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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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悶雷滾滾。腳步踩入水窪之中，濺起的水花與近地的雨滴沖撞在一起。
……
“這麽久了，你好像還是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不過沒關系，我來幫你回憶回憶。”
……
姜何特別慌張，完全沒有平時的那份冷靜之氣。
大雨從他的頭頂傾盆而下，淋得他奔跑的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抹自己的眼睛。
……
“你八歲的時候在海晏失蹤，後來以姜家養子‘姜何’的身份被人從首府的孤兒院裏接了出來。”
“你有著完美的學習天賦，是個難得的全才，你也因此拿到過數不清的榮譽和獎項，在成為了首府家喻戶曉的存在。”
……
Lion.的話，縈繞在姜何的耳邊，連這雨聲和雷聲都沒有掩去半分。
清晰得實在詭異。
過去的記憶，在一點一點地被大雨淋進姜何的腦子裏。
……
“可惜，養母長期以來的虐待式教育讓你的精神不堪重負，你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不僅如此，雖然你一直積極主動地接受治療，卻因為養母的不配合行為，導致你的病情不斷惡化。”
……
這一步，姜何踩進水坑，腳底打了滑，他整個人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姜）為什麽……我想起來的都是這種經歷……
身上的傷口染紅了衣服的大半，過去的記憶也和這些傷口一起，給予姜何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
……
“你在琮城讀的高中，你的親生父母在琮城找到了你，並把你接回了楊家。”
“怎麽樣？想起來了嗎？”
……
那些人的名字，慢慢在姜何的腦海中浮現，一個，接著一個——卻唯獨少了姜何最親近最重視的那幾個。
一直陪著他走到現在那幾個朋友，在一起後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男友，教導姜何的幾位前輩……連無關緊要的人的名字都想起來了，姜何卻想不起來這些人的名字。
……
“說起來，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好奇自己是怎麽突然在海晏失蹤，出現在相距甚遠的首府的啊？”
“反正我已經是死路一條了，我幹脆把這些事都告訴你吧。”
“我，姓程——叫‘程峰’。”
……
（姜）好痛……
可能是失血過多，雖然現在身上還很疼，但姜何還是感覺很暈，眼前直發黑。
“……！”
雨聲中混入一些微小的聲音，吸引著姜何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他看見——有人撐著一把黑傘，朝他這裏跑了過來。
好像是秦川。
“哥……”雨落的嘩嘩聲蓋住了姜何的嗚咽。
（姜）我幹壞事了……
……
姜何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回到了他拼命逃走的地方。
倒在血泊裏的那個家夥瞪著眼睛，姜何躲在哪邊他的眼珠都好像朝著姜何。
“對不起……對不起……”姜何渾身都在發抖，驚恐地抱著頭一下跪在了地上。
“怕什麽？”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姜何猶豫了一會兒，擡起頭望了上去。
一朵克萊因藍色的花，被遞到了他的眼前。
“不漂亮嗎？”這個人問姜何。
“這是你最喜歡的顏色啊。”
