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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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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青

抵達京那日, 是個雪天。

除卻金燭和銀燈外,同行的人中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娘子,叫做隋玉。

平日裏, 便是隋玉在盥洗和沐浴的時候盯著裴昭。

細碎的雪粒從車帷的縫隙裏飄進來,落在頸間, 裴昭微微睜開眼。

頭痛欲裂。

從邕州來京城的一路,身邊一直燃著濃郁的迷香。

“裴二小姐醒了。”王萼緩緩掀起車帷,“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裴昭垂眼看著不知何時穿上的銀灰狐裘, 沈默不語,過了一會, 又閉上眼。

鐐銬在數千裏的顛簸下,早已將手腕磨破了皮,隱隱作痛。

“裴二小姐還在生氣。”王萼輕輕一嘆, “做某的妻子, 某不會虧待你的。”

他將手中的暖爐塞到裴昭懷裏,湊近了些, 打量著她的面容。

“裴二小姐想知道某是怎麽認出你的麽。”

裴昭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有些好奇。

額心傳來一股暖意,王萼用指腹輕輕地撫過眉心, 說:“若不是晉王因為一句話杖斃陸攀,某便不會這樣快地確認你是裴二小姐。”

他的手指繼續下滑,滑過眉骨, 鼻梁, 最後停在了唇角, 微微用力, 迫使她露出微笑。

“要怪就怪他,不要怪某。”

“王萼, 我頭好疼。”裴昭睜開眼看他,眼中已有了淚珠。

“裴二小姐每次示弱,都沒有好心思。”王萼無辜地眨了眨眼,“若不是裴二小姐總是想逃走,某也不會用一路的迷香。”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王萼將帽檐覆在她的頭頂,帽檐上垂下深黑色的面紗。於是裴昭只能看見腳底蓮花紋的地磚。走了兩步,地磚上的花紋變作了寶相花紋,接著,跨過一道門檻,進了一間極暖的小閣。

好暖。沒過一會,鼻尖便沁出了汗珠。

帽檐被摘下,王萼又幫她脫掉了狐裘,接著,手銬的另一端被連在床榻邊的銅扣上。

周遭寧靜得可怕,不是在宣陽坊的王家。

“裴二小姐,你是第一個來這裏的。這裏,是某的私宅。”

直欞窗上糊著大紅色的紙,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王萼,你不可能把我關在這一輩子。”

王萼笑了笑:“某沒有這個想法。等成完親,某會將你送到別的地方。”

原本的頭痛愈發嚴重,聽了這話,腹中更是翻江倒海,喉嚨裏也漫著酸意。

“好想吐。”

王萼眸色幽沈,眼中隱隱含怒:“裴二小姐不必說這種話來激怒某……”

還不等他說完,裴昭已捂住了嘴,接著手一松,吐在裙袍上。

王萼面色驟變,立刻去叫了隋玉,回來時裴昭已歪倒在榻上,嘴角溢出了血跡,眼中浮著水色。隋玉連忙幫忙換上幹凈的寢衣,隨後把起脈,把了一會,眉心緊蹙著,朝屏風後的王萼道:“裴二小姐脈象浮緊,是中毒的征兆。二公子,嶺南那邊毒蟲猛獸極多,許是半路受了什麽蟲類的叮咬。”

或許是雙生蠱發生了什麽變故。

隋玉又道:“既然已經到了京城,二公子,不妨把迷香停了,否則,否則還會惡化。”

屏風那邊沈靜了良久,過了一會,王萼竟直接繞了出來,坐在榻邊,問:“如果惡化……還能活多久。”

隋玉一怔,看了看裴昭的面色,低聲道:“或許十天半月,或許一年。實在不好說。”

裴昭楞住了,隨即猛地掙紮起身,撲到王萼懷中:“子實,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王萼身子一僵,隨即慢慢地將手搭在她的後腦上,輕輕地撫著。

隋玉站在一旁註視著兩人,默默垂下眼,手背青筋緊繃。

“裴二小姐,過兩日高高興興地和某成婚,不要苦著一張臉……”王萼將懷中顫抖的人扶正,慢慢地拭去女子眼角的淚水,“某便把這香停掉,你也不會死,好不好。”

“……我答應你。”裴昭哽咽著點了點頭,“子實,我想沐浴。”

渾身上下都是迷魂香的味道,再熏下去,恐怕連思考的能力都要沒有了。

王萼遲疑了一會,起身走到了屋外,掩上了門。

隋玉走到湢室放水。

裴昭靠在榻邊,用素帕擦掉眼淚。

不僅頭痛,大腿也痛得要死。方才為了逼自己流淚,腿根估計已被掐青了。

浴桶裏水溫適宜,還飄著花瓣。裴昭閉了一會眼,再睜開時,眼底終於恢覆了清明。

隋玉為她放的,不是尋常沐浴時用的丁香或是玫瑰,而是提神醒腦的四照花。

遲疑片刻,裴昭問:“隋玉姑娘方才為什麽幫我。”

隋玉沒有看她,在一旁疊著衣物,只是道:“裴二小姐,二公子做的這些事,禦史大人並不知曉。”

裴昭坐直了身子,水面漾起了波紋:“隋玉姑娘是王禦史的人?”

