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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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譜（三）
“黎譜，最近你放學怎麽走那麽急啊？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今天齊明比黎譜先到校門口，所以才有了機會攔住黎譜問他最近什麽情況。
“家裏……”黎譜突然想起這些天他也沒有像以前一樣跟齊明一起上學，也難怪齊明會察覺到他不對勁問起他家裏的事情。
“到底怎麽了啊？要是家裏有困難的話，我們幾個也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嘛，”齊明笑著安慰黎譜，“你這些天看著就很不對勁呢。”
黎譜笑了笑，說：“幫不了什麽忙的吧，我爺爺生了重病，在醫院裏住著呢。家裏要花很多錢給爺爺治病，我這些天也忙著要趕緊回家做飯，給哥哥和弟弟備好晚飯再給爸爸送醫院去。”
“啊……”齊明聽了也為黎譜感到非常難過，“這麽說的話，我們幾個也確實幫不上什麽忙——爺爺是生了什麽病啊？”
黎譜的表情僵了一下，遲遲開口道：“我是悄悄問的護士姐姐，爺爺是……胃癌……”黎譜的眼眶一下就紅了，“已經是晚期了。”
齊明一下慌了神，為自己問錯了話跟黎譜道歉。齊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的黎譜，難免有些擔心的。
“不聊了，我得趕緊回去給爸爸做晚飯了——你就別跟其他人說了，萬一傳到我哥我弟那裏去，那我可就白憋了這麽久了。”黎譜笑得很勉強，跟齊明囑咐完就跑走了。
……
今天黎譜也是一個人來的病房給黎鴻揚送晚飯。
黎譜想多陪陪黎鴻揚，所以就把自己在學校還沒有寫完的作業給帶來了，背著自己的小書包。
黎鴻揚把黎譜攬到懷裏輕聲問他：“以前都沒有見過你寫作業，你每天又是做飯又是幹家務的，老師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說過你作業的事，你哪裏來的時間寫作業？”黎鴻揚揉了把黎譜的頭。
黎譜撲上去抱著黎鴻揚的脖子，貼在黎鴻揚耳邊小聲回答道：“爸爸當然看不見我寫作業了，我在學校就寫完了。”
“是嗎？那今天呢？作業很多沒寫完嗎？”黎鴻揚欣慰地笑起來了。
見黎鴻揚笑，黎譜也高興了，便點頭道：“嗯，留了點數學作業沒寫完——其實可以回家寫，但是我想在醫院多陪一會兒爸爸，所以就把作業帶醫院來了。”
黎鴻揚沒有再說什麽，松開了黎譜。
黎譜見爺爺在睡覺，和黎鴻揚說話也是貼著耳朵小聲說的。黎鴻揚給黎譜輕輕搬來一個小板凳，黎譜就乖乖坐在黎鴻揚身邊，趴在病床邊上做數學作業。
黎鴻揚安安靜靜看著，看著黎譜一個題接著一個題飛快地做著，時不時停上一小會兒在自己手掌心上用食指寫著什麽，嘴巴裏也默念著什麽，很快練習冊上的題目就順順利利地寫完了。
“做完了？”黎鴻揚看黎譜都已經合上練習冊收回筆了。
黎譜點了點頭。
“這麽快啊，我看你連草稿都沒有打一下，讓爸爸檢查一下怎麽樣？”黎鴻揚笑著捏了下黎譜的臉。
黎譜乖乖把練習冊給了黎鴻揚，臉上紅撲撲的，似乎暗自裏對黎鴻揚捏他臉蛋很開心。
黎鴻揚只知道自己大兒子黎許很聰明，黎譜嘛，因為經常在學校跟學生鬧矛盾，黎鴻揚也沒有太關註黎譜的成績，所以一直以為黎譜成績很一般呢。今天翻翻黎譜的練習冊，黎鴻揚發現，自己二兒子黎譜也是個相當聰明的孩子，做的那麽快，正確率很高，而且以前的作業也基本都是滿分。
“成績這麽好，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像你哥一樣拿著成績單來找我要獎勵呢？”黎鴻揚摸著黎譜的頭，笑著問黎譜。
