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後宅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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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後宅婦人
剛走進嚴府, 賀重玉就感覺了不對勁，正常人家的院落都是層進有序的，哪有像嚴家這樣幾乎一分為二的, 尤其是映入眼簾的這堵橫穿府宅的高墻, 一看就比外墻要新得多。
嚴夫人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婆子就一把抱走了扒著她大腿的小星斜，於是她們沿著墻根慢慢踱步，郁郁蔥蔥的藤蔓絲絳垂瀉, 蒼青如瀑, 苦香彌漫，細小的葉子飄落在她們的肩上。
“這是黃芽藤。”賀重玉順手拈起一枚落葉。
嚴夫人點了點頭，“黃芽條沾土就長, 起初就是三兩條, 現在已經生得如此葳蕤……這藤草稀疏平常，確是星兒的心頭好。”
“黃芽藤，天然異香，是蟲蟻天敵。”賀重玉想，對於一個孩子而言，不會開花結果的藤蔓，縱使四季長青也未必增添許多魅力, 它的功效或許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您說得不錯, 星兒貪玩兒好動, 卻怕蟲蟻，這些黃芽藤就是為她種的, ”嚴夫人抿嘴輕笑, “有一回不知怎麽回事，她房裏竟爬進一條指頭粗的螂蛆, 雖然螂蛆被捉了，她還是嚇得一夜都沒敢睡，第二天我就叫人沿著墻根撒滿了黃芽條。”
“這孩子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之前還吵著要學鄉下老農種地，說這是漁樵耕讀之趣，我便帶她去了郊外莊子住了幾天，她才知道，莊稼地裏爬的不是螂蛆就是水蛭，從此對耕讀之事是閉口不提了。”
“星兒想得太天真，她總覺得世上所有事就如書中描述的那麽正義坦蕩，”嚴夫人不疾不徐地走著，聲音清冷又飽含無奈，“她覺得我針對四郎，是為了嚴家的家產……”雖然確實是為了家產，但也不完全是，換個說法，嚴夫人一直苦心積慮的，是為這個僅剩的孩子的生存。
賀重玉眉頭一動，她突然想起了嚴四郎的名字，嚴紹，紹是繼承啊。
“星兒出生的時辰不好，時逢瑤鬥移位，家中請了玄黎仙師，得了一條命犯西南的讖語。”嚴夫人看著賀重玉，目光灼灼，“除非得遇貴人……”
“貴人？您不會是在說我罷？”賀重玉指著自己，啞然失笑。
“興許正是呢……”嚴夫人笑了笑，“道士的批語我並不信，什麽命犯西南還是東北，遭災遇難的時候哪管得上是何方位，天下有數不清的困囿等著她，我竭盡所能不過是為了能替她找一個庇護。”而她相中的這個人選就是賀重玉。
賀重玉還以為她之前的拜師之言是心血來潮，不想竟是真情實意！“您或許高看我了，六娘子有父有兄，更何況有你，何必期冀我一個外人呢。”血親難道不比外人更可信麽……她思索了一番嚴府的崎嶇家事，不禁暗嘆，好像是沒那麽可信啊。
嚴夫人淡淡地開口，“若有一日，我不在這世上了呢？醫師說了，我再好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了。”所以她一定要在死之前，給她女兒找到一個絕對強勁的護佑。
賀重玉震驚地看著她，遲疑道：“六娘子知道這事兒麽？”
“不知道，此事唯有你我二人知曉。”即使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就連為她診治的醫師，也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冷冷地一笑，“我活著，還能壓制府中一二，若他知道我快咽氣了，府裏還不天翻地覆！”
所以，嚴夫人至今為止的所有舉動，不僅僅是向賀重玉投誠，而是向她托孤！
辱罵丈夫的詞句已經到了嘴邊，卻又不屑再提起，嚴夫人反而釋然地笑了，“情愛就是如此反覆，我當初一意孤行，便該受此苦果。”
