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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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何（五）
姜河就是很想把小啞巴帶回自己家，也不是真的想要一個弟弟，只是他真的很喜歡和小啞巴呆在一起。
小啞巴——姜河從來沒有交到過一個像小啞巴一樣的朋友。姜河是打心底裏特喜歡小啞巴，但他和小啞巴總是沒有多少機會見上面，見了面也在一起待不了多久。
姜河這個暑假甚至都直接把小啞巴接回家玩了。
可或許是因為小啞巴之前經常跑去舊城區玩的緣故吧，他現在再來姜河家，只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有人因為錢在疾病的囹圄中流失生命，有人在貧窮中小心翼翼安穩度日……也有人在富貴中衣食無憂。
小啞巴盯著緊握著自己的那只手，膚白而指長，那是一只絕不可能出現在舊城區的手。
也和他自己的手不一樣。
不過當掌心相互接觸，心意也能相通：姜河就感覺到小啞巴情緒的微妙，便回頭來望著他笑：“怎麽了？感覺你似乎不太開心？”
小啞巴搖搖頭，也揚起了嘴角。
姜河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比他在舊城區和孤兒院裏看到過的任何一個孩子笑起來都好看。
“那就好，要是有不開心的事，一定要和我說哦，不要一個人憋著。”姜河說著又把頭轉回去繼續看路了。
從前院，姜河拉著小啞巴一直穿到後院，一路上都是開得正艷的花叢，芬香撲鼻。
“你要不要試試跟我來一次合奏？你彈鋼琴，我拉小提琴——我覺得我們倆配合一定很默契的，就像我們倆打籃球的時候一樣！”姜河胸有成竹地說著。
小啞巴覺得姜河現在得意得鼻子都長了。
“好啊，那就試試吧——考驗默契的時候。”小啞巴笑著點頭答應了姜河。
“好好好——你坐這裏等我，”姜河推著小啞巴坐到了後院亭子裏的鋼琴前，“我去拿我的小提琴！”
小啞巴看著姜河飛快地跑進門裏消失了身影，手垂下的時候突然碰響了琴鍵，嚇得觸電般的抽回了手。
好奇怪，小啞巴以前在姜河家裏都沒有覺得這麽別扭過。
姜河再回來時不僅帶上了自己的小提琴，還給小啞巴帶來了鋼琴譜。
“要不要先練一會兒？你應該應該有段時間沒有彈鋼琴了吧？”姜河問。
“沒事，等我稍稍記下譜子就行。”小啞巴拿著譜子仔細地看著。
“哎，我說真的，你彈鋼琴這方面是真的超有天賦的，要是你也有專業的老師教，你能拿的獎肯定比我那些厲害多了。”姜河一屁股挨著小啞巴坐下，一把搭住了小啞巴的肩膀。
“哪兒來的老師——我覺得就院長教得挺好的，她還教我很多其他的樂器呢：手風琴、吉他、尤克裏裏我都會呢。”小啞巴得意地笑了起來。
“哇，那還是比我會的多，我也就會個鋼琴和小提琴，天天練我都嫌膩了。”姜河癟起了嘴。
小啞巴只是笑了一聲，最後一點譜子看完，很快上手順了兩遍就能流暢彈下來了。也是姜河給的譜子簡單，小啞巴記得很快。
“好了？”姜河站起身來已經準備好要拉小提琴了。
“我開始了哦。”話音剛落，指尖就壓下琴鍵，連綿悠揚的鋼琴聲便於涼亭之下響起。
興許是兩人確實很有默契，節奏一直很穩，小提琴和鋼琴的合奏分外悅耳，引得不少可愛的鳥兒都落到了兩個男孩子的身邊。
“哇！好多鳥……”姜河驚嘆不已，看著在鋼琴邊緣上雀躍的，還有立在小啞巴肩頭的小鳥，他稀奇得不行。
“呃……我有點招小動物……”小啞巴有些尷尬。
“它們不怕人？”姜河伸手還想去抓一只小鳥近距離看看，手一伸過去小鳥就飛開了。
“好吧，還是怕的……”吧？姜河真的感覺很新奇，他都碰不到這些鳥，這鳥居然還主動跟小啞巴裏這麽近，甚至敢直接站小啞巴身上。
