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丈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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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丈淵
青宸領眾人走進客棧大堂, 回頭說道：“阿婆就在樓上房間休息。潯娥，我帶你們上去。雲少主，請二位稍等。”
雲淵頷首。青宸帶著兩個蜃妖上了樓, 他們撿了張桌子坐下。雲淵看著門口擺放的一盆矮松，嘆了口氣：“這裏與北溟就隔了一座黑巖山脈, 這些植物卻能成活。”
文晏冷笑：“我知道你的意思, 但不必煞費苦心勸我。”
雲淵無奈望向門外。片刻, 他蹙眉道：“奇怪。”
“怎麽？”
“到處都沒人。”雲淵的眸色銳利起來, “我暗中來過許多次。這家客棧的小廝隨時都在，今日我們進門卻無人招呼。方才過來我就覺得奇怪, 今天街上也沒人。”
這段時日以來, 許多游商收到風聲, 望海鎮可以收稀有礦晶。於是人群來往, 鎮上幾家客棧愈發熱鬧，哪像現在這般空曠, 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文晏轉頭看去, 方才他也覺得小鎮街道空蕩, 只是沒問出來。他警惕環顧：“確實很奇怪。”
雲淵站起身：“我去樓上問問。”
他剛走兩步, 青宸便出現在二樓樓梯口。“雲少主, 怎麽了？”她款款下樓, 微笑著問。
雲淵駐足樓下, 昂首打量著她。今日她看到自己時，並不似平日那般眼含柔情, 雖然一直在笑，卻讓他感覺說不出來的奇怪。
“為何今日鎮上這般冷清？”他問。
“那當然是……”青宸斂住笑意, 瞳眸如寒冰般冷漠，“為了除掉你們！”
她擡手一揮, 地面憑空湧出水浪。剎那間，四面八方的窗戶外灌進巨浪，瞬間化作數條水龍，咆哮著朝他們襲來！
幾乎同時，青宸腳下鉆出一條猙獰的水龍，直撲雲淵心口！
“當心！”文晏面色巨變，疾撲而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雲淵離她太近了！盡管他迅速後躍，水龍鋒利的前爪仍深深紮進他的小腹，鮮血四濺！雲淵忍住劇痛，扯住水龍往外一扔，摔出一灘濺開的冰花！
四方襲來的水龍接踵而至！文晏揮出掌風，接連劈碎四條水龍，滑步到雲淵身旁：“快走！”
“休想逃跑！”許多高舉長矛的妖兵從浪中閃出。
洶湧的水浪遮蔽了視野，青宸飄然後退，隱入層層水霧，再不見蹤影。客棧如雲煙散開，周圍竟變成一灘大海。他們站在奔湧的海浪中，被妖兵重重包圍。而小鎮卻遠在岸上，離這遠隔百丈。
“是蜃景！”文晏瞬間反應過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就走進了蜃景，被引入陷阱中。他轉頭四顧不見青宸，連潯娥和阿願也不知在哪。腳下海水一浪高過一浪，雲淵的鮮血在水中蔓延，將海水染成紅色。文晏怒極：“卑鄙無恥！”
“哈哈哈哈，”青宸歡悅的笑聲回蕩在周圍，但依然不見人影，“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你不也借蜃景騙過我麽？”
“你不是青宸。”雲淵臉色蒼白。他緊摁傷口，目光鋒利如刀。
“雲淵！你還在執迷不悟！”文晏簡直難以置信，“什麽和談，那龍女就是在騙你！他們只想殺了你！”
“先出去再說。”雲淵艱難站定，結印施法。
