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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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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二更)

翌日, 相府從上到下皆是起了個大早,瞧著比新年那一日還要隆重。

膳房菜板上的嫩蔥是王嬤嬤天不亮就親手去自家菜園裏掐的,蔥尖上清清涼涼的晨露掛得滿滿當當;梨花木盆裏腌著的牛肉是辛夷跑去最頂尖的肉鋪門口親自守著, 眼睜睜盯著店家切下最嫩的一塊帶回來的;

餐前墊肚的糕點是重金朝蘇家鋪子定做的,會於午時前一刻新鮮出爐, 再快馬揚鞭送到府上;餐後去膩的清茶, 是二嬸嬸回江南的娘家時拎回來嘗鮮的,有丫鬟掐了半餅在試著泡茶, 那茶湯碧綠如波煞是好看。

符柚挑了身最亮眼的櫻桃紅珍珠滾邊天香紗裙, 跟朵紅芍藥一般在院子裏蹦來蹦去的,這瞧瞧那瞧瞧,不由得感慨起爹娘的排場來。

論待客之道, 還是得看丞相府!

“小娘子快別蹦啦。”

辛夷搬著盆西府海棠正朝裏走, 看見她便打趣道。

“太傅大人要到了,您要去準備迎客了。”

“裏面你們都擺好啦?”

她小腦袋往屋裏頭探探, 饒是見過太多好東西, 面對這精致闊氣的布置眼前也亮了亮。

“太厲害了吧, 我要有你們一半的能幹就好了!”

“小娘子這是哪裏的話,您自是比我們這些當奴婢的強上千倍百倍呢。”

辛夷一如既往地會說話,末了還不忘催催她。

“小娘子快去吧, 帝師世家鮮少拜訪朝臣府邸, 老爺和夫人重視得緊呢,可不要去的晚了白白招頓訓。”

“不會的不會的。”

符柚說起這來, 還頗有些小小得意。

“先生說過了, 我怎麽樣他都會護著我的!”

“太傅大人可當真是寵您呀。”

辛夷打趣這一聲, 實打實美到了她心坎裏,那滿臉的甜笑一下子掩也掩不住:“那當然咯!”

饒是這般說了, 她也沒再耽擱多久,乖乖朝府門口去了,那邊恰如辛夷所說,爹爹娘親攜了幾個叔嬸,並著自家親大哥和不少堂的兄弟姐妹,早早便立在了門前,直踩的那漢白玉砌成的臺階都滿滿當當的。

好在她個子小,拎著小裙子左竄右竄一下子就溜到了人群前面,符從南一眼瞧見她,剛要開口問問她時辰,餘光一掃卻掃到不遠處,那位太傅大人緩步過來了。

符柚沒忍住“嘿嘿”一笑,正慶幸完美逃過一劫,人群便湧動起來,她被身後人輕輕推推,也趕緊跟著迎了上去。

江淮之是走著來的。

他今日瞧起來氣色好上不少,一身瓷白底赤金松紋交領廣袖長袍,袖口處暗褐色褶皺滾邊,腰束一方鑲玉流蘇皮革帶,手提一只紫檀木制三層小匣,雖素卻不淡,雖貴卻極雅,直叫符家一眾姐妹瞧得小臉生紅。

難怪是京中第一公子,這般清俊疏朗的模樣,哪怕只瞧上一眼,也夠做上好幾夜閨中夢的了。

註意到身邊姐妹們的灼灼目光,符柚自個兒打心底酸了酸,撇撇小嘴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她們前面。

“聽聞太傅大人昨日染了風寒,這身子還未將養好,怎得連輛馬車都不喚。”

符從南走在最前頭,熟練地寒暄著,末了不忘壓低聲音。

“小女頑劣,勞煩大人費心。”

“無妨,這京中春景正好,閑步半刻賞些花也是一樁樂事。”

江淮之輕聲開口,似是比那春風還要溫柔上三分。

“接帖突然,江某只略備些薄禮,萬望丞相大人莫要生嫌。”

說罷,他將那小匣微微擡擡,跟著他身後的江喚會意,也將手上拎著的不少物什擺到了人前。

“大人這是哪裏的話。”

符從南笑笑,連忙命人將那些登門禮收了,作了個相邀的手勢。

“快快裏面請。”

符柚乖乖站在旁邊瞧著,小手悄悄玩著自己的珍珠滾邊,在這種大人說話的場合沒好插上一句嘴。

待會定會有很多機會說話的,她想。

只是江淮之打自己身邊過時,卻是溫溫柔柔的一眼。

“柚兒。”

“在...在!先生早!”

她頓時憋紅了一張小臉,直惹得長公主一聲笑。

“這小丫頭,太傅大人與你問聲好,臉紅什麽。”

當然臉紅呀!

誰能抵擋著住這麽好看的人呀!

符柚偷偷腹誹一句,大著膽子跑上前去,撥開人群小心翼翼湊到那個挺拔的身影旁邊,跟著一道往裏走。

“先生可好些了嗎?”