姜何顫抖的手接過這朵花，心裏的恐慌被安撫去了許多。
“他是個該死的家夥，害死的人數不勝數——就算你沒有失手殺死他，你逃走之後，他的結局依然是死路一條。”
“為什麽要為這種家夥給自己施加這麽大的壓力？”
一只手慢慢伸向姜何，準備落在他的肩上。
手的靠近，讓姜何眼中的一切景象開始變藍，連人一起，變成和花一樣的顏色。
但手並沒有像預期中那樣落在肩上，卻是被另一只手打開了。藍色的手被打開的一瞬間，所有的藍都變成了紅色。
“邊支的每一個惡徒都是該死的家夥——”
回頭看去，姜何又看見了和這個送他花的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們連聲音都是一樣的，只是語氣相差甚遠。
“臟的不是你的手，受折磨的人也不是你，你當然只覺得爽快無所謂！”
“折磨？呵，你搞清楚——如果不是你一直跟我對著來，他會這麽難受嗎？！”
“由著你來只會讓你毀了他！”
“他變成現在這樣我們誰都有責任——少把責任推到我的頭上！”
姜何夾在兩個人中間，激烈的爭吵之中每一句都像子彈打進自己的耳朵，刺激著他的神經。
（姜）我……怎麽會這樣……
混亂之中，姜何看見那雙瞳孔已經渙散卻還瞪著他的眼睛。
本該死去的人卻擡起了手，沾滿汙漬和血跡的食指指向了姜何。
“……是……你——”
“——！！！”恐懼吞噬了一切，姜何胡亂揮著手尖叫了起來。
驚魂未定之中，姜何的手被握住了，溫熱的熱量從掌心傳入心房，令姜何逐漸穩定了下來。
他被拉入一個懷抱，暖得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緊地抱著拼命索求一點點能安撫他的安全感。
“你又做噩夢了。”
姜何聽見了黎譜的聲音。
像是為了回應姜何，黎譜的手也收緊了些。
“夢到什麽了？”黎譜輕聲問著姜何。
“我……兩個我……”
（姜）一藍，一紅的……兩個我……
情緒穩定下來的姜何發現自己在市中心醫院的病房裏，問過之後也確實是秦川送他來的醫院，但他現在卻並沒有看見秦川。
姜何估計是因為秦川顧慮自己和黎譜的關系，所以沒有留在病房裏等姜何醒來吧。
沒有多問，因為還在發燒，姜何只是再次昏睡了過去。
－你送我來醫院，怎麽沒看見你？
醒來後，姜何給秦川發消息。
“跟誰聊呢？”黎譜提著飯盒一進病房就問姜何。
姜何被嚇得差點沒拿穩手機，抓緊了手機就往自己身後藏。
“沒誰……”姜何怕黎譜生氣，也不敢告訴黎譜自己在給秦川發消息。
不過黎譜似乎並沒有什麽反應：“沒關系，我是很討厭秦川那家夥，但是不代表我不允許你和他聯系。”
“但是……你不會心裏不舒服嗎？”姜何慢吞吞地問。
“當然會啊，”黎譜把手裏的飯盒放在床頭櫃上，“但是我不想你卡在我們兩個人中間為難——而且我看他是個識趣的家夥，沒有和我搶你的意思，我自然也沒必要抓著這事不放。”
“誰都有喜歡你的權利，我能做的只是在你面前好好表現自己，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黎譜的手落在姜何的頭頂，使勁揉了一通，揉得姜何臉都紅了。
“你有事問他的話，就先和他聊吧，聊完好吃飯——你身上傷口愈合得很慢，需要好好休息。”黎譜說。
姜何點了點頭，這才拿起手機看秦川回的消息。
“頭發都長這麽長了……”黎譜則是坐在病床邊盯著姜何喃喃自語。
“……我想起，你以前不是說要留頭發的嗎？”
姜何突然的問題讓黎譜全身一怔。
“怎麽現在還是留的寸頭？”
黎譜還在發楞，回過神來後就摘了自己的鴨舌帽，輕笑道：“只是為了讓你認出我而已。”
“我……我從Lion.那裏聽到了很多關於我以前的事情。雖然他只說了個大概，但是我還是想起來了很多。”姜何解釋道。
“那我的……”
“我還有很多和你……和其他人的事情沒想起來。”姜何的言外之意也是告訴黎譜他還是沒有想起黎譜的名字。
黎譜沒說話，但眉目之間的失落之意盡顯無餘。