大風驟起，將海浪掀得宛如巨屏，阻攔著周圍一眾妖兵。
“殺了他們，不留活口。”海水裏，青宸的聲音徹底冰冷。
妖兵們一擁而上，殺向雲淵和文晏。
數千裏外的大海。
青宸正在水中疾行，身後水跡宛如長龍。
她突然停下，擡手按住胸口衣襟下的化濁珠，疑惑回望。然舉目所見，只有茫茫無際的碧藍海水，陽光傾灑，斑斕魚群穿行其中。下方是綿延無盡的海底山脈，掩映在黝黑陰影裏。她環顧一圈，並無異常。
只是，灌註過靈力的化濁珠散發出異常的溫熱，讓她莫名不安。
蟹妖也隨她往回看：“三殿下，怎麽了？”
青宸看了半晌，確實沒發現什麽異常，才轉頭道：“沒什麽，走吧。”
她繼續啟程。蟹妖也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十天後，她回到海底的東溟聖殿。
穿過幽藍礦晶砌成t的回廊，青宸徑直趕到長姐寢殿，見碧君依然躺在榻上，續命神器懸浮在空中，散發出瑩潤光芒。長姐仍閉著眼，氣息微若游絲。
她疾步奔到榻邊，將一絲靈力灌入長姐靈臺。隨著靈力四處游走，她眉頭舒展開來。長姐神魄四分五裂，被神器聚攏，與之前離開時並無二致，但也沒有消散跡象。青宸松了口氣，轉頭問榻邊的魚妖侍女：“近來長姐狀態如何？”
侍女抿了抿唇，恭敬應道：“回三殿下，前段時日，大殿下神魂不穩，是、是主上傾力挽救，才轉危為安……”
見她言語吞吐，青宸心生疑竇：“如何不穩，詳細說來。”
侍女的神色閃過慌亂：“就是……就是……”她支吾著，忽然被背後傳來的聲音打斷。
“既然長姐已安然無恙，三妹何必再糾結？”一襲火紅身影出現在寢殿門口。正是二姐赤鑾，她眉心一點紅印仿佛熾焰。眼尾細鱗紅如煙霞，更添幾分艷麗雍容。
侍女轉頭，慌忙伏跪：“見過主上。”
赤鑾來到榻邊。她不說話，魚妖侍女便跪在地上不敢再說話。
“二姐為何突然尋我回來？”青宸盯著二姐，如今的龍神殿下。
“長姐神魂不穩，你在外遲遲不歸，我很擔心。五年了，你說要尋到治好長姐的法子，可有進展？”赤鑾左右踱步著，髻邊的龍首珊瑚流蘇緩緩搖動，漾開一圈圈水波。
青宸默然片刻，才道：“聽說浮陽神木的果實有希望治好長姐，但神木一直不曾開花結果，看管神木的蜃族也沒有辦法。”
“既如此，三妹就留在家裏歇息一段時日，我們再想辦法。”
青宸立刻搖頭：“不行，我還有事。”
“什麽事，讓你不顧聖殿和親族，也要急著離開？”赤鑾轉眸望向青宸，聲音冰冷下來。
此情此景，還有什麽不明白。長姐神魂沒有消散跡象，恐怕那封信裏的內容，只是個借口。青宸緩緩站起：“玄錚對你說了什麽？”
“三妹，你與犼魔走得太近了，我只是擔心你。留下好好休息，以後去哪雲游都可以……”赤鑾微擡下頜，渾身散發出龍神的威嚴，“除了北溟。”
她提高聲音：“三殿下遠游歸來，身體疲乏，你們好好守著，寸步不離。三殿下若想出去，立刻報我。”
“遵命。”跪在地上的魚妖侍女、守在門外的妖兵們皆一齊應道。
赤鑾轉身朝殿外走去，青宸疾步上前攔住她。
“怎麽？”赤鑾羽睫半擡，聲音裏透著不容置疑的倨傲。
“二姐！”青宸飛快說道，目光晶瑩清透，“與北溟和睦相處，對東溟海之利遠大於弊端！先祖心願也是秉善共處不是嗎？！他們答應在望海鎮用礦晶交易海水……”
“好好休息。”赤鑾卻不等她說完，只丟下這句話，再次邁步。
青宸飛快拉住她胳膊，盯著她問道：“你們都覺得，我被蠱惑了對嗎？”
魚妖侍女左右看看，連忙解圍：“三殿下，回寢殿休息吧？”
青宸一動不動，用力抓緊不放。
赤鑾面色不改，只道：“會好起來的。”
青宸長長籲出一口氣，卻籲不出心頭忽然湧出的疲憊。她掃視著眼前兩人：“你們都覺得，我是個愛上犼魔，被蠱惑得拋下東溟海，只想為犼魔辯白的傻子對嗎？”
