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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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何（四）
劉倩送小啞巴下樓，天色不早了，小啞巴也該回院裏了。
“感冒藥也要按時吃啊，我會再來找你玩的。”小啞巴還在和劉倩聊著。
剛出這棟樓，小啞巴不經意間就和馬路對面一個站在陰影裏的陌生男人對上了視線。
陰嗖嗖的目光讓小啞巴渾身打了個寒顫。
“快走——”劉倩拉著小啞巴快步離開了。
“怎麽了？”小啞巴問。
“……反正你以後見到這怪叔叔繞著走就行了，能躲遠點就躲遠點。”劉倩皺起了眉。
“哦……”小啞巴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剛好撞上了那男人詭異的笑容，嚇得小啞巴倒抽一口涼氣。
他有點後悔自己回頭看這一眼了。
……
過年，孤兒院裏很熱鬧。
不過四樓依然很冷清，但有姐姐陪著小啞巴。姐姐教了小啞巴包餃子。
小啞巴學什麽都很快，連鉤織玩偶一學就能上手，可現在卻偏偏難在了包餃子這件事上：也不是包不起來吧，就是怎麽包都很醜。
如果說正常的漂亮餃子像一半朵花，那小啞巴包的餃子就是一半蔫了的花，花瓣還是大小各異的。
小啞巴包了那麽多餃子，純粹是因為不服氣。
很多不同的餃子餡，小啞巴每種都包了個遍，姐姐握著小啞巴的手包出來的餃子還挺漂亮，到小啞巴自己動手包的時候就支棱不起來了。
小啞巴都被打擊得沒信心了，包了一堆，轉頭去默默搟餃子皮兒去了。
其實小啞巴包的算好的了，樓下還有一堆熊孩子包的餃子完全是亂捏的呢。
“小啞巴，之前還聽院長說姜河他們家打算領養你來著呢，姜河有跟你說這件事嗎？”姐姐問。
“說過了，我沒答應他。”小啞巴的註意力現在全放在自己手下的面皮上。
“沒答應？為什麽啊？”姐姐又問。
“怕習慣不了吧。”小啞巴這樣回答。
姐姐沒有多問了，餃子餡包完，包餃子的工作就這樣結束了，小啞巴就乖乖去洗幹凈了手，然後在房間裏乖乖等著餃子上桌。
不知道姜河現在在家裏是不是也能吃上餃子？小啞巴突然很好奇。不過小啞巴其實並不是很愛吃餃子，比起餃子，他更喜歡吃皮薄的餛飩。
劉倩現在肯定在家裏和她奶奶一起看著電視吃年夜飯吧？想到了姜河，小啞巴自然也想到了劉倩。
要是他也能有一個手機就好了，哦，劉倩和姜河也要有，這樣的話，他就可以隨時隨地聯系自己的兩個朋友了。
想著想著餃子就來了。
小啞巴皺了皺眉，看了一眼被自己咬了一半的餃子。
他搟的皮太厚了……不好吃。
……
年後，姜河又來找小啞巴玩了。和以前一樣，姜河帶小啞巴去附近公園的空地上打籃球。一路上他們都在興致勃勃地聊兩個人沒有在一起時發生的事，聊得不亦樂乎。
小啞巴提到自己送劉倩的那個小烏龜的時候，還被姜河好好嘲笑了一番。
“也虧那女生會信你說送烏龜是那個意思——”姜河還在笑。
“我是隨手拿的，當時走得急哪裏還有時間慢慢給她挑啊？”小啞巴癟起了嘴，“但是現在想起來，我勾的那個白兔子確實更適合送給女孩子。”
“你怎麽不給我送一個？我也要。”姜河輕輕撞了一下小啞巴的肩膀。
“那我明天給你拿一個？”
“除了兔子，還勾了什麽？”
“還有個小猴子——這個不行，我自己要留著呢。”
“喜歡猴子？”
“嗯，對啊——”
“我看你確實瘦得像個小猴子～”
小啞巴瞬間無語，瞪了姜河一眼，然後伸手用力一拍——把姜河抱著的籃球給拍掉了。
籃球在地上調皮跳幾下就滾遠了，姜河跑去抓還抓了好幾次都沒抓上。
“唉，別生氣嘛。”追個籃球累死姜河了。
“我生氣了嗎？”小啞巴得意地咧嘴笑了起來。
這下輪到姜河無語了。
“反正我對猴子沒興趣，你給我重新勾一個唄。”姜河把跑偏的話題拉了回來。
“那你想要什麽？先說好啊，太難的我可不勾。”
“我想要一只小貓——好想在家裏養一只，可是媽媽不讓……”
“你這話的意思該不會要我勾一只跟正常貓一樣大小的玩偶吧？”
“……其實小點也可以……”