“我什麽都想起來了，卻唯獨想不起來我身邊那幾個最親近的人的名字……抱歉，我覺得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姜何不敢看黎譜，指尖在手機鍵盤上不自然地打出字又刪除。
“沒關系，我對你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只要你在這裏，依然喜歡著我，記不記得我的名字都沒有關系。”黎譜捧起姜何的臉在姜何額頭上落下一吻。
（姜）真……溫柔啊……
（姜）我真的值得你這麽愛我嗎……
（姜）哪怕現在的我——
噩夢裏，死去的人指著姜何說的那句話，讓姜何不寒而栗。
“他還和你說了什麽，可以告訴我嗎？”黎譜問姜何。
“……我現在感覺很不舒服，晚點再告訴你，可以嗎？”姜何感覺自己現在有點喘不上氣。
“好，先吃飯，我就在這裏陪著你。”黎譜握住姜何的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閃著微光。
……
－你送我來醫院，怎麽沒看見你？
－反正有你對象在，不怕沒人伺候你
說不定我還沒那個耐心一直坐在病房裏看著你
Crow還在家裏等著我回去餵呢
－你說話就不能坦誠一點嗎？
－你和我聊天，不怕人家吃醋？
－他說你很識趣，沒關系
－……
果然還是非常討厭他。
－我覺得你們倆說不定沒有那麽大隔閡呢？
－我更想問你在Lion.那裏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傷成這樣。
－我打不過他，跑的時候被他的人堵了
堵我的人太多了
－他和你說什麽了嗎？
－說了一些我以前的事情
－還有嗎？
－他說他姓程，叫程feng
不過我不知道他名字是哪個字
－難怪他從你來到邊支開始就一直在到處找你
就我查到的這些事兒來看，你的失蹤可帶出了不少事情
－但是我看他的狀態好像很不對勁
－別的事，等你回來了再聊吧
你好好養傷，也別當著人家面和我聊太久了
－知道了
……
姜何想起的朋友裏，有一個叫“程毅”。
“後來……我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叔叔突然來了我家，我記得他好像是叫程……程峰吧——記不清他名字了，我到目前為止也就見過他那一次，他是幹什麽的我也不知道——家裏人和我說他難得回一次海晏來看看我，想帶我出去玩，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說我還可以叫上自己的朋友一起，這樣路上會更有意思。”
這一段話，就是程毅之前和他說過的，姜何現在想起來了。
程毅沒有騙姜何，小時候的失蹤和這個程峰脫不了幹系，也確實是程家故意為之。
因為程峰已經把這些事全告訴姜何了。
姜何很害怕閉上眼睛後又會想起那個噩夢，也很在意程峰告訴他的那些事情，加上身上傷口還疼得厲害，所以躺在病床上根本睡不著。
“反正你現在睡不著，你說晚上要告訴我Lion.都和你說了什麽的，就趁現在和我說了吧？”黎譜握住姜何的手，輕輕捏著姜何的指尖。
“……他姓程，就是和我們楊家一直不對付的那個程家的人。”姜何緩緩開口道。
黎譜沒有作聲，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我小時候的失蹤，也和他脫不了幹系。”
“他和我說……他知道程毅小時候玩得很好、能約出去一起玩的就我一個，所以他故意以帶程毅出去玩為理由，利用程毅把我約出來，也和程毅說讓我不要帶上楊家其他人。我答應了程毅，跟著他們到了郊區的山林裏。一直爬到山頂，程毅一個人跑走去玩後，他就讓自己帶來的人把我抓了起來，帶著我離開了山頂，把我從山坡上推了下去。”
“他還跟我說下面有事先安排好的人手等著準備給我收屍的，結果發現我摔下來沒有摔死，還有一口氣。”
“他們本來是想在這山林裏弄死我的，但考慮到後面意識到我不見了我們家會報案讓警察來山林裏找我，他們還是把我送去了他們家的醫院。”
“救沒救活我，他們都有完美的說辭來推卸他們的責任——但是我的腦部受到重創，一直昏迷不醒，他們就決定把我送走。”