“唔……老師說我偏科……”黎譜有點不好意思，“我就只有數學成績特別好，語文和英語不行，特別是語文，我不喜歡語文……”黎譜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小聲嘟囔道。
黎鴻揚失笑，把練習冊還給了黎譜。
“哥哥什麽科目成績都很好，爸爸多誇誇哥哥——哥哥很喜歡爸爸誇他，所以我也想讓爸爸多誇誇哥哥，這樣哥哥就會非常開心。”黎譜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都閃著光。
“那。你就不喜歡爸爸誇你了？”黎鴻揚挑著眉逗黎譜玩，“那以後全誇你哥和你弟，不誇你了。”
“啊，不、不是……”黎譜一下慌了神，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想表達的意思。
“不是什麽？”黎鴻揚當然知道黎譜是什麽意思，但是他更想聽黎譜自己說出來。
“我不是不喜歡爸爸誇我……我、我也喜歡爸爸誇我……”黎譜一下紅了臉，“但、但是……我沒有哥哥弟弟那麽聽話懂事，我的成績沒有哥哥那麽好；也不像弟弟那麽乖，我總是在學校闖禍給爸爸惹麻煩……”說到這裏，黎譜的眼睛都眼淚花花的了。
黎譜原來一直這麽自卑的嗎？表面上看著他是三兄弟裏最有擔當最成熟的那個孩子，可實際上卻是內心最敏感的孩子。黎鴻揚突然後悔自己沒有考慮過黎譜的心理情況，自己明明知道黎譜在學校都是被別人惹的那個，卻沒有想過同學那些行為會給黎譜的心理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爸爸你都不教我彈吉他了……肯定是因為我之前太調皮太不聽話了所以才……”黎譜眼淚包不住掉下來了，“我討厭自己，我一定是最壞的那個孩子……”
黎鴻揚聽得心上一陣揪痛，連忙抱住了黎譜，給他揩臉上的眼淚。教黎譜彈吉他，只是因為黎鴻揚太忙單純地忘了這件事，黎鴻揚沒想到黎譜會想這麽多。一開始黎鴻揚也是見黎譜是三個孩子裏對吉他最感興趣的一個，所以才教的，黎譜確實又很有天賦，學得很快，只不過黎鴻揚太忙給忘了這件事……
“別說這種話，其實爸爸最看好的就是你。”黎鴻揚安慰著黎譜。
黎譜抽泣著不說話，顯然不信黎鴻揚。
黎鴻揚無奈，笑道：“你看，你每天給家裏這麽多人做飯，早上起那麽早，晚上睡得也晚，既沒有耽誤哥哥學習，還照顧年紀最小的弟弟，還包了家裏的家務活兒，我這個當爸爸的每天下班回家都只管吃飯睡覺，其他的什麽都不用操心——爸爸有你，才是最驕傲最放心的事情。爸爸的同事和朋友們每天都跟爸爸說羨慕有你這樣懂事能幹的兒子。”
事實上，除了黎鴻揚說的這些，黎譜還有很多替黎鴻揚著想的事情：父親節和黎鴻揚生日時會叫上另外兩個孩子給黎鴻揚回家後驚喜，黎鴻揚回家太累了還會學著給黎鴻揚按摩捶捶背，甚至每天吃飯黎譜都是提前把黎鴻揚的餐具和飯菜準備好，黎譜還會把家裏最好吃的東西都留給黎鴻揚……其實黎鴻揚最關心的一個兒子還是黎譜。
“吉他的事情，是爸爸的錯，爸爸工作太忙了，所以就忘了，沒有別的意思，你想太多了。”黎鴻揚緊緊抱著黎譜，極力安撫著黎譜內心的不安。
“可、可是……”黎譜還在黎鴻揚懷裏抽泣著。
“成績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只不過是試卷上老師用紅筆寫出來的一個數字，不是嗎？你成績確實不像你哥那麽好，但哪怕你是全校倒數第一的成績，也不會妨礙爸爸愛你，爸爸也不會覺得你不乖，覺得你是壞孩子——你是最會心疼爸爸的，比起哥哥弟弟，你只是實際行動能力更強，口頭表達能力不太好而已。”黎鴻揚繼續溫柔地安慰著黎譜。
黎譜被哄得乖乖的，緊緊抱著黎鴻揚什麽話也不說，一動不動的。
“所以別再說什麽討厭自己的話了，爸爸聽了很傷心啊。”黎鴻揚苦笑著告訴黎譜。
