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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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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大約在聖誕前一個多星期, 學校就放假了。

傅弦音帶的那節課是大課,期末考試的時候在一個階梯教室裏考,所有的助教都過去監考, 包括她。

Andrew也來了, 小老頭在講臺上悠哉悠哉地坐著,看見傅弦音進教室後跟她打了個招呼:“Yin, 怎麽樣,今年聖誕來和我們一起過吧?”

傅弦音寫完最後一筆,拿紙巾擦了擦手說:“好啊。”

她去年聖誕就是和Andrew一家過的, 傅弦音能感受到, Andrew一家對她是真的好, 而不是單純做表面功夫邀請一下。

監考的時間無聊的不行, 傅弦音滿禮堂地踱步, 視線在學生們的答案上劃過。

好容易熬到了考試結束, 傅弦音在講桌前幫忙整理試卷, Andrew在一旁道:

“Alex要參加畢業典禮, 得晚幾天再回, 那段時間可能要下雪,飛機說不準會延誤, 他準備坐巴士回來。”

Alex是Andrew的大兒子, 今年22,比傅弦音小兩歲。

傅弦音問:“巴士就不會延誤了?而且他行李呢?還有,他畢業典禮你們不去嗎?”

Andrew攤攤手, 說:“我們要布置聖誕節,時間對不上, 行李的話他自己帶回來就行,他自己有主意。”

傅弦音收好卷子, 把它們放到包裏,說道:“我過兩天正好要去趟紐約找朋友,如果他願意,可以順道接他回來。”

Andrew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說:“你居然變得熱心了。”

傅弦音一直都是信奉著“關你屁事和關我屁事”的人生信條,Andrew很清楚這一點。

她倒不是不會幫忙,只不過像這種主動提出來幫忙,還是幫不算隨手的忙,Andrew認識她這幾年還沒見過她有幾次好心。

傅弦音笑笑,說:“順路嘛,而且吃白食不好。”

她指的是去Andrew家過聖誕的事。

Andrew說:“那我幫你問問那小子,正好你倆可以輪著開回來。”

傅弦音笑著說好。

從波士頓到紐約大概要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傅弦音一路聽著歌,悠哉悠哉地也就開過去了。

這次見的朋友是她本科認識的一個同學,畢業之後在紐約繼續讀研,兩人一直保持著聯系,紐約到波士頓的距離也不算遠,周末開個車往返也不算問題。

趙薇如見到傅弦音的時候就給了她一個誇張的擁抱,她剛考完最後一場試,眼下還掛著一片青黑。

她提著托特包,仰天長嘆:“走走走,快去吃飯,餐廳我早就定好了,現在只有美食才能撫慰我受傷的心。”

傅弦音說:“怎麽又受傷了,不是覆習得很認真嗎?”

趙薇如白她一眼,說道:“覆習的認真和覆習的很好是兩碼事好嗎寶貝,算了,學霸不懂這些也很正常。”

傅弦音就只是笑。

時間也不算著急,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在校園內慢悠悠地走,傅弦音看著周圍背著包人來人往的大學生,嘆了一句:

“啊,青春吶。”

話音剛落,身旁忽然出現一道有些驚訝的女聲:“哎,哈嘍?”

傅弦音聽著聲音的方向轉頭。

聲線的主人是一個白白瘦瘦個子不高的小姑娘,一雙大眼睛水靈得不行,看見傅弦音轉過頭後有些欣喜地彎下了笑眼,說:

“哎,真是你呀?”

她這麽一說,傅弦音也覺得這張臉眼熟了起來。

可她死活想不清到底是誰。

她躊躇著說:“你是……?”

女孩說:“我是章桐,好幾年前我們去港島同一班飛機來著,你還記得嗎?”

傅弦音這才恍然大悟。

章桐的長相其實沒怎麽變,還是那副古靈精怪的模樣,她自來熟地和趙薇如打了招呼,說:“你也在哥大讀研嗎?你哪個專業的呀?”

傅弦音說:“我不在哥大,我來找朋友的,我在波士頓讀phd,天文物理方向。”

三人順路,也就邊走邊聊。

一路上,章桐都在暗戳戳地瞅傅弦音。

傅弦音今天就打了個底塗了個淡色的口紅,臉上清冷素白一片,只架了副大的黑框眼鏡。

她身上套了件羽絨服,腳下踩了雙雪地靴,就連頭發都是用中性筆隨便盤起來的。全然一副理工女的打扮。

但是依然美的出眾,就這麽幾步路的功夫,她都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好幾道眼神了。

久遠塵封的記憶再度被打開,面前的人和六年前飛機上那個少女逐漸重合。

福至心靈般,章桐眨眨眼,問:“能……小小的,八卦一下不?”