魚妖慌忙伏地：“屬下不敢！三殿下您真的累了，還請去歇息吧！都會好起來的！”
赤鑾輕輕挑眉：“三妹，你剛遠離犼魔，再過幾日待你徹底清醒，便會明白我的苦心。”
她言語淡然，眸色卻淩厲無比：“你拜訪北溟，犼魔卻圖謀殺你。所謂和談，所謂交易，都是騙局！他們還癡心妄想，竟敢拿先祖骨骸來威脅聖殿！東溟聖殿，四神後裔，豈能被區區犼魔拿捏！我絕不能容忍，此等宵小猖狂！”
赤鑾身下海水層層漾開，龍神的殺意將大海凍得仿佛冰窟。
青宸什麽都明白了，她急問：“你把我引開，然後做了什麽？！”
“我令玄錚，不留活口。”赤鑾的聲音回蕩在寢殿裏，冰冷的海水又涼了三分，“你回聖殿前一日，我收到傳信，雲淵死了。”
青宸倏爾睜大眼，心臟狠狠一絞，抓住赤鑾的手不自覺松開：“二姐你瘋了嗎？你殺雲淵，兩族矛盾只會激化，後果難以想象！”
“犼魔之流，容忍其茍存北溟，已是先祖仁慈。他們若還想報覆，來一個，殺一個。”赤鑾淡漠應道。
所以，二姐很清楚後果，但她不在乎。
青宸無比震驚：“萬一死的是龍族呢？！”她擡手指著身後沈眠的長姐，“光是長姐的教訓還不夠嗎？萬年前的大戰裏，無數水脈失去了龍族水神，水脈動蕩，生出無數是非！我都看在眼裏！不能再殺下去了！”
“三妹，你經歷的還是太少。維護聖殿至高無上的權威，才是東溟海安定的根基。”赤鑾長長一嘆，“這比什麽都重要。”
她的聲音溫和下來：“你是東溟聖殿三殿下，多的是貌美男妖討你歡心，想要什麽男妖，二姐都能送你，何必與那犼魔糾纏。你是我妹妹，就算一時踏錯，我也不會怪你，以後更加警醒便好。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不知何時，赤色身影消失在寢殿門外。
青宸的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四個字：雲淵死了。
她緊緊捏拳，手背青筋橫生，心臟越揪越緊，仿佛被塞進一個悶罐，扔進這深海冰窟凍成一坨僵鐵。胸口也被萬斤秤砣壓住，無法推開，無法呼吸。
見三殿下靜靜站立，渾身顫抖，魚妖侍女跪縮成一團不敢喘氣。許久，她終於鼓起勇氣柔聲道：“三殿下，您何苦與主上置氣，主上只是不忍心您被騙。”
青宸深吸一口氣，半晌應道：“我沒被騙。”
“就算您沒被騙……”魚妖思量著，反覆斟酌用詞，“天下之大，任您自在逍遙，何必、何必去管一塊誰都不相幹的荒地呢？您待那些犼魔好，他們又不領情。”小心翼翼的話語裏，溢出莫大惋惜。
“我是青龍後裔，珍寶無數，呼風喚雨，什麽都不缺，只是不想看到大海染血、繼續廝殺，我自己心滿意足，不需要誰來領情。而且，他、他也是領情的……”說著說著，青宸眼眶倏爾泛紅。
她閉上眼，晶瑩的淚珠掛在睫下，緩緩飄入蔚藍海水中，仿佛一顆顆璀璨珍珠。
“算了。”青宸的聲音疲憊嘶啞。
她跟玄錚解釋過，又跟二姐解釋，現在還跟一名侍女解釋……解釋這麽多，屁用都沒有。
不理解的永遠不理解，還覺得她傻，她錯，她背棄親族，她多管閑事。
她怎麽證明自己很清醒？細致權衡過？也沒有背棄龍族，只想為東溟海謀取最大利益？
證明了第一項質疑，又會緊跟來第二項，永遠證明不完。
算了……
算了。
腦海裏忽然冒出雲淵溫柔的聲音：“你何時需要從旁人理解上尋找意義？”
對，她不需要。
自己明白足矣。
就連先祖青龍，身為四大聖獸、上古真神，留下的一句心願，在東溟海刻得到處都是，人人都能背，卻也不曾真正被理解。
所以，萬一，天下若有一人能理解自己，該有多幸運。
可那個人死了。
雲淵死了！
“我不相信……”青宸忽然轉身，“除非我親眼看到！”
魚妖連忙挪身上前，抱住青宸大腿：“三殿下您醒醒吧！三殿下！！！大家都很擔心您！！！”
