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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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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ps

十二月, 波士頓。

厚重的雪在車的前窗玻璃上堆成了似棉被一樣厚,傅弦音伸手探了探,靠近車窗玻璃的那一層早已凝結成了冰, 牢牢地扒在車窗玻璃上。

傅弦音嘆了口氣, 罵了自己一句賭狗後,任命地開始鏟雪。

她今早淩晨才回家, 轉彎時跑了個神,開錯了路,也懶得再拐去公寓的地下車庫, 就這麽停在了地上。

鎖車的時候, 她又忘記把後備箱裏的車窗罩子拿出來蓋上。

反正一只腳都已經邁入公寓了, 傅弦音也懶得再折騰, 只能安慰自己說晚上的雪下的不會很大。

結果就是不能當這個賭狗。

昨晚下了一夜暴雪, 今早起床傅弦音拉開窗簾就看到滿目的白色。

地上, 路邊, 包括周邊一些低矮的屋頂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甚至天上的落雪都沒有停, 大片大片的雪花張揚地落下。

有那麽一瞬間, 傅弦音甚至恍惚地覺得她似乎回到了高考前的那個晚上。

漫天紛飛的白色紙片紛揚落下,把地面都蓋了一層白色。

窗外的寒風吹得傅弦音一個激靈, 她關上了窗子, 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

算一算,這都已經是她來到美國的第六年了。

也是她離開北川的第六年了。

傅弦音走進客廳,給自己做了一杯咖啡, 冰涼的液體把她還有些混沌的大腦強制開機,她順手把杯子丟進洗碗機, 而後打開冰箱開始看自己的屯糧。

這段時間太忙,她已經好久都沒有去采購食物了, 空蕩蕩的冰箱除了一些速食飲料外,只有一顆孤零零的雞蛋。

傅弦音把雞蛋打到鍋裏去煎著,而後又去冷凍層裏翻吃的。

冷凍裏面有一個貝果。它躺在密封袋裏,被凍得已經梆梆硬。

是拿出去可以當兇器的程度。

貝果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買的,但反正是一直都放在冷凍層裏的。傅弦音是那種信奉“冷凍層裏的食物得永生”的類型,她拿出貝果,整個丟到空氣炸鍋裏覆烤了一下。

在波士頓的深冬,是沒有什麽穿搭的。

傅弦音裏面隨便穿了條衛衣牛仔褲,外面套了件厚羽絨服,長發隨便一夾,就準備去學校上班。

美國的大學制度相對寬松些,剛來上學那陣剛好又是傅弦音狀態最不好的幾年。身旁的一切都是不熟悉的,陌生的環境,不適應的語言,甚至連食物都有些難以下咽。

最熟悉的事情,反而是學習。

於是傅弦音幹脆就用學習填滿自己的生活。

她花了三年讀完了本科,而後直接申請了MIT的phd。

而今年,是她讀phd的第三年了。

與其說是上學,讀phd其實更像是上班。

她在這學期需要去帶一些本科低年級的物理課,除去代課,還有自己老師這邊的項目研究要做,生活其實著實不算輕松。

但是傅弦音過得還挺開心的。

做的東西雖然又累又難,但是卻也是傅弦音喜歡的方向。

生活上,這些年來,那些不適應的東西也早早都變成了習慣。

昨晚的暴雪在路面都積了一層,傅弦音怕車子失控,速度沒有開太快,身旁的車子也都是如此。要是放在往常,她這個速度早就有人按喇叭了,結果暴雪後大家都惜命,所有人都是慢慢開。

到了學校,傅弦音伸著懶腰進了辦公室。

今早出門前,她收到了導師給她的郵件,讓她到學校之後先去辦公室找他。

導師叫Andrew,是個很和藹好脾氣的小老頭。傅弦音成績優異,人又耐得下性子去做那種枯燥乏味的實驗,從進學校後Andrew就很喜歡她,這幾年帶著她做了許多好項目不說,還帶著她見了許多行業內的大牛。

