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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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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奏

“譜哥,我真的很瘦嗎?”

姜何還在糾結這個問題,和黎譜打電話的時候都在問黎譜這件事。

“怎麽?你難道不瘦?”黎譜被姜何認真的語氣逗笑了。

姜何體重幾斤幾兩,黎譜還不清楚嗎——姜何是黎譜一只手輕輕一用力就能扛起來的體重,看著確實是個穿啥都好看的人體衣架,可似乎是個空心的,就是意外地輕。也不說姜何比女孩子輕吧,黎譜只是估計可能差不多。

但黎譜也知道姜何的體重會這麽輕其實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個不正常的體重,是姜何日積月累出來的後果:大量藥物的負面效果、長期空腹的高強度學習工作、極不規律的飲食起居習慣……

“那我有多瘦啊?瘦得像猴子?皮包骨頭?!”姜何一時有點害怕自己會瘦成那個樣子。

黎譜聽了笑個不停,也不知道姜何回了首府後住在魯深家,魯深跟他說了什麽,能讓姜何突然這麽在意起這個問題了。

“有沒有瘦成那個樣子,你回來了脫給我看看不就知道了?”黎譜挑了挑眉,倒是真想起姜何那個樣子了,一時居然還感覺嗓子有點幹,讓黎譜想上勁兒了。

姜何呢,是被黎譜這流氓發言給羞得臉都紅了,罵了黎譜幾句就把電話給掛了。

死死抱著床上魯深以前送自己的娃娃,姜何越想越羞,現在是把自己羞得渾身都在發熱。

(姜)他怎麽做到張口就是這種話的……

(姜)靠……

……

沒什麽安排,姜何晚上為了跟黎譜聊天時別睡著,總是跟黎譜聊完後再吃藥睡覺。

姜何是今早天剛亮時才睡下,因為自己也不想從床上爬起來吃藥,所以就一直閉著眼睛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到了早上才勉強睡著。

回姜家都不是什麽大事,姜何現在只想先睡一覺再說。

魯深是一向沒見過姜何睡懶覺的,一直到了中午,他和自己外公午飯都吃完了好一會兒了,姜何都沒有從房間裏出來。魯翰林也擔心姜何,魯深這就輕手輕腳地進了姜何房間。

“老姜?”魯深坐在姜何床邊輕聲喊著姜何。

姜何無意識地微微蹙眉,輕哼一聲就抱著懷裏的娃娃翻了個身,背對著魯深,完全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魯深很無奈,雖然姜何這副沒睡醒賴床的樣子對他來說也很稀奇,但都中午了,魯深覺得自己還是該喊姜何起床了的:“老姜,你昨晚是吃了多少藥才能一直睡到現在還不起的?”

魯深直接把姜何又翻了過來,讓姜何抱著娃娃正躺在床上。

“嘖……我沒吃藥,天亮才睡,智深你讓我多睡一會兒吧……”姜何說得含糊不清的。

魯深有些無奈,他也知道姜何難得不吃藥能睡著一次睡得正舒服,所以他也有點心軟不想叫姜何起床了。

嘆了口氣,魯深的目光掃到了姜何枕邊的手機上:剛好有人給姜何發了消息,姜何的手機亮了屏。

(魯)誰給老姜發消息呢?

魯深伸手直接拿起了姜何的手機,看見了是黎譜發來的消息。

-消息·譜哥(5條未讀消息)

還沒起床?

(魯)哎,奇了怪了……老姜居然還會舍得換鎖屏了?

其實是黎譜給換的。

(魯)我靠……老姜的手機居然設密碼了……!

其實也是黎譜設的。

姜何從頭到尾都保持著自己私人手機的公開透明,只是和黎譜在一起後黎譜不想讓別人隨隨便便看到他們倆的聊天記錄或者合照什麽的,所以就給姜何的手機設了些亂七八糟的密碼和私密鎖什麽的。

可魯深又不知道姜何現在跟黎譜是什麽關系,魯深現在跟黎譜甚至都還沒有和好……

魯深只覺得姜何和黎譜有貓膩,手機裏肯定有姜何和黎譜見不得人的東西——不然姜何會給手機設密碼?

魯深敵不過心裏的好奇,開始試姜何的手機密碼。

(魯)能設什麽密碼呢……

(魯)我的生日?