姜河不好意思地撓著頭，那是手上每一下都抓得小啞巴心上巨疼。
“是啊，反正又不是你自己勾，你當然覺得想要什麽都很簡單嘛！”小啞巴氣沖沖地一個人先往前走了。
姜河還以為小啞巴真生氣了，急忙追上去一個勁兒地道歉。
其實小啞巴也就是嘴上兇兇姜河，到底還是豆腐心，回了孤兒院後只要姜河沒來找他他就一直在房間裏勾小貓的玩偶，忙了好多天。
在姜河又來依依不舍地告訴小啞巴他要開學的時候，小啞巴把剛好勾完的玩偶貓送給了姜河。
“啊……你不是——不勾的嗎……？這麽大一個，你得用多少毛線花多少時間啊？”姜河拿著這禮物感覺臉上發燙。
“反正我每天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勾它，也是磨時間——不過毛線確實用了很多，我攢的零花錢上次用去買藥本來就花得差不多了，買毛線還把我重新攢的又花完了。”小啞巴說完就鼓起了腮幫子，滿臉的不高興。
姜河忍俊不禁，直接撲上去緊緊抱住了小啞巴。
“我把它放房間裏，就擺在枕頭邊——每天起床和睡覺都能看見它，然後想起你。”
“噫，感覺好肉麻。”
嘴上在嫌棄姜河，小啞巴還是輕輕回抱住了他。
“這可是最棒的禮物了，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啦～”姜河松開小啞巴，滿心歡喜地仔細觀察著這個鉤織小貓。
“你喜歡就行。”小啞巴跟著笑了。
……
姜河回學校了，劉倩也要回學校的，所以小啞巴去買菜的多數時候也只見到了劉倩奶奶。
劉倩不在，小啞巴還是會替她多陪陪奶奶的，一般都是劉倩放學剛回來，小啞巴就要趕回院裏去了，兩個人的空閑時間有點沖突。
小啞巴看見劉倩把他送的小烏龜穿上繩掛在書包上的，每次見面這小烏龜都在書包上都吊著晃來晃去的。
今天兩個人見面，劉倩看見自己奶奶的菜攤亂糟糟的，小啞巴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臉上還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嘴角都破了皮流著血。
嚇得劉倩急忙跑過去問：“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啊？”
小啞巴抹了把嘴，不悅道：“就剛剛有人朝奶奶擺的菜上丟石頭，我跟他們打了一架——太沒素質了！我越想越氣啊！”氣得小啞巴現在還在朝空氣亂揮拳頭。
“那你也不能跟他們打架把自己打成這樣啊——你嫌自己在孤兒院裏挨的打還不夠多啊？”劉倩是被小啞巴搞得又氣又憂。
“我也說了這點菜糟蹋了就糟蹋了，這孩子是拉都拉不住……看看臉上這傷，心疼死了！”劉倩奶奶拉過小啞巴，捧著他的臉仔細瞅著。
“沒事奶奶，不疼——”
“看我再給你補一拳你還疼不疼！”
一個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在小啞巴腦袋上，把小啞巴正說著的話硬生生砸沒了。
“嗚……”疼得小啞巴抱著頭站那兒眼淚在眼睛裏直打轉。
壞小孩沒把小啞巴打哭，劉倩這一拳倒是差點給小啞巴揍哭了。
“疼就對了！不疼都不長記性！不準再跟這裏的這些不懂事的臭小子打架了！”劉倩教訓道。
“你自己都說了，不疼不長記性——我不教訓他們一頓，他們以後天天都來討嫌，一點都不懂尊重老人家！”小啞巴反駁道。
“到底是誰被打得這麽慘啊？！你還覺得自己打得該了是嗎？”
“嗚！——”
劉倩舉著拳頭上前一步，嚇得小啞巴直往劉倩奶奶身後躲。
“奶奶劉倩又要打我！”小啞巴揪著劉倩奶奶的衣服喊道。
“這回奶奶可是站我這邊——”
話音戛然而止，小啞巴探出頭一看，看見了劉倩回頭望著身後一個陌生的男人。
小啞巴對他有印象，是劉倩口裏的那個怪叔叔。
劉倩明顯是被嚇到了，收了手立馬站在小啞巴跟前，把小啞巴擋了起來，她垂著頭，不敢擡頭看對方。
可小啞巴好奇，目光硬是偏頭從劉倩奶奶和劉倩兩人身影的縫隙裏鉆出去落到了那個怪叔叔的臉上，就這樣和陰冷的視線對上了。