黎譜一時心生愧疚，在黎鴻揚懷裏點了點頭。
“真乖——我黎鴻揚的兒子，個個都很棒。”黎鴻揚說完就欣慰地笑起來了。
黎譜聽了這話，吸了吸鼻子又悄悄地臉紅了。
……
昨天黎譜聽黎鴻揚說，爺爺要動手術了，動手術後恢覆得好的話，爺爺的病也能好很多，所以一想到爺爺的病終於能好轉了，黎譜也很激動。
從早上起床到現在放學回家，黎譜都想著這件事，興奮得不行。
直到他走到家門口，還沒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就聽見家裏許久沒有過了的爭吵聲……
黎譜的手僵在半空中，靜靜聽著另一邊黎鴻揚和唐新的爭執聲。
“你他媽用老子的錢就不能提前給老子說一聲嗎！！！你知道那是什麽錢嗎！！！那是我爸的救命錢！！！”黎鴻揚聽上去就像一頭憤怒得失去理智的猛獸在咆哮。
“我怎麽知道你這邊馬上就要用到這筆錢——那是我親哥，還不也是你哥！我哥那邊缺錢找我，我這個當妹妹的借他點錢救救急怎麽了？我難道不該幫他嗎！！！”唐新倒是覺得自己也有理。
“借點錢？你知道你拿了家裏多少錢嗎？！那麽多錢你他媽說都不說一聲就直接拿去用——我爸就在醫院裏躺著，你從來沒去看過一眼不說，你他媽的現在連他的救命錢都敢動！！！現在誰來出這個手術費——誰來出！！！你出嗎？！你出得起嗎！！！”黎鴻揚吼得連家門都隔不住他的聲音，連黎譜在門外都被嚇得哆嗦了起來。
“他都這個年紀了你還給他砸錢幹什麽啊！！！救得回來嗎！！！那病就他媽是個無底洞你還——”
“啪！！！——”
黎鴻揚再也忍不住了，狠狠扇了唐新一巴掌。
黎譜在門外聽著都要被嚇哭了。
“你打我？……你居然就為了點錢打我！！！”唐新崩潰地哭吼著。
黎譜聽見了唐新高跟鞋逼近的聲音，就下意識後退了幾步，剛站穩腳，唐新就奪門而出。
“滾開！！！”唐新一股腦狠狠推了黎譜一把，黎譜重重摔在了地上坐著。
黎譜看著唐新邊哭邊疾步下樓的身影，腦子裏是一片空白。
黎鴻揚發現黎譜一直在門口，才猛地意識到黎譜放學的時間早就過了，黎譜肯定把他們吵架的內容基本都聽進去了。一時再也顧不上錢的事了，黎鴻揚跑到門口就把黎譜從地上拉起來抱住了。
“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黎鴻揚哽咽著問黎譜。
黎譜楞了一下，訥訥開口道：“爸爸……你就再再嚇到我哥和我弟了……”話音剛落，黎譜輕輕推開了黎鴻揚，然後跑下了樓。
“等等——黎譜！回來！！！”黎鴻揚沒來得及拉住黎譜，黎譜跑得太快，一晃眼就不見了。
黎鴻揚慌了神，心悸得厲害。半晌，黎鴻揚還在家門口楞神的時候，黎銘被對門阿姨放學接回家了。
“爸爸！”黎銘毫不知情，看見黎鴻揚就開心地撲到了黎鴻揚身上緊緊抱著他。
“……麻煩你了。”黎鴻揚朝對面的鄰居勉強笑了笑，抱著黎銘進屋裏了。
黎鴻揚腦子裏全是黎譜，他完全不知道黎譜跑哪裏去了，一向懂事聽話的他，這次居然直接跑走了。家裏突然少了一個忙碌的身影，讓黎鴻揚第一次感覺到了冷清的感覺。
“爸，黎譜呢？”黎許問黎鴻揚。
“……我讓他去外面幫我跑腿買東西了。”黎鴻揚撒了個謊，強笑著。
“二哥居然出去了這麽久，也沒見到他把書包放家裏……”黎銘心不在焉地邊吃飯邊說。
話音剛落，門鎖一響，黎譜就背著書包回來了，滿頭大汗的樣子。
“二哥！”黎銘眼睛一下就亮起來了，“你回來啦！”
黎譜笑著點了點頭，把書包放在了沙發上。
“二哥，爸爸說你出門幫他去買東西了，你去買什麽了呀？”黎銘期待地問黎譜。
黎譜看了眼黎鴻揚，黎鴻揚躲開了黎譜的視線，皺著眉不敢看他。
黎譜收回目光，滿是歉意地笑道：“我跑了好多地方都沒有買到爸爸要的東西，你看我跑得滿頭都是汗，累死我了。”
“啊？好吧……”黎銘語氣裏滿是失望之意。
家裏氛圍變得十分微妙，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
