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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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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擠

傅弦音感覺自己很久沒有這麽慌過了。

她看著顧臨釗。

這或許是她回國之後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坦蕩的、不加遮掩的, 與他對視。

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然而嘴唇開合數次, 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那道音卡在她喉嚨裏, 上不出,下不去。

“顧總。”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是胡程程,她沖傅弦音點了點頭,而後撐著傘往顧臨釗身邊去了。

“Yin, Yin?”

Alex也在叫她, 他扯她的袖子。傅弦音被扯得轉過頭, 見Alex空著的那只手拿出了雨傘, 笑呵呵道:“傘在這呢, 我翻到了。”

雨傘撐開, 傅弦音自己獨自站在一片傘下。

然而再擡眼時, 那處已經空無一人。

出租車上, Alex興奮地跟傅弦音講他這段時間的經歷:“你知道嗎, 我去了好多地方,看了好多博物館。我給Andrew和Mia發照片, 他們說他們也想來。”

傅弦音看著車窗玻璃下滑下來的雨珠, 扯了扯嘴角,問:“他們也要過來嗎?”

Alex說:“他們沒時間。”

雨珠一滴滴落在車窗玻璃上,而後幾顆幾顆凝結成一片, 等到無法再繼續攀附在玻璃上時,就匯成一股, 流下了。

傅弦音感覺心亂成了一團。

剛才那一幕一遍一遍在她腦海中閃過,顧臨釗略帶涼薄的笑意, 那把傘下看不見底的雙眼,還有望向她時,面上一閃而過的輕嘲的諷意。

她嘆了口氣,轉過身跟Alex說:“你下次要來找我之前,提前跟我說一聲。”

Alex“啊”了一聲,有些茫然道:“我打擾你了嗎?”

打擾算不上。

傅弦音說:“沒有,是我今天晚上約了別人。”

她今晚是真約了別人。

陳念可和程昭昭還在讀研,學校放假總歸是比公司要早那麽幾天,兩人已經放了寒假,就約著來京市找傅弦音。

Alex到沒有很失落,他樂觀地說:“我就說你為什麽要去機場,那我陪你去機場好了,接到人還能搬個行李。”

傅弦音隨口道了謝。

Alex話很多,是那種傅弦音從紐約開回波士頓的路途中都能一刻不停地和她說話的多。

一路上,傅弦音感覺自己的耳朵都沒有清閑下片刻。

機場出口,陳念可和程昭昭已經回合,倆人每人一個大行李箱,大到讓傅弦音震驚。

她推開車門下車,沖著兩人揮揮手,還沒開口說話,就見程昭昭眼圈一紅,緊接著猛沖過來,一把抱住她。

“嗚嗚嗚音音啊嗚嗚嗚。”

淚水在傅弦音脖頸處化開,程昭昭顧不上來往人群投過來的目光,抱著傅弦音就開始嚎:“嗚嗚嗚啊啊啊——”

傅弦音拍著她的後背,有些無奈地說:“哎呀好啦,又不是六年沒見,怎麽哭成這樣。”

她揪著程昭昭的後脖頸,強行在兩人之間拉出一道距離。

程昭昭還要哭,被傅弦音制止:“哎哎哎別哭了別哭了,這麽冷的天你現在哭一場把臉吹壞了要貼多少面膜才能補回來。”

陳念可在一邊說風涼話:“就是,二十多了程昭昭,咱沒有十幾歲那麽抗造的皮膚狀態了。”

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的程昭昭被這句話一刺激,一癟嘴,又開始嚎了。

傅弦音的視線落在那兩個碩大的箱子上,反手打了一輛大車。

她說:“你倆怎麽還帶這麽多行李啊,開學之後就不去上學了啊?”

她從美國回來都沒有這麽多的行李。

程昭昭抽抽搭搭:“我、我倆、我倆打算直接、從這裏、回北川。”

車子到的很快,Alex非常有眼力價地幫兩人搬了行李,甚至還幫他們開了車門。

程昭昭抽抽搭搭,還不忘瞟了眼Alex,她嗓音都還是顫著的,跟傅弦音小聲說:“哎,音音,這就是Alex?長挺帥啊。”

Alex從前排呲牙咧嘴地笑,他轉過腦袋,跟倆人介紹自己。

三人簡單寒暄過後,程昭昭忽然指指前排,開口問傅弦音:“他晚上怎麽吃?”