她幾乎要哭出來。侍女以前一直跟隨長姐，待青宸很好。長姐忙得抽不開身時，便由她來代送東西。她的擔心，沒有摻假。
可是，擔心和理解，是兩碼事。
青宸掙開侍女，疾步奔往寢殿外。門口兩名守兵連忙舉槍攔住：“三殿下，請留步！”
“讓開！”青宸怒道。
守兵們對視一眼，無奈搖頭：“主上有令，請三殿□□諒。”
青宸胸口悶氣翻湧，擡手一推，海水旋轉奔流，兩名守衛瞬間飛出數丈遠，重重砸在礦晶廊道墻上。廊上更多守衛聞聲趕來，舉槍攔在前方。
“我不想傷你們，讓開！”青宸怒極。
最前方的守衛說道：“我等奉主上之命，並非有意為難殿下。殿下想走，只能從我等身上踏過去。”
身後寢殿裏，侍女趴在地上，急得高聲哭喊：“三殿下，您這麽打出去，是要與聖殿決裂，再不管大殿下了t嗎？！”
青宸長睫輕顫，停下腳步。
是啊，就這麽走了，算什麽？
是去北溟看雲淵是否活著，被暴怒的犼族打出去？
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享受著三殿下的身份，被萬民膜拜，愜意雲游，再不管大海安寧？
青宸怔怔站立著。侍女和一眾守衛都盯著她，不敢有一絲放松。
許久，她忽然回身，看向殿內靜臥的長姐，面色恢覆如常：“我回寢殿休息，好好照顧長姐，我明日再來看她。”
“三殿下……”侍女跪坐在地，愕然目送著青宸轉身遠去。
青宸緩緩走在礦晶廊道裏，幽藍光芒映著隨水飄動的青衫。
一眾守衛見她恢覆了平靜，皆收回長槍，跪下行禮：“多謝三殿□□諒。”
她沒有回應。
我從未如此清醒，我不想放棄。無所謂了，你們怎麽看我，我都無所謂。我只想順從我之心意，做我想做之事！
青宸盯著前方，燦若星辰的瞳眸裏，閃爍著堅定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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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晏冷笑：“我知道你的意思, 但不必煞費苦心勸我。”
雲淵無奈望向門外。片刻, 他蹙眉道：“奇怪。”
“怎麽？”
“到處都沒人。”雲淵的眸色銳利起來, “我暗中來過許多次。這家客棧的小廝隨時都在，今日我們進門卻無人招呼。方才過來我就覺得奇怪, 今天街上也沒人。”
這段時日以來, 許多游商收到風聲, 望海鎮可以收稀有礦晶。於是人群來往, 鎮上幾家客棧愈發熱鬧，哪像現在這般空曠, 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文晏轉頭看去, 方才他也覺得小鎮街道空蕩, 只是沒問出來。他警惕環顧：“確實很奇怪。”
雲淵站起身：“我去樓上問問。”
他剛走兩步, 青宸便出現在二樓樓梯口。“雲少主, 怎麽了？”她款款下樓, 微笑著問。
雲淵駐足樓下, 昂首打量著她。今日她看到自己時，並不似平日那般眼含柔情, 雖然一直在笑，卻讓他感覺說不出來的奇怪。
“為何今日鎮上這般冷清？”他問。
“那當然是……”青宸斂住笑意, 瞳眸如寒冰般冷漠，“為了除掉你們！”
她擡手一揮, 地面憑空湧出水浪。剎那間，四面八方的窗戶外灌進巨浪，瞬間化作數條水龍，咆哮著朝他們襲來！
幾乎同時，青宸腳下鉆出一條猙獰的水龍，直撲雲淵心口！
“當心！”文晏面色巨變，疾撲而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雲淵離她太近了！盡管他迅速後躍，水龍鋒利的前爪仍深深紮進他的小腹，鮮血四濺！雲淵忍住劇痛，扯住水龍往外一扔，摔出一灘濺開的冰花！