“我平時出去買菜，路上也總有好多小貓小狗跟著我，我怎麽嚇它們都不走，我和別人站一起的時候它們就躲，我一個人的時候它們又出來跟著我，膽子大的還直接來蹭我。”小啞巴說。
“我不是忌妒你啊——流浪貓流浪狗身上確實不幹凈，你不要隨隨便便摸他們哦，還有就是也要小心被咬被抓，說不定也不是所有流浪貓流浪狗都喜歡你，萬一就遇上了攻擊性很強的流浪狗流浪貓，把你弄傷了怎麽辦？”姜河放下小提琴，苦口婆心說了一大堆。
小啞巴失笑，說：“怎麽像老婆婆一樣啰嗦——這點常識我當然知道了。”
“我是認真的啦，就算是家養寵物貓狗不小心弄傷了你，也是一定要去醫院打狂犬疫苗的，狂犬疫苗對你來說也很貴，我也不知道孤兒院院裏會不會有人帶你去醫院給你付那些錢——總之你要是被流浪貓狗這些動物弄傷了真的會很麻煩的，你又不像我，時時刻刻都有人看著，出了事也不用擔心沒人管我——你出事了怎麽唔——”
“哇，你真烏鴉嘴！說你烏鴉嘴我都替烏鴉委屈！”小啞巴直接捂住了姜河的嘴。
“它們都有靈性的，我對它們好，才不會亂咬我亂抓我。”小啞巴說完才松開了姜河的嘴。
“切……關心你還不樂意。”姜河倒是不高興了。
“詛咒還差不多……”小啞巴一時無語。
“反正你以前也拿生病咒過我，咱倆扯平了嘛，”姜河笑嘻嘻地說，“你今天就別回去了嘛，就留我家過一夜，你跟我一起睡，我們倆可以悄悄在被子裏互相講鬼故事！”
“一定很好玩的！”姜河抓著小啞巴的手不停地晃，“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要。”小啞巴不假思索道。
“啊？為什麽啊？”姜河失落極了。
小啞巴和姜河對視著，半天不說話。
急得姜河又開始拉著小啞巴叫了：“你就留一晚上，留一晚上嘛——”
“因為我睡覺認床。”小啞巴正兒八經地說。
姜河有些無語，但還是沒放棄：“你睡不著沒關系，我可以哄你睡！”
“你也哄姜瑞？”小啞巴反問姜河。
“不！沒哄過她。”姜河竟然莫名回答得超嚴肅。
“她不是你親妹妹？她小時候你真沒哄過她睡覺啊？”小啞巴不太信。
“真沒有！”姜河又回答了一遍。
但馬上他又小聲嘀咕了起來：“因為她根本不讓我進她房間……女孩子總是有些讓人搞不懂的秘密……”
小啞巴忍俊不禁：“我看啊，你要哄我睡覺，也是給我講鬼故事。”
“開玩笑——睡前故事都是講童話故事的！”姜河不高興地推了一下小啞巴。
小啞巴還在笑：“你能講什麽童話故事。”
“不信我？我可以給你講——”
“講——”
“呃……”
“公主被惡龍抓走勇者去救公主最後被公主從惡龍那裏救出來的故事！”
姜河說話沒過腦子，足足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覺這個劇情不太對勁。
“是勇者被惡龍救出公主——勇者救出公主從惡龍——惡龍被勇者救——啊不對反正是勇者和公主最後幸福在一起了的故事！”
姜河突然被自己繞暈了，硬是沒拐過來勇者惡龍公主這個彎。
“……我還是聽鬼故事吧。”小啞巴汗顏道。
“鬼故事也行啊！我可以給你講學校裏有學生因為作業太多一直寫不完然後心生怨恨召喚出了專門撕課本作業的厲鬼的故事！”
“……”
“怎麽樣？我腦洞很大吧？是不是超新穎的！”
“……嗯，對，沒錯，”小啞巴面無表情地鼓起了掌，“讓老師晚上被窩裏全是撕課本和作業的聲音。”
“那你是不是願意——”
“不要。”
姜河被小啞巴果斷拒絕了……！
“誰進你被窩誰失眠一整晚。”
居然還補姜河刀……心好痛，可姜河哭不出來。
……
認不認床小啞巴不知道，他只是不好意思留在姜河家裏而已。
整個暑假姜河都在把小啞巴往家裏帶，搞得小啞巴和姜河的家裏人都認識了先不說，小啞巴想去找劉倩玩都抽不開身。
小啞巴是暑假結束開學之後才有空去找劉倩玩的。
今天小啞巴和劉倩一起在樓頂的菜棚裏，蹲在一塊小菜田邊上聊天。