小啞巴還是被盯得很不舒服，趕緊又把目光收回來了。
這男人也沒說話，光遞了一個塑料袋過來。
碘伏，創口貼，藥膏——這是袋子裏的東西。
這東西能收嗎？劉倩擡頭去凝望著對方，不敢接。
“臉上別留疤了。”男人嗓音低沈而沙啞，沒人接他手裏的袋子，他就放到了地上，然後拖著死氣沈沈的步子慢慢離開了。
待他走遠，劉倩才撿起袋子，轉身塞到了小啞巴手裏。
“那個叔叔，人不好嗎？”小啞巴問劉倩。
劉倩皺皺眉遲遲不開口，搞得小啞巴一頭霧水。
劉倩奶奶重重嘆了口氣，轉身去收拾菜攤子了。
“怎麽了？”小啞巴又問了一句。
“……你該不會覺得他給你送點藥人還挺不錯的吧？”劉倩不安地反問小啞巴。
說實話，小啞巴的心裏確實動搖了。
“哈，”劉倩苦笑了一下，“我只用問你一個問題你就不覺得他人好了。”
“什麽問題？”
“你就沒有想過他為什麽送藥送得這麽及時嗎？你前腳剛打完架他後腳就把藥送過來了？”
小啞巴楞在原地，突然反應過來了劉倩話裏的意思。
“你以為他真的是喜歡你想對你好？——也不能這麽說，他應該確實喜歡你。”
“不是說了？讓你臉上別留疤。”
“這話只有一層字面意思。”劉倩的眉頭還是皺得厲害。
小啞巴現在只覺得渾身嚇得發僵，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還是少來舊城區這邊了吧。”劉倩小聲和小啞巴說。
小啞巴脫口而出：“那我還怎麽找你？我可不指望你會有機會來孤兒院找我。”
劉倩一時陷入了沈默。
“你怕什麽？怎麽可能真出那種事——我又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我連家人都沒有，別人圖我啥嘛。”
劉倩嘴唇微啟，可又沒說出話，最後還是把嘴閉上了。
“別太緊張了嘛，大不了以後找你我直接去你家裏嘛，你和奶奶再換個地方擺菜攤，這樣還可以甩掉那群煩人的臭屁小孩。”小啞巴也成功說服了自己，臉上又擠出了明朗的笑容。
“好吧……也行。”劉倩在小啞巴的安慰下稍稍安心了些。
“那我就先回孤兒院了，今天出來得有點久了，回去肯定要被姐姐教訓了……”小啞巴最後癟了下嘴，然後就揮手道別跑走了。
劉倩看著小啞巴跑遠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他是很好的孩子，可惜啊……居然都沒人願要他。”劉倩奶奶突然開口說。
“別這麽想嘛奶奶，說不定小啞巴明天就被有錢人家看上領走了呢——小啞巴那麽帥一男生，我看我們學校都沒一個比得過他的。”劉倩笑著安慰自己奶奶。
“是，是——這麽討喜的孩子，肯定是享大福的命，現在吃點苦，以後日子肯定順的。”劉倩奶奶點著頭。
……
不出意外還是沒有發生意外（？），小啞巴回院裏後被負責照顧自己的姐姐好生教訓了一頓。
出去玩玩了那麽久先不說，居然還跟人打架帶了一身的傷回來。
“真是玩野了你！居然還敢跟人打架了！！！”
姐姐給小啞巴塗藥的手故意用了力，疼得小啞巴眼淚都沒包住，從眼睛裏大滴大滴地滾出來。
真委屈啊，明明自己是幹了件好事，先是挨了劉倩揍，現在還要被姐姐教訓，小啞巴可憋屈了。
晚上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小啞巴還翻來覆去的在想今天下午那個怪叔叔的事情。
不去舊城區是不可能的，小啞巴現在可就只有劉倩一個朋友能見上面了，成天一個人呆在孤兒院裏他已經閑不住了。當真是習慣了有朋友陪自己一起玩，小啞巴已經適應不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生活方式了。
小啞巴還是覺得，是劉倩緊張過頭了。
但小啞巴也確實被劉倩嚇到了，所以他後面一段時間也沒有去舊城區了。
隔了很久趁雙休日劉倩放假，小啞巴又去找了一趟劉倩。一路上並沒有發現有那個怪叔叔的身影，小啞巴懸著的心就落下來了。
“我當你真聽我話別來我們這邊了呢。”劉倩還跟小啞巴開起了玩笑。
“有時間肯定會想來找你玩的嘛。”小啞巴笑著回答道。
“對對對，知道你對自己朋友好——我們前些天期中考試了。”劉倩換了個話題。