“這樣我就算沒死，楊家找不到我，也就和我死了沒什麽區別。”
“他們靠人脈關系把我轉去了距離海晏很遠的首府的醫院，發現我醒來後忘了所有的事情，於是又聯系了首府近郊區的一家孤兒院的院長，我就被院長帶去了孤兒院。”
姜何對這些經歷完全沒有印象，畢竟太過久遠，姜何現在說出來也感覺自己好像在背某部電視劇的劇本。
“……爸、媽，還有子鵬哥，他們本來因為你被程家的人抓走就已經很生氣了，我們找了你很久，終於確定你的位置時，趕到現場發現你已經被帶走了，但從現場留下的那些痕跡推斷你被虐待受了很嚴重的傷——一路追蹤帶走你的車輛確定你被送到邊支來了之後……”黎譜沒把話說完。
“報覆程家了嗎？”姜何問。
黎譜微微皺眉，點了點頭。
“……我好像知道會發生這件事情，程毅和他舅舅程……程定瀾，他們好像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吧？”姜何又問。
“嗯，程家很多人因為其他的事被抓了，但程毅和他舅舅還好好的，你給他們留了筆錢，他們程家現在也就剩程定瀾的公司還在運營了，楊家也很照顧他們——爸媽還有子鵬哥都說這些事你肯定都是算好了的。”黎譜苦笑著說。
“那又怎麽樣——我算沒算好這些事，我現在這個樣子，也都已經無所謂了吧。”姜何嘆了口氣。
“我猜，你只是算到了程家遲早會垮，所以你幫程定瀾和程毅獨善其身——但你沒有算到自己會吃這麽大虧。”黎譜在姜何的手腕上吻了一下。
“我不在乎這些事情，都是過去的事了，”姜何的手撫上黎譜的臉，“我想……等這些事情都結束以後，回家好好陪你。”
“你是不是休學了才來邊支找我的？”姜何突然想到了這件事。
黎譜點頭道：“順利的話，回去還有時間帶你出去好好放松一下。”
“我來邊支太久，好像已經錯過一次你的生日了。”姜何突然笑了起來。
“沒關系，下次我可以找你一起要回來。”黎譜也跟著露出了笑。
“……嗯。”姜何是想道歉的，只是沒有說出口。
（姜）對不起啊……耽誤了你好多時間……
因為他知道，他這麽說只會讓黎譜心裏有負擔。
（姜）無濟於事的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糟心了。
……
回到秦川身邊，已經是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了。
這時整個邊支已經被警方控制得差不多了，但始終沒有Lion.的消息。
現在姜何還和秦川一起坐在天臺上吹風，看著遠處的落日。
雨後的風沒有平時的悶熱，有的只是濕潤和清新。
“你手下的人，不怕警察嗎？”姜何打趣著秦川。
“不怕——反正怕的都已經跑了，不怕的人都信出了事還有我擔著。”秦川笑著回答。
姜何感覺現在這個氛圍很是愜意，一切事物都隨著心情變得懶洋洋的。
“你跑回來的那天，很怕吧？”秦川突然問。
姜何沒有吭聲。
“我看你晚上睡覺一直睡不好，一整晚都在做噩夢，肯定是一直在夢到那個死了的人吧。”秦川說。
“你原來一直有來醫院看我啊？”姜何很意外。
“嗯，每天晚上都去——只是去的時間都很晚，你和你對象都睡著了而已。”秦川笑了一聲。
“那你真能熬。”姜何跟著一起笑。
Crow在外面飛了一圈後回來落在了姜何的手邊，又開始叫個不停。
“姜何——天天開心——”
“替你收拾秦川——天天開心——”
“這說的什麽玩意兒？學幾句話連語序都搞不清楚……”秦川聽得眉頭直皺。
姜何倒是聽得高興，由著Crow在一旁亂說。
“其實我以為我會和Lion.鬥個你死我活的。”秦川突然說。
“現在呢？”姜何問。
“現在啊——也多虧你背後那些大人物吧，他現在也算不攻自破了。”
“那你也輕松了很多嘛。”
