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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枝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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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枝甘露

傅弦音其實有點緊張。

說不上來為什麽緊張。

顧臨釗剛才肯定看到她罵人, 就算沒有目睹全貌也看了個大半,在這種情況下,傅弦音想要和他聊聊, 其實是很合理的。

可傅弦音就是會擔心顧臨釗拒絕。

她把這種擔心歸咎於,他是公司老板,而她只是打工人這一原因上。

指尖絞著毛衫的下擺, 傅弦音甚至能夠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約莫過了一兩秒,顧臨釗開口問:“去哪?”

去哪?

什麽去哪?

傅弦音茫然了一瞬,她看著顧臨釗問:“還要去哪, 在這不行嗎?”

是老板當慣了還是怎麽回事, 在走廊聊天聊不下去?

傅弦音內心腹誹著。

似乎是看出來傅弦音的小心思, 顧臨釗輕笑一聲, 而後問道:“你覺得這裏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麽?”

傅弦音:……

本來她今天就煩, 剛才發了一通火也算是徹底把脾氣都勾上來了。

此刻看著顧臨釗, 那點殘存的脾氣又開始作祟。

傅弦音也不想管這三七二十一, 她聳聳肩, 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她幾乎是擺爛的語氣說:“但是顧總, 我還沒吃飯。”

明明這句話的語氣根本算不上好,但傅弦音就是莫名覺得顧臨釗的情緒似乎變得愉悅了一些。

他姿態舒展, 散漫開腔:“行, 那就在這聊吧。”

其實最後也沒有在原地聊。

兩人又往前走了兩步,到了走廊拐角的位置才停下。

顧臨釗靠在墻上,姿態懶散地垂眸看她, 問道:“要說什麽?”

傅弦音深吸一口氣,隨後, 開門見山地道:“剛才的那一切,顧總看見了。”

不是疑問句, 而是肯定道不能再肯定的陳述句。

顧臨釗鼻腔中哼了個音。

傅弦音沒想到他沒什麽搭茬的意思。

可話題已經開了,她也只能繼續下去。

她這邊正琢磨著接下來的措辭,驀地就聽到顧臨釗冷不丁地傳來一句:

“想讓我把他們辭了?”

傅弦音:?

她擡起頭,想要從顧臨釗的臉上看出些玩笑的意味。

可卻只看見他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他臉上絲毫笑意沒有,反倒還帶了幾分認真。

似乎是真的在思考把整個項目團隊的人全開了。

傅弦音感覺自己要亂掉了。

她短促地抽了口氣,開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想要開口解釋,可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和顧臨釗解釋些什麽。

解釋剛才罵人的行徑?

可且不說顧臨釗把她罵人的一幕看了個清楚,就算沒看清,傅弦音也想不到自己究竟要因為自己罵人而跟顧臨釗解釋什麽。

解釋她不是這樣脾氣暴躁的人?

可她確實是。

解釋只是一時情緒失控?

可她絲毫沒有失控,她就是想罵人。

傅弦音甚至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太沖動了。

說話沒過腦子,看見顧臨釗就說要跟他聊。

結果等到兩人單獨相處時,才發現根本沒話說。

可是……好像不是的。

她剛才,脫口而出要和他聊聊的瞬間,腦海中出現的並不是自己剛才罵人的場面。

而是那一杯孤獨躺在垃圾桶中的楊枝甘露。

身後傳來窸窣腳步聲,那人似乎喝多了,隔老遠傅弦音就聞到了一股酒氣。

她下意識地往前站了一步,直到熟悉的氣息將她籠罩後她才恍然反應過來。

他們似乎……離得有些太近了。

近到傅弦音下意識就想要向後撤離。

然而步子還沒伸出去,腰後就撞上了一只手臂。

是一個隔著布料的觸碰,卻依然讓傅弦音心間發顫。

身後那股酒氣愈發的濃重,那人的步子踉蹌,聽起來像是一路扒著墻面才能勉強保持平衡的狀態。

到了拐彎處,平直的墻面陡然消失,傅弦音聽見身後傳來一道重重的腳步聲,隨即是一道大著舌頭的道歉:

“抱……抱歉。”

他好像撞倒了顧臨釗的手臂,因為傅弦音感覺到原本虛放在自己腰間後面的胳膊似乎忽然將她攬住,讓兩人之間形成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擁抱轉瞬即逝。

神經都沒有將“他們抱了”這個信息傳遞到大腦,傅弦音就感覺那道肢體接觸分開了。

她聽見顧臨釗說:“就是要和我聊這個?”

他的手收回來了,整個人依靠在墻壁上,姿態懶散又松弛。

他其實不意外。

也不是猜不到傅弦音其實是有別的話要說。

但他太了解她了。

了解她的性格,了解她的脾氣。

了解她的一切。

也包括,在此刻,那句真正驅使著傅弦音開口說要和他聊一聊的話,大概率還是會埋在傅弦音心底,而不會被說出。

高中時還能接著玩笑說點真心話,到了現在不適宜說玩笑了,真心話自然也無法說出。

可明明知道的這麽清楚,那他又為什麽還站在這裏呢?