她註視著賀重玉的眼睛，這雙剔透的眸子裏便倒映著她決絕的面容，“但我絕不允許星兒重蹈覆轍！若有一日我真的死去，請你一定要把星兒帶到你身邊，即使過得清寒、貧苦，即使再也回不到這樣錦衣玉食的日子。”
“只求您能教她生於如此迍邅夜中、依舊昂然挺胸的活法。”
“我不能忍受我的女兒，在我死後，被他父親潦草嫁入某家後宅，困頓餘生。”
嚴夫人低估了賀重玉，也低估了她的孩子，後來改名換姓的嚴星斜並未僅僅滿足於做夜幕上閃光的星鬥，她是那個刺破籠罩大地的夜幕的鬥士之一。
但她可能並未猜想到，她放在掌心裏呵護的小女兒，自從跟了賀重玉這個老師，再也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雖然她本人也樂在其中就是了。
嚴星斜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已經被鐵血果斷的母親一手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正努力地透過窗子的縫隙偷看這兩人，說了什麽她根本聽不清，只看見兩個人的嘴巴不停地上下掀動。但沒多久，母親她們便進了屋，她就只能盯著墻板嘆氣，手上的金鏈子越發閃亮。
等進了屋，賀重玉才琢磨著說起桐州水患的事。
“有心算無心，恐怕容家人至死也不知，他家大禍臨頭的根源，竟出自嚴夫人你的手筆。”賀重玉眼神奇異地打量著面前的貴夫人。
“怎麽能說是我的手筆呢，不過是他家自取滅亡罷了，”嚴夫人淡淡地笑，“丹陽的田不是我叫他們占的，瀠河的大堤不是我叫他們掘的，桐州的黔首也不是我叫他們欺淩的，種種事端，不正是他們咎由自取麽？”
“不過妾身得感謝賀主司，多虧您及時提醒，舍妹夫婦才是適時抽身而退，如今容家倒了，他們夫婦的功勞也獲了，卻也沒挨陛下的忌憚。”嚴夫人款款一拜。
她起身時，神情卻有幾分促狹，“不過妾身未曾想，賀主司還有做梁上君子的本身，您的身手可真是……”當時深夜時分，賀重玉從頭頂房梁上跳下來，還真把她嚇了一跳。
嚴夫人緩緩伸出大拇指，“以後若有機會，也教教星兒罷，如何？”她竟然頗為期待。
賀重玉目瞪口呆，“你這做母親的還真是與眾不同。”她還以為天下這樣思想超凡脫俗的父母只她爹媽一對呢，果然還是她目光狹隘了。
她眉毛一揚，道，“若有機會，我一定傾囊相授！”賀重玉誇下了海口，因為就後來的事實而言，嚴星斜此子，無半點習武的天分，她能瀟灑如風、震懾他人，完全靠的是一手青出於藍的“看不順眼就炸”的本領。
“瞧我，原本是想送您一份大禮，差點弄巧成拙了……”嚴夫人擡手拍了拍心口，似乎心有餘悸的模樣，“多虧您來告知一聲，否則我們如何也想不到，陛下居然‘犯人’‘功臣’一起查！此計雖然效果顯著，卻因行事粗糙，難免露了痕跡，若真被陛下查到，恐怕舍妹、連同我母女二人，都沒好果子吃了。”
“我一開始也沒想到，桐州之亂，居然還有你們家的手筆。”賀重玉不禁扶額一笑。
嚴夫人便好奇地問道，“您是如何得知此事與我有關的呢？”
“一開始不知道，只是忽然聽聞定陵守備統領平亂有功，”賀重玉一挑眉梢，“那守備統領，是你的妹婿。”可以說是巧合，但太過巧合就不像巧合，而像人為。
“要說暴民生亂，的確情有可原，不過能一舉沖破容氏，還是以裏應外合的方式，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朝廷接到的呈報是，暴民先攻破了容家，後來竟波及到了太祖定陵，聲勢浩大，定陵守軍也無法避其鋒芒，只能退守靈樞門，定陵的鎮門龍檀木甚至都被聚眾暴民劈了作柴火……”
“但我猜，應該是有些小股災民被容家追捕，慌不擇路之下逃入定陵避難，遇到了出手相助的守備統領，得了一個妙招，這才有後來的裏應外合，踏平容氏之事罷？”
賀重玉神色淡然，看著嚴夫人，而她也沒有露出被人戳破後的慌亂，反而饒有興致地鼓掌，口中嘖嘖讚嘆，“陛下教您做百工坊主司真是可惜了……”她點點頭，“您說的全對，分毫不差！”
“只是我很好奇，嚴家和容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罷？”甚至連賀重玉都自認與容家無仇怨至此，若說嚴夫人只是為了給她送一道賀禮，兵行險招竟整垮了一個世家大族，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您怎知，沒有呢？”嚴夫人似笑非笑，語氣深長。