不對。

(魯)自己的生日?

不對。

(魯)齊明的生日?

不對。

(魯)身份證後六位?

不對。

(魯)電話號碼後六位?

不對。

(魯)那肯定是支付密碼!

……鎖定了。

魯深上了頭,眼角抽動了幾下,硬是等了一分鐘後又把姜何的支付密碼輸了上去。

(魯)還是不對!!!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黎譜還又發了消息過來。

-消息·譜哥(6條未讀消息)

靠姜何你昨晚上安眠藥吃了多少?

-消息·譜哥(7條未讀消息)

那玩意兒不興多吃的啊

-消息·譜哥(8條未讀消息)

你到底起沒起床啊?

-消息·譜哥(9條未讀消息)

乖聽話起了給我回條消息好不好?

(魯)黎譜跟老姜關系這麽好了?

魯深真的很想查姜何手機,可他又打不開密碼鎖……

-消息·譜哥(10條未讀消息)

你再不回我可要給你直接打電話了啊?

(魯)?

魯深剛看清這條新消息,黎譜電話已經打過來了,嚇得魯深手上猛地一抖,手機就從手裏掉下去了。

像條滑不溜秋的活魚一樣,魯深慌慌張張地亂抓,手機在魯深手上跳來跳去,魯深就是抓不住,直到手機掉在姜何腦袋邊上——

姜何像聽到了鬧鐘鈴聲一樣立馬清醒了過來!

姜何本來是有點懵的,摸到手機拿起一看是黎譜的電話,困意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一肚子的心虛感。

姜何摸了把自己的臉,接通了電話,開口先和魯深說了話:“沒事了智深,我不睡了,你先出去吧。”剛睡醒,姜何說話嗓子都還是啞的。

另一邊黎譜憋著沒吭聲。

魯深狐疑地看了姜何幾眼,就下了床離開了。

姜何松了一大口氣,又回過頭來和黎譜說話。

姜何皺眉,扶額嘆氣問道:“怎麽了?”

“你昨晚什麽時候睡的?吃了多少藥才睡到現在的?都什麽時間了,我都要被你嚇死了你知不知道?”黎譜當真是非常著急。

“我昨晚上沒有吃藥,今早上天亮才剛睡著……”姜何無奈地老實回答著黎譜,“別生氣了好不好?我真沒事。”

“那你為什麽不吃藥?明明跟你說了要按時吃藥,要是不吃藥發病了怎麽辦?”黎譜又問了姜何一堆問題,急得要死。

姜何耐心安撫著黎譜,也知道黎譜是擔心自己才這麽激動的。姜何說了很多很多好話才讓黎譜放心點,然後也才有空起床去洗漱吃午飯。

魯深還想問姜何他跟黎譜是什麽情況的來著,但姜何吃完飯就直接回房間換衣服了,看樣子是要回姜家了,魯深也就沒把話問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叮囑姜何照顧好自己的話。

送姜何出門,魯深站在大門口看著姜何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拐角處,他開始回憶起了黎譜發給姜何的那些消息,也回憶起了在學校時黎譜對姜何的樣子。

(魯)還是和以前一樣關心老姜啊。

(魯)嗯,似乎比以前更關心了……?

其實對黎譜,魯深早就沒有再糾結以前那些誤會了。

只不過……魯深還是不太信黎譜會一直對姜何好下去而已。

……

姜何回姜家的心情說不上好,甚至很焦慮。

就像被關住的人剛跑出去沒多久又被抓回來了一樣。

和以前一樣,姜何回家也不會有任何人接他,他是進了客廳遇上了姜河才聽見有人跟他打招呼的。

“還以為你寒假都不會再回來了呢。”許久沒見面,姜河和姜何見面的氛圍倒是輕松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樣尷尬了。

姜何抿了抿唇,什麽話都沒說。

姜何正要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卻被姜河叫住了:“你介不介意我像小時候那樣繼續繼續喊你‘小啞巴’?”姜河笑了一聲,繼續道:“我看你現在還是不愛說話。”

姜何還以為是什麽事情呢,莫名松了口氣,跟姜河點頭。

“好,那——你為什麽每年都不跟我們一起過年啊?”姜河突然換了話題。

這個問題問得姜何猝不及防,讓姜何楞在原地不動,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了。

“我不跟你們一起過年?”姜何難以置信地重覆了一遍這個問題。

“呃,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姜瑞和姜怡她們倆也說每年過年你要麽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一直不出來,要麽就是去朋友家……我們……也是一家人,過年怎麽說都還是應該在一起的,對吧?”姜河緊張地解釋著。

姜何盯著面前這個男生,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笑也不是,氣也不是,難過也不是。

(姜)原來冉煦一直跟其他人這麽說的嗎?