“嗯，那你考得怎麽樣？”小啞巴順著問了下去。
“呃……比一團糟還糟，哈哈～”
“考砸了為什麽還這麽高興啊？”
小啞巴想起姜河，姜河考試要是少了那麽一兩分就會被他媽媽罵的，要是劉倩的媽媽是姜河的媽媽，小啞巴簡直不敢想象姜河的媽媽會被氣成什麽樣。
“因為期中考完就等於學期一半都過去了呀——考完期末就放假咯～”劉倩笑嘻嘻地說。
小啞巴也沒接話。靜下心細想想，劉倩和姜河，確實沒辦法做比較。
“我奶奶說，考試成績不是衡量一個人人品的標準。”劉倩認真地說。
“嗯嗯，我就覺得你人很好。”小啞巴也一本正經地給劉倩發起了好人卡。
“不過，你要是也在上學的話，我覺得你的成績一定會很好的！”
“啊？算了吧……我想到你以前哭著寫作業的樣子就害怕，才不想去學校上學呢……”
小啞巴轉過頭去把耳朵捂起來了，氣得劉倩拳頭都硬起來了。
今天從劉倩家出來，回家的路上小啞巴也沒有遇上那個怪叔叔，但他碰上其他小孩了。
他就是路過一個巷子口，一個小孩子就突然沖出來把他拉進去了。
小啞巴被嚇壞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把他堵在巷子裏開口就是管他要錢。
“我知道的，你來這邊經常就是去劉倩奶奶那兒買菜，一買就買好多……你還給劉倩買過禮物對吧？你身上肯定有錢的吧？肯定有不少錢才能買菜買禮物的才對……”男孩瘋瘋癲癲地和小啞巴說話。
小啞巴哪敢跟其他人說話，特別是這個男孩看上去精神狀態還這麽不穩定，手裏還握著個臟兮兮的空酒瓶。
“你肯定有錢——把你的錢都拿出來給我，我就讓你回去……！”男孩咬牙說著，酒瓶就輕輕敲在了身邊的掉了皮的墻壁上。
小啞巴手忙腳亂地在男孩面前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摸了個遍，表示自己確實身無分文。
男孩喘了幾口粗氣，粗暴地丟了酒瓶自己上手去掏小啞巴身上的口袋——確實什麽都沒摸到。
小啞巴看著這男孩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像是極其失望般的，酒瓶掉地上滾到了垃圾桶邊，男孩抓著自己的頭發慢慢蹲了下去。
詭異的安靜持續了很久，被嗚咽聲打破了寂靜。
“嗚嗚……為什麽你沒錢……為什麽我給不了媽媽錢……”
男孩哭了起來，哭得小啞巴直發蒙。
“我不想我媽在家裏病死……沒錢怎麽送媽媽去醫院啊？——”
男孩越哭越兇，情緒逐漸激動了起來。
從他哭吼聲裏聽出來的絕望和無助，讓小啞巴手足無措。
他第一次接觸到這種爆發出來的情緒，這種來自走投無路的人的情緒——明明也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卻讓小啞巴覺得自己和他這時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小啞巴不知道自己怎麽辦，他聽著這男孩哭他也難受，可他實在幫不上忙，只能悄悄趕緊離開這個狹窄的巷道。
小啞巴還在想，那個男孩，為了送自己媽媽去醫院治病，一定試過很多方法找錢了吧？不然他會堵小啞巴找小啞巴這樣的同齡小孩要錢？
他一定也是無計可施了……
難受，小啞巴覺得心裏很難受，明明走了那麽遠了，他感覺自己還是能聽到那男孩的哭吼聲。
原來病拖久了會死……
原來死亡，是剝奪人希望的東西。
……
轉眼又是暑假。
“餵，姜河。”
“嗯？怎麽啦？”
“你會不會生病啊？”
“我嗎？我身體素質不錯，一般不會生病哦。”
“那就好……你可不能生病啊。”
“哈？你該不會是咒我吧？”
“我哪裏咒你了？我是擔心你！”
“我看你就是咒我生病……哼。”
“我真沒有！——”
小啞巴急得炸了毛，惹得姜河直笑。
“你還笑！我真的很怕你生病——”
姜河直接捂住了小啞巴的嘴，嬉皮笑臉道：“生病了，也第一個傳染給你，讓你陪我一起病。”
