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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退玉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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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退玉還情

“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勞動你這大駕啊?”

皇帝忽地來了興趣, 一揮袖道,“是替何人請旨,你且說說。”

趙意年側身而立, 目光直指賀重玉, “自然是為賀二娘子所求。”賀二娘子?誰是賀二娘子?大多數人忽然冒出這個疑問,隨後一驚,這說的不是賀重玉麽!平常總是“賀主司”“賀主司”地叫慣了,他們一時間竟忘了不按官銜按次序是該如此稱呼她。

之前逐漸平息的流言又翻身重回他們腦海, 原本傾註在薛靈竹身上的眼神刷地移到了段行川身上, 看得他坐立不安。

“賀二娘子淑質英才,秀外慧中,如今正值妙齡, 可覓良配, 依女兒看,段小將軍就是個絕佳的人選。更聽聞他們這對小兒女情投意合,我便托大在父親面前為他們二人做個媒,將來親至府上也好討杯喜酒喝。”

趙意年和聲細氣,淺笑盈盈,眉宇間更添幾分懇切。

滿殿俱寂,落針可聞。

眾人的心音大概可以匯成一句話——真歹毒啊!

天上果然不會下紅雨, 丹淑公主本性也絲毫未變。一時間誰都沒有出聲, 只是不少的目光卻仿佛不經意似的在賀重玉與趙意年之間劃來劃去, 偶爾還掠過上座的賀貴妃。

沒人再去關註段行川這個無辜被牽連的倒黴蛋了,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丹淑公主這招請旨賜婚沖的是賀重玉。

只是不知賀重玉從哪兒得罪了這個脾氣大又十分小心眼的公主, 他們連這兩人是什麽時候交惡的都不清楚。公主之前不是還對她很親厚麽?眾人心中泛起深深的疑惑, 隨後又釋懷——畢竟是公主嘛,這個翻臉無情的作風可以理解。

“這絕對不行!”談道成那張臉也不知是氣得發紅還是醉後醺紅, 胡子都好似染上了淺粉。

他一反常態地瞪著趙意年,“公主天潢貴胄,難道就能隨意指點婚姻麽!你這是沒安……啊!”那句“沒安好心”還沒說完,他身體側傾,栽倒坐地,抱著腳痛呼不止。

談夫人將手中足量的赤銅燈座緩緩放回原處,淺笑道:“公主之言的確有失妥當,妾身鬥膽直言,望公主勿怪。”

趙意年能說什麽呢,畢竟淮南縣君——談道成的親媽,談夫人的親婆婆就在夫妻倆前面坐著。老縣君古稀高齡,鶴發雞皮,臉上笑得和藹,卻不置一詞。

“老臣倒覺得公主之言考慮周全,陛下倚重賀主司,予權予位,卻忽略了賀主司已至待嫁之年。女子終身大事不可謂不重要,段……”

崔善頓了頓,“主簿”這個官職一對比賀重玉的,他實在叫不出口,便道,“段小郎君芝蘭玉樹,段家門風清正,可謂良配。”

崔太傅之心,談尚書盡知,不就是想讓賀重玉嫁人,然後光明正大地把她踢出朝堂麽!

顧不上腳疼,談道成一把撐著桌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沖著崔善蓄勢待發,預備伸喙猛啄一氣。

但一只袖子橫攔在他面前,阻止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言語。見人坐下,賀重玉才淡淡開口,“崔太傅百般讚成,談尚書極力反對,可說到底最該問的難道不是我的意思麽?”

是啊!現在討論的是賀重玉的婚嫁,又不是那倆須發花白的老頭兒!他們上躥下跳個什麽勁兒!於是眾人伸長了耳朵,想知道賀重玉怎麽說。

“公主的好意,臣心領了。”

所有人對賀重玉側目而視,連皇帝都微微挑眉。

“但臣不願意!”

滿場嘩然。

趙意年的眼神掃過段家母子的位置,興味盎然,和殿中的大多數人一樣,只不過她的眼底留有一絲意料之中的了然。

甭管是不是好心,公主都被直白地駁了面子,但這不重要了被拒絕的人才是最難堪的那個,段行川現在就是全場的笑話,人們或玩味或奚落的目光不斷在他身上流連。

這點不足輕重的眼神不會傷到段行川半分,他只是有些歉疚,連累母親和他一起忍受此時異樣的氣氛。只是當他瞥過那道筆直挺拔的身影,心中仍有一絲揮之不去的隱痛。

“賀主司為國棟梁,的確不該被如此輕挑品論,公主之言委實叫妾身難安,”段夫人忽然出聲。她看著神色和緩,無遷怒之意,也無故作從容的慌亂。

“段夫人此言有理,丹淑啊,今日之事確實是你輕慢了。”皇帝一錘定音。

“賀卿是棟梁之材,段小將軍也不遑多讓啊……”皇帝撫掌而笑。

聽起來像是有意寬慰段行川的話,顯得皇帝處身不偏不倚,但他話中的深意卻教人心頭一跳,連段行川都下意識地看向明燭堆擁間的皇帝。

段行川從前被人叫一聲段小將軍,是因為他是出身將門,後來又做了金吾衛的郎將,可他老早就被貶到大理寺做主簿去了,皇帝明知故問,仍親昵著叫他一聲“段小將軍”……

皇帝擡手示意段行川上前,“你今日無燕爾之喜,倒有另一樁喜事。”

“朕看你如今磨練得足夠,大有長進,若仍居身大理寺倒也委屈了你這個將門虎子,旁人也要議論朕無識人之明……”

“總說段小將軍有什麽意思,你年紀也到了,是該教人真正稱呼一聲段將軍了。”

“本是要等年後你父親還朝之時再行宣旨,今日良辰錦時,朕就索性公布此事,再添幾分喜氣。”

段行川當即便跪下謝恩,而皇帝笑道,“起來罷,等明旨頒發之時再謝朕也不遲。”

沒娶到媳婦兒,卻陰差陽錯得知升了官,也算是個福氣罷……

“父親英明,但女兒仍有一事不解,且容女兒問過……”

趙意年剛一出聲,滿殿回升的喜悅氣氛又沈寂下來,她卻不甚在意,笑著看向段行川,“賀主司說她無意,本宮倒也不能不信,段小將軍,你可否有意呢?京中流言紛紛,想必不是空穴來風罷?”