“我還以為某人是把我給忘了呢。”劉倩給小啞巴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陰陽怪氣。
“嘿嘿，我一直被姜河帶出去玩嘛。”小啞巴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帶出去玩？去哪兒玩？”劉倩問。
“去他家，也會帶我出去打籃球。”小啞巴回答。
“去他家？”
“嗯，他老是把我接回他家玩，搞得他爸爸媽媽都認得我了……”小啞巴很是不好意思。
“哇，那我看他們家十有八九是要把你領養了呀。”
小啞巴卻搖起了頭，苦笑著說：“不會的，我覺得我還是適應不了那種特別有錢的家庭環境……特別是一想到這邊這些小孩，一想到你，我就覺得呆在他們家不舒服……”
劉倩張著嘴，挨了好半天才說出話：“挺好的啊——這邊的人個個都窮得要死，病了連去醫院的錢都沒有，你去了有錢人家裏才能照顧好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比我還瘦，像個小猴子一樣。”劉倩勉強笑了一聲。
小啞巴不高興地癟起了嘴，兩個人都陷入了沈默。
“我還是很想知道那個怪叔叔的事，我今天來找你又在路上遇到他了，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小啞巴小聲說。
“啊……嘖。”劉倩皺起了眉。
“怎麽啦？”小啞巴問。
“那個怪叔叔……他就是喜歡我們這種年紀小的小孩子……他其實，其實在我們這地方是有錢人了，我也是聽其他大人說起過……以前也親眼看見他，隔三差五就……領著一個小孩子回家。他們大人都說是幹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我很怕他會想對你也做那些事……”劉倩支支吾吾地說著，“但是現在都告訴你了，你一定要躲他躲遠點！”
突然被抓住手，小啞巴被劉倩嚇了一跳。
“你說是領走的，難不成他們爸爸媽媽不知道那怪叔叔要幹什麽事嗎？”小啞巴反握住了劉倩的手。
“他們知道啊。”劉倩答。
“知道還願？”小啞巴驚訝地問。
“唔……為了錢啊笨蛋！”劉倩在小啞巴手膀子上打了一下。
“嘶——”小啞巴被打疼了，“可、可是真的至於嗎……？”
“錢是萬能的必需品——你看我們這裏的人，哪個不認錢的？”劉倩反問小啞巴。
小啞巴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吭了。
“老師上課就喜歡跟我們說什麽‘錢不是萬能的’還說什麽‘錢買不到快樂買不到幸福’……我覺得老師都是在放屁。”
“怎麽買不到快樂了？我要是有錢，我就可以過生日給自己買一次生日蛋糕了，我不信我高興不起來，奶奶也沒吃過蛋糕，要是我們倆都能吃上一次，肯定幸福得要死——這些不是錢買來的嗎？”劉倩說起這個似乎很不高興，“說起來，每次帶你去其他地方玩的時候不也能遇到很多流浪貓流浪狗嗎？有錢的話也能給他們買好吃的，要是不小心被它們弄傷了也不用擔心沒錢打狂犬疫苗了……說不定我還能撿一只回家養著呢，這樣我去學校之後奶奶也有伴兒了。”
“你看啊，吃的飯要花錢買，穿的衣服要花錢買，住的地方也是要花錢買——所以錢真的很重要，過日子不能沒有這個東西。”劉倩看了眼小啞巴。
“嗯……買菜也要花錢，就算是自己種菜，也是要花錢的……”小啞巴被劉倩說服了。
“我以前聽老師說錢不是萬能的，我真的還覺得沒必要把錢看得太重要——跟你說哦，我班上有一個男生就跟我住得挺近的，他媽媽生了重病連床都下不了，他家裏又就只有他和他媽兩個人，連送去醫院的錢都沒有，你不知道我每天見到他，他那個眼睛哭得……一個男孩子，哭成那樣真的讓人看著好難受，班上說幫他籌錢——”劉倩的聲音突然壓低了，“我捐的20塊錢都是最多的了！”
