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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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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海

陳挽青拖著兩個大號行李箱進島時,手機震了下。

發件人是人事部的同事。

準確講,前同事。

—[我問過領導了,沒有辦完辭職手續後還給報銷的,沒這個規矩]

言外之意,自然是報不了。

可問題陳挽青是按照公司的規章流程在月初進行的報銷,那時候她還沒有辭職,也不知道自己將要辭職,是財務部的人遺漏了她的單子,耽誤了,事後和她保證說下個月一定給報。

陳挽青想再說明下這個情況,打字打到一半,又頓住。

辭都辭了,再糾結又有什麽意義?

更沒必要為難傳話的人。

她刪掉打好的內容,改成知道了,點擊發送,屏幕上冒出個紅點: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

心裏一時說不上是生氣還是委屈,就是胸口悶堵。

回想這段時間,她從競爭高級媒介經理的最強候選人到被對手造謠她向客戶出賣色相獲取資源,成為眾矢之的……短短一個月,把她在北城這些年的努力和付出全部抹殺。

簡單的就像眼前的紅色感嘆號。

說刪除就刪除了。

看著微信,陳挽青各種情緒交織,但也還是那句話——糾結無意義,她刪掉前同事的對話框,點進了民宿客服。

對方之前給她發過從碼頭到民宿的地圖,也說了如果怕找不到,可以提前告知民宿,民宿會派人去接。

陳挽青一向不喜歡麻煩人,已經照著地圖走了快一半的路。

她在路口辨別接下來要走的方向,垂在身側的手突然有個濕漉漉的東西滑過。

陳挽青以為蟲子飛手上了,立刻躲開,不想看到的卻是一只黑褐色德牧犬,坐在了她箱子旁。

陳挽青以前念的高中的隔壁街住著位退休的武警伯伯,他就養了一只德牧,威武機警,她偶爾路過,會去看看。

眼前這只的話,長得也很威武。

就是這歪著腦袋呼哧呼哧吐舌頭的樣子,又實在呆萌。

“你的主人呢?”陳挽青四下看看,“走散了嗎?”

德牧腦袋更歪了,過去蹭蹭陳挽青,乖巧地坐在她腳邊,仰頭看著她。

在這樣的註視下,陳挽青也不知道是該陪著狗等主人來,還是該帶著狗去找主人。

一人一狗停駐在了路邊。

附近有戶人家的阿婆出來曬菜幹,看情形,問怎麽了?

陳挽青:“您知道這只狗是誰家的嗎?”

阿婆瞧了瞧,不大想得起來,搖頭:“你不用管。它一會兒自己就回家了,我們這兒好多人家都養狗。”說著,又看向了陳挽青。

陳挽青穿著款式簡單的白色吊帶長裙,外加一件淺灰色針織衫。

整身素的不能再素。

風吹著她的裙擺和幾縷烏黑發絲,纖瘦舒展的身形在樹影下像是用極簡線條勾勒出的素描畫,氣質幹凈溫柔,無需任何修飾就足夠美。

阿婆喜歡看漂亮人兒,笑著說:“過來旅游的吧,哪兒的人啊?”

陳挽青睫毛顫動了下,默了兩秒,說:“我是宣旸的。”

“宣旸的?”阿婆驚訝,“那還來團雲島?之前沒來過?”

“小時候來過。”

阿婆點點頭,說那難怪了:“島上變化是挺大的。宣旸這幾年重點發展旅游,拿團雲島當試點,投了不少錢搞建設。要不擱以前,它就是個普通漁島。你說你小時候來過,是來買海鮮的吧。”

從宣旸市區坐船到團雲島,大約半小時。

陳挽青記得以前跟著家裏的阿姨上島,集市上的島民會大聲吆喝自家產品,要是遇上熱情的攤主,還能免費吃到剛摘下來的沙梨。

而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伯賣的水蜜桃味刨冰,綿密香甜。

想起這些,陳挽青嘴角漾開淺淺笑意。

阿婆也笑著抖抖菜籃:“咱本地人來玩也挺好,不能說地方在家門口就不讓來,是不?”

“住哪兒呀?”

“日落海。”

阿婆呦了一聲:“那家民宿好多小姑娘都喜歡去。老板年紀輕輕的,長得又高又帥,比電視裏那些明星還強!”

提起這位民宿老板,老人一下來了精神頭。

她說,之前有個外地來的女孩對老板一見鐘情,展開了熱烈追求,硬生生在民宿住了三個月,可惜老板始終拒絕,半分情面不講。

最後,女孩哭著走的,說這輩子再不來宣旸。

“這也是個例了。”阿婆喘口氣,“不過也有不少人是專門來和老板合照的呢!”

這些陳挽青都不知道。

她訂這家民宿,一是評分比較高,二是長租有優惠,再來就是民宿介紹裏有張海上落日的宣傳照,很美。

至於老板是什麽樣的,她不感興趣。

她把話題拉回正軌:“您能不能再回想回想這只狗是哪家的?”