“你也信了?”姜何自嘲般地笑了起來。

“我……但是家裏人都這樣說,我還是覺得……問問你本人比較好,”姜河面露難色,“你小時候也沒有騙過我,我覺得你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可你也懷疑我了,不是嗎?”

姜何反問的聲音不大,但在姜河心理作用的加持下,聽來卻格外清晰,就像姜何這話是在他耳邊說的一樣。

姜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和面前這個人對視,最後在沈默中目送對方上了樓。

再見面的第一次談話,不歡而散。

關於自己這個兒時玩伴的事,姜河在家裏聽到的說辭出入非常大。

光是自己的父母,對姜何的評價就是兩個極端,這讓姜河非常疑惑姜何這麽多年在姜家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姜何從來不和家人一起過年先不說,連吃飯姜河都沒有見過姜何上飯桌。

姜河只問過一次為什麽沒見到姜何跟他們一起吃飯,冉煦說姜何從進姜家開始就是這樣的性子,孤僻得很,也不愛說話,也不願跟家裏人來往……可看其他家人的反應,姜河也不信冉煦說的是真的。但姜河只問了一次就知道,姜何是家裏人都不願談起的對象。

今天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姜河也就只提了一句姜何回家了,冉煦就變了臉色。

“還知道回來。”冉煦的臉很黑。

“回來了就行。”姜平升倒是很平靜。

“家裏又沒他事,幹脆留在那邊直接等著開學不好嗎?”姜怡對姜何的討厭也是毫不隱藏。

姜瑞是沒說話,但和姜平升一樣,沒有什麽反應。

姜河頓時有點後悔自己提了這件事:他的家人到底都是怎麽回事啊?姜河不理解也想不明白。

晚上,姜河敲姜何房間的門,敲了很久也沒有回應,便直接開門進了房間,這才發現姜何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走了。

心裏的郁悶之意瞬間更加濃重了,姜河走到房間的展示櫃邊上,指尖撫上那些在月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的漂亮獎杯獎牌還有榮譽證書。

“你難道不該是家裏所有人的驕傲才對嗎……?”

……

白天姜何會回姜家,晚上姜何就回魯深家過夜。

不上班的時間,姜何就會去布什先生和克萊爾先生家裏上小提琴課和鋼琴課,也會在魯深家上魯翰林的課,還有冉煦又安排的一些雜七雜八的行程,姜何又回到了以前在首府的生活狀態,一整天都在奔東走西,要麽忙著上課,要麽忙著工作,沒有一點點休息的時間,姜何每天就只有晚上回魯深家後有時間坐下吃點東西。

回首府後不久冉煦就開始讓姜何忙著準備一場鋼琴小提琴合奏比賽,除去和他自己搭檔一起練習的時間,他其餘的時間也被要求練琴。姜何幾乎是一整天都在練那一首已經被他彈爛了的曲子。

讓姜何閉眼倒著彈一遍都沒問題。

但即便是這種熟練程度,冉煦卻總覺得姜何還練得不夠。

其實也不能全怪冉煦太刁鉆刻薄,姜何確實是彈得太煩躁了,導致曲子彈出來聽著也讓人不太舒服。

姜何的搭檔是拉小提琴的,一個女孩子,叫宋雅。

不過只有每屆合奏比賽的時候,姜何會和宋雅見上面一起練習。雖然姜何忙得每次見到宋雅都感覺很是陌生,但並不妨礙宋雅很喜歡姜何。

在姜家後院裏,鋼琴小提琴的合奏在小提琴一聲突兀的錯音中戛然而止。

“哥……你彈得太快了。”宋雅嘆了口氣,撤去了自己拉小提琴的姿勢。

姜何的手指按著琴鍵遲遲沒有擡起來,鋼琴音被拉得十分冗長。

“你有心事嗎?你最近都很不在狀態啊。”宋雅問姜何。

“沒有,彈多了,有點倦了。”姜何收回手簡單解釋了一下。

“冉阿姨讓你一直都練這一首啊?”宋雅又問。

姜何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緩慢地吐了出來。他現在連做夢都在彈鋼琴,鋼琴聲隨時都在啃咬他的耳朵。