小啞巴聽了感覺自己心跳都停了那麽一瞬間。
他一定是見過那個男生的，肯定見過。
“但是前天沒見到他來上課了……估計……估計也見不到他了吧。”劉倩苦笑了一下。
“我跟他關系還不錯的，他是個很老實的男生，成績也比我好……”
小啞巴看著長在土裏的綠菜，生機盎然，綠油油的漂亮葉子是跟現在他和劉倩聊的話題形成了強烈反差。
“嗯，如果那天我口袋裏有阿姨給我的50塊錢就好了。”小啞巴突然開口。
“50塊錢？那也不夠。”
“哎呀，萬一就剛好差我那50塊錢呢？”
“……等等，你認識他？”
“不認識，一面之緣：他問我要過錢。”
“哦……寧願回去挨罵也要把錢給他啊，你也是個蠢好人。”
“不好嗎？至少能讓他舒服點的吧？”
“那你舒服了嗎？你願意委屈自己幫別人，可沒人願意委屈他們來幫你，他們不是你朋友，不會願意無緣無故對你好。”
“……那如果人人都這樣，誰還信這個世界有好人啊？”
“呃……”
“你不是說，日子總要過下去的嗎？不能讓人日子過不下去了嘛。”
小啞巴也是因為認識了劉倩，來過了舊城區才明白了很多道理。
姜河那種條件都是極少數人，劉倩這種人，反而才是生活中的大多數。就像小啞巴經常聽照顧他的那個姐姐抱怨的一樣：每個月的工資就那麽點，要考慮每天的開銷，要考慮未來的規劃，還要考慮突發的意外情況……人還年輕，卻每天都在繞著“錢”打轉。
不過小啞巴對錢的認識也僅限於“很重要”“必不可少”，因為他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他住在孤兒院裏，除了出去買菜跑腿，沒有地方會用到錢。
比起錢，他更害怕“死亡”這個東西。
小啞巴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他從劉倩那裏聽到那個以前攔他路的男生後來的消息，他就莫名很害怕自己的唯一珍惜的兩個朋友也會某天突發意外離他而去。
尤其是最近，特別心慌。
今天小啞巴也去劉倩奶奶那兒買菜的，他在回孤兒院的路上看見了姜河。
姜河在路對面，抱著籃球走得飛快，滿臉都寫著“不高興”，完全沒有註意到不遠處有個小小的身影在跟著自己。
小啞巴就跟著姜河隔著條馬路一起走，他看見姜河身後還有他媽媽冉煦正追著他，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
姜河好像又和他媽媽吵架了，小啞巴心想。
不知道冉煦說了句什麽，姜河站住腳轉過身去就張著嘴喊著什麽，冉煦也朝姜河吼了些話——但街上還是太吵了，小啞巴站在路對面完全聽不到姜河和他媽媽的爭吵內容。
小啞巴看著，看著——冉煦就動起了手，伸手去搶姜河的籃球，姜河死死不肯松手，母子二人就這樣僵持著。
看得小啞巴心裏捏得緊緊的——姜河才多大，冉煦畢竟是成年人，他怎麽可能搶得過冉煦啊？
小啞巴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冉煦使勁亂晃著籃球，強行從姜河懷裏奪走，而姜河卻因為重心不穩連退幾大步還是摔了個仰朝天。
“嘟嘟！！——”
小啞巴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這刺耳的車鳴聲，剛拐過來的小轎車立馬閃進了視野裏，只聽見“咚”的一聲悶響……
嚇得小啞巴手裏塞滿菜的袋子掉在了地上。
在一個女人刺耳的的尖叫聲中，行人紛紛圍團駐足觀望。
只有小啞巴，慌忙撿回袋撒腿就跑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被嚇哭了。