夜深了，家裏沒有點燈，月光靜靜閃耀著，從陽臺照進客廳。
黎譜抱著自己的書包，借著客廳一點點微弱的月光站在黎鴻揚房間門口，聽著黎鴻揚在門的那一邊給親朋好友打電話借錢。
他第一次聽見自己的爸爸說話的語氣那麽卑微……他聽得實在難受，終於叩了黎鴻揚房門。
半晌，黎鴻揚掛了電話，給黎譜開了門，滿臉憔悴。
“怎麽了？這麽晚了還不睡嗎？”黎鴻揚還強撐著用平時一樣的語氣輕聲問黎譜話。
黎譜擠進黎鴻揚的房間，黎鴻揚便帶上房間門，疑惑地看著黎譜走到了他的床邊站住了腳。
“爸爸，我今天下午去了我朋友家……”黎譜的聲音抖得很厲害，似乎很害怕什麽東西。
黎鴻揚沒說話。
“……你、你看……”黎譜把書包顫顫巍巍地遞給了黎鴻揚，“這、這麽多錢……夠了嗎……”黎譜怕得臉色直發白。
黎鴻揚看著書包裏的紅鈔票，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黎譜跑這麽久，居然是給他去外面借錢。
“……爸爸你不要生我氣……我、我知道你平時教我不要白拿別人錢，不要給別人借錢也不要找別人借錢，我……我就是想幫爸爸借到錢給爺爺做手術……家裏早就沒有錢了，爸爸這段時間醫藥費就已經找親戚借了不少錢了……再找他們借他們肯定都不願意再給爸爸借了——我找朋友的爸爸媽媽借的錢都給他們寫了欠條……爸、爸爸你不要生我氣……”黎譜抽泣著和黎鴻揚說。
黎鴻揚心裏傳來陣陣鈍痛，他緊緊抱著黎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咬牙強忍著自己的眼淚。
怎麽生氣？黎鴻揚根本生不了一點黎譜的氣。
……
其實黎譜借錢的時候就知道，他借的那點錢，完全不夠。
可後來黎鴻揚突然有了錢給爺爺做了手術，反而讓黎譜心慌得厲害。
黎譜每天都在擔心這件事，黎鴻揚自從給黎譜爺爺做了手術之後，就性情大變，開始早出晚歸，一整天下來也說不到幾句話了，整個人突然就變得很沈默，經常回家時還一身的酒氣。
今天黎譜和齊明一起回家，讓一個同齡小孩帶著其他人給堵了。
“黎譜，你爸爸什麽時候還我們家錢吶？”小孩兒趾高氣昂地問黎譜，“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爸借的那些錢，害得我每天零花錢都少了一大半！”
黎譜聽得很震驚，但也懷疑對方的話是不是真的。
直到那小孩兒把印了黎鴻揚指紋的欠條亮出來給黎譜看，黎譜在這一瞬間就崩潰了。
“李濤！你爸這是放高利貸！！！”齊明氣憤地指著那群人說，“要吃牢飯的！！！”
“怎麽就叫高利貸了？！那是他爸自願的！白紙黑字——還印了指紋，證據就在這裏呢！”李濤理直氣壯地吼了回去。
“你！——”
“對不起啊……”
“——！”齊明震驚地望著拉住自己的黎譜，瞪圓了眼睛，瞬間說不出話來了。
“我身上也沒錢，不能替我爸還你錢……”黎譜低著頭苦笑道。
黎譜，齊明心裏一個從來對誰都不肯低頭的男生，這一次居然低下頭去給別人道歉了。
“黎、黎譜……你這是幹什麽啊？這是高利貸，是違法的，我媽媽說了這種違法的欠條簽了也是不作數的，你爸爸肯定是沒辦法了被逼著簽字畫押的……”
黎譜搖了搖頭，依然低著頭保持著沈默。
齊明還想說什麽，卻被這群人一把推開，黎譜一下就被圍住了。
“哼！——我看你不爽很久了！你今天還不了錢，我就打死你！”李濤那副那副醜惡的嘴臉瞬間暴露無遺。
要錢是借口，是個人都能想到黎譜現在身上不可能有錢，他們就是找借口專門來毆打黎譜撒氣的。
齊明被嚇哭了，情急之下撒腿跑到附近隨便拉了個大人就跑回來救黎譜。
黎譜也不說話。
黎譜會打不贏嗎？他只是被他們打的時候連手都沒還一下而已。
“黎譜……你……你沒事吧？……”齊明哭著問黎譜。
黎譜卻是站在原地傻笑了起來。
