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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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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相府。

符柚自江府滿腹心事地回來, 甫一踏入自家門檻,便被娘親房裏的王嬤嬤堵住,一路喚到了家中的理事廳裏。

安陽長公主一襲華貴的滿幅金繡雪狐裘裳, 蹙著眉坐在上首位置,只飲茶不言語, 那周身的天家氣魄蓋也蓋不住, 叫整個廳內氣氛靜得可怕。

她也是個識相的,一進屋便乖乖在中央站好了, 只那雙眼卻閑不下來, 不住地睨著跪在那邊的符喬。

睨著睨著,心裏就敲打起來。

如今奶奶尚健在,爹爹雖貴為當朝丞相, 卻也礙著這根親情的筋, 一直沒有分家,只拾掇拾掇周邊, 給這處宅邸擴大了四五分, 修葺得好了些, 掛上個禦賜的丞相府檀木牌匾就算完事。

但她打小就沒怎麽去過三叔那邊的院裏,逢年過節與那邊的兄弟姐妹也只是點個頭的關系,就算在族裏設的書院裏學過半年, 也是成天跑出去玩見不著人影, 實是不明白哪裏得罪了這個不知行幾的堂妹妹。

就算不經意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傷著人心了,都是自家姊妹, 她賠禮道歉就是了, 何苦光天化日之下鐵了心要她難堪?

這般琢磨著, 她越想越氣,眼神也愈發不友善。

江縈月拼了命去幫她說話, 使勁才給這個符喬回心轉意的機會,結果反倒是越描越黑,因為人家根本就沒打算替她圓回這個場!

“我……”

她剛想開口跟人幹仗,座上的娘親忽就站起來了。

“夫君,我皇兄可有說什麽?”

她尋思怎得身後突然這麽涼呢,這才註意到爹爹剛攜了一身寒氣回來。

“沒說什麽。”

符從南端起杯熱茶一飲而盡,瞧著面上不是很高興。

“人家太傅大人,當場把這事扛下來了,順帶還上了道請罪折子。”

“這是何意?”

安陽長公主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樁流言眼下雖傳遍京城,那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柚兒紙上畫的就是那江家三郎,對錯不過憑在場女眷們一張嘴,只要咬死了沒有畫過,誰又敢為難我們丞相府?”

“是沒證據,那不是讓我們家好柚兒上手撕了嗎!”

他瞄了符柚一眼,那小娘子登時就汗流浹背了。

“那別人還說了,做賊心虛,沒畫撕它作甚,洗都洗不幹凈!”

“呃……”

小娘子被那怒氣掃到,乖乖往後退了一步。

“過來!”

兩人頓時齊齊喝道。

“來了來了來了……”

符柚整一個任人宰割的小慫包模樣,三步並作兩步就挪過來了。

“怎麽了嘛,我站那也聽得到……”

“真真假假的,你給爹交代句實話!”

他似乎真氣得不輕。

“你到底畫是沒畫?”

“畫了。”

她聲若蚊蠅。

“你畫他幹嘛呀?!”

符從南一向寵她如命,這次竟罕見地拍了桌子。

“你告訴爹,你一個打出生就許下夫家的姑娘家,當著那麽多人面畫個未婚配的男子,究竟是怎麽個想法?”

“我……”

她垂著腦袋支吾著,眼眶偷偷紅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人現在把話傳得有多難聽,爹什麽都能依你,這種姑娘家的聲譽,哪是說沒就能沒的呀!”

“……他們說什麽了?”

她壓下喉中苦澀,小聲詢著。

“說你和人家江太傅,私底下……”

符從南說不下去了,叱罵一句。

“……一幫腌臜玩意嚼舌根!”

她什麽反應也沒有,只低低“哦”了一聲,腦海裏驀然回憶起陰暗的地下牢獄裏,那個溫暖又舒適的懷抱。

她在他的臂彎裏躺著,走過了所經歷過最長,也是最短的一段路。

還有……他微涼的手掌心,撫在她發絲上的溫度。

他為她親手戴簪時,略微凝滯的呼吸。

與他對視時,她心跳漏掉的節拍。

……

這些算什麽?

算親密麽?