好，好一個一起病，好得小啞巴直接給姜河翻起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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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倩送小啞巴下樓，天色不早了，小啞巴也該回院裏了。
“感冒藥也要按時吃啊，我會再來找你玩的。”小啞巴還在和劉倩聊著。
剛出這棟樓，小啞巴不經意間就和馬路對面一個站在陰影裏的陌生男人對上了視線。
陰嗖嗖的目光讓小啞巴渾身打了個寒顫。
“快走——”劉倩拉著小啞巴快步離開了。
“怎麽了？”小啞巴問。
“……反正你以後見到這怪叔叔繞著走就行了，能躲遠點就躲遠點。”劉倩皺起了眉。
“哦……”小啞巴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剛好撞上了那男人詭異的笑容，嚇得小啞巴倒抽一口涼氣。
他有點後悔自己回頭看這一眼了。
……
過年，孤兒院裏很熱鬧。
不過四樓依然很冷清，但有姐姐陪著小啞巴。姐姐教了小啞巴包餃子。
小啞巴學什麽都很快，連鉤織玩偶一學就能上手，可現在卻偏偏難在了包餃子這件事上：也不是包不起來吧，就是怎麽包都很醜。
如果說正常的漂亮餃子像一半朵花，那小啞巴包的餃子就是一半蔫了的花，花瓣還是大小各異的。
小啞巴包了那麽多餃子，純粹是因為不服氣。
很多不同的餃子餡，小啞巴每種都包了個遍，姐姐握著小啞巴的手包出來的餃子還挺漂亮，到小啞巴自己動手包的時候就支棱不起來了。
小啞巴都被打擊得沒信心了，包了一堆，轉頭去默默搟餃子皮兒去了。
其實小啞巴包的算好的了，樓下還有一堆熊孩子包的餃子完全是亂捏的呢。
“小啞巴，之前還聽院長說姜河他們家打算領養你來著呢，姜河有跟你說這件事嗎？”姐姐問。
“說過了，我沒答應他。”小啞巴的註意力現在全放在自己手下的面皮上。
“沒答應？為什麽啊？”姐姐又問。
“怕習慣不了吧。”小啞巴這樣回答。
姐姐沒有多問了，餃子餡包完，包餃子的工作就這樣結束了，小啞巴就乖乖去洗幹凈了手，然後在房間裏乖乖等著餃子上桌。
不知道姜河現在在家裏是不是也能吃上餃子？小啞巴突然很好奇。不過小啞巴其實並不是很愛吃餃子，比起餃子，他更喜歡吃皮薄的餛飩。
劉倩現在肯定在家裏和她奶奶一起看著電視吃年夜飯吧？想到了姜河，小啞巴自然也想到了劉倩。
要是他也能有一個手機就好了，哦，劉倩和姜河也要有，這樣的話，他就可以隨時隨地聯系自己的兩個朋友了。
想著想著餃子就來了。
小啞巴皺了皺眉，看了一眼被自己咬了一半的餃子。
他搟的皮太厚了……不好吃。
……
年後，姜河又來找小啞巴玩了。和以前一樣，姜河帶小啞巴去附近公園的空地上打籃球。一路上他們都在興致勃勃地聊兩個人沒有在一起時發生的事，聊得不亦樂乎。
小啞巴提到自己送劉倩的那個小烏龜的時候，還被姜河好好嘲笑了一番。
“也虧那女生會信你說送烏龜是那個意思——”姜河還在笑。
“我是隨手拿的，當時走得急哪裏還有時間慢慢給她挑啊？”小啞巴癟起了嘴，“但是現在想起來，我勾的那個白兔子確實更適合送給女孩子。”
“你怎麽不給我送一個？我也要。”姜河輕輕撞了一下小啞巴的肩膀。
“那我明天給你拿一個？”
“除了兔子，還勾了什麽？”
“還有個小猴子——這個不行，我自己要留著呢。”
“喜歡猴子？”
“嗯，對啊——”
“我看你確實瘦得像個小猴子～”
小啞巴瞬間無語，瞪了姜河一眼，然後伸手用力一拍——把姜河抱著的籃球給拍掉了。
籃球在地上調皮跳幾下就滾遠了，姜河跑去抓還抓了好幾次都沒抓上。
“唉，別生氣嘛。”追個籃球累死姜河了。
“我生氣了嗎？”小啞巴得意地咧嘴笑了起來。
這下輪到姜河無語了。
“反正我對猴子沒興趣，你給我重新勾一個唄。”姜河把跑偏的話題拉了回來。
“那你想要什麽？先說好啊，太難的我可不勾。”
“我想要一只小貓——好想在家裏養一只，可是媽媽不讓……”
“你這話的意思該不會要我勾一只跟正常貓一樣大小的玩偶吧？”
“……其實小點也可以……”
姜河不好意思地撓著頭，那是手上每一下都抓得小啞巴心上巨疼。