“我說我爸突然哪裏來的那麽多錢呢……”黎譜似乎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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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譜，最近你放學怎麽走那麽急啊？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今天齊明比黎譜先到校門口，所以才有了機會攔住黎譜問他最近什麽情況。
“家裏……”黎譜突然想起這些天他也沒有像以前一樣跟齊明一起上學，也難怪齊明會察覺到他不對勁問起他家裏的事情。
“到底怎麽了啊？要是家裏有困難的話，我們幾個也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嘛，”齊明笑著安慰黎譜，“你這些天看著就很不對勁呢。”
黎譜笑了笑，說：“幫不了什麽忙的吧，我爺爺生了重病，在醫院裏住著呢。家裏要花很多錢給爺爺治病，我這些天也忙著要趕緊回家做飯，給哥哥和弟弟備好晚飯再給爸爸送醫院去。”
“啊……”齊明聽了也為黎譜感到非常難過，“這麽說的話，我們幾個也確實幫不上什麽忙——爺爺是生了什麽病啊？”
黎譜的表情僵了一下，遲遲開口道：“我是悄悄問的護士姐姐，爺爺是……胃癌……”黎譜的眼眶一下就紅了，“已經是晚期了。”
齊明一下慌了神，為自己問錯了話跟黎譜道歉。齊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的黎譜，難免有些擔心的。
“不聊了，我得趕緊回去給爸爸做晚飯了——你就別跟其他人說了，萬一傳到我哥我弟那裏去，那我可就白憋了這麽久了。”黎譜笑得很勉強，跟齊明囑咐完就跑走了。
……
今天黎譜也是一個人來的病房給黎鴻揚送晚飯。
黎譜想多陪陪黎鴻揚，所以就把自己在學校還沒有寫完的作業給帶來了，背著自己的小書包。
黎鴻揚把黎譜攬到懷裏輕聲問他：“以前都沒有見過你寫作業，你每天又是做飯又是幹家務的，老師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說過你作業的事，你哪裏來的時間寫作業？”黎鴻揚揉了把黎譜的頭。
黎譜撲上去抱著黎鴻揚的脖子，貼在黎鴻揚耳邊小聲回答道：“爸爸當然看不見我寫作業了，我在學校就寫完了。”
“是嗎？那今天呢？作業很多沒寫完嗎？”黎鴻揚欣慰地笑起來了。
見黎鴻揚笑，黎譜也高興了，便點頭道：“嗯，留了點數學作業沒寫完——其實可以回家寫，但是我想在醫院多陪一會兒爸爸，所以就把作業帶醫院來了。”
黎鴻揚沒有再說什麽，松開了黎譜。
黎譜見爺爺在睡覺，和黎鴻揚說話也是貼著耳朵小聲說的。黎鴻揚給黎譜輕輕搬來一個小板凳，黎譜就乖乖坐在黎鴻揚身邊，趴在病床邊上做數學作業。
黎鴻揚安安靜靜看著，看著黎譜一個題接著一個題飛快地做著，時不時停上一小會兒在自己手掌心上用食指寫著什麽，嘴巴裏也默念著什麽，很快練習冊上的題目就順順利利地寫完了。
“做完了？”黎鴻揚看黎譜都已經合上練習冊收回筆了。
黎譜點了點頭。
“這麽快啊，我看你連草稿都沒有打一下，讓爸爸檢查一下怎麽樣？”黎鴻揚笑著捏了下黎譜的臉。
黎譜乖乖把練習冊給了黎鴻揚，臉上紅撲撲的，似乎暗自裏對黎鴻揚捏他臉蛋很開心。
黎鴻揚只知道自己大兒子黎許很聰明，黎譜嘛，因為經常在學校跟學生鬧矛盾，黎鴻揚也沒有太關註黎譜的成績，所以一直以為黎譜成績很一般呢。今天翻翻黎譜的練習冊，黎鴻揚發現，自己二兒子黎譜也是個相當聰明的孩子，做的那麽快，正確率很高，而且以前的作業也基本都是滿分。
“成績這麽好，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像你哥一樣拿著成績單來找我要獎勵呢？”黎鴻揚摸著黎譜的頭，笑著問黎譜。