隋玉看了她一眼,眼底盡是蔑意:“裴二小姐,隋玉只效忠二公子。”

裴昭不說話了,默默端詳著她。

隋玉長著張秀玉般的臉,但不知為何,有些眼熟。

裴昭低頭看著水面。怎麽和自己有點相似。

過了一會,問:“隋玉姑娘,還有多久是除夕?”

隋玉算了算,道:“七日。”

距離離開邕州,已經過了二十日。

倘若崔珩也是往京城來,這些日子應當也在京畿附近。但他若是去了江南道,恐怕都能到吳州的袁家了。

“隋玉和王萼認識了多久?”裴昭忽然問。

“……沒有裴二小姐久。”隋玉手底微頓,開始回憶往昔,“我們在三年前認識的。阿父是游醫,有一次治病沒治好,被抓到了牢裏,找阿父治病的人說,要把我賣到藏香閣,是二公子阻止了他。裴二小姐,二公子很好的,你為什麽不喜歡他……如果你乖乖聽他的話,他也不會關著你。”

聽聞藏香閣三個字,裴昭心底起伏,過了一會笑道:“隋玉姑娘看上去,似乎並不希望我們成親。”

隋玉走了過去。

熱水蒸著霧,水裏的娘子膚色瓷白,面頰紅潤,青絲在水面上飄著晃著,有如畫中人。

“隋玉的感受又不重要。裴二小姐,二公子喜歡你,何曾註意過隋玉。”

雙手仍帶著手銬,裴昭只能在旁人的攙扶下從水中起身。

隋玉彎腰幫她擦拭身子。擦到大腿時,隋玉的動作忽然一頓,動作也重了許多。

腿上的淤青被狠狠地一壓,裴昭忍不住哼了一聲,道:“怎麽了,隋玉。”

隋玉一言不發地把寢衣套在她t身上,牽著她回到榻邊,哢噠一聲,把手銬和床榻連上。

少女眼中含淚,似有慍怒。

“……你是不是喜歡王萼。”裴昭忍不住問。

少女咬了咬唇,站起身:“裴二小姐在說些什麽。”

“你若是喜歡,你放我走。等我逃了出去,你想要什麽東西,我都可以幫你……包括王萼。”裴昭平淡道。

隋玉問:“你不怕隋玉把這些告訴二公子麽?”

裴昭淡笑:“你想告訴便告訴,反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隋玉沈默不語,接著,從抽屜裏取出一小瓶藥膏,俯下身:“二公子明明說,他不會在成親前和你行夫妻之事。”

裴昭整個人僵住,隨即明白了少女生氣的原因。

“大腿上的傷是我自己弄的。”

隋玉這才蹲在榻邊上藥,上完後道:“裴二小姐真的想逃出去嗎?你可知現在,京城到處貼著你的通緝令?說要把罪臣餘孽抓到地牢?”

“總比在這好。”

隋玉微微一怔,接著笑道:“裴二小姐似乎在盼著晉王殿下來抓你?可這次的通緝令是陛下的指令,左右金吾衛的人都在查。”

估計是崔珩實在太氣,直接把她的事告訴了崔瑀。

“你不幫便不幫。”裴昭冷笑了一聲,有些煩躁,“煩請轉告你們二公子一句,當初你們的三公子王茯死在我手裏。讓他婚宴時仔細些,到時候死在榻上,傳出去也不好聽。”

隋玉的臉氣得一陣紅一陣白,攥著藥瓶的手指節分明,過了半天,臉色才恢覆平常,默默看著裴昭,似乎有話想說,但又說不出口。

裴昭見她動心,又道:“隋玉若幫我出去,日後想要什麽都行。”

隋玉沈默了片刻:“隋玉考慮考慮。”

晚膳時,王萼照例來看著她,看了一會,道:“裴二小姐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

裴昭彎了彎眼睛:“畢竟沒有迷香,精神好了許多。子實看上去心情亦不錯。”她頓了頓,含笑道,“這些日子金燭和銀燈一直不在,可是到東市了麽?”

“某吩咐他們去買花生、紅棗、桂圓了,畢竟是洞房花燭夜,某也想圖個好兆頭。”王萼淡笑著,伸手將一縷發絲勾到耳後,“裴二小姐,等要事忙完,某會給你一個不亞於兄長的婚宴。”

裴昭看了眼隋玉,笑道:“兜兜轉轉半天,竟還是要和七年前一樣,成為王夫人。”

王萼聞言,垂眸片刻,從袖中取出一只玉佩掛在裴昭的胸前。

隋玉面色愈加慘白,咬住了唇。

王萼走後,隋玉坐在榻邊,低聲道:“那是二公子小時候抓鬮抓到的玉佩。”

裴昭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感到一陣惡寒,想伸手解下,但礙於手銬,半天都沒有成功。隋玉走上前,輕輕解掉後頸處的扣環,把整枚玉佩斂在袖裏。

看上去已經考慮好了。

“二公子明日早上會進城一趟。金燭和銀燈也不會在。”隋玉道。

裴昭認真地望著她:“二公子房裏有一把寶藍色的匕首,我需要它。”

隋玉猶豫不決,只輕輕感受著手中玉佩的溫潤。

裴昭笑了笑,道:“隋玉該不會希望,二公子留著我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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