他是真的很關系愛護傅弦音這個學生。

傅弦音也很喜歡他。

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門,聽見屋內的聲音後,就推門進了辦公室。

Andrew正在辦公桌前工作,看見傅弦音進來後喜笑顏開。

傅弦音把一包巧克力放在了Andrew的桌上,說:“家裏沒什麽零食了,車上還有點,你嘗嘗。”

Andrew看了眼巧克力就別了腦袋,說:“我要為自己的身體健康考慮。”

和Andrew認識這麽久,傅弦音早就熟悉了他的脾氣。

她完全不跟自己導師客氣,拆開一塊就丟到嘴裏,邊嚼邊道:“那你不吃我吃。”

巧克力的香氣飄在辦公室,Andrew強忍住誘惑,他打開文件夾,找出一份項目書,然而才翻了兩頁他就受不了了,攤開手掌伸向傅弦音,說:“給我一塊。”

傅弦音笑了下,把整包都給了他。

巧克力進嘴後,Andrew露出了饕足的笑容。

他邊嚼著,邊把項目書推給傅弦音,說道:“諾,就是這個項目,需要你出個差。”

傅弦音掃了兩眼,說:“去哪,參加研討會嗎?”

Andrew笑著搖頭,說:“不是參加研討會,是回家。”

傅弦音翻項目書的手頓了一下。

這個項目是和一個國內的公司的合作項目,由於涉及到一部分的天文物理知識,所以他們負責提供背景信息和做部分實驗研究,國內的公司負責軟件開發和為他們提供資金支持。

這個項目大概在去年的時候傅弦音就在跟著做了,不過主導的還是Andrew,她並不會和對方公司直接接洽,基本都是做那些Andrew下發給她的研究和工作。

傅弦音不算那種特別八卦的,接項目到現在,除了老實完成任務以外,其實還沒怎麽搜過對方公司的相關信息。只知道對方的老板似乎還挺年輕的,是個中國人。

項目書上面的進度她都了熟於心,不知道的信息也就只有對方公司的部分,倒是也不急於這一時看。

傅弦音拉開辦公桌前的椅子,大喇喇地坐進去,她把項目書隨手放在一邊,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回國?”

Andrew點點頭,說:“對。”

他擡眼看傅弦音,問道:“你是不是也很多年沒有回去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回去一趟,不是好事嗎?”

傅弦音低頭彎了下唇角,倒是沒回答Andrew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所以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我出這個差嗎?”

Andrew有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說:“這個項目除了我就是你最了解,不是你去還有誰去。”

他聽出了傅弦音話裏隱藏的一絲逃避,倒是沒有強迫她,只是說:“你如果不想去,那就不去。留在這裏好好上班吧。”

Andrew轉了轉椅子,撇撇嘴,小聲嘀咕:“放假都不想?多好的機會。”

傅弦音笑了下,沒說準話,只是接過項目書,說:“那我考慮考慮。”

Andrew沖她揮揮手,在傅弦音馬上要出門的時候,他喊了一句:“今年聖誕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的家人一起過,我的孩子們都很想念你。”

傅弦音笑著道了謝。

她知道Andrew是在為她考慮。

Andrew知道她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回國,也知道她工作努力,所以只當她是因為繁忙的工作所以不回國,現在碰到這麽個機會,理所當然地會想到她。

只不過……

傅弦音嘆了口氣。

Andrew其實不知道她不回國的真正原因。

傅弦音把項目書認真放好,又過了一遍自己今天下午上課的課件,而後想了想,打開了微信。

小群裏,陳念可和程昭昭已經聊了很多。

倆人現在都在讀研中,不在同一個城市,也不在同一個省份,不過相比於傅弦音來說,離得還是很近。

群裏,程昭昭正在抱怨南方的陰冷。

程昭昭:[好冷啊好冷啊好冷啊,我感覺真的是鉆心刺骨的冷。]

陳念可:[你不是不怕冷的嗎,該不會是到年紀了吧?]