“這是合奏,光讓你一個人練怎麽行啊?——”

“他不多練練,怎麽配合小雅你的節奏?”冉煦走了過來,雙手輕搭在宋雅的肩膀上,對她笑得很柔。

“你按自己的節奏來就行,不要想著刻意迎合他的節奏,會很容易被帶偏的。”冉煦說。

宋雅掃了眼一邊的姜何,跟冉煦乖乖點頭。

每次都是姜何的鋼琴主動來配合宋雅的小提琴。宋雅其實很不好意思,每次出錯的是宋雅,節奏把握不好的也是宋雅,姜何還必須得迎合宋雅。

剛剛也是她拉錯的音。

雖然姜何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什麽,但宋雅總是會覺得姜何其實心裏挺介意這些事的。

“跟你說過了,讓你依著小雅來,連個合奏都彈成這樣,讓別人聽見了怎麽想?想讓別人笑話你那鋼琴的世界冠軍是花錢買來的是嗎?”冉煦冷冷數落了姜何一頓,然後不高興地坐到了一邊。

宋雅臉上陣陣發燙,又緊張地開始拉小提琴。因為太緊張,出了不少失誤,但姜何那邊卻還是平穩繼續彈奏著。宋雅失誤了,姜何就放慢點節奏等宋雅找找狀態,再慢慢回到正常的速度。

姜何已經夠遷就宋雅了吧?但冉煦挑刺就專挑姜何的。

冉煦懂什麽音樂?她只要自己聽得不舒服就會怪是姜何的問題。

又是指著姜何一通亂評後,冉煦氣沖沖地領著宋雅走了,還安慰宋雅不要怪自己,都是姜何的問題。

姜何終於忍不住了。煩躁得一巴掌拍在琴鍵上,鋼琴發出一聲難聽的悶響,嚇得剛走遠的宋雅渾身一個哆嗦。

也明顯惹惱了冉煦。

但冉煦還是帶著宋雅走,跟宋雅罵了幾句姜何就離開了。

姜何是有點崩潰的。

(姜)每次都這樣——

(姜)什麽狗屁合奏比賽,就非要為了那點冠軍的名聲——!

(姜)嫌老子彈得不行,有本事你自己來彈一個啊!!!

姜何緊鎖眉頭,捂著眼睛坐在鋼琴前,壓抑著自己的憤怒情緒。

可伴隨憤怒情緒來的是同等程度的恐懼情緒。姜何非常恐慌:他第一次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在冉煦面前失了態。

等宋雅臨走前來找姜何想道歉時,姜何已經不在後院裏了。

第二天下午宋雅也來了姜家跟姜何一起練琴。姜何站在鋼琴邊,用手指百無聊賴地一下又一下輕輕點著琴鍵。

“對不起啊,哥……昨天是我太緊張了老是失誤,反倒讓你被阿姨罵了……”宋雅小聲地跟姜何道歉。

“沒事。”姜何只是這樣冷淡地回應了一聲。

“我昨天回去了之後有加練的——今天一定沒問題的!”宋雅認真地說。

姜何只是微微頷首,坐回了鋼琴前。

宋雅架好小提琴,姜何卻遲遲沒有等到宋雅開始演奏。

姜何回過頭去望宋雅,發現宋雅正皺著眉盯著自己。

“怎麽了?”姜何開口問。

“……哥,”宋雅咬著自己的下唇說,“小提琴和鋼琴都是你的強項,你都拿過世界冠軍——跟我搭檔參加合奏比賽,每一屆都是你順著我的節奏練,你會不會很不服氣啊?”

“……那只是一個獎項而已,世界冠軍又不是只有我一個,說明不了什麽,更何況那都是幾年前的比賽了。”姜何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鋼琴鍵上,眼簾微垂。

“你只是沒有參加比賽了而已——就算是幾年前的比賽,奪過冠的水平,跟我也不是同一個檔次。”宋雅反駁道。

姜何嘆了口氣,反問道:“所以呢?”