“是啊，但還不能放松——說不定哪天他又找上你要和你同歸於盡呢？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麽也這麽啰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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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久了，你好像還是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不過沒關系，我來幫你回憶回憶。”
……
姜何特別慌張，完全沒有平時的那份冷靜之氣。
大雨從他的頭頂傾盆而下，淋得他奔跑的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抹自己的眼睛。
……
“你八歲的時候在海晏失蹤，後來以姜家養子‘姜何’的身份被人從首府的孤兒院裏接了出來。”
“你有著完美的學習天賦，是個難得的全才，你也因此拿到過數不清的榮譽和獎項，在成為了首府家喻戶曉的存在。”
……
Lion.的話，縈繞在姜何的耳邊，連這雨聲和雷聲都沒有掩去半分。
清晰得實在詭異。
過去的記憶，在一點一點地被大雨淋進姜何的腦子裏。
……
“可惜，養母長期以來的虐待式教育讓你的精神不堪重負，你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不僅如此，雖然你一直積極主動地接受治療，卻因為養母的不配合行為，導致你的病情不斷惡化。”
……
這一步，姜何踩進水坑，腳底打了滑，他整個人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姜）為什麽……我想起來的都是這種經歷……
身上的傷口染紅了衣服的大半，過去的記憶也和這些傷口一起，給予姜何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
……
“你在琮城讀的高中，你的親生父母在琮城找到了你，並把你接回了楊家。”
“怎麽樣？想起來了嗎？”
……
那些人的名字，慢慢在姜何的腦海中浮現，一個，接著一個——卻唯獨少了姜何最親近最重視的那幾個。
一直陪著他走到現在那幾個朋友，在一起後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男友，教導姜何的幾位前輩……連無關緊要的人的名字都想起來了，姜何卻想不起來這些人的名字。
……
“說起來，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好奇自己是怎麽突然在海晏失蹤，出現在相距甚遠的首府的啊？”
“反正我已經是死路一條了，我幹脆把這些事都告訴你吧。”
“我，姓程——叫‘程峰’。”
……
（姜）好痛……
可能是失血過多，雖然現在身上還很疼，但姜何還是感覺很暈，眼前直發黑。
“……！”
雨聲中混入一些微小的聲音，吸引著姜何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他看見——有人撐著一把黑傘，朝他這裏跑了過來。
好像是秦川。
“哥……”雨落的嘩嘩聲蓋住了姜何的嗚咽。
（姜）我幹壞事了……
……
姜何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回到了他拼命逃走的地方。
倒在血泊裏的那個家夥瞪著眼睛，姜何躲在哪邊他的眼珠都好像朝著姜何。
“對不起……對不起……”姜何渾身都在發抖，驚恐地抱著頭一下跪在了地上。
“怕什麽？”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姜何猶豫了一會兒，擡起頭望了上去。
一朵克萊因藍色的花，被遞到了他的眼前。
“不漂亮嗎？”這個人問姜何。
“這是你最喜歡的顏色啊。”
姜何顫抖的手接過這朵花，心裏的恐慌被安撫去了許多。
“他是個該死的家夥，害死的人數不勝數——就算你沒有失手殺死他，你逃走之後，他的結局依然是死路一條。”