她眼睛帶著些微弱的試探,表情還有些不好意思,可又從中透出濃濃的好奇。

還怪可愛的。

傅弦音被這副小心翼翼地表情逗笑,說:“行啊。”

章桐問:“就是,那個……”

話到嘴邊了,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傅弦音一下就猜到她要問什麽。

她聳聳肩,倒是和盤托出:

“分手了,好多年了。”

“啊……”

章桐說:“好可惜,你倆真挺配的,等等,該不會是他……?”

傅弦音啞然失笑:“沒,就是和平分手。”

傅弦音語氣自然平和的不行,不帶任何情緒,就仿佛是一個旁觀者,在敘述一段與她無關的故事。

章桐聞言“喔”了一聲,一臉惋惜。

“挺可惜的。”

她又說了一遍。

傅弦音這次只是笑笑,倒是沒有說話。

可惜嗎?

對她來說是的,但是對那人來說,其實也不可惜。

如果真的和她一直那樣繼續下去,浪費大好年華,那才是真的可惜。

章桐和她同路了一段就分開了,兩人臨別前加了微信。和章桐說過再見後,趙薇如忽然轉頭看她,說:“所以,你當初碰到章桐的時候,和她聊了什麽呢?”

傅弦音說:“當時去港島考SAT,路上碰到了,就聊了兩句。”

趙薇如無語:“Yes or No,你給我回個or。”

不知是不是剛和章桐聊完,有一部分的心被聊天帶著與回憶開始做糾纏。

傅弦音聽到這話後忽然恍惚了一瞬。

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深秋裏,少年垂眸看她,眼中滿是無奈的笑意。

刺眼的太陽被他擋住,他懶散的聲音鉆進她耳朵:

——問你Yes or No,你回了個or?

——傅弦音,你語文139怎麽考的啊。

她眨眨眼,逼退湧上來的回憶,輕聲說:“我去港島考SAT的路上碰到的章桐,他在學校裏請了假,一聲不吭地買了去港島的機票。章桐當時以為我倆在一起了,就跟我聊天,我跟她說還沒在一起,是我暗戀他。”

這段話裏他她之間轉換沒有任何征兆,明明指代的也不算清楚,但趙薇如就是從這一堆ta中,聽明白了所有的意思。

她看著傅弦音,心情開始變得無限覆雜。

趙薇如是在剛入學那陣就認識了傅弦音,倆人當時有些課是在一起的,趙薇如是商科專業的,最簡單的微積分都把她折磨的要死。

那時候,趙薇如厚著臉皮求傅弦音的筆記和作業答案,兩人一來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當然,熟悉只是趙薇如單方面定義的。

那時候傅弦音的狀態,簡直算是差得嚇人。

一點活氣都沒有,都雙眼是空的,平時除了上課就是泡在圖書館學習,完全沒有社交,甚至連人類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社交都沒有。傅弦音那時候連話都不怎麽說,就仿佛和這個世界隔絕了一樣,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更嚇人的是,大一第一個學期,趙薇如眼睜睜地看著傅弦音瘦了20斤。