“所以……”宋雅有點尷尬,“所、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但姜何選擇了沈默。

比起鋼琴,姜何更喜歡的是小提琴。每屆合奏比賽都是姜何和宋雅搭檔,沒什麽別的原因,就是冉煦和宋雅媽媽關系很好。

不過宋雅只會拉小提琴,所以姜何一直都是彈鋼琴的那一個。

宋雅也沒有像姜何那樣一有時間就被逼著練琴,自然比不上姜何的水平。每次一次練習宋雅總是會出些大大小小的失誤,但宋雅永遠都是被關註鼓勵的那個,而姜何永遠都是被忽略責備的那個。

好像姜何就該是一臺智能播放機,宋雅怎麽拉,他就該依著宋雅怎麽彈鋼琴。

克萊爾先生是國際赫赫有名的鋼琴家,也是姜何的鋼琴老師,非常喜歡姜何這個學生,連姜何參加一場小小的國內鋼琴比賽他這個老師都不會錯過,但他卻從來不看姜何的合奏比賽。

克萊爾就去過一次,就再也沒去過第二次。

因為克萊爾覺得姜何在合奏這方面簡直彈得一塌糊塗,完全沒有姜何平時的風格。

姜何是很少見的、很有天賦的學生,克萊爾會這麽得意姜何這個學生,是因為姜何的琴聲是真真切切帶入了感情的,任何一個聽過姜何彈琴的人,都能被琴聲引起共鳴,甚至無關乎你究竟是不是內行人,只要你願聽,你就能聽進去——這讓克萊爾甚至感覺很神奇,姜何的琴聲像有魔力。不光是鋼琴老師克萊爾是這樣的評價,姜何的小提琴老師布什也是一樣的看法。

可對姜何合奏彈的鋼琴,他的兩位老師的評價如出一轍:簡直是胡來,生硬機械,毫無真情。就算演奏的時候會讓人覺得鋼琴與小提琴配合十分默契動聽,可姜何的老師聽了只覺得虛情假意。

姜何到底是不是真心投入到其中的,他兩位老師會聽不出來?

今天宋雅主動提起了這個問題,反倒讓姜何感覺很是為難。

說實話就是,宋雅就是跟不上姜何的節奏,一直都是拖進度的那一拍;說假話就是,姜何並不介意宋雅的進展緩慢——如果可以,姜何也想像宋雅那樣,每天就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練上半天,練完還能休息娛樂一下。

“我沒什麽想法,你多練練就好。”姜何輕描淡寫地說著。

畢竟宋雅是女孩子,姜何也不想把話說明了。

宋雅沒有吭聲,但卻把自己的小提琴遞給了姜何。

“哥你給我拉一遍吧,我想聽。”宋雅笑著說。

姜何遲疑了片刻,站起身接過小提琴拉起了宋雅該演奏的部分。

姜何還是第一次在當宋雅面拉小提琴,宋雅在琴聲剛響起的時候就意識到了自己和姜何之間的差距。明明姜何也沒練過宋雅的譜子吧?可姜何就是能完美順暢地完整拉上一遍。

宋雅拿回小提琴半晌沒開口說話,

一開口卻道:“哥,我還是自己再練熟些了來找你吧。”話音剛落,宋雅就離開了。

姜何還是坐回了鋼琴前,難得有了點空閑時間讓他發發呆放空一下自己。

他想黎譜了。

想黎譜的吉他了。

為什麽沒有小提琴和吉他的合奏比賽?那樣的話姜何就有正經的理由成天到晚和黎譜呆在一起了。

(姜)要是他也會彈鋼琴就好了。

姜何有些天沒有和黎譜聊天打電話了,現在放松下來想到黎譜,讓姜何自心底萌生出了一種想聯系黎譜的沖動。

姜何想看到他的消息,想聽到他的聲音,想見到他的臉龐,甚至會想再讓黎譜親親他。

他突然就有點理解黎譜說的那種,由親密接觸帶來的“真實感”了。

那種感覺,現在姜何也很想要。

急不可待地想要。

但只是“想”罷了。

……

“今天宋雅為什麽剛到家裏來就走了?”冉煦黑著臉問姜何。

“她只說了她今天想回去再熟悉一下譜子。”姜何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是不是你不想彈鋼琴了給她說了什麽?仗著自己拉小提琴比她厲害點就欺負她了?”似乎冉煦並沒有把姜何的話聽到耳朵裏去。

姜何的眉頭抽動了一下,他選擇繼續保持著沈默。

“又不說話,默認了是嗎?”冉煦冷冰冰地盯著姜何。

“沒有——”姜何開口道。

“沒有她為什麽要走?!——”冉煦厲聲反問姜何。

姜何沒忍住,皺起眉不耐煩地反駁了冉煦:“我說了——是她自己要回去的!”