大滴的淚掉落在半空中，被風拍打在水泥地上，沒入了灰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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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河就是很想把小啞巴帶回自己家，也不是真的想要一個弟弟，只是他真的很喜歡和小啞巴呆在一起。
小啞巴——姜河從來沒有交到過一個像小啞巴一樣的朋友。姜河是打心底裏特喜歡小啞巴，但他和小啞巴總是沒有多少機會見上面，見了面也在一起待不了多久。
姜河這個暑假甚至都直接把小啞巴接回家玩了。
可或許是因為小啞巴之前經常跑去舊城區玩的緣故吧，他現在再來姜河家，只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有人因為錢在疾病的囹圄中流失生命，有人在貧窮中小心翼翼安穩度日……也有人在富貴中衣食無憂。
小啞巴盯著緊握著自己的那只手，膚白而指長，那是一只絕不可能出現在舊城區的手。
也和他自己的手不一樣。
不過當掌心相互接觸，心意也能相通：姜河就感覺到小啞巴情緒的微妙，便回頭來望著他笑：“怎麽了？感覺你似乎不太開心？”
小啞巴搖搖頭，也揚起了嘴角。
姜河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比他在舊城區和孤兒院裏看到過的任何一個孩子笑起來都好看。
“那就好，要是有不開心的事，一定要和我說哦，不要一個人憋著。”姜河說著又把頭轉回去繼續看路了。
從前院，姜河拉著小啞巴一直穿到後院，一路上都是開得正艷的花叢，芬香撲鼻。
“你要不要試試跟我來一次合奏？你彈鋼琴，我拉小提琴——我覺得我們倆配合一定很默契的，就像我們倆打籃球的時候一樣！”姜河胸有成竹地說著。
小啞巴覺得姜河現在得意得鼻子都長了。
“好啊，那就試試吧——考驗默契的時候。”小啞巴笑著點頭答應了姜河。
“好好好——你坐這裏等我，”姜河推著小啞巴坐到了後院亭子裏的鋼琴前，“我去拿我的小提琴！”
小啞巴看著姜河飛快地跑進門裏消失了身影，手垂下的時候突然碰響了琴鍵，嚇得觸電般的抽回了手。
好奇怪，小啞巴以前在姜河家裏都沒有覺得這麽別扭過。
姜河再回來時不僅帶上了自己的小提琴，還給小啞巴帶來了鋼琴譜。
“要不要先練一會兒？你應該應該有段時間沒有彈鋼琴了吧？”姜河問。
“沒事，等我稍稍記下譜子就行。”小啞巴拿著譜子仔細地看著。
“哎，我說真的，你彈鋼琴這方面是真的超有天賦的，要是你也有專業的老師教，你能拿的獎肯定比我那些厲害多了。”姜河一屁股挨著小啞巴坐下，一把搭住了小啞巴的肩膀。
“哪兒來的老師——我覺得就院長教得挺好的，她還教我很多其他的樂器呢：手風琴、吉他、尤克裏裏我都會呢。”小啞巴得意地笑了起來。
“哇，那還是比我會的多，我也就會個鋼琴和小提琴，天天練我都嫌膩了。”姜河癟起了嘴。
小啞巴只是笑了一聲，最後一點譜子看完，很快上手順了兩遍就能流暢彈下來了。也是姜河給的譜子簡單，小啞巴記得很快。
“好了？”姜河站起身來已經準備好要拉小提琴了。
“我開始了哦。”話音剛落，指尖就壓下琴鍵，連綿悠揚的鋼琴聲便於涼亭之下響起。
興許是兩人確實很有默契，節奏一直很穩，小提琴和鋼琴的合奏分外悅耳，引得不少可愛的鳥兒都落到了兩個男孩子的身邊。
“哇！好多鳥……”姜河驚嘆不已，看著在鋼琴邊緣上雀躍的，還有立在小啞巴肩頭的小鳥，他稀奇得不行。
“呃……我有點招小動物……”小啞巴有些尷尬。
“它們不怕人？”姜河伸手還想去抓一只小鳥近距離看看，手一伸過去小鳥就飛開了。
“好吧，還是怕的……”吧？姜河真的感覺很新奇，他都碰不到這些鳥，這鳥居然還主動跟小啞巴裏這麽近，甚至敢直接站小啞巴身上。
“我平時出去買菜，路上也總有好多小貓小狗跟著我，我怎麽嚇它們都不走，我和別人站一起的時候它們就躲，我一個人的時候它們又出來跟著我，膽子大的還直接來蹭我。”小啞巴說。