“唔……老師說我偏科……”黎譜有點不好意思，“我就只有數學成績特別好，語文和英語不行，特別是語文，我不喜歡語文……”黎譜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小聲嘟囔道。
黎鴻揚失笑，把練習冊還給了黎譜。
“哥哥什麽科目成績都很好，爸爸多誇誇哥哥——哥哥很喜歡爸爸誇他，所以我也想讓爸爸多誇誇哥哥，這樣哥哥就會非常開心。”黎譜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都閃著光。
“那。你就不喜歡爸爸誇你了？”黎鴻揚挑著眉逗黎譜玩，“那以後全誇你哥和你弟，不誇你了。”
“啊，不、不是……”黎譜一下慌了神，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想表達的意思。
“不是什麽？”黎鴻揚當然知道黎譜是什麽意思，但是他更想聽黎譜自己說出來。
“我不是不喜歡爸爸誇我……我、我也喜歡爸爸誇我……”黎譜一下紅了臉，“但、但是……我沒有哥哥弟弟那麽聽話懂事，我的成績沒有哥哥那麽好；也不像弟弟那麽乖，我總是在學校闖禍給爸爸惹麻煩……”說到這裏，黎譜的眼睛都眼淚花花的了。
黎譜原來一直這麽自卑的嗎？表面上看著他是三兄弟裏最有擔當最成熟的那個孩子，可實際上卻是內心最敏感的孩子。黎鴻揚突然後悔自己沒有考慮過黎譜的心理情況，自己明明知道黎譜在學校都是被別人惹的那個，卻沒有想過同學那些行為會給黎譜的心理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爸爸你都不教我彈吉他了……肯定是因為我之前太調皮太不聽話了所以才……”黎譜眼淚包不住掉下來了，“我討厭自己，我一定是最壞的那個孩子……”
黎鴻揚聽得心上一陣揪痛，連忙抱住了黎譜，給他揩臉上的眼淚。教黎譜彈吉他，只是因為黎鴻揚太忙單純地忘了這件事，黎鴻揚沒想到黎譜會想這麽多。一開始黎鴻揚也是見黎譜是三個孩子裏對吉他最感興趣的一個，所以才教的，黎譜確實又很有天賦，學得很快，只不過黎鴻揚太忙給忘了這件事……
“別說這種話，其實爸爸最看好的就是你。”黎鴻揚安慰著黎譜。
黎譜抽泣著不說話，顯然不信黎鴻揚。
黎鴻揚無奈，笑道：“你看，你每天給家裏這麽多人做飯，早上起那麽早，晚上睡得也晚，既沒有耽誤哥哥學習，還照顧年紀最小的弟弟，還包了家裏的家務活兒，我這個當爸爸的每天下班回家都只管吃飯睡覺，其他的什麽都不用操心——爸爸有你，才是最驕傲最放心的事情。爸爸的同事和朋友們每天都跟爸爸說羨慕有你這樣懂事能幹的兒子。”
事實上，除了黎鴻揚說的這些，黎譜還有很多替黎鴻揚著想的事情：父親節和黎鴻揚生日時會叫上另外兩個孩子給黎鴻揚回家後驚喜，黎鴻揚回家太累了還會學著給黎鴻揚按摩捶捶背，甚至每天吃飯黎譜都是提前把黎鴻揚的餐具和飯菜準備好，黎譜還會把家裏最好吃的東西都留給黎鴻揚……其實黎鴻揚最關心的一個兒子還是黎譜。
“吉他的事情，是爸爸的錯，爸爸工作太忙了，所以就忘了，沒有別的意思，你想太多了。”黎鴻揚緊緊抱著黎譜，極力安撫著黎譜內心的不安。
“可、可是……”黎譜還在黎鴻揚懷裏抽泣著。
“成績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只不過是試卷上老師用紅筆寫出來的一個數字，不是嗎？你成績確實不像你哥那麽好，但哪怕你是全校倒數第一的成績，也不會妨礙爸爸愛你，爸爸也不會覺得你不乖，覺得你是壞孩子——你是最會心疼爸爸的，比起哥哥弟弟，你只是實際行動能力更強，口頭表達能力不太好而已。”黎鴻揚繼續溫柔地安慰著黎譜。
黎譜被哄得乖乖的，緊緊抱著黎鴻揚什麽話也不說，一動不動的。
“所以別再說什麽討厭自己的話了，爸爸聽了很傷心啊。”黎鴻揚苦笑著告訴黎譜。
黎譜一時心生愧疚，在黎鴻揚懷裏點了點頭。
“真乖——我黎鴻揚的兒子，個個都很棒。”黎鴻揚說完就欣慰地笑起來了。