她眨眨眼睛,好奇地瞧瞧他的臉色。

“好多了,還是多虧了柚兒。”

江淮之沒再多與人寒暄,很快就應了她。

“不必擔心。”

“這是她該做的。”

符從南亦是聽說了昨日符柚送他回府之事,卻只當是風寒。

“我這孩子自小皮得緊,這些日子讓大人費心了。”

“無妨,她是很好的孩子。”

他聲音好似初初化開的雪水,清冽中又帶幾分溫潤。

“善良天真,也很好學,近日於字畫之途,皆頗有造詣。”

他誇她了耶!

這般在爹娘面前被誇讚,她那嘴角又快翹到天邊去了,只恨身後跟著烏泱泱一片人,不然她早就一把扯住人家袖口,使勁撒嬌再討幾句好聽話了。

符從南聽著也不免面帶喜色,樂呵呵道,“她這打小吃了睡睡了吃的,碰上大人也不知著了什麽魔,日日早出晚歸一點沒鬧過,符某當真是打心眼裏感謝大人啊!”

“柚兒虛心向學,江某豈敢居功。”

二人這般一來一往地客套著,很快便到了那處待客的屋子。

芙蓉菱花窗半開著,自窗格外漏進的日光淡淡灑向一張極大的梧桐木圓桌,桌上一盞紫金小獸香爐燃著清涼的雪中春信,掐青白玉的茶杯整整齊齊排列開來,桌旁一方雪瓷花瓶斜放著幾支新摘的西府海棠,其後是一柄山河湖海檀木座屏,將再深一些的空間自然隔開了。

布置得當真是極雅。

“大人如此為小女費心,又處處維護於她,符某心下感激不盡,萬萬沒有坐於上首的道理。”

符從南引著人入座,又親手斟上了一杯茶。

“思來想去,便尋了個家宴時常用的圓桌,叫大家圍著坐了,不合禮數之處,還望大人莫怪。”

“符大人何出此言,如此一來,反倒是親近。”

江淮之眉眼溫和,瞧著一旁局促站著不肯落座的小娘子失笑。

“怎得還傻傻站著,難不成今日打發你去端菜了?”

“哪有呀。”

被打趣一聲,小娘子面上一羞。

“我就是、就是……”

她不住瞄著江淮之身旁的那個座位。

按族中長幼尊卑來排,這位置該是她大哥哥符慎遠的,只是哥哥還在膳房裏親自囑咐上菜,這裏才正正好空出來,惹得她不住遐思。

上次去百味居時,他便只坐在她的對面,還從來沒有坐在身邊過呢……

江淮之看在眼裏,眸色微有無奈。

“既是家宴,想來也無需講究太多禮數,江某與柚兒相熟,符大人可否準允她坐於江某之旁?”

“江太傅慣會為她說話。”

長公主自然瞧得明白,嗔了那小娘子一句。

“磨磨蹭蹭半晌不落座,就等著這句話吧?”

“娘,這有什麽的,妹妹想坐哪便坐哪。”

符慎遠喚菜回來,恰好聽到,也笑著揶揄開口。

“小柚子過來,大哥坐你那去。”

“嘿嘿!”

符柚這下可開心壞了,小腳偷偷把楠木凳往江淮之那邊踢踢,自以為不動聲色地跟人擠一塊去了。

感受到她的小珍珠滾邊擦過自己衣袖,江淮之微滯一刻,意外地沒有收回袖子的使用權。

他默許了。

倒是奇怪。

他雖不是什麽一板一眼的聖人,卻也始終將克己覆禮擺在明面上,但一次次允許她逾矩、允許自己逾矩,實也是難以說得過去之事。

或許自打第一眼見她以來,他便把她當作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既是孩子,做出任何胡鬧的事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故而他對她的遷就,也是一次次拉低底線,到最後成了下意識間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他最近漸漸不覺得她是個孩子了,卻也還是縱著慣著,好像都已形成了習慣,連最開始氣死人的話都不怎麽說了。

縈月有日閑談與他聊起過,說他很寵她。

是這樣麽?

他沒當過誰家娘子的先生,不知道怎麽做會好,但總不能用對李乾景的態度對她。

畢竟李乾景哭便哭了,哭了接著揍便是,可這符家小娘子若是一哭鬧……

怪惹他心疼的。

薄切的小牛肉在落座不久便端上來了,緊接著桂花魚翅、鹿茸三珍等十八樣珍品被樣貌最好的十八名丫鬟端著魚貫而入,穩穩當當在梧桐木桌上依次排開,尚有一樣圓如紅瑪瑙的櫻桃肉,是小娘子特意囑咐膳房加上的,由辛夷親手端進來,放到了江淮之正前面。

江淮之正想到那裏,擡眼瞧見這一道上乘的櫻桃肉,眸中不免又柔和了三分。

他能感覺到,那小珍珠擦過他的袖口一連蹭了三次,好似撒嬌求表揚一般。

他可不上當。

只故意輕輕頷了首。

只是這微弱的動作,落入她的眼裏,也值得她眸中瞬時雀躍起來。

那邊,符從南見菜都已上齊,也止了那寒暄的話。

“大人快趁熱用,菜色鄙陋,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他招呼著,順勢喚了王嬤嬤過來。

“去將窗子都關了吧,今日天冷,江太傅身子也才剛好,可不能再受風了。”

“不行不行!”