“我不是忌妒你啊——流浪貓流浪狗身上確實不幹凈，你不要隨隨便便摸他們哦，還有就是也要小心被咬被抓，說不定也不是所有流浪貓流浪狗都喜歡你，萬一就遇上了攻擊性很強的流浪狗流浪貓，把你弄傷了怎麽辦？”姜河放下小提琴，苦口婆心說了一大堆。
小啞巴失笑，說：“怎麽像老婆婆一樣啰嗦——這點常識我當然知道了。”
“我是認真的啦，就算是家養寵物貓狗不小心弄傷了你，也是一定要去醫院打狂犬疫苗的，狂犬疫苗對你來說也很貴，我也不知道孤兒院院裏會不會有人帶你去醫院給你付那些錢——總之你要是被流浪貓狗這些動物弄傷了真的會很麻煩的，你又不像我，時時刻刻都有人看著，出了事也不用擔心沒人管我——你出事了怎麽唔——”
“哇，你真烏鴉嘴！說你烏鴉嘴我都替烏鴉委屈！”小啞巴直接捂住了姜河的嘴。
“它們都有靈性的，我對它們好，才不會亂咬我亂抓我。”小啞巴說完才松開了姜河的嘴。
“切……關心你還不樂意。”姜河倒是不高興了。
“詛咒還差不多……”小啞巴一時無語。
“反正你以前也拿生病咒過我，咱倆扯平了嘛，”姜河笑嘻嘻地說，“你今天就別回去了嘛，就留我家過一夜，你跟我一起睡，我們倆可以悄悄在被子裏互相講鬼故事！”
“一定很好玩的！”姜河抓著小啞巴的手不停地晃，“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要。”小啞巴不假思索道。
“啊？為什麽啊？”姜河失落極了。
小啞巴和姜河對視著，半天不說話。
急得姜河又開始拉著小啞巴叫了：“你就留一晚上，留一晚上嘛——”
“因為我睡覺認床。”小啞巴正兒八經地說。
姜河有些無語，但還是沒放棄：“你睡不著沒關系，我可以哄你睡！”
“你也哄姜瑞？”小啞巴反問姜河。
“不！沒哄過她。”姜河竟然莫名回答得超嚴肅。
“她不是你親妹妹？她小時候你真沒哄過她睡覺啊？”小啞巴不太信。
“真沒有！”姜河又回答了一遍。
但馬上他又小聲嘀咕了起來：“因為她根本不讓我進她房間……女孩子總是有些讓人搞不懂的秘密……”
小啞巴忍俊不禁：“我看啊，你要哄我睡覺，也是給我講鬼故事。”
“開玩笑——睡前故事都是講童話故事的！”姜河不高興地推了一下小啞巴。
小啞巴還在笑：“你能講什麽童話故事。”
“不信我？我可以給你講——”
“講——”
“呃……”
“公主被惡龍抓走勇者去救公主最後被公主從惡龍那裏救出來的故事！”
姜河說話沒過腦子，足足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覺這個劇情不太對勁。
“是勇者被惡龍救出公主——勇者救出公主從惡龍——惡龍被勇者救——啊不對反正是勇者和公主最後幸福在一起了的故事！”
姜河突然被自己繞暈了，硬是沒拐過來勇者惡龍公主這個彎。
“……我還是聽鬼故事吧。”小啞巴汗顏道。
“鬼故事也行啊！我可以給你講學校裏有學生因為作業太多一直寫不完然後心生怨恨召喚出了專門撕課本作業的厲鬼的故事！”
“……”
“怎麽樣？我腦洞很大吧？是不是超新穎的！”
“……嗯，對，沒錯，”小啞巴面無表情地鼓起了掌，“讓老師晚上被窩裏全是撕課本和作業的聲音。”
“那你是不是願意——”
“不要。”
姜河被小啞巴果斷拒絕了……！
“誰進你被窩誰失眠一整晚。”
居然還補姜河刀……心好痛，可姜河哭不出來。
……
認不認床小啞巴不知道，他只是不好意思留在姜河家裏而已。
整個暑假姜河都在把小啞巴往家裏帶，搞得小啞巴和姜河的家裏人都認識了先不說，小啞巴想去找劉倩玩都抽不開身。
小啞巴是暑假結束開學之後才有空去找劉倩玩的。
今天小啞巴和劉倩一起在樓頂的菜棚裏，蹲在一塊小菜田邊上聊天。
“我還以為某人是把我給忘了呢。”劉倩給小啞巴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陰陽怪氣。