“是啊，反正又不是你自己勾，你當然覺得想要什麽都很簡單嘛！”小啞巴氣沖沖地一個人先往前走了。
姜河還以為小啞巴真生氣了，急忙追上去一個勁兒地道歉。
其實小啞巴也就是嘴上兇兇姜河，到底還是豆腐心，回了孤兒院後只要姜河沒來找他他就一直在房間裏勾小貓的玩偶，忙了好多天。
在姜河又來依依不舍地告訴小啞巴他要開學的時候，小啞巴把剛好勾完的玩偶貓送給了姜河。
“啊……你不是——不勾的嗎……？這麽大一個，你得用多少毛線花多少時間啊？”姜河拿著這禮物感覺臉上發燙。
“反正我每天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勾它，也是磨時間——不過毛線確實用了很多，我攢的零花錢上次用去買藥本來就花得差不多了，買毛線還把我重新攢的又花完了。”小啞巴說完就鼓起了腮幫子，滿臉的不高興。
姜河忍俊不禁，直接撲上去緊緊抱住了小啞巴。
“我把它放房間裏，就擺在枕頭邊——每天起床和睡覺都能看見它，然後想起你。”
“噫，感覺好肉麻。”
嘴上在嫌棄姜河，小啞巴還是輕輕回抱住了他。
“這可是最棒的禮物了，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啦～”姜河松開小啞巴，滿心歡喜地仔細觀察著這個鉤織小貓。
“你喜歡就行。”小啞巴跟著笑了。
……
姜河回學校了，劉倩也要回學校的，所以小啞巴去買菜的多數時候也只見到了劉倩奶奶。
劉倩不在，小啞巴還是會替她多陪陪奶奶的，一般都是劉倩放學剛回來，小啞巴就要趕回院裏去了，兩個人的空閑時間有點沖突。
小啞巴看見劉倩把他送的小烏龜穿上繩掛在書包上的，每次見面這小烏龜都在書包上都吊著晃來晃去的。
今天兩個人見面，劉倩看見自己奶奶的菜攤亂糟糟的，小啞巴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臉上還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嘴角都破了皮流著血。
嚇得劉倩急忙跑過去問：“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啊？”
小啞巴抹了把嘴，不悅道：“就剛剛有人朝奶奶擺的菜上丟石頭，我跟他們打了一架——太沒素質了！我越想越氣啊！”氣得小啞巴現在還在朝空氣亂揮拳頭。
“那你也不能跟他們打架把自己打成這樣啊——你嫌自己在孤兒院裏挨的打還不夠多啊？”劉倩是被小啞巴搞得又氣又憂。
“我也說了這點菜糟蹋了就糟蹋了，這孩子是拉都拉不住……看看臉上這傷，心疼死了！”劉倩奶奶拉過小啞巴，捧著他的臉仔細瞅著。
“沒事奶奶，不疼——”
“看我再給你補一拳你還疼不疼！”
一個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在小啞巴腦袋上，把小啞巴正說著的話硬生生砸沒了。
“嗚……”疼得小啞巴抱著頭站那兒眼淚在眼睛裏直打轉。
壞小孩沒把小啞巴打哭，劉倩這一拳倒是差點給小啞巴揍哭了。
“疼就對了！不疼都不長記性！不準再跟這裏的這些不懂事的臭小子打架了！”劉倩教訓道。
“你自己都說了，不疼不長記性——我不教訓他們一頓，他們以後天天都來討嫌，一點都不懂尊重老人家！”小啞巴反駁道。
“到底是誰被打得這麽慘啊？！你還覺得自己打得該了是嗎？”
“嗚！——”
劉倩舉著拳頭上前一步，嚇得小啞巴直往劉倩奶奶身後躲。
“奶奶劉倩又要打我！”小啞巴揪著劉倩奶奶的衣服喊道。
“這回奶奶可是站我這邊——”
話音戛然而止，小啞巴探出頭一看，看見了劉倩回頭望著身後一個陌生的男人。
小啞巴對他有印象，是劉倩口裏的那個怪叔叔。
劉倩明顯是被嚇到了，收了手立馬站在小啞巴跟前，把小啞巴擋了起來，她垂著頭，不敢擡頭看對方。
可小啞巴好奇，目光硬是偏頭從劉倩奶奶和劉倩兩人身影的縫隙裏鉆出去落到了那個怪叔叔的臉上，就這樣和陰冷的視線對上了。
小啞巴還是被盯得很不舒服，趕緊又把目光收回來了。
這男人也沒說話，光遞了一個塑料袋過來。
碘伏，創口貼，藥膏——這是袋子裏的東西。