還是算……喜歡?

“好了好了。”

見她始終垂著腦袋緊咬個唇,被訓得可憐巴巴的,長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為何,終於還是不忍心了,擡手攔下了自家夫君。

“柚兒心思單純,怎會動這般歪腦筋,這些流言,派人處理了就是,江太傅那邊怎麽說?”

“唉。”

符從南嘆息一聲,也不再多沖女兒言語了。

“江太傅的折子與當場給出的說辭差不太多,不過說得文雅了些,還自罰三月俸祿向陛下請罪。”

長公主神色覆雜:“皇兄可信了?”

“陛下聽聞此事,對柚兒的確頗有微詞,只是江太傅到底是個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都這般攬責了,陛下也不好說什麽,囑咐我幾句讓我好好管教,就叫我出宮了。”

“那便好。”

長公主舒了口氣,放下心來。

“是咱們家娘子犯了錯,影響了人家聲名不算,還反倒叫人家擔了責,這如何過意得去。”

“眼下為柚兒考慮,我丞相府是不得不接人家這恩情了。”

符從南搖搖頭。

“囑咐後廚備些好酒好菜吧,我已然朝江府遞了帖子,總該請人家一頓飯好生感謝一下的。”

“是該請的。”

長公主應和道。

“太傅的為人,我是一向欣賞的。”

符柚立在旁邊,雖沒有說話,心裏卻聽得暖暖的。

原來自己從江府慢慢溜達回家的時候,那道請罪的折子,就已經遞到陛下跟前了。

除卻人前的護短,他連陛下那裏可能會發生的事都預想到了,他說的保護自己,竟是滴水不漏的那種保護。

她知道,這樣做一定會影響他多年為臣的好聲望的,但哪怕未來家主之位得之不易,又哪怕是在病榻之上,他也未曾有半點猶豫,搶在爹爹面聖之前就已維護於她。

就好像,在他的心裏,比自己多年耕耘更重要的,另有其他一般。

她比聲名更重要。

腦海中突然躍出來的想法,叫她一下子無所適從了。

太羞了。

哪有未出閣的娘子,成日自己幻想這些的,喜歡還是不喜歡,問個明白不就好了。

他一直是個少言的,相處數月來,幾乎沒有說過什麽越界的話,也叫人摸不明白他的心思。

但她不想只當他的學生呀。

她定要問問他的想法。

心裏胡亂琢磨著,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那方嘴角又快要翹到天邊去了。

符從南瞧見,到底是氣笑了。

“爹的寶貝疙瘩啊,你幹出這種事你還笑得出來?!”

“沒沒沒沒...沒有...”

符柚一下子回過神來,訕笑幾聲圓了過去。

“明日先生來,我在席間定要好生道歉的。”

“這還像個懂事的!”

符從南斥了半句放過了她,眸光一凜,掃過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的小侄女。

他開口威嚴:“符喬。”

符喬被押來許久,本就跪僵了身子,聞言整個人跟篩子般一抖,“大、大伯伯……”

“你如此加害你堂姐,意欲為何?是誰教的你!”

到底是當朝丞相,字字擲地有聲,直嚇得符喬語無倫次了。

“喬、喬兒不是故意的……”

她害怕地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喬兒不像姐姐,是日日出去見世面的,喬兒第一次去香市,看到姐姐畫上內容時,下意識便叫了出來,當真不是有意加害姐姐!”

符從南是個重感情的,瞧著眼前十二三歲的小侄女哭成這樣,思索了她的話也覺有幾分理。

或許當真就是孩子嚇到了,驚慌間犯了錯誤,倒也不至於是故意加害這般嚴重?

他進來的時候,三弟妹就一直在外面跪著求饒,想來是自家夫人罰的,再跪上幾個時辰,給個管教不嚴的罪名,應也算罷了。

畢竟家母尚在,同住一處屋檐下,又何必死死抓著不饒人。

想著,他正要擡手請個家法聊作懲治,卻被符柚涼嗖嗖的一聲打斷了。

“她就是故意的。”

符柚顯然沒打算眼睜睜看這個堂妹妹糊弄過去。

“當時縈月氣不過為我出頭,問了她好幾遍畫上究竟畫的是什麽,她始終咬定我畫的先生。”

符喬聞言慌了。

“姐姐在說什麽,縈月又是誰,何時問喬兒了……”

“裝什麽可憐。”

符柚瞧著眼前人一雙盈盈水眸蜷在地上,使得都是她以前裝委屈時用爛了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想笑。

“大理寺卿楊儉楊大人府上的五娘子你都識得,你不認識江家唯一的嫡女江縈月?”