“嘿嘿，我一直被姜河帶出去玩嘛。”小啞巴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帶出去玩？去哪兒玩？”劉倩問。
“去他家，也會帶我出去打籃球。”小啞巴回答。
“去他家？”
“嗯，他老是把我接回他家玩，搞得他爸爸媽媽都認得我了……”小啞巴很是不好意思。
“哇，那我看他們家十有八九是要把你領養了呀。”
小啞巴卻搖起了頭，苦笑著說：“不會的，我覺得我還是適應不了那種特別有錢的家庭環境……特別是一想到這邊這些小孩，一想到你，我就覺得呆在他們家不舒服……”
劉倩張著嘴，挨了好半天才說出話：“挺好的啊——這邊的人個個都窮得要死，病了連去醫院的錢都沒有，你去了有錢人家裏才能照顧好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比我還瘦，像個小猴子一樣。”劉倩勉強笑了一聲。
小啞巴不高興地癟起了嘴，兩個人都陷入了沈默。
“我還是很想知道那個怪叔叔的事，我今天來找你又在路上遇到他了，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小啞巴小聲說。
“啊……嘖。”劉倩皺起了眉。
“怎麽啦？”小啞巴問。
“那個怪叔叔……他就是喜歡我們這種年紀小的小孩子……他其實，其實在我們這地方是有錢人了，我也是聽其他大人說起過……以前也親眼看見他，隔三差五就……領著一個小孩子回家。他們大人都說是幹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我很怕他會想對你也做那些事……”劉倩支支吾吾地說著，“但是現在都告訴你了，你一定要躲他躲遠點！”
突然被抓住手，小啞巴被劉倩嚇了一跳。
“你說是領走的，難不成他們爸爸媽媽不知道那怪叔叔要幹什麽事嗎？”小啞巴反握住了劉倩的手。
“他們知道啊。”劉倩答。
“知道還願？”小啞巴驚訝地問。
“唔……為了錢啊笨蛋！”劉倩在小啞巴手膀子上打了一下。
“嘶——”小啞巴被打疼了，“可、可是真的至於嗎……？”
“錢是萬能的必需品——你看我們這裏的人，哪個不認錢的？”劉倩反問小啞巴。
小啞巴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吭了。
“老師上課就喜歡跟我們說什麽‘錢不是萬能的’還說什麽‘錢買不到快樂買不到幸福’……我覺得老師都是在放屁。”
“怎麽買不到快樂了？我要是有錢，我就可以過生日給自己買一次生日蛋糕了，我不信我高興不起來，奶奶也沒吃過蛋糕，要是我們倆都能吃上一次，肯定幸福得要死——這些不是錢買來的嗎？”劉倩說起這個似乎很不高興，“說起來，每次帶你去其他地方玩的時候不也能遇到很多流浪貓流浪狗嗎？有錢的話也能給他們買好吃的，要是不小心被它們弄傷了也不用擔心沒錢打狂犬疫苗了……說不定我還能撿一只回家養著呢，這樣我去學校之後奶奶也有伴兒了。”
“你看啊，吃的飯要花錢買，穿的衣服要花錢買，住的地方也是要花錢買——所以錢真的很重要，過日子不能沒有這個東西。”劉倩看了眼小啞巴。
“嗯……買菜也要花錢，就算是自己種菜，也是要花錢的……”小啞巴被劉倩說服了。
“我以前聽老師說錢不是萬能的，我真的還覺得沒必要把錢看得太重要——跟你說哦，我班上有一個男生就跟我住得挺近的，他媽媽生了重病連床都下不了，他家裏又就只有他和他媽兩個人，連送去醫院的錢都沒有，你不知道我每天見到他，他那個眼睛哭得……一個男孩子，哭成那樣真的讓人看著好難受，班上說幫他籌錢——”劉倩的聲音突然壓低了，“我捐的20塊錢都是最多的了！”
小啞巴聽了感覺自己心跳都停了那麽一瞬間。
他一定是見過那個男生的，肯定見過。