這東西能收嗎？劉倩擡頭去凝望著對方，不敢接。
“臉上別留疤了。”男人嗓音低沈而沙啞，沒人接他手裏的袋子，他就放到了地上，然後拖著死氣沈沈的步子慢慢離開了。
待他走遠，劉倩才撿起袋子，轉身塞到了小啞巴手裏。
“那個叔叔，人不好嗎？”小啞巴問劉倩。
劉倩皺皺眉遲遲不開口，搞得小啞巴一頭霧水。
劉倩奶奶重重嘆了口氣，轉身去收拾菜攤子了。
“怎麽了？”小啞巴又問了一句。
“……你該不會覺得他給你送點藥人還挺不錯的吧？”劉倩不安地反問小啞巴。
說實話，小啞巴的心裏確實動搖了。
“哈，”劉倩苦笑了一下，“我只用問你一個問題你就不覺得他人好了。”
“什麽問題？”
“你就沒有想過他為什麽送藥送得這麽及時嗎？你前腳剛打完架他後腳就把藥送過來了？”
小啞巴楞在原地，突然反應過來了劉倩話裏的意思。
“你以為他真的是喜歡你想對你好？——也不能這麽說，他應該確實喜歡你。”
“不是說了？讓你臉上別留疤。”
“這話只有一層字面意思。”劉倩的眉頭還是皺得厲害。
小啞巴現在只覺得渾身嚇得發僵，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還是少來舊城區這邊了吧。”劉倩小聲和小啞巴說。
小啞巴脫口而出：“那我還怎麽找你？我可不指望你會有機會來孤兒院找我。”
劉倩一時陷入了沈默。
“你怕什麽？怎麽可能真出那種事——我又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我連家人都沒有，別人圖我啥嘛。”
劉倩嘴唇微啟，可又沒說出話，最後還是把嘴閉上了。
“別太緊張了嘛，大不了以後找你我直接去你家裏嘛，你和奶奶再換個地方擺菜攤，這樣還可以甩掉那群煩人的臭屁小孩。”小啞巴也成功說服了自己，臉上又擠出了明朗的笑容。
“好吧……也行。”劉倩在小啞巴的安慰下稍稍安心了些。
“那我就先回孤兒院了，今天出來得有點久了，回去肯定要被姐姐教訓了……”小啞巴最後癟了下嘴，然後就揮手道別跑走了。
劉倩看著小啞巴跑遠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他是很好的孩子，可惜啊……居然都沒人願要他。”劉倩奶奶突然開口說。
“別這麽想嘛奶奶，說不定小啞巴明天就被有錢人家看上領走了呢——小啞巴那麽帥一男生，我看我們學校都沒一個比得過他的。”劉倩笑著安慰自己奶奶。
“是，是——這麽討喜的孩子，肯定是享大福的命，現在吃點苦，以後日子肯定順的。”劉倩奶奶點著頭。
……
不出意外還是沒有發生意外（？），小啞巴回院裏後被負責照顧自己的姐姐好生教訓了一頓。
出去玩玩了那麽久先不說，居然還跟人打架帶了一身的傷回來。
“真是玩野了你！居然還敢跟人打架了！！！”
姐姐給小啞巴塗藥的手故意用了力，疼得小啞巴眼淚都沒包住，從眼睛裏大滴大滴地滾出來。
真委屈啊，明明自己是幹了件好事，先是挨了劉倩揍，現在還要被姐姐教訓，小啞巴可憋屈了。
晚上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小啞巴還翻來覆去的在想今天下午那個怪叔叔的事情。
不去舊城區是不可能的，小啞巴現在可就只有劉倩一個朋友能見上面了，成天一個人呆在孤兒院裏他已經閑不住了。當真是習慣了有朋友陪自己一起玩，小啞巴已經適應不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生活方式了。
小啞巴還是覺得，是劉倩緊張過頭了。
但小啞巴也確實被劉倩嚇到了，所以他後面一段時間也沒有去舊城區了。
隔了很久趁雙休日劉倩放假，小啞巴又去找了一趟劉倩。一路上並沒有發現有那個怪叔叔的身影，小啞巴懸著的心就落下來了。
“我當你真聽我話別來我們這邊了呢。”劉倩還跟小啞巴開起了玩笑。
“有時間肯定會想來找你玩的嘛。”小啞巴笑著回答道。
“對對對，知道你對自己朋友好——我們前些天期中考試了。”劉倩換了個話題。
“嗯，那你考得怎麽樣？”小啞巴順著問了下去。
“呃……比一團糟還糟，哈哈～”