符柚下意識脫口而出,惹得一家人都來看她。

“小柚子乖。”

符慎遠難得沒向著她說話。

“這麽冷的風,吹著了怎麽辦?這桌上菜若是也吹涼了,對身子也不好,這有何不能關的?”

哥哥雖寵她,但也是個識事的。

再怎麽說,江淮之也是客人,哪有桌上不為客人考慮的。

“就、就是不行!”

小娘子自己心裏清楚,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瞧起來頗有胡鬧的架勢。

“關了...關了太熱了,就要開著!”

自家先生的面色好不容易才好了,她真的不想再看見他那樣蒼白如紙的一張臉,就算被爹爹娘親聯合起來罵死,今日這窗子也不能關。

他昨日親口講出的那段故事,一定是犯一次病癥就會想起一回,她只是坐在旁邊入耳聽聽都覺得好難受好難受,更何況他身臨其境得此夢魘,該有多絕望。

“屋中悶熱,吹些風也好。”

江淮之心下微舒,接過小娘子的臺階便下了。

“就聽柚兒的吧,莫要說她了。”

符從南只得點點頭,瞪上小女兒一眼,也不好再訓斥什麽。

“昨日之事,實乃小女之責,符某多謝大人舍身相護,敬大人一杯。”

“為人師者,分內之事。”

京中人皆知,江淮之從不飲酒,故而他面前也早早準備了江南的新茶。

他以茶代酒,輕抿一口,溫溫和和應了。

“除卻此事,柚兒昨日在香市之上,一筆點睛繪九公子靈韻,也算是技驚四座了,符大人可要多誇誇她才是。”

提起此事,符相便顯得喜滋滋的。

“還得多虧了大人教的好,今日散朝後,陛下還特意叫了我去說了此事,說柚兒近日在各個地方都頻頻出彩,宮內都時有耳聞呢。”

“當真如此?”

長公主聞言亦是一喜。

“這種好事,怎得不第一時間同我講?”

“夫人見諒,實是沒有顧上。”

心裏有了喜事,符從南喝得也盡興,端起酒杯便一飲而盡。

“皇後娘娘也遞了話,說太子殿下跟柚兒都是不小的孩子了,本來去年就該將婚事辦了,卻拖了一年還多,眼下柚兒名聲越來越好,詩文禮儀呀,也比以往強上太多,想著盡快將兩個孩子的事,提上日程呢!”

符柚聽了面色驟然一變,“什麽?!”

“柚兒不怕。”

長公主誤以為她緊張了,笑著哄道。

“乾景那孩子也是個心善的,這樁親事也算親上加親了,娘雖舍不得你,但也會盡力讓你過得幸福。”

“你是我家姑娘,放心嫁便是,日後有爹喘氣的一日,便不叫你在宮裏受半分欺淩!”

桌上酒是個烈的,他喝得又快,很快這酒色就上了頭。

“符某不如大人才學出眾,也不知究竟挑哪日最為吉祥,江太傅對這兩個孩子,可有何建議啊?”

“……”

江淮之罕見地默了默。

“此事很急麽?”

他開口詢道,若不細聽,幾乎沒人能聽出他聲音中些微的不自然。

“柚兒學業一途初有成效,這親事先放一放也未嘗不可。”

符從南倒是真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稍稍怔了怔。

“自是越快越好,京中如她一般年紀的娘子,都已經出閣了,當爹娘的,心裏頭不免著急。”

屋內驀然靜了靜。

符柚垂著腦袋,小手不住摳著自己袖邊的那圈小珍珠,幾乎都要給人家全摳掉。

還未曾說話,她眼眶就微微顯紅了,似乎在不住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她不想嫁李乾景。

這事要是再不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娘親雖然說了,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娘親永遠都會支持她,可她瞧著娘親笑得那麽開心,當真沒有騙她麽?

應當是不會的!

她娘親出閣前就是雷厲風行的公主,從來不屑於說假話糊弄人,屆時定會幫她的。

小娘子緊緊咬著唇,那薄薄一方紅唇幾乎都要被咬破。

符從南註意到了她的異樣,開口提點道。

“太傅大人本就久居東宮,即便成了親,若是還想跟著學,爹娘自會替你請一道皇命,與成親前無甚區別的。”

“我知道。”

她腦袋紮得很深,聲音也是悶悶的。

“那你是怎麽了?”

當爹的瞧著她的樣子,自是擔憂。

“我……”

符柚深吸一口氣,雙拳緊握,騰得一下站起身來,像是被戰場上最勇猛的將軍附了體。

“我不要嫁給李乾景!”

她音色一貫甜甜軟軟的,此刻迸發出的聲音卻是極大,恰似一道驚雷,轟隆一聲炸徹在場所有人的心。

饒是最處事不驚的長公主殿下,都被她驚得合不攏嘴。

一片死寂之中,她忽得又坐下,小胳膊往那邊一彎,竟是直直抱住了江淮之的手臂!

從未有過的溫熱觸感,一瞬間幾乎沖昏了她的腦袋。

“爹爹,我要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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