阿婆擺手:“真不用管的。就是附近哪戶人家養的,能自己……”

話沒說完,德牧耳朵轉了轉,然後便朝著前面的一條小路跑走了。

“看吧,我就說。”阿婆笑笑。

陳挽青看著德牧離開的方向,狗狗跑得飛快,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確實像認識路的。

既然如此,她也拉上行李箱和阿婆告別。

“去吧。”阿婆說,“在島上玩的高興啊。”

老人目送陳挽青離開,光看這道背影,都覺得賞心悅目。

這可比來島上旅游的哪個姑娘都漂亮,也比她孫女追的那些什麽愛豆偶像的美好多,和那位民宿老板都是……

“誒?”腦子裏閃過什麽,阿婆犯起嘀咕,“那狗有點兒像日落海養的那只啊。”

陳挽青按照地圖沿海邊一路前行。

現下是六月初。

宣旸是海洋性氣候,溫度舒適宜人,但到了島上,這裏海風大,陽光也格外曬。

走到有些口幹舌燥,終於看到刻著“日落海”的木牌。

木牌立在院子外,陳挽青推開木門,迎面是一片翠綠草地,中間鋪著彎曲平整的石磚路,路兩旁,左邊放著一把巨大的長方形遮陽傘,傘下是一張長桌和幾把椅子。

院裏種著許多不知名的小花,五顏六色,一棵茂密的香樟樹後面,是純白色的兩層小樓。

陳挽青走過石磚路,來到小樓前。

拉開玻璃門,清涼的風撲面而來,一整面的落地窗外可見蔚藍大海。

“您好,辦理入住。”

“……”

“您好。”

“……”

陳挽青環顧一圈,確實沒見有人,來到前臺,想看看店家有沒有什麽留言,就聽:“叮咚。”

前臺後面的門那裏有微小動靜傳出來。

門上掛著日式門簾,許是材質偏硬,兩扇簾子一前一後翹出了點兒弧度,剛好讓中間留出一道縫隙。

“您好,辦理入住。”

陳挽青又說了聲,稍稍探身往縫裏看。

有個人影。

個子很高,腿很長,穿著黑色短袖T恤,黑色工裝褲,連鞋子都是黑色的,只有袖子下面伸展出來的手臂,白的有些過分,可以看到明顯流暢的肌肉線條。

這人手裏拿著螺絲刀,不知道在修改什麽。

陳挽青提高了些音量:“麻煩了,辦理入住。”

話音落下,那人動了動,她以為對方這是聽見了,結果他只是側過身,擡起雙臂去開上方的櫃子。

這不經意的動作提起了T恤,露出男人窄腰上的紋身。

依舊是黑色,純黑,樣式簡單,就一串字母,像是個單詞。

陳挽青一楞,迅速移開視線。

她讀的大學是高等名校,能進去的學生都是各個地方的學霸,通常這類男生大多比較內斂含蓄,不會太張揚。至於上班後遇到的人,更都是用正裝包裹的精英外表,她幾乎沒見過誰有紋身。

更別說還是在側腰這個位置。

陳挽青清清嗓,再要開口,有人進了院子。

“你剛才是不是又去追美女了?”

“你這個顏狗!”

“下次再亂跑,我可不帶你出去了!”

“嗷~嗷嗷!”

“還頂嘴?信不信我讓客哥收拾你?”

聽到狗叫聲,陳挽青心頭一動,她往門口走了幾步,沒想到還真就這麽巧,是剛才的德牧。

德牧也一眼認出她,興奮地跑過來,跑到跟前還想起立撲她,剛伸出爪子——

“坐下。”

說話的人聲線很低,帶著壓迫感。

但些微的沙啞又讓聲音尤為有磁性,哪怕是這麽發號命令,也好聽。

德牧聽到指示,當即收好爪子坐得端正,兩眼炯炯有神地看向陳挽青身後。

陳挽青順著也看了過去,就見剛剛門後的那個人出來了,他摘掉AirPods,站在離她不到五米的位置,垂眸看她。

兩道目光猝不及防地對接。

看清人的那一瞬,陳挽青心口驀地收緊。

有多久了?

從高考完離開宣旸,有多久沒回來,就有多久沒見過。

那就是七年。

整整七年。

陳挽青怔怔地看著趙客。

眼前的他和記憶中的他一點點重疊融合。

相對於年少時的青澀,他成熟了很多,骨架變得更加寬大,體態挺拔,要是把過去的校服再穿到他身上,估計要小兩個碼。

還有這張面龐的輪廓,越發鋒利冷硬了。

唯一沒變的是那雙總含著淡漠眸光的眼睛,眼神永遠透著股桀驁不馴的隨性張狂。

“趙一毛,你給我過來!”

帶回德牧的女孩出聲,拉回陳挽青的思緒,她低頭看向身邊這只又歪起頭的狗狗,再聯想阿婆之前說的那個比明星還強的民宿老板……有了猜測。

她一陣失神,趙客這時上前,隨意擡擡手,德牧便過去用腦袋頂他掌心。

“抱歉,打擾到您了。”趙客說。

語氣談不上多客氣,但也不兇,就是那種懶懶的禮貌。

陳挽青抿了下唇,有些幹。

正想應聲,旁邊的女孩先開了口:“我知道了,是陳小姐吧?訂了兩個月的房。”

“嗯。”

說著,陳挽青翻包找證件,趙一毛想來蹭她,趙客讓它去後院,然後撂下句“招待好客人”,自己也跟了過去。

女孩對陳挽青說:“不好意思,我們這狗有些過於活潑。請出示下身份證。”

陳挽青遞過去,餘光跟著那抹黑色。

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檐下避雨。

雨停了,他沒頭沒尾地說了句:考完見。

然後就……

再也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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