此時的賀重玉並不知道，嚴夫人的話是一語雙關，她詫異地開口：“敢問因由為何？”
嚴夫人卻提起仿佛毫不相幹的一個問題，“賀主司，您是否知曉，妾身之名呢？”
這個賀重玉還真不知道，她看著嚴夫人，嚴夫人也淡淡地回答，“我名尹問崢，舍妹尹問嶸，此名是家母所取，但棋逢無路，我們姐妹終究也只能困守後宅……我的心性、才幹皆不如妹妹。”
“妹婿若有此般機謀，又怎會苦受定陵多年？實不相瞞，桐州事大半均是舍妹之策，我也只是從中描畫一二，畫蛇添足罷了。”
“妹妹果斷，妹婿此生再也不能得子，所以妹婿更離不得他這個賢內助，”尹問崢眼中忽地流露一股自嘲之色，“我卻瞻前顧後，心懷僥幸，行事到底慢了許多。”
這話意味深長啊！賀重玉側首相望，生出了對眼前人濃郁的欽佩，也不由自主地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尹問嶸”產生了好奇。她猜測，照其獨斷的行事風格來看，尹問嶸的丈夫無子之事，真說不準是天意還是人為……
尹問崢諷刺地笑了，“男人嘛，總對子嗣有種莫名的記掛，子嗣多了卻又不在意，若無子又抓耳撓腮地想。星兒不僅是我的孩子，也是妹婿的指望……”
一番交談後，賀重玉算是徹底擊碎了從前對她的後宅婦人的印象。
臨走時，尹問崢忽然開口喚了一聲，賀重玉回過頭，便看見她挑著眉戲謔地笑，“其實這些話，剛才在院裏也可以說，一墻之隔，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他管不到我頭上，也管不動！”她面上流露一分傲然。
賀重玉輕輕鼓掌，“您真是治下有方！”餘光瞄了一眼門外蒼翠的藤蔓，她話鋒一轉，漫不經心般開口，“其實黃芽藤還有一個功效，它的籽對於蝶旋雀是劇毒，因而在它盤踞之處，幾乎不見蝶旋雀涉足。蝶旋雀稀少罕見，故而大多數人並不知曉，加上它長得卻與尋常麻雀相仿，便更無從引人註目了。”
“賀主司博聞強識，尹某佩服。”尹問崢直視著她，唇角掛著平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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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夫人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婆子就一把抱走了扒著她大腿的小星斜，於是她們沿著墻根慢慢踱步，郁郁蔥蔥的藤蔓絲絳垂瀉, 蒼青如瀑, 苦香彌漫，細小的葉子飄落在她們的肩上。
“這是黃芽藤。”賀重玉順手拈起一枚落葉。
嚴夫人點了點頭，“黃芽條沾土就長, 起初就是三兩條, 現在已經生得如此葳蕤……這藤草稀疏平常，確是星兒的心頭好。”
“黃芽藤，天然異香，是蟲蟻天敵。”賀重玉想，對於一個孩子而言，不會開花結果的藤蔓，縱使四季長青也未必增添許多魅力, 它的功效或許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您說得不錯, 星兒貪玩兒好動, 卻怕蟲蟻，這些黃芽藤就是為她種的, ”嚴夫人抿嘴輕笑, “有一回不知怎麽回事，她房裏竟爬進一條指頭粗的螂蛆, 雖然螂蛆被捉了，她還是嚇得一夜都沒敢睡，第二天我就叫人沿著墻根撒滿了黃芽條。”
“這孩子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之前還吵著要學鄉下老農種地，說這是漁樵耕讀之趣，我便帶她去了郊外莊子住了幾天，她才知道，莊稼地裏爬的不是螂蛆就是水蛭，從此對耕讀之事是閉口不提了。”
“星兒想得太天真，她總覺得世上所有事就如書中描述的那麽正義坦蕩，”嚴夫人不疾不徐地走著，聲音清冷又飽含無奈，“她覺得我針對四郎，是為了嚴家的家產……”雖然確實是為了家產，但也不完全是，換個說法，嚴夫人一直苦心積慮的，是為這個僅剩的孩子的生存。