空氣凝固了一瞬,冉煦立馬爆發,跟姜何咆哮了起來:“沒教過你怎麽說話是嗎?!”

換作幾年前,冉煦應該是先狠狠甩姜何一巴掌再吼姜何的。但現在,冉煦不可能跟姜何動手。

因為冉煦連姜何跟她站近一點她都嫌惡心。

所以姜何這次直接扭頭走人了,完全不看冉煦的臭臉色。在琮城被黎譜寵出來的那點叛逆勁兒,是讓姜何帶回首府來了。

姜何直接翻臉走人,讓冉煦氣得面紅耳赤,直接發瘋把茶幾上的果籃碟子杯子全推到了地上。

“反了!!!——真是膽子大了敢給我甩臉色了是吧???!!!”冉煦在客廳裏吼著。

……

姜何直接回了魯深家。

冉煦生氣,難道姜何就不生氣了嗎?姜何的火氣也不比冉煦小。

姜何無視了魯深的招呼聲直接進了房間,關上門就把自己鎖了起來。

他非常憤怒,可他又非常惶恐。

他非常憤怒冉煦對自己做出的的一舉一動,可他又相當惶恐自己這次居然沒能控制住自己,直接當面跟冉煦發了火。

本來他想晚上聯系黎譜的,可現在他也不敢再找黎譜了。

他現在這個狀態,怎麽敢去找黎譜?

狂躁與抑郁,兩種極端的情緒在姜何心裏打得不可開交,戰火紛飛。胸口由內因矛盾萌發出的一種瘙癢感,讓姜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去用盡全力摳抓它。

理智告訴姜何這是教唆他傷害自己的錯誤信號,姜何又絞盡腦汁和這種錯覺對峙著,情緒和思維上的強烈矛盾讓姜何的精神不堪重負,一股窒息感悄然而生。

矛盾心理衍生的狂躁感來勢洶洶,姜何開始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制造物理上的痛覺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窒息感來得那麽突然又那麽真實。姜何蜷縮著身子,一只手還在使力猛打自己的腦袋,另一只手就拼命攥著胸口的衣服。他跪伏在地板上,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像一根粗麻繩悄然在姜何脖子上繞了幾圈,名為“窒息”的怪物把麻繩繞過高處,把姜何慢慢吊起,最後懸掛在氧氣稀薄的高空之中。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在姜何耳裏若有若無。

他也聽不見門外魯深焦急的呼喊聲,耳朵裏只剩下了陣陣鳴響刺激著他的聽覺神經。

姜何眼前直發黑。門口突然敞開,一雙造型突兀不合氛圍的棉拖鞋進入他發黑的視野。

勉強聽清一聲“姜何”,他本人就直接黑了視野失去意識昏倒過去,不省人事。

……

在噩夢中驚醒過來,姜何睜開眼就看見了正滿臉擔憂望著自己的魯翰林。

姜何剛想開口喊上一聲魯翰林,慢了半拍的知覺卻叫停了他,胃部的忽來的絞痛疼得姜何把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麽了小何,哪裏還不舒服嗎?”魯翰林急忙開口問道。

姜何把身子蜷了起來,縮在自己的被窩裏不說話。

這時魯深進了他的房間,正端著一杯熱水。

“老姜?”見姜何已經醒了,魯深便開口喊了他一聲。

“智深你趕緊來看看,小何好像還很難受啊……”魯翰林急忙把魯深拉到了床邊。

魯深把熱水放在床頭櫃上,彎腰俯下身子瞧著姜何的臉色。

“老姜,你是不是胃疼呢?”魯深皺著眉問姜何。

姜何點點頭,把臉在被子裏埋深了些。

“外公,”魯深站直了身子轉頭和魯翰林說話,“家裏還有胃藥嗎?”