長公主畢竟出身皇室,久居相府不過是太愛自己的夫君與兒女,對符家其他人本就沒什麽感情,她冷著一雙眼瞧了幾個來回,心下便明白了。

“柚兒你是說,縈月那孩子在你撕了畫之後,又逼問了符喬好幾次?”

“是這樣的,娘親。”

符柚見自家娘親向著自己說話了,小手一勾就湊過去環住了她的手臂,小小一只很是招人疼。

“每一次她都沒有改過回答,這怎能說不是故意。”

雖然此事是她思慮不當惹下的禍,但畫被自家妹妹拿到時,她本也是舒了口氣的,孰料卻被自己人結結實實咬下了這一口,的的確確是氣不過。

“是個蠢的。”

長公主自然明白江縈月反覆逼問的目的,冷冷下了判詞。

“不願在那些貴女面前丟面子,失去的可不止這一張臉。”

符喬被這句話生生凍出個激靈。

她是個愛耍小心思的,事後自然也回過味來了。

母親伏低做小才求來這一張香市的請帖,不就是為了讓她好好表現博得別家公子青眼,過兩年及笄便直接訂婚高嫁,她這般拼了命地給本家姐姐拉下水,就算真攪黃了姐姐的婚事,於她而言又有什麽好處?況且還徹徹底底開罪了長公主!

反倒是順著江家嫡女給的臺階下了,符家沒準還會對她有幾分感謝,替她覓個最好的姻緣!

眼下那位江太傅護著符柚,伯伯伯母又為了平息這些輿論奔波,整件事情對人家沒有造成多大影響,反而把她自己折了進去!

想明白這些,再思及那日英國公府七娘子那番赤裸裸的利用,她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伯母……”

她顫著聲開口。

“喬兒受人蠱惑,鬼迷心竅鑄下大錯,求伯母與姐姐原諒……”

符柚照舊不吃這一套:“誰蠱惑你了,我怎得沒瞧見?”

“……喬兒不敢,是英國公府的那位七娘子。”

她努力辯解著。

“七娘子早就懷疑...懷疑姐姐與太傅大人走得近,許諾喬兒若是能抓住姐姐把柄,等她當上太子妃,定給喬兒指、指個最好的夫家!”

……

符柚在心裏白了一眼。

又是太子妃之位,真這麽多人想要,她去市集上支個臺子搞個競拍,價高者得好不好?

長公主卻是嗤笑一聲。

“想尋個好夫家,卻去指著個外人,三弟妹費盡心機,就將你教成這般模樣?”

一番話說得跪在廳外的人臉色也青一陣白一陣的,卻是連半句嘴都不敢頂。

“夫君,你怎麽看?”

安陽長公主話鋒轉了。

“夫人處置便好。”

符從南一甩衣袖,似乎也聽得來氣。

“我自認一向對符家親眷不薄,何以出此家醜!”

長公主施施然去座上坐了,手中白玉碧紋的杯蓋與杯身擦出清脆好聽的聲響。

“那便請個家法,罰個二十吧。”

她開口很輕,卻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儀。

“近一年各府各市的請帖,就不要遞到她院子裏了。”

王嬤嬤會意,隨即俯身:“夫人放心,自會盡數攔下。”

這話落入符喬耳朵裏,幾乎要炸開了天。

挨打她也便認了,無非多受些皮肉之苦,攔她的帖子卻是什麽意思?