“考砸了為什麽還這麽高興啊？”
小啞巴想起姜河，姜河考試要是少了那麽一兩分就會被他媽媽罵的，要是劉倩的媽媽是姜河的媽媽，小啞巴簡直不敢想象姜河的媽媽會被氣成什麽樣。
“因為期中考完就等於學期一半都過去了呀——考完期末就放假咯～”劉倩笑嘻嘻地說。
小啞巴也沒接話。靜下心細想想，劉倩和姜河，確實沒辦法做比較。
“我奶奶說，考試成績不是衡量一個人人品的標準。”劉倩認真地說。
“嗯嗯，我就覺得你人很好。”小啞巴也一本正經地給劉倩發起了好人卡。
“不過，你要是也在上學的話，我覺得你的成績一定會很好的！”
“啊？算了吧……我想到你以前哭著寫作業的樣子就害怕，才不想去學校上學呢……”
小啞巴轉過頭去把耳朵捂起來了，氣得劉倩拳頭都硬起來了。
今天從劉倩家出來，回家的路上小啞巴也沒有遇上那個怪叔叔，但他碰上其他小孩了。
他就是路過一個巷子口，一個小孩子就突然沖出來把他拉進去了。
小啞巴被嚇壞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把他堵在巷子裏開口就是管他要錢。
“我知道的，你來這邊經常就是去劉倩奶奶那兒買菜，一買就買好多……你還給劉倩買過禮物對吧？你身上肯定有錢的吧？肯定有不少錢才能買菜買禮物的才對……”男孩瘋瘋癲癲地和小啞巴說話。
小啞巴哪敢跟其他人說話，特別是這個男孩看上去精神狀態還這麽不穩定，手裏還握著個臟兮兮的空酒瓶。
“你肯定有錢——把你的錢都拿出來給我，我就讓你回去……！”男孩咬牙說著，酒瓶就輕輕敲在了身邊的掉了皮的墻壁上。
小啞巴手忙腳亂地在男孩面前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摸了個遍，表示自己確實身無分文。
男孩喘了幾口粗氣，粗暴地丟了酒瓶自己上手去掏小啞巴身上的口袋——確實什麽都沒摸到。
小啞巴看著這男孩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像是極其失望般的，酒瓶掉地上滾到了垃圾桶邊，男孩抓著自己的頭發慢慢蹲了下去。
詭異的安靜持續了很久，被嗚咽聲打破了寂靜。
“嗚嗚……為什麽你沒錢……為什麽我給不了媽媽錢……”
男孩哭了起來，哭得小啞巴直發蒙。
“我不想我媽在家裏病死……沒錢怎麽送媽媽去醫院啊？——”
男孩越哭越兇，情緒逐漸激動了起來。
從他哭吼聲裏聽出來的絕望和無助，讓小啞巴手足無措。
他第一次接觸到這種爆發出來的情緒，這種來自走投無路的人的情緒——明明也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卻讓小啞巴覺得自己和他這時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小啞巴不知道自己怎麽辦，他聽著這男孩哭他也難受，可他實在幫不上忙，只能悄悄趕緊離開這個狹窄的巷道。
小啞巴還在想，那個男孩，為了送自己媽媽去醫院治病，一定試過很多方法找錢了吧？不然他會堵小啞巴找小啞巴這樣的同齡小孩要錢？
他一定也是無計可施了……
難受，小啞巴覺得心裏很難受，明明走了那麽遠了，他感覺自己還是能聽到那男孩的哭吼聲。
原來病拖久了會死……
原來死亡，是剝奪人希望的東西。
……
轉眼又是暑假。
“餵，姜河。”
“嗯？怎麽啦？”
“你會不會生病啊？”
“我嗎？我身體素質不錯，一般不會生病哦。”
“那就好……你可不能生病啊。”
“哈？你該不會是咒我吧？”
“我哪裏咒你了？我是擔心你！”
“我看你就是咒我生病……哼。”
“我真沒有！——”
小啞巴急得炸了毛，惹得姜河直笑。
“你還笑！我真的很怕你生病——”
姜河直接捂住了小啞巴的嘴，嬉皮笑臉道：“生病了，也第一個傳染給你，讓你陪我一起病。”
好，好一個一起病，好得小啞巴直接給姜河翻起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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