傅弦音說:“不知道。”

“那一塊唄。”程昭昭說:“三個人也是吃,四個人也是吃。”

她說完就勇敢出擊,Alex聽完眼睛都在放光:“真的嗎?那太好了。”

於是就一車把四人都拉到了餐廳。

點菜還是陳念可點,Alex看著菜單躍躍欲試,在傅弦音輕飄飄的一句“她點菜好吃”中止了心思。

來京市兩個星期,Alex已經因為自己糟糕的點菜技術吃了不少虧了。

傅弦音看著Alex收回躍躍欲試的手,而後認真看著陳念可點菜,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們跑了一趟機場的來回,等到餐廳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算早了。

最熱鬧的晚高峰飯店已經過去,出門的人比進門的多。

飯菜端上,程昭昭拉著傅弦音去洗手,Alex和陳念可在剛到餐廳的時候就把衛生間的位置摸清了,此刻伸手給兩人指了條明路。

程昭昭挽著傅弦音的胳膊,神神秘秘道:“哎,所以,咋樣?”

傅弦音睨她一眼。

程昭昭嘿嘿一笑,說:“我這不是好奇嘛,別人我還要顧念一下問出來合不合適,咱倆誰跟誰。”

傅弦音想了想,說:“還行。”

程昭昭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嘖,什麽叫還行啊,算了,換個說法問你,你現在,提到他,什麽心情?”

傅弦音嘆了口氣,說:“煩。”

程昭昭問:“煩什麽呢?”

傅弦音沒說話了。

是啊,煩什麽呢?

是煩和前男友公出同一個屋檐下要一起工作嗎?

還是煩曾經可以宣洩的情緒不能宣洩,曾經習以為常的親近換成現在的疏離。

又或者,是煩下午那杯明艷的黃色,煩它最終的歸宿陰差陽錯進了垃圾桶,卻又被他發現。

傅弦音有些說不出自己在煩什麽。

她張了張嘴,剛打算把楊枝甘露那事跟程昭昭說,身側一道門忽然被拉開,門內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顧總慢點。”

傅弦音楞住了。

程昭昭也楞住了。

她把傅弦音往一旁拉了拉,遠離了正在開關的門,眼神落在門內出來的那人身上。

那雙長腿從門內邁出的瞬間,程昭昭抓著傅弦音胳膊的手都快用力到要掐到她肉裏了。

顧臨釗穿著灰色西裝,黑色的大衣搭在臂彎,他眉頭微微蹙著,似是有些煩躁。

程昭昭都驚了。

不是,這也太巧了。

說曹操曹操到,要不要這麽巧?

她看了眼身旁的傅弦音,決定主動打破這有些詭異的氣氛。

反正顧臨釗也算是她高中同學,就算傅弦音不在這,碰到了也是得打招呼的。

程昭昭笑了兩聲,擡手揮了揮:“好巧啊。”

顧臨釗輕輕“嗯”了聲,說道:“是挺巧。”

空氣凝固住了。

程昭昭瘋狂找話題:“啊你這是……有應酬?還真是忙啊哈哈哈。”

顧臨釗說:“不算,是項目團隊聚餐。”

顧臨釗的視線在傅弦音和程昭昭身上轉了一圈,開口不鹹不淡道:“有安排了?”

傅弦音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突兀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顧臨釗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眉頭擰著的弧度更深了些。他輕聲說了句“抱歉”後,拿著手機離開了。

傅弦音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拉著程昭昭準備離開。

然而似乎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屋內的人拉開門想要往外走,那句“顧總”還沒說出口,就剛好和傅弦音打了個照面。

是胡程程。

她身側站著程宇。

在那道完全打開的包間房門後,傅弦音清晰地看見了項目團隊的每一個人。

傅弦音還沒來得及說話,胡程程就率先開口,她笑道:“傅老師今晚約的朋友也在這裏吃飯啊,那還真是巧,早知道是這樣,就喊上大家一塊了。”

這話一出,是連沒被職場荼毒過的程昭昭都能聽出話裏貓膩了。

首先,她和陳念可挑的來京市找傅弦音的時間,是專門問過她沒有別的安排的時間。

其次,這個項目團隊在這裏聚餐的事情,傅弦音似乎完全不知情。

最後,這個看起來像是項目領導的人,正在刻意地點出傅弦音今晚有事這一消息。

三者結合起來,程昭昭已經了然了。

他們項目團隊有聚餐,沒叫傅弦音。但對外卻宣稱是傅弦音今晚自己有事。

都已經不需要更多的思考,程昭昭就已經能夠得出一個板上釘釘的事實——

傅弦音在這個項目團隊裏,是被排擠的。

如果是放在高中,程昭昭早就擼著袖子上去了。

可現在是職場,還是傅弦音的職場。

程昭昭不敢貿然替傅弦音出頭,她只是憋著一肚子火,看屋裏屋外所有人都不順眼,甚至包括顧臨釗。

傅弦音感受到程昭昭的怨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程昭昭猜到她的意思,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傅弦音看著胡程程,語氣平和:“團隊聚餐的事情沒人通知我,胡經理又為什麽要扣這麽大一頂帽子在我身上。”