她這一房式微,本就是因不分家借了丞相的光,前些年她親眼看著自己的親姐姐下嫁從八品禮部主事,哪有半點原先在相府錦衣玉食的影子,又礙著這夫君官職低微,連貴夫人們喝茶集會都摸不著邊。

老太太本就年事已高,約摸也便是這幾年了,若婚事敲定前這家分了,她連這幾分光都沾不上,以爹爹那芝麻大點官職,又去指望誰給自己個好日子。

哪裏像她眼前這個好命的姐姐,遑論分家,就算爹娘和離了,朱雀街上閑置卻從未收回的長公主府都夠她享福一輩子,從來無需考慮怎樣才能好生活下去!

她恨得直咬牙,卻斂了怨懟之意,徑直哭天搶地起來。

“大伯母...喬兒願受四十杖責,也願努力求得姐姐原諒,只求伯母高擡貴手,不要攔喬兒的帖子!”

“四十?”

安陽長公主挑挑眉,放下了杯盞。

“你敢說本宮倒還不敢罰,本宮自小積德行善,諸如此般要命的事可別毀了我們家柚兒的福氣。”

符柚嘴角一抽。

積德行善...娘親您是真敢評價啊!

“行了。”

她淡淡囑咐了。

“拖別的院子裏罰去,別擾了我們這邊清凈。”

“是。”

王嬤嬤手腳麻利得很,前腳剛應下,後腳便拖著那符喬不知拖哪去了,只聽聞那哭聲越來越遠,漸漸地也聽不分明了。

符柚瞧著門口被符喬奮力掙紮間踢碎的瓷瓶,默了默。

她到底跟心腸歹毒沾不上什麽邊,被符喬這般樣子嚇了一下,也不由得有些後悔,是否得饒人處不饒人了。

“別亂動,再紮到手。”

看著自家女兒下意識就蹲到地上,小小一只手想去撿那碎瓷片,長公主連忙出聲阻了。

“又在胡思亂想什麽,別人都欺負到你頭上了,還在後悔揪著人家不放?”

她的手指在碰到尖利碎片的一瞬間收回,聞言面上不免一羞。

“娘親你是有什麽讀心術嗎……”

“娘還不知道你呀?”

長公主嗔一句。

“笨笨傻傻的,好欺負得很,被人賣了還要給人數個銀子。”

“娘親!”

符柚撇撇嘴,聲音軟綿綿的,毫無半點殺傷力。

“怎麽你們都說我笨笨傻傻的,我感覺我挺聰明的呀!”

“哦?還有誰這般說了?”

“先生老說!”

她湊過去,窩進了自家娘親的懷裏。

“他還喜歡美化成什麽天真單純,其實我知道他就是在說我笨!”

“你呀。”

長公主點點她鼻尖。

“單純也好,聰明也罷,我的女兒,自是想成什麽樣便成什麽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娘親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真的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可以,娘什麽都會幫你的。”

“大逆不道都可以?”

“你能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長公主被她逗笑了。

“好,你要是大逆不道了,娘便去皇兄面前跪著求,保我們家柚兒長生不死。”

符柚聽得心裏感動,卻也跟著敲起了小鼓。

那要是說,我不想嫁李乾景,想嫁先生呢……

心裏的話在口中轉了幾轉,最終還是吞進肚裏了。

總感覺就這樣說出口,太潦草了,人家話本裏表個白,都左一捧花右一手定情信物的,再不濟什麽都沒有的,那人也是在場的呀!

不如等江淮之在的時候說個明白,反正娘親說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肯定也會給她撐腰的!

娘親可是陛下的親妹妹,她若是幫忙了,那這婚約必然就可以解掉了,沒準還可以直接給她和江淮之賜婚,她不僅可以嫁給先生,還對先生的聲名毫無損傷,甚至還名正言順呀!

符柚想得美滋滋的,臉上一抹甜笑藏也藏不住。

長公主瞧得奇怪。

最近這是怎麽了,動不動就傻樂,誰也沒逗她開心呀?

“笑什麽呢,光笑也不說個話。”

長公主看不下去了。

“還不快回自己院裏準備準備,明日人家江太傅要過來了,表現得好些,少讓人家費心了。”

“知道啦知道啦,娘親放心!”

她心裏美著呢,什麽話都聽不進去。

怎麽可能再讓江淮之費心呢?

明日表明了心意,等她嫁過去,他們兩個肯定會幸幸福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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