她本來就是偏瘦的身形,20斤瘦下去,基本就是皮包骨頭的程度。

大一期末考完試後,趙薇如堅持要送傅弦音回宿舍,並且要和她一起在宿舍住一晚,然後第二天帶傅弦音去看醫生。

因為她真的覺得,就照著傅弦音這個趨勢下去,她哪天真有可能無聲無息地就死了。

特別是她本人看著求生的意志也不怎麽強。

後來,傅弦音狀態稍微好點了,趙薇如也慢慢知道,造成傅弦音狀態如此之不好,似乎是因為一段感情的緣故。

她那時候還真心實意地唾罵過那個男生一段時間,只是每一次,傅弦音都會維護他。

那時候趙薇如還以為傅弦音是個戀愛腦,直到後來,兩人更加熟悉,趙薇如才終於知道事情的真相。

只不過有些細節的部分,她至今都是靠傅弦音的只言片語去一點點拼湊。

就比如今天。

車子裏面是暖和的,座椅加熱一開,趙薇如感覺身上的寒氣都被驅了個徹底。

她扭頭看傅弦音。

傅弦音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沒有被剛才的那段談話與回憶影響到什麽。

*

傅弦音在紐約待了四五天,除了Alex畢業典禮那天以外,基本都和趙薇如待在一起。

畢業典禮其實都大同小異。

傅弦音自己畢業典禮的時候還是一個迷茫的半混沌少女的形態,對畢業典禮感觸不深,只覺得算是走了個過場。

現在輪到Alex的畢業典禮,傅弦音反倒更能體會到了些畢業的感覺。

她盡職盡責地給Alex拍了幾張照片,而後發給了Andrew,之後又看著Alex和朋友們嬉笑打鬧,看著他們約好了晚上不醉不歸。

傅弦音沒摻和他們的聚會,回程的日子定在第二天下午,她今天還能再去找趙薇如待一陣。

兩人就在市裏隨便逛逛。

走進一家唱片店的時候,傅弦音擡頭看了一眼,忽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今天幾月幾號?”

趙薇如說:“12月20啊,怎麽了?”

傅弦音輕輕嘆了口氣,說:“沒什麽。”

她只是覺得,記憶其實是一個比身體要誠實許多的東西。

趙薇如看著琳瑯滿目的唱片,隨口說:“唱片這個東西其實還挺適合送人當生日禮物的哦。”

傅弦音沒說話。

記憶早就替她做出了回答。

她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些記憶會出現的這麽頻繁。

記憶這種東西,不應該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永遠地被封存在某個地方麽?

然後慢慢褪色,慢慢消失,再慢慢由新的記憶去把這篇空白填滿。

周而覆始,循環往覆。

可是現在看來,有一些記憶似乎不是遵循著這樣的規律的。

或許是因為它們足夠特殊,或許是因為它們足夠重要。

它們不會褪色,不會消失。而是牢牢地霸占著某一個小小的角落,安靜地潛伏著,只等一絲引線觸碰,就會張牙舞爪地冒出來。

傅弦音不知道自己是喜歡還是討厭。

她只知道,每一次這些記憶悄然浮現的時候,她的心裏都會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是一種失落混雜著悸動,是說不清道不明,只能感覺心在砰砰直跳,一點點地填滿了那些陰暗的,潮濕的,陽光所照不到的地方。

那是一種另類的滿足。

不是帶著悠長的舒心,也不是帶著溫暖的氣息,是感受到了那一塊被填滿,可撥開一看,長出的只有密密麻麻的雜草。

是只生在陰暗沼澤裏面的生物。

裹挾著汙垢,浸潤著淤泥,紮根在這裏。

*

回程的時候,傅弦音開車去學校接了Alex。

本以為他沒多少東西,畢竟這哥們最開始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坐巴士回去,可看到身邊一堆箱子的時候,傅弦音的眉梢還是隱隱露出了崩潰的痕跡。

她指了指那堆東西,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有這麽多東西還準備坐巴士回去?你是打算把巴士上所有的乘客都殺了然後給你的行李騰位置嗎?”

Alex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本是打算寄回去的,但是我琢磨了一下,你的車好像也放得下……”

傅弦音面無表情:“那你自己塞,還有,我最後的底線是不許拿帶子把這堆東西綁在我的車頂上。”

Alex失落了一瞬。

他可憐巴巴地望向傅弦音。

澄澈的蔚藍色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眼裏像是一片果凍海。

但傅弦音絲毫不為所動。

她擡腳提了提自己的車胎,催促道:“快搬。”

越野的全部空間都被利用,就連後座都塞得滿滿,全車只有駕駛和副駕駛兩個座位,甚至副駕駛的地上都還放了兩個包裹。

估計是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傅弦音才開了一個小時,Alex就說要換他來開。

傅弦音沒跟他客氣,在前面服務區和他換了,自己在副駕駛上拿出那份項目書開始看。

既然決定出這趟差,那對方公司的資料信息也得盡可能知道得詳細些。

項目書前面大多都是試驗進度部分,這部分傅弦音自己做的,除了Andrew可謂沒人比她更清楚。

她快速地翻到了後面的公司部分,邊看著項目書上的介紹,邊拿出電腦在搜索公司信息。

然而才看了沒幾行,傅弦音就楞住了。

只見白紙黑字上清晰地寫著——

pany Founder:

Linzhao G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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