顧臨釗問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

但是身體早就有了答案。

他看著傅弦音。

昏暗燈光遮擋了面容,也阻擋了視線。

她看不清傅弦音臉上細微的變化,只能看見她將腦袋緩緩低了下去。

似糾結,又似懊惱。

只是忽然,她將臉擡起來了。

就這樣看著他,直勾勾地看著他,而後說:“不是。”

“我不是想要和你說這個。”

“那杯楊枝甘露,”她頓了頓,不想要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我知道你看見了,看見Alex把它丟掉。”

“是個誤會。”

傅弦音說:“我讓他扔的是塑料紙,楊枝甘露只是讓他先幫我拿一下。但我沒想到他手那麽快,直接就給我扔了。”

她說:“我也沒反應過來。”

顧臨釗看著她,忽然笑了。

不是那種帶著諷刺意味的譏笑,甚至都不是平時慣常出現的那種輕笑。

是真正從心底感到愉悅正在一點點擴大蔓延的笑。

傅弦音看著顧臨釗上揚的嘴角,忽然明白了那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因為她又開口了,問了一句:“為什麽。”

顧臨釗嗓音還帶著沒完全收回的愉悅,他眉梢都是松散笑意,他散漫道:“什麽為什麽。”

傅弦音看著他,說:

“楊枝甘露。”

“為什麽。”

瘋了。

真的是瘋了。

她居然會和顧臨釗解釋那杯楊枝甘露的誤會,甚至還要開口問他,為什麽一堆一樣的奶茶中,會明晃晃地出現一杯與眾不同的楊枝甘露。

傅弦音感覺自己的大腦都是昏沈的。

明明誤會就誤會了,為什麽要解釋清楚。

收到好裝著糊塗受了就是,為什麽要詢問清楚。

是想要知道什麽嗎?

是想要驗證什麽嗎?

傅弦音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在微微的顫抖。

她不知道會從顧臨釗那裏聽到什麽答案,她甚至都沒有準備好去聽到一個答案。

可她就這樣莽著問出口了。

時間好像被延遲。

一秒一秒都過得很慢。

半晌,她聽見顧臨釗說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

“你沒胃口嗎?”

陳念可胳膊肘碰了碰傅弦音,看著傅弦音空蕩的盤子,給她夾了一筷子肉。

傅弦音擡手就把肉夾了吃了,她深吸一口氣,一張小臉皺巴巴的。

“我餓,但我就是煩。”

桌對面,程昭昭已經和Alex聊了個熱火朝天。程昭昭的英語應試教育多些,乍一下需要說這麽多的口語,她還不能完全適應,因此一部分說,一部分比劃,剩下一部分就靠Alex自己猜。

倆人這種溝通模式,倒是也順暢地聊下去了。

傅弦音筷子尖戳著盤底,嘆了口氣。

半晌,她皺著眉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陳念可把盤子從傅弦音筷子底下抽出,給她夾菜,邊夾邊問:“什麽什麽意思?”

傅弦音說:“就是,嘖,就是……”

陳念可點點頭,偏過腦袋看她,說:“講出來。”

傅弦音:……

她看出來了。

陳念可根本就不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這人心裏門清,就是要她自己親口說。

傅弦音深吸一口氣,緩聲道:

“他帶我去酒店辦入住,給我那麽好看的辦公室,食堂人多就讓我去他的屋子裏吃,冰箱裏的飲料水果也讓我隨便拿……”

陳念可絲毫沒有打斷她的意思。

反而是一副讓她繼續說的表情。

傅弦音頓了頓,索性也直接豁出去了,她看著陳念可,說:

“他請整個項目組喝下午茶的時候,給別人買的是一樣的奶茶,給我的是一杯楊枝甘露。”

“還加了脆啵啵。”

她補充道。

傅弦音看到陳念可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她輕輕嘆了口氣,似是有些無奈般開口:

“如果有個男的這麽對我,或者對程昭昭,你會怎麽想。”

那句話哽在傅弦音喉嚨裏,半天發不出一個音。

半晌,她垂下腦袋,低聲道:“我會覺得是對你們有意思。”

陳念可把盤子放回她面前,放下筷子,看著她說:“你看,你這不是挺明白的嗎?”

傅弦音張了張嘴,聲音微弱下去:“可是他是顧臨釗。”

他是顧臨釗。

是學生時代對她如此好的一個人,最後卻被她欺騙。

是她不告而別甩下一切狠心就走,甚至連句話都沒給他留。

陳念可看著她,說:“那你覺得,顧臨釗是在麻痹你、欺騙你。給你好,最好讓你愛上他,而後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把你狠狠甩掉。”

她補充了一句:“就像你當年一樣。”

傅弦音沈默許久,而後輕聲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又或者說,她覺得顧臨釗不會這樣做。

就像哪怕時過經年,顧臨釗依然知道她是一個不會忍氣吞聲的人。

她也依然知道,顧臨釗不會,或者說不屑於這樣報覆一個人。

或許人是會變的。

這是傅弦音在心底,留下的最後一絲想法。

陳念可並沒有逼她太緊,她眼神落在那盤菜上,示意傅弦音趕緊吃。

就在傅弦音吃得正香的時候,陳念可忽然瞇了瞇眼,語氣也帶著幾分不正經。

她說:“不過你剛才說的那些,有一部分,其實硬要說的話,也可以說是星帆科技做事比較體面妥帖吧?”

她捋著傅弦音剛才說過的事:“帶你去酒店辦入住是順手,給你最好的辦公室是對於一個MIT phd的尊重,食堂人多就讓你去他的屋子吃,反正他也不常在。”

“倒是你,”陳念可笑瞇瞇地看著她:“這種事情你都要拿出來,你是何居心啊傅弦音?”

傅弦音被直接戳穿,有些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慌亂開口:“這、這不是你讓我說的嗎?你讓我說的我就說了……哪還記得自己先給它過濾一遍。”

她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都沒音了,只用著最後一絲臉皮悻悻開口:

“那、那楊枝甘露呢?”

她小小聲補充:“還加了脆啵啵。”

陳念可臉上的笑意擴大了些。

她忽然湊近,伸出食指,沖著傅弦音晃了晃:

“這個呀。”

“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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