“為什麽要為這種家夥給自己施加這麽大的壓力？”
一只手慢慢伸向姜何，準備落在他的肩上。
手的靠近，讓姜何眼中的一切景象開始變藍，連人一起，變成和花一樣的顏色。
但手並沒有像預期中那樣落在肩上，卻是被另一只手打開了。藍色的手被打開的一瞬間，所有的藍都變成了紅色。
“邊支的每一個惡徒都是該死的家夥——”
回頭看去，姜何又看見了和這個送他花的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們連聲音都是一樣的，只是語氣相差甚遠。
“臟的不是你的手，受折磨的人也不是你，你當然只覺得爽快無所謂！”
“折磨？呵，你搞清楚——如果不是你一直跟我對著來，他會這麽難受嗎？！”
“由著你來只會讓你毀了他！”
“他變成現在這樣我們誰都有責任——少把責任推到我的頭上！”
姜何夾在兩個人中間，激烈的爭吵之中每一句都像子彈打進自己的耳朵，刺激著他的神經。
（姜）我……怎麽會這樣……
混亂之中，姜何看見那雙瞳孔已經渙散卻還瞪著他的眼睛。
本該死去的人卻擡起了手，沾滿汙漬和血跡的食指指向了姜何。
“……是……你——”
“——！！！”恐懼吞噬了一切，姜何胡亂揮著手尖叫了起來。
驚魂未定之中，姜何的手被握住了，溫熱的熱量從掌心傳入心房，令姜何逐漸穩定了下來。
他被拉入一個懷抱，暖得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緊地抱著拼命索求一點點能安撫他的安全感。
“你又做噩夢了。”
姜何聽見了黎譜的聲音。
像是為了回應姜何，黎譜的手也收緊了些。
“夢到什麽了？”黎譜輕聲問著姜何。
“我……兩個我……”
（姜）一藍，一紅的……兩個我……
情緒穩定下來的姜何發現自己在市中心醫院的病房裏，問過之後也確實是秦川送他來的醫院，但他現在卻並沒有看見秦川。
姜何估計是因為秦川顧慮自己和黎譜的關系，所以沒有留在病房裏等姜何醒來吧。
沒有多問，因為還在發燒，姜何只是再次昏睡了過去。
－你送我來醫院，怎麽沒看見你？
醒來後，姜何給秦川發消息。
“跟誰聊呢？”黎譜提著飯盒一進病房就問姜何。
姜何被嚇得差點沒拿穩手機，抓緊了手機就往自己身後藏。
“沒誰……”姜何怕黎譜生氣，也不敢告訴黎譜自己在給秦川發消息。
不過黎譜似乎並沒有什麽反應：“沒關系，我是很討厭秦川那家夥，但是不代表我不允許你和他聯系。”
“但是……你不會心裏不舒服嗎？”姜何慢吞吞地問。
“當然會啊，”黎譜把手裏的飯盒放在床頭櫃上，“但是我不想你卡在我們兩個人中間為難——而且我看他是個識趣的家夥，沒有和我搶你的意思，我自然也沒必要抓著這事不放。”
“誰都有喜歡你的權利，我能做的只是在你面前好好表現自己，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黎譜的手落在姜何的頭頂，使勁揉了一通，揉得姜何臉都紅了。
“你有事問他的話，就先和他聊吧，聊完好吃飯——你身上傷口愈合得很慢，需要好好休息。”黎譜說。
姜何點了點頭，這才拿起手機看秦川回的消息。
“頭發都長這麽長了……”黎譜則是坐在病床邊盯著姜何喃喃自語。
“……我想起，你以前不是說要留頭發的嗎？”
姜何突然的問題讓黎譜全身一怔。
“怎麽現在還是留的寸頭？”
黎譜還在發楞，回過神來後就摘了自己的鴨舌帽，輕笑道：“只是為了讓你認出我而已。”
“我……我從Lion.那裏聽到了很多關於我以前的事情。雖然他只說了個大概，但是我還是想起來了很多。”姜何解釋道。
“那我的……”
“我還有很多和你……和其他人的事情沒想起來。”姜何的言外之意也是告訴黎譜他還是沒有想起黎譜的名字。
黎譜沒說話，但眉目之間的失落之意盡顯無餘。
“我什麽都想起來了，卻唯獨想不起來我身邊那幾個最親近的人的名字……抱歉，我覺得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姜何不敢看黎譜，指尖在手機鍵盤上不自然地打出字又刪除。
