲,卻一眼見到上首的丹淑公主時,太陽打西邊升出來的驚詫便瞬間淹沒了他們,而當他們見到深居簡出,幾乎形同虛設的太子時,已經震驚得不知作何表情——太子妃和定王雖偶有現身,但太子本人已經兩年沒出席除夕夜宴。

滿殿靜謐,樂舞都兀地停滯,在這時趙意年擡起酒杯,巧笑嫣嫣地舉向太子。

“二兄來遲,當罰酒一杯。”

趙磐露出了他最習慣的溫吞笑容,當真一飲而盡。他坐到了原本就屬於太子的位置,盡管他幾乎不曾露面,可這個位子一直為他保留著,也算是一種古怪的禮儀。

皇帝攜貴妃姍姍來遲,而賀重玉跟著她姐姐,因此一進殿就看見這座無虛席的景象,所有人的目光都熱烈地註視而來。

如今的賀重玉已經能面不改色地面對這些目光,她泰然若素地落座,更好在趙意年的斜側,一擡眼就見這位公主朝她挑眉微笑,唇畔微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送你一份大禮”,賀重玉在心頭默念,頓生疑惑。

直至舞姬披紗執素,於裊裊青煙中翩翩起舞,樂師的琴曲都一轉原本輕快悠揚的曲調,隨舞姿變成輕靈縹緲的曲風。

紫雲臺之名盛,正是因為舞姬足下那徑長三丈的琉璃紫玉臺。臺下升起燦爛如晝的燈燭,燈光透過剔透的紫琉璃,便呈現出紫氣東來的景象,臺上裊娜翩躚的舞姬便如雲中仙娥。

皇帝不好求仙問道,但他喜奢華好美人,如此舞樂隨著他的執政年紀增長愈發頻繁。

賀重玉淺咂了一口酒液,目光掠過那些輕盈秀麗的舞姬,忽地生出一縷促狹,她大概是喝多了,竟側頭朝談尚書輕輕笑道,“如此靡費,您不勸著些陛下?”

談道成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誠王,“反正沒花國庫的錢,我管它呢。”

這倒讓賀重玉微微一楞,“那整座紫琉璃臺面是出自陛下內帑?”

“你怎麽連你老熟人的底細都不清楚呢。”談道成看賀重玉的眼神裏都透著一絲痛心疾首,他大概也喝多了。

“紫雲臺以前吶也有個高臺,不過這高臺是用作宮中祭祀的,咱們陛下繼位後,朝中官員日增月益,以往的宮殿就裝不下這麽多人了,所以紫雲臺不就派上用場了麽!”

“容仲元那老東西,不知道從哪兒弄來這玉臺,聽說是整整一座玉脈的礦心,他進獻給了陛下,陛下龍心大悅。”

賀重玉心頭一跳,忽然想起了祝全所說的烏城玉脈一事,酒意頓時清醒三分,“他倒是好命,竟能尋摸來品相這麽完美的紫琉璃,還是完整無缺的一塊。”

“呵,鬼知道他從哪兒巧取豪奪來的。”談道成不屑地撇嘴。

從哪兒強取豪奪來的,談道成不知道,賀重玉可太清楚了,她凝視那座紫光瀲灩的舞臺,卻已經不像從前那般怒形於色,而是飲下一口酒,緩慢而沈寂地使自己閉嘴。

樂舞正盛,酒興正濃,到此時為止,這仍是一場祥和的除夕夜宴,但趙意年噙著一抹歡欣的笑容站起身來。

“值此良辰佳時,兒也有樁心事望父親恩準。”

皇帝酒酣微醺的雙眸立刻就睜開了,饒有興趣地看著女兒,“丹淑既有心願,為父豈有不應之禮,你說就是了……”

殿中一半以上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趙意年身上,另外一小半則投向了不動如山的薛靈竹——他臉上那副雲淡風輕的笑容自入殿後就沒變過。

“此事雖說是由兒臣請願,但事卻不關兒臣。”

不是為她自己求的?看來真是天上下紅雨了,一向損人不害己的丹淑公主竟然也有慈悲為懷的這天,她是要替誰請旨啊?許多人的腦海中都翻滾著這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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