程昭昭:[23了,也差不多了。]

程昭昭:[小貓嘆氣.jpg]

程昭昭:[不是我說,這個狗天氣到底是誰能活,我真活不了一點。]

傅弦音彎彎唇角,也開始敲字。

傅弦音:[我這邊也冷。]

傅弦音:[昨晚暴雪,給我車前玻璃都凍住了,今天早上鏟雪鏟半天。]

陳念可:[說了讓你昨晚下去挪車,你非懶得要死不挪。]

程昭昭:[懶得挪車就罷了,罩子都懶得蓋。]

程昭昭:[誰不說你一句賭狗。]

陳念可:[看到了吧?當賭狗沒有好下場的。]

程昭昭:[她也就說說,賭狗下次肯定還會賭的。]

傅弦音看著兩人在群裏討伐她,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她忽然沒來由地發了一句:

[我在想,我要不要回國。]

熱鬧的群裏忽然安靜了一瞬。

傅弦音正準備戳兩個表情包,只見手機突然開始震動,聊天頁面的上方也彈出了一條群通話申請。

她帶上耳機,出門接了電話。

電話接通的瞬間,傅弦音就聽到了程昭昭的大喊:

“不是姐們,你要回國?真的假的?”

她聲音裏還夾雜著呼嘯的風聲,似乎是都沒來的及跑出去就接了電話。

傅弦音聽著她那邊一頓噪音之後,安靜了下來。

她說:“還在猶豫嘛,沒確定。”

她把項目出差的事情給兩人說了。

陳念可嘆了口氣,說:“你要是問我倆,那我倆肯定想要你回來。”

程昭昭輕聲問:“音音,你想回國嗎?”

傅弦音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窗外的大雪,輕聲道:“說實話嗎?我不知道。”

剛出國那段時間,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來的。

那幾年,別說回國,她連這個字眼聽都不想聽,提也不願提。

美國暑假時間長,每年暑假,課友紛紛回國,有問她買沒買機票,或是什麽時候回去之類的,她都會像是被提到了什麽禁忌是的,逃也似的把話題揭過去。

後來慢慢沒有這麽敏感了,但回國這個想法也不會在傅弦音腦海中出現。

這幾年,陳念可和程昭昭都默契對對“回國”這兩個字閉口不談。

每次倆人想傅弦音了,都是她們來美國找她,而不是傅弦音回國。

這還是傅弦音第一次主動地,和她們提起回國這件事。

她推開教學們,寒風夾雜著凜冽的雪撲在她身上。

傅弦音的聲音被風裹挾著往遠處去飛,有些縹緲:“我之前覺得,要逃一輩子好像也沒什麽,反正我這個人就是膽小鬼,生下來就這樣,沒法改變的。但是現在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忽然有種我在逃什麽的感覺。”

“之前我還能以‘沒有理由回國’這個由頭說服自己,不過現在碰上了這麽個合理的理由,我反而開始覺得變成‘沒什麽理由再逃下去了’。”

陳念可說:“但是你不需要逼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她說:“如果你想我們,我和程昭昭可以去見你,你沒有必須要回國的理由,如果你不想的話。”

傅弦音說:“我知道,我就是忽然覺得……我好像也沒有很不想,我有點迷茫。”

傅弦音一腳踩在積雪上,積雪哢嚓一下碎裂。

她說:“丟個骰子吧,單數我就回去,雙數我就不回去。”

程昭昭說:“這麽草率的嗎?”

說話間,傅弦音已經按了丟骰子的表情。

骰子在聊天頁面一直轉啊轉,傅弦音伸了個懶腰,深呼吸了一下。

寒冷的空氣鉆進肺裏,她卻莫名地覺得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輕盈了些。

她說:“人生本來就是很草率的。”

像是玩Craps,骰子在桌內滾動半晌,最終在眾人的註視下,穩穩地停在絨布鋪設的桌面上。

賭狗放了大把的籌碼,只等待最終審判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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