段行川微微笑道,“意趣相投,偶有結交,公主實在多想了。”他擡起下巴,一副明公正氣的模樣,“賀主司精通弋射,卻對槍戟所識甚少,她有此心,我便忝作老師。”

段行川笑容擴大,不掩眸中稱許,“賀主司天資聰穎,又勤於研習,進度堪稱一日千裏,若她再精習數年,只怕我便無力匹敵。”

老實說,從前賀重玉便可稱勇武過人,足夠在相當一部分場合讓他們明智地閉嘴——比如朝堂爭辯的時候,現在她武力又上一層樓,不少人都暗暗腹誹,難道她文官不做要去做武將麽?此等兇悍,做個平平無奇的主司真是屈才了!

“哈哈,你也是太謙遜了!”皇帝樂呵呵地開口,“豈不知,賀卿習練的年數裏,你難道會停滯不前麽?”

這一調笑,殿中的氛圍又繼續回暖,仿佛剛剛的針鋒相對、明槍暗箭都是錯覺。

夜宴已經到了尾聲,皇帝攜貴妃先行離去,剩下的官員也帶著家眷陸續散去,賀重玉緩緩走到了流雲水榭,而段行川早就在這兒等她。

“我們還挺默契。”賀重玉輕笑。其實她也知道,沒得到一個答案,段行川是不會走的。

“公主今日所言,雖然唐突,也的確是幫了我也忙,”賀重玉向前走了幾步,側對著段行川,看著靜謐的湖水,燈光如浮鱗飄撒湖面,像閃爍的星子落入她漆黑如夜的眸中。

“我原本就在猶豫著怎麽開口,如今也不用猶豫了,方才對陛下說的便是我的真心話。”

清泠的聲音這時流露一抹鄭重,“段行川,我不會嫁你。”她伸出手,那塊脂白的雙鯉玉佩臥在她掌心中,瑩瑩生光。

“收回去罷,這玉你不該送我。”

“鐘聲未響,看來尚未到子時,真好。”

“若新年伊始就發生不喜之事也太過晦氣,現在將一切都結束在舊年,對我們都是最好的選擇。”賀重玉說到此處,聲音已經變得冷硬。

她將手中的玉佩往前又遞了遞,再次開口說,“段行川,收回去。”

“唉——”段行川唇邊溢出一絲輕嘆,又像苦笑,“你說了這麽多,連給我插句話的功夫都不給。”他看著賀重玉,眼神裏有一絲淡淡的委屈。

“你是不是聽說這玉佩是我家傳給兒媳的信物?不是的。”段行川面露懇求,“所以我想送你,你不必退還。”

"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麽……"

段家累世將門,其根源便在這位平定北境,功封輔國公的段長宣身上,而“段”是他母親的姓氏。他的父親是追隨太祖定國的功臣,母親則拜師文靖皇後,傳承醫道。

母親亂軍之中為父親所救,二人因此結緣,母親以為嫁得良人,不再過問外事,但夫妻之情終不敵歲月流逝……母親大著肚子求見被她辜負的皇後,最終二人和離,母親病逝京城,而父親戰死沙場,二人死生不覆相見。

段長宣長於文靖皇後膝下,於其所出三公主青梅竹馬,情誼甚篤,但三公主秉呈母志,杏林傳醫,終身未嫁,而段長宣也終其一生戍守北境。

白玉雙鯉是三公主贈與段長宣的信物。

雙鯉以頭尾相銜的姿態咬合,段行川只用了一分巧勁輕輕一扭,雙鯉佩於是變成了兩枚白鯉佩。“情出所願皆自由,這才是雙鯉佩的言外之意。”

段行川認真地看著賀重玉的眼睛,“如果這枚雙鯉佩讓你覺得沈重,那就只收下一半罷,我會等到兩條鯉魚重合的那天。”

他像賀重玉歸還玉佩時那樣堅定不移地伸出手,賀重玉回望片刻,最終還是收下了這一半。

“也許等不到那天呢……”

可段行川輕輕笑著,“可是我想等……如果我等不到,就讓下一個人繼續等罷。”

“或許,不是人在等玉,而是玉在等人呢。”賀重玉還是心軟了,她說了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像是歉疚,又像某種承諾。

…………

“最後那句話,你不該說的。”趙磐從帷幔後悄聲走出。

他脾性溫吞,說得難聽點就是懦弱,闔宮上下誰都知道這個太子是個人人可以踢一腳的軟柿子,此刻他說起這句責備的話也顯得太過委婉,連提醒都稱不上,更像是小心翼翼的關懷。

“這樣會讓他覺得,事有波折全因天意難違,他便仍然對你懷抱期待。”說著說著,趙磐眉目間流露一絲恍然,“賀主司也是如此,那便無足論道了,若是兩心之間情絲未斷,不如靜候良時,以免終日怨懟。”

賀重玉怔楞無言,詫異於太子識斷人心,眼光毒辣——他不是深居簡出麽?

“此非吾願……”所以無懟。

賀重玉看向趙磐,“太子是專程來勸說我的麽?”

“那倒不是,”趙磐表情微妙,“我其實是來向賀主司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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