“哎有的有的,我這就去拿,你照顧好小何啊!”魯翰林急匆匆地離開了姜何的房間。

房間裏只剩下魯深和姜何兩個人,魯深低下頭輕聲問姜何:“出什麽事了老姜?你今天下午沒吃藥嗎?”

姜何看了魯深一眼,啞聲回答道:“我吃了。”

但是發病時的生理反應是藥物壓不住的。吃了藥能讓姜何保持穩定的正常情緒和精神狀態,可受了刺激姜何該發病還是照樣會發病,只是吃了藥姜何會清醒點,而不吃藥的話姜何會完全失去理智發瘋不認人。

“現在……什麽時間?”姜何虛弱地問魯深。

“半夜,剛過十二點。”魯深嘆氣回答道。

姜何緊鎖著眉,蜷縮在被子裏卻依然感覺全身是陣陣惡寒。他的胃很久沒有這樣疼過了,以前再疼他都能忍,但這次他有點忍不過去了。

魯翰林胃藥送來得及時,魯深扶起姜何餵他吃了藥,然後就跟魯翰林一起陪姜何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頭。

慢慢見了藥效,姜何因為胃疼引起的惡寒感逐漸消散,胃部原本的絞痛取而代之的是陣陣暖意,姜何先前由於發病引起的頭昏耳鳴也已經被藥效壓制了下去。

姜何慢慢有了些說話的力氣。

“你今天在姜家出什麽事了?不是練琴準備比賽嗎?”魯深又問了一遍姜何。

姜何垂著頭沈默了片刻,把自己頂撞了冉煦的事情告訴了魯深。

對於冉煦,雖然冉煦看著只是個嘴上尖酸刻薄的女人,可姜何卻打心底裏害怕冉煦。

或許出於姜何對她習慣性的屈從,或許出於冉煦對姜何一直以來的極度排斥,又或許,出於姜何對自己過去一些舊傷的心理陰影——姜何怕冉煦,已經怕成了一種本能反應。

“怕什麽?乖乖乖,我們不怕那個老妖婆啊。就是吵個架而已,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偶爾也跟我外公吵架呀,連我和外公這種關系都會吵架,更別說你跟你不對付的冉煦了。”魯深上前抱住了姜何,輕拍著姜何的後背安撫著他。

姜何陷在對冉煦的恐怖幻想裏難以自拔,渾身抖個不停。

“別想她了老姜,大不了那鋼琴我們就不練了。本來就是宋雅自己練得不夠刻苦,到時候配合不好沒有留住第一名就不要那第一了,又不是什麽實質性的東西。”魯深竭力安慰著姜何。

“……小何不是在海晏和……和楊家的人做了親子鑒定嗎?怎麽現在還要小何留在姜家呢?”魯翰林有點記不清姜何是跟誰做的親子鑒定了,總之,他知道姜何親生父母找到姜何就是了。

“外公,老姜他是私下做的親子鑒定,姜家又不知道,”魯深跟魯翰林解釋著,“再說了,海晏跟首府隔這麽遠,也指望不了他們說來就來吧?”

姜何靜靜聽著魯翰林和魯深談起楊家的事,逐漸轉移註意力控制住自己冷靜了下來。

(姜)也好……

(姜)我這個樣子,就留在姜家也好。

姜何也說不清自己對楊家是個什麽看法,似乎有些渴望那點所謂的“親情”能給他點歸屬感和安全感,可更多的還是陌生感,姜何更傾向於相信自己回了楊家生活不會有任何改善的猜測,他們甚至可能會極度反感姜何現在這種狀況。

“我有點困了。”姜何小聲地說了一句。

“好,你好好休息,我和外公都在,有事一定要叫我們。”魯深笑著,又扶著姜何躺下去,給姜何壓好被子後就跟著魯翰林一起出了房間。

“幸好小何房間的鑰匙一直留著的,不然今天下午要是開不了門怎麽辦……”

“呸呸呸,外公說什麽呢?踹我也會把門踹開的……”

祖孫兩人的對話透過房門飄到姜何耳朵裏,而後一切歸於平靜,慢慢閉上眼睛,姜何又回到了黑暗的世界裏重溫那些熟悉的夢境。

當記憶演變為噩夢頂替了搖籃曲,睡下的人走哪兒仿佛置身於沼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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