“沒關系，我對你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只要你在這裏，依然喜歡著我，記不記得我的名字都沒有關系。”黎譜捧起姜何的臉在姜何額頭上落下一吻。
（姜）真……溫柔啊……
（姜）我真的值得你這麽愛我嗎……
（姜）哪怕現在的我——
噩夢裏，死去的人指著姜何說的那句話，讓姜何不寒而栗。
“他還和你說了什麽，可以告訴我嗎？”黎譜問姜何。
“……我現在感覺很不舒服，晚點再告訴你，可以嗎？”姜何感覺自己現在有點喘不上氣。
“好，先吃飯，我就在這裏陪著你。”黎譜握住姜何的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閃著微光。
……
－你送我來醫院，怎麽沒看見你？
－反正有你對象在，不怕沒人伺候你
說不定我還沒那個耐心一直坐在病房裏看著你
Crow還在家裏等著我回去餵呢
－你說話就不能坦誠一點嗎？
－你和我聊天，不怕人家吃醋？
－他說你很識趣，沒關系
－……
果然還是非常討厭他。
－我覺得你們倆說不定沒有那麽大隔閡呢？
－我更想問你在Lion.那裏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傷成這樣。
－我打不過他，跑的時候被他的人堵了
堵我的人太多了
－他和你說什麽了嗎？
－說了一些我以前的事情
－還有嗎？
－他說他姓程，叫程feng
不過我不知道他名字是哪個字
－難怪他從你來到邊支開始就一直在到處找你
就我查到的這些事兒來看，你的失蹤可帶出了不少事情
－但是我看他的狀態好像很不對勁
－別的事，等你回來了再聊吧
你好好養傷，也別當著人家面和我聊太久了
－知道了
……
姜何想起的朋友裏，有一個叫“程毅”。
“後來……我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叔叔突然來了我家，我記得他好像是叫程……程峰吧——記不清他名字了，我到目前為止也就見過他那一次，他是幹什麽的我也不知道——家裏人和我說他難得回一次海晏來看看我，想帶我出去玩，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說我還可以叫上自己的朋友一起，這樣路上會更有意思。”
這一段話，就是程毅之前和他說過的，姜何現在想起來了。
程毅沒有騙姜何，小時候的失蹤和這個程峰脫不了幹系，也確實是程家故意為之。
因為程峰已經把這些事全告訴姜何了。
姜何很害怕閉上眼睛後又會想起那個噩夢，也很在意程峰告訴他的那些事情，加上身上傷口還疼得厲害，所以躺在病床上根本睡不著。
“反正你現在睡不著，你說晚上要告訴我Lion.都和你說了什麽的，就趁現在和我說了吧？”黎譜握住姜何的手，輕輕捏著姜何的指尖。
“……他姓程，就是和我們楊家一直不對付的那個程家的人。”姜何緩緩開口道。
黎譜沒有作聲，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我小時候的失蹤，也和他脫不了幹系。”
“他和我說……他知道程毅小時候玩得很好、能約出去一起玩的就我一個，所以他故意以帶程毅出去玩為理由，利用程毅把我約出來，也和程毅說讓我不要帶上楊家其他人。我答應了程毅，跟著他們到了郊區的山林裏。一直爬到山頂，程毅一個人跑走去玩後，他就讓自己帶來的人把我抓了起來，帶著我離開了山頂，把我從山坡上推了下去。”
“他還跟我說下面有事先安排好的人手等著準備給我收屍的，結果發現我摔下來沒有摔死，還有一口氣。”
“他們本來是想在這山林裏弄死我的，但考慮到後面意識到我不見了我們家會報案讓警察來山林裏找我，他們還是把我送去了他們家的醫院。”
“救沒救活我，他們都有完美的說辭來推卸他們的責任——但是我的腦部受到重創，一直昏迷不醒，他們就決定把我送走。”
“這樣我就算沒死，楊家找不到我，也就和我死了沒什麽區別。”