黎譜聽了這話，吸了吸鼻子又悄悄地臉紅了。
……
昨天黎譜聽黎鴻揚說，爺爺要動手術了，動手術後恢覆得好的話，爺爺的病也能好很多，所以一想到爺爺的病終於能好轉了，黎譜也很激動。
從早上起床到現在放學回家，黎譜都想著這件事，興奮得不行。
直到他走到家門口，還沒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就聽見家裏許久沒有過了的爭吵聲……
黎譜的手僵在半空中，靜靜聽著另一邊黎鴻揚和唐新的爭執聲。
“你他媽用老子的錢就不能提前給老子說一聲嗎！！！你知道那是什麽錢嗎！！！那是我爸的救命錢！！！”黎鴻揚聽上去就像一頭憤怒得失去理智的猛獸在咆哮。
“我怎麽知道你這邊馬上就要用到這筆錢——那是我親哥，還不也是你哥！我哥那邊缺錢找我，我這個當妹妹的借他點錢救救急怎麽了？我難道不該幫他嗎！！！”唐新倒是覺得自己也有理。
“借點錢？你知道你拿了家裏多少錢嗎？！那麽多錢你他媽說都不說一聲就直接拿去用——我爸就在醫院裏躺著，你從來沒去看過一眼不說，你他媽的現在連他的救命錢都敢動！！！現在誰來出這個手術費——誰來出！！！你出嗎？！你出得起嗎！！！”黎鴻揚吼得連家門都隔不住他的聲音，連黎譜在門外都被嚇得哆嗦了起來。
“他都這個年紀了你還給他砸錢幹什麽啊！！！救得回來嗎！！！那病就他媽是個無底洞你還——”
“啪！！！——”
黎鴻揚再也忍不住了，狠狠扇了唐新一巴掌。
黎譜在門外聽著都要被嚇哭了。
“你打我？……你居然就為了點錢打我！！！”唐新崩潰地哭吼著。
黎譜聽見了唐新高跟鞋逼近的聲音，就下意識後退了幾步，剛站穩腳，唐新就奪門而出。
“滾開！！！”唐新一股腦狠狠推了黎譜一把，黎譜重重摔在了地上坐著。
黎譜看著唐新邊哭邊疾步下樓的身影，腦子裏是一片空白。
黎鴻揚發現黎譜一直在門口，才猛地意識到黎譜放學的時間早就過了，黎譜肯定把他們吵架的內容基本都聽進去了。一時再也顧不上錢的事了，黎鴻揚跑到門口就把黎譜從地上拉起來抱住了。
“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黎鴻揚哽咽著問黎譜。
黎譜楞了一下，訥訥開口道：“爸爸……你就再再嚇到我哥和我弟了……”話音剛落，黎譜輕輕推開了黎鴻揚，然後跑下了樓。
“等等——黎譜！回來！！！”黎鴻揚沒來得及拉住黎譜，黎譜跑得太快，一晃眼就不見了。
黎鴻揚慌了神，心悸得厲害。半晌，黎鴻揚還在家門口楞神的時候，黎銘被對門阿姨放學接回家了。
“爸爸！”黎銘毫不知情，看見黎鴻揚就開心地撲到了黎鴻揚身上緊緊抱著他。
“……麻煩你了。”黎鴻揚朝對面的鄰居勉強笑了笑，抱著黎銘進屋裏了。
黎鴻揚腦子裏全是黎譜，他完全不知道黎譜跑哪裏去了，一向懂事聽話的他，這次居然直接跑走了。家裏突然少了一個忙碌的身影，讓黎鴻揚第一次感覺到了冷清的感覺。
“爸，黎譜呢？”黎許問黎鴻揚。
“……我讓他去外面幫我跑腿買東西了。”黎鴻揚撒了個謊，強笑著。
“二哥居然出去了這麽久，也沒見到他把書包放家裏……”黎銘心不在焉地邊吃飯邊說。
話音剛落，門鎖一響，黎譜就背著書包回來了，滿頭大汗的樣子。
“二哥！”黎銘眼睛一下就亮起來了，“你回來啦！”
黎譜笑著點了點頭，把書包放在了沙發上。
“二哥，爸爸說你出門幫他去買東西了，你去買什麽了呀？”黎銘期待地問黎譜。
黎譜看了眼黎鴻揚，黎鴻揚躲開了黎譜的視線，皺著眉不敢看他。
黎譜收回目光，滿是歉意地笑道：“我跑了好多地方都沒有買到爸爸要的東西，你看我跑得滿頭都是汗，累死我了。”
“啊？好吧……”黎銘語氣裏滿是失望之意。
家裏氛圍變得十分微妙，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
夜深了，家裏沒有點燈，月光靜靜閃耀著，從陽臺照進客廳。
黎譜抱著自己的書包，借著客廳一點點微弱的月光站在黎鴻揚房間門口，聽著黎鴻揚在門的那一邊給親朋好友打電話借錢。