賀重玉眉頭一動，她突然想起了嚴四郎的名字，嚴紹，紹是繼承啊。
“星兒出生的時辰不好，時逢瑤鬥移位，家中請了玄黎仙師，得了一條命犯西南的讖語。”嚴夫人看著賀重玉，目光灼灼，“除非得遇貴人……”
“貴人？您不會是在說我罷？”賀重玉指著自己，啞然失笑。
“興許正是呢……”嚴夫人笑了笑，“道士的批語我並不信，什麽命犯西南還是東北，遭災遇難的時候哪管得上是何方位，天下有數不清的困囿等著她，我竭盡所能不過是為了能替她找一個庇護。”而她相中的這個人選就是賀重玉。
賀重玉還以為她之前的拜師之言是心血來潮，不想竟是真情實意！“您或許高看我了，六娘子有父有兄，更何況有你，何必期冀我一個外人呢。”血親難道不比外人更可信麽……她思索了一番嚴府的崎嶇家事，不禁暗嘆，好像是沒那麽可信啊。
嚴夫人淡淡地開口，“若有一日，我不在這世上了呢？醫師說了，我再好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了。”所以她一定要在死之前，給她女兒找到一個絕對強勁的護佑。
賀重玉震驚地看著她，遲疑道：“六娘子知道這事兒麽？”
“不知道，此事唯有你我二人知曉。”即使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就連為她診治的醫師，也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冷冷地一笑，“我活著，還能壓制府中一二，若他知道我快咽氣了，府裏還不天翻地覆！”
所以，嚴夫人至今為止的所有舉動，不僅僅是向賀重玉投誠，而是向她托孤！
辱罵丈夫的詞句已經到了嘴邊，卻又不屑再提起，嚴夫人反而釋然地笑了，“情愛就是如此反覆，我當初一意孤行，便該受此苦果。”
她註視著賀重玉的眼睛，這雙剔透的眸子裏便倒映著她決絕的面容，“但我絕不允許星兒重蹈覆轍！若有一日我真的死去，請你一定要把星兒帶到你身邊，即使過得清寒、貧苦，即使再也回不到這樣錦衣玉食的日子。”
“只求您能教她生於如此迍邅夜中、依舊昂然挺胸的活法。”
“我不能忍受我的女兒，在我死後，被他父親潦草嫁入某家後宅，困頓餘生。”
嚴夫人低估了賀重玉，也低估了她的孩子，後來改名換姓的嚴星斜並未僅僅滿足於做夜幕上閃光的星鬥，她是那個刺破籠罩大地的夜幕的鬥士之一。
但她可能並未猜想到，她放在掌心裏呵護的小女兒，自從跟了賀重玉這個老師，再也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雖然她本人也樂在其中就是了。
嚴星斜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已經被鐵血果斷的母親一手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正努力地透過窗子的縫隙偷看這兩人，說了什麽她根本聽不清，只看見兩個人的嘴巴不停地上下掀動。但沒多久，母親她們便進了屋，她就只能盯著墻板嘆氣，手上的金鏈子越發閃亮。
等進了屋，賀重玉才琢磨著說起桐州水患的事。
“有心算無心，恐怕容家人至死也不知，他家大禍臨頭的根源，竟出自嚴夫人你的手筆。”賀重玉眼神奇異地打量著面前的貴夫人。
“怎麽能說是我的手筆呢，不過是他家自取滅亡罷了，”嚴夫人淡淡地笑，“丹陽的田不是我叫他們占的，瀠河的大堤不是我叫他們掘的，桐州的黔首也不是我叫他們欺淩的，種種事端，不正是他們咎由自取麽？”
“不過妾身得感謝賀主司，多虧您及時提醒，舍妹夫婦才是適時抽身而退，如今容家倒了，他們夫婦的功勞也獲了，卻也沒挨陛下的忌憚。”嚴夫人款款一拜。
她起身時，神情卻有幾分促狹，“不過妾身未曾想，賀主司還有做梁上君子的本身，您的身手可真是……”當時深夜時分，賀重玉從頭頂房梁上跳下來，還真把她嚇了一跳。
嚴夫人緩緩伸出大拇指，“以後若有機會，也教教星兒罷，如何？”她竟然頗為期待。
賀重玉目瞪口呆，“你這做母親的還真是與眾不同。”她還以為天下這樣思想超凡脫俗的父母只她爹媽一對呢，果然還是她目光狹隘了。