“他們靠人脈關系把我轉去了距離海晏很遠的首府的醫院，發現我醒來後忘了所有的事情，於是又聯系了首府近郊區的一家孤兒院的院長，我就被院長帶去了孤兒院。”
姜何對這些經歷完全沒有印象，畢竟太過久遠，姜何現在說出來也感覺自己好像在背某部電視劇的劇本。
“……爸、媽，還有子鵬哥，他們本來因為你被程家的人抓走就已經很生氣了，我們找了你很久，終於確定你的位置時，趕到現場發現你已經被帶走了，但從現場留下的那些痕跡推斷你被虐待受了很嚴重的傷——一路追蹤帶走你的車輛確定你被送到邊支來了之後……”黎譜沒把話說完。
“報覆程家了嗎？”姜何問。
黎譜微微皺眉，點了點頭。
“……我好像知道會發生這件事情，程毅和他舅舅程……程定瀾，他們好像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吧？”姜何又問。
“嗯，程家很多人因為其他的事被抓了，但程毅和他舅舅還好好的，你給他們留了筆錢，他們程家現在也就剩程定瀾的公司還在運營了，楊家也很照顧他們——爸媽還有子鵬哥都說這些事你肯定都是算好了的。”黎譜苦笑著說。
“那又怎麽樣——我算沒算好這些事，我現在這個樣子，也都已經無所謂了吧。”姜何嘆了口氣。
“我猜，你只是算到了程家遲早會垮，所以你幫程定瀾和程毅獨善其身——但你沒有算到自己會吃這麽大虧。”黎譜在姜何的手腕上吻了一下。
“我不在乎這些事情，都是過去的事了，”姜何的手撫上黎譜的臉，“我想……等這些事情都結束以後，回家好好陪你。”
“你是不是休學了才來邊支找我的？”姜何突然想到了這件事。
黎譜點頭道：“順利的話，回去還有時間帶你出去好好放松一下。”
“我來邊支太久，好像已經錯過一次你的生日了。”姜何突然笑了起來。
“沒關系，下次我可以找你一起要回來。”黎譜也跟著露出了笑。
“……嗯。”姜何是想道歉的，只是沒有說出口。
（姜）對不起啊……耽誤了你好多時間……
因為他知道，他這麽說只會讓黎譜心裏有負擔。
（姜）無濟於事的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糟心了。
……
回到秦川身邊，已經是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了。
這時整個邊支已經被警方控制得差不多了，但始終沒有Lion.的消息。
現在姜何還和秦川一起坐在天臺上吹風，看著遠處的落日。
雨後的風沒有平時的悶熱，有的只是濕潤和清新。
“你手下的人，不怕警察嗎？”姜何打趣著秦川。
“不怕——反正怕的都已經跑了，不怕的人都信出了事還有我擔著。”秦川笑著回答。
姜何感覺現在這個氛圍很是愜意，一切事物都隨著心情變得懶洋洋的。
“你跑回來的那天，很怕吧？”秦川突然問。
姜何沒有吭聲。
“我看你晚上睡覺一直睡不好，一整晚都在做噩夢，肯定是一直在夢到那個死了的人吧。”秦川說。
“你原來一直有來醫院看我啊？”姜何很意外。
“嗯，每天晚上都去——只是去的時間都很晚，你和你對象都睡著了而已。”秦川笑了一聲。
“那你真能熬。”姜何跟著一起笑。
Crow在外面飛了一圈後回來落在了姜何的手邊，又開始叫個不停。
“姜何——天天開心——”
“替你收拾秦川——天天開心——”
“這說的什麽玩意兒？學幾句話連語序都搞不清楚……”秦川聽得眉頭直皺。
姜何倒是聽得高興，由著Crow在一旁亂說。
“其實我以為我會和Lion.鬥個你死我活的。”秦川突然說。
“現在呢？”姜何問。
“現在啊——也多虧你背後那些大人物吧，他現在也算不攻自破了。”
“那你也輕松了很多嘛。”
“是啊，但還不能放松——說不定哪天他又找上你要和你同歸於盡呢？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麽也這麽啰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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