胡程程被她這話給說楞住了。

她沒想到傅弦音會毫無顧忌地,直接當面把一切和平的表象全都撕開。

胡程程維持著臉上的笑容,說:“我和高檸說去通知傅老師一下,可能是高檸忘了。她今天工作挺忙的,一時疏忽,也情有可原。”

“不過,”胡程程的語調轉了個彎,看著傅弦音道:“我知道傅老師或許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工作,還帶著點學生心氣,不過既然已經工作了,傅老師還是得盡快適應,至少也不能把私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上來。”

傅弦音看著胡程程的臉,忽然笑了。

她言語中並沒有絲毫的激動和憤怒,只是陳述般地道:“胡經理這是喝了多少,放什麽二桿子的狗屁呢?”

“我看胡經理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還使這種下三濫惡心人的手段。不入流的東西拿到臺面上當盤菜,胡經理您——”

傅弦音頓了頓,思考了一下,還是把那句“胡經理您這輩子是不是沒吃過四個菜,所以得想方設法湊一盤出來。”給咽回去了。

這句話似乎是真有點太臟了。

人還是得有點禮貌。

於是傅弦音換成了“胡經理您,這輩子是只吃過餿爛菜葉子,所以把這種狗屁東西也得端盤子擺出來嗎?”

胡程程被她噎得甚至一下沒找到合適的理由反駁。

傅弦音的視線又越過胡程程,看向包間內的高檸。

她語氣不疾不徐,罵得卻戳人脊梁骨:“我有沒有把私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上來,是一件很主觀的事情。但是高檸工作做得連胡經理端上來的菜都不如,是一件很客觀的事情。”

她說:“我不清楚星帆科技的招人標準是什麽樣的,也不知道是高檸把私人情緒用在了工作上,還是她腦子生下來就是這樣散到拼不起來,得拿手捧著才能湊完整。”

“但總之,如果是前者,我希望下周高檸可以端正工作態度,別那拿一堆玩意來惡心我。不然在這個你們要發年終獎的節骨眼上,我不是很相信我的評價一點都不會影響高檸最終拿到的年終獎份額。”

“如果是後者。”

傅弦音說:“我對高檸身殘意志堅的心智表示讚許,並衷心地建議她,去醫院開個智障證明,說不定還能領點低保。”

“也不至於天天在我手底下挨罵,不知道的以為有什麽特殊癖好。”

傅弦音罵人不是那種激動到恨不得和你幹架的語氣,她是很平靜的,溫和的,把那些字字誅心的話不疾不徐地說給你聽。

視線掃過項目組的其它人,傅弦音嗤笑一聲,說道:“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不至於看不出來你們那些心眼子。但我懶得管,因為沒必要。可沒必要是建立在我過得舒坦的基礎上的。現在我過得不舒坦了。”

她看著大家,說道:“那我也不會讓任何一個人過舒坦。”

話說道這裏,胡程程連最後一絲體面都沒了。

傅弦音看著已經維持不好面部表情的胡程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胡經理幹了這麽多年,想必職場上的道理比我懂得多了。愛吃爛菜葉子是賤骨頭在作祟,倒是和別的沒什麽關系。不過話既然說到這裏了,我還想有最後一句話送給胡經理。”

胡程程比她矮,是穿上高跟鞋都跟她錯了一截的程度。

傅弦音微微彎腰,在她耳側說道:“您的包,假得有點太明顯了。”

她這句話說的聲音不大不小。

是一個,屋內的人聽不清她說什麽,但是胡程程身邊的程宇卻一定能聽到她說什麽的程度。

傅弦音臉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她禮貌地和所有人打招呼告別,剛一轉身,就看見了在走廊裏站著的顧臨釗。

陰影將他整個人籠罩,傅弦音不知道他站在那站了多久。

鞋跟在地上磨了磨,傅弦音擡腳往那邊走。

她不知道顧臨釗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也不知道他如果是看到了,那都看到了多少。

她只是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再為此擔心。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六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她,但是骨子裏的東西或許一輩子都磨不掉。

她知道,顧臨釗也知道。

那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她擡腳走到了顧臨釗身前。

他靠在墻壁上,姿態散漫,就這樣看著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來。

腳步站定,傅弦音擡眼看著他。

似乎是燈光太暗。

她看不清他的雙眼,也看不清那雙眼裏,到底藏著什麽情緒。

唯一能夠看見的,是那雙眼中清晰倒映著的她自己。

身後嘈雜一片。

傅弦音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條昏暗的走廊中響起:

“顧總,有時間聊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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