她眉毛一揚，道，“若有機會，我一定傾囊相授！”賀重玉誇下了海口，因為就後來的事實而言，嚴星斜此子，無半點習武的天分，她能瀟灑如風、震懾他人，完全靠的是一手青出於藍的“看不順眼就炸”的本領。
“瞧我，原本是想送您一份大禮，差點弄巧成拙了……”嚴夫人擡手拍了拍心口，似乎心有餘悸的模樣，“多虧您來告知一聲，否則我們如何也想不到，陛下居然‘犯人’‘功臣’一起查！此計雖然效果顯著，卻因行事粗糙，難免露了痕跡，若真被陛下查到，恐怕舍妹、連同我母女二人，都沒好果子吃了。”
“我一開始也沒想到，桐州之亂，居然還有你們家的手筆。”賀重玉不禁扶額一笑。
嚴夫人便好奇地問道，“您是如何得知此事與我有關的呢？”
“一開始不知道，只是忽然聽聞定陵守備統領平亂有功，”賀重玉一挑眉梢，“那守備統領，是你的妹婿。”可以說是巧合，但太過巧合就不像巧合，而像人為。
“要說暴民生亂，的確情有可原，不過能一舉沖破容氏，還是以裏應外合的方式，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朝廷接到的呈報是，暴民先攻破了容家，後來竟波及到了太祖定陵，聲勢浩大，定陵守軍也無法避其鋒芒，只能退守靈樞門，定陵的鎮門龍檀木甚至都被聚眾暴民劈了作柴火……”
“但我猜，應該是有些小股災民被容家追捕，慌不擇路之下逃入定陵避難，遇到了出手相助的守備統領，得了一個妙招，這才有後來的裏應外合，踏平容氏之事罷？”
賀重玉神色淡然，看著嚴夫人，而她也沒有露出被人戳破後的慌亂，反而饒有興致地鼓掌，口中嘖嘖讚嘆，“陛下教您做百工坊主司真是可惜了……”她點點頭，“您說的全對，分毫不差！”
“只是我很好奇，嚴家和容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罷？”甚至連賀重玉都自認與容家無仇怨至此，若說嚴夫人只是為了給她送一道賀禮，兵行險招竟整垮了一個世家大族，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您怎知，沒有呢？”嚴夫人似笑非笑，語氣深長。
此時的賀重玉並不知道，嚴夫人的話是一語雙關，她詫異地開口：“敢問因由為何？”
嚴夫人卻提起仿佛毫不相幹的一個問題，“賀主司，您是否知曉，妾身之名呢？”
這個賀重玉還真不知道，她看著嚴夫人，嚴夫人也淡淡地回答，“我名尹問崢，舍妹尹問嶸，此名是家母所取，但棋逢無路，我們姐妹終究也只能困守後宅……我的心性、才幹皆不如妹妹。”
“妹婿若有此般機謀，又怎會苦受定陵多年？實不相瞞，桐州事大半均是舍妹之策，我也只是從中描畫一二，畫蛇添足罷了。”
“妹妹果斷，妹婿此生再也不能得子，所以妹婿更離不得他這個賢內助，”尹問崢眼中忽地流露一股自嘲之色，“我卻瞻前顧後，心懷僥幸，行事到底慢了許多。”
這話意味深長啊！賀重玉側首相望，生出了對眼前人濃郁的欽佩，也不由自主地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尹問嶸”產生了好奇。她猜測，照其獨斷的行事風格來看，尹問嶸的丈夫無子之事，真說不準是天意還是人為……
尹問崢諷刺地笑了，“男人嘛，總對子嗣有種莫名的記掛，子嗣多了卻又不在意，若無子又抓耳撓腮地想。星兒不僅是我的孩子，也是妹婿的指望……”
一番交談後，賀重玉算是徹底擊碎了從前對她的後宅婦人的印象。
臨走時，尹問崢忽然開口喚了一聲，賀重玉回過頭，便看見她挑著眉戲謔地笑，“其實這些話，剛才在院裏也可以說，一墻之隔，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他管不到我頭上，也管不動！”她面上流露一分傲然。
賀重玉輕輕鼓掌，“您真是治下有方！”餘光瞄了一眼門外蒼翠的藤蔓，她話鋒一轉，漫不經心般開口，“其實黃芽藤還有一個功效，它的籽對於蝶旋雀是劇毒，因而在它盤踞之處，幾乎不見蝶旋雀涉足。蝶旋雀稀少罕見，故而大多數人並不知曉，加上它長得卻與尋常麻雀相仿，便更無從引人註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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