他第一次聽見自己的爸爸說話的語氣那麽卑微……他聽得實在難受，終於叩了黎鴻揚房門。
半晌，黎鴻揚掛了電話，給黎譜開了門，滿臉憔悴。
“怎麽了？這麽晚了還不睡嗎？”黎鴻揚還強撐著用平時一樣的語氣輕聲問黎譜話。
黎譜擠進黎鴻揚的房間，黎鴻揚便帶上房間門，疑惑地看著黎譜走到了他的床邊站住了腳。
“爸爸，我今天下午去了我朋友家……”黎譜的聲音抖得很厲害，似乎很害怕什麽東西。
黎鴻揚沒說話。
“……你、你看……”黎譜把書包顫顫巍巍地遞給了黎鴻揚，“這、這麽多錢……夠了嗎……”黎譜怕得臉色直發白。
黎鴻揚看著書包裏的紅鈔票，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黎譜跑這麽久，居然是給他去外面借錢。
“……爸爸你不要生我氣……我、我知道你平時教我不要白拿別人錢，不要給別人借錢也不要找別人借錢，我……我就是想幫爸爸借到錢給爺爺做手術……家裏早就沒有錢了，爸爸這段時間醫藥費就已經找親戚借了不少錢了……再找他們借他們肯定都不願意再給爸爸借了——我找朋友的爸爸媽媽借的錢都給他們寫了欠條……爸、爸爸你不要生我氣……”黎譜抽泣著和黎鴻揚說。
黎鴻揚心裏傳來陣陣鈍痛，他緊緊抱著黎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咬牙強忍著自己的眼淚。
怎麽生氣？黎鴻揚根本生不了一點黎譜的氣。
……
其實黎譜借錢的時候就知道，他借的那點錢，完全不夠。
可後來黎鴻揚突然有了錢給爺爺做了手術，反而讓黎譜心慌得厲害。
黎譜每天都在擔心這件事，黎鴻揚自從給黎譜爺爺做了手術之後，就性情大變，開始早出晚歸，一整天下來也說不到幾句話了，整個人突然就變得很沈默，經常回家時還一身的酒氣。
今天黎譜和齊明一起回家，讓一個同齡小孩帶著其他人給堵了。
“黎譜，你爸爸什麽時候還我們家錢吶？”小孩兒趾高氣昂地問黎譜，“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爸借的那些錢，害得我每天零花錢都少了一大半！”
黎譜聽得很震驚，但也懷疑對方的話是不是真的。
直到那小孩兒把印了黎鴻揚指紋的欠條亮出來給黎譜看，黎譜在這一瞬間就崩潰了。
“李濤！你爸這是放高利貸！！！”齊明氣憤地指著那群人說，“要吃牢飯的！！！”
“怎麽就叫高利貸了？！那是他爸自願的！白紙黑字——還印了指紋，證據就在這裏呢！”李濤理直氣壯地吼了回去。
“你！——”
“對不起啊……”
“——！”齊明震驚地望著拉住自己的黎譜，瞪圓了眼睛，瞬間說不出話來了。
“我身上也沒錢，不能替我爸還你錢……”黎譜低著頭苦笑道。
黎譜，齊明心裏一個從來對誰都不肯低頭的男生，這一次居然低下頭去給別人道歉了。
“黎、黎譜……你這是幹什麽啊？這是高利貸，是違法的，我媽媽說了這種違法的欠條簽了也是不作數的，你爸爸肯定是沒辦法了被逼著簽字畫押的……”
黎譜搖了搖頭，依然低著頭保持著沈默。
齊明還想說什麽，卻被這群人一把推開，黎譜一下就被圍住了。
“哼！——我看你不爽很久了！你今天還不了錢，我就打死你！”李濤那副那副醜惡的嘴臉瞬間暴露無遺。
要錢是借口，是個人都能想到黎譜現在身上不可能有錢，他們就是找借口專門來毆打黎譜撒氣的。
齊明被嚇哭了，情急之下撒腿跑到附近隨便拉了個大人就跑回來救黎譜。
黎譜也不說話。
黎譜會打不贏嗎？他只是被他們打的時候連手都沒還一下而已。
“黎譜……你……你沒事吧？……”齊明哭著問黎譜。
黎譜卻是站在原地傻笑了起來。
“我說我爸突然哪裏來的那麽多錢呢……”黎譜似乎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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