“但是前天沒見到他來上課了……估計……估計也見不到他了吧。”劉倩苦笑了一下。
“我跟他關系還不錯的，他是個很老實的男生，成績也比我好……”
小啞巴看著長在土裏的綠菜，生機盎然，綠油油的漂亮葉子是跟現在他和劉倩聊的話題形成了強烈反差。
“嗯，如果那天我口袋裏有阿姨給我的50塊錢就好了。”小啞巴突然開口。
“50塊錢？那也不夠。”
“哎呀，萬一就剛好差我那50塊錢呢？”
“……等等，你認識他？”
“不認識，一面之緣：他問我要過錢。”
“哦……寧願回去挨罵也要把錢給他啊，你也是個蠢好人。”
“不好嗎？至少能讓他舒服點的吧？”
“那你舒服了嗎？你願意委屈自己幫別人，可沒人願意委屈他們來幫你，他們不是你朋友，不會願意無緣無故對你好。”
“……那如果人人都這樣，誰還信這個世界有好人啊？”
“呃……”
“你不是說，日子總要過下去的嗎？不能讓人日子過不下去了嘛。”
小啞巴也是因為認識了劉倩，來過了舊城區才明白了很多道理。
姜河那種條件都是極少數人，劉倩這種人，反而才是生活中的大多數。就像小啞巴經常聽照顧他的那個姐姐抱怨的一樣：每個月的工資就那麽點，要考慮每天的開銷，要考慮未來的規劃，還要考慮突發的意外情況……人還年輕，卻每天都在繞著“錢”打轉。
不過小啞巴對錢的認識也僅限於“很重要”“必不可少”，因為他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他住在孤兒院裏，除了出去買菜跑腿，沒有地方會用到錢。
比起錢，他更害怕“死亡”這個東西。
小啞巴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他從劉倩那裏聽到那個以前攔他路的男生後來的消息，他就莫名很害怕自己的唯一珍惜的兩個朋友也會某天突發意外離他而去。
尤其是最近，特別心慌。
今天小啞巴也去劉倩奶奶那兒買菜的，他在回孤兒院的路上看見了姜河。
姜河在路對面，抱著籃球走得飛快，滿臉都寫著“不高興”，完全沒有註意到不遠處有個小小的身影在跟著自己。
小啞巴就跟著姜河隔著條馬路一起走，他看見姜河身後還有他媽媽冉煦正追著他，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
姜河好像又和他媽媽吵架了，小啞巴心想。
不知道冉煦說了句什麽，姜河站住腳轉過身去就張著嘴喊著什麽，冉煦也朝姜河吼了些話——但街上還是太吵了，小啞巴站在路對面完全聽不到姜河和他媽媽的爭吵內容。
小啞巴看著，看著——冉煦就動起了手，伸手去搶姜河的籃球，姜河死死不肯松手，母子二人就這樣僵持著。
看得小啞巴心裏捏得緊緊的——姜河才多大，冉煦畢竟是成年人，他怎麽可能搶得過冉煦啊？
小啞巴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冉煦使勁亂晃著籃球，強行從姜河懷裏奪走，而姜河卻因為重心不穩連退幾大步還是摔了個仰朝天。
“嘟嘟！！——”
小啞巴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這刺耳的車鳴聲，剛拐過來的小轎車立馬閃進了視野裏，只聽見“咚”的一聲悶響……
嚇得小啞巴手裏塞滿菜的袋子掉在了地上。
在一個女人刺耳的的尖叫聲中，行人紛紛圍團駐足觀望。
只有小啞巴，慌忙撿回袋撒腿就跑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被嚇哭了。
大滴的淚掉落在半空中，被風拍打在水泥地上，沒入了灰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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