四方襲來的水龍接踵而至！文晏揮出掌風，接連劈碎四條水龍，滑步到雲淵身旁：“快走！”
“休想逃跑！”許多高舉長矛的妖兵從浪中閃出。
洶湧的水浪遮蔽了視野，青宸飄然後退，隱入層層水霧，再不見蹤影。客棧如雲煙散開，周圍竟變成一灘大海。他們站在奔湧的海浪中，被妖兵重重包圍。而小鎮卻遠在岸上，離這遠隔百丈。
“是蜃景！”文晏瞬間反應過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就走進了蜃景，被引入陷阱中。他轉頭四顧不見青宸，連潯娥和阿願也不知在哪。腳下海水一浪高過一浪，雲淵的鮮血在水中蔓延，將海水染成紅色。文晏怒極：“卑鄙無恥！”
“哈哈哈哈，”青宸歡悅的笑聲回蕩在周圍，但依然不見人影，“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你不也借蜃景騙過我麽？”
“你不是青宸。”雲淵臉色蒼白。他緊摁傷口，目光鋒利如刀。
“雲淵！你還在執迷不悟！”文晏簡直難以置信，“什麽和談，那龍女就是在騙你！他們只想殺了你！”
“先出去再說。”雲淵艱難站定，結印施法。
大風驟起，將海浪掀得宛如巨屏，阻攔著周圍一眾妖兵。
“殺了他們，不留活口。”海水裏，青宸的聲音徹底冰冷。
妖兵們一擁而上，殺向雲淵和文晏。
數千裏外的大海。
青宸正在水中疾行，身後水跡宛如長龍。
她突然停下，擡手按住胸口衣襟下的化濁珠，疑惑回望。然舉目所見，只有茫茫無際的碧藍海水，陽光傾灑，斑斕魚群穿行其中。下方是綿延無盡的海底山脈，掩映在黝黑陰影裏。她環顧一圈，並無異常。
只是，灌註過靈力的化濁珠散發出異常的溫熱，讓她莫名不安。
蟹妖也隨她往回看：“三殿下，怎麽了？”
青宸看了半晌，確實沒發現什麽異常，才轉頭道：“沒什麽，走吧。”
她繼續啟程。蟹妖也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十天後，她回到海底的東溟聖殿。
穿過幽藍礦晶砌成t的回廊，青宸徑直趕到長姐寢殿，見碧君依然躺在榻上，續命神器懸浮在空中，散發出瑩潤光芒。長姐仍閉著眼，氣息微若游絲。
她疾步奔到榻邊，將一絲靈力灌入長姐靈臺。隨著靈力四處游走，她眉頭舒展開來。長姐神魄四分五裂，被神器聚攏，與之前離開時並無二致，但也沒有消散跡象。青宸松了口氣，轉頭問榻邊的魚妖侍女：“近來長姐狀態如何？”
侍女抿了抿唇，恭敬應道：“回三殿下，前段時日，大殿下神魂不穩，是、是主上傾力挽救，才轉危為安……”
見她言語吞吐，青宸心生疑竇：“如何不穩，詳細說來。”
侍女的神色閃過慌亂：“就是……就是……”她支吾著，忽然被背後傳來的聲音打斷。
“既然長姐已安然無恙，三妹何必再糾結？”一襲火紅身影出現在寢殿門口。正是二姐赤鑾，她眉心一點紅印仿佛熾焰。眼尾細鱗紅如煙霞，更添幾分艷麗雍容。
侍女轉頭，慌忙伏跪：“見過主上。”
赤鑾來到榻邊。她不說話，魚妖侍女便跪在地上不敢再說話。
“二姐為何突然尋我回來？”青宸盯著二姐，如今的龍神殿下。
“長姐神魂不穩，你在外遲遲不歸，我很擔心。五年了，你說要尋到治好長姐的法子，可有進展？”赤鑾左右踱步著，髻邊的龍首珊瑚流蘇緩緩搖動，漾開一圈圈水波。
青宸默然片刻，才道：“聽說浮陽神木的果實有希望治好長姐，但神木一直不曾開花結果，看管神木的蜃族也沒有辦法。”
“既如此，三妹就留在家裏歇息一段時日，我們再想辦法。”
青宸立刻搖頭：“不行，我還有事。”
“什麽事，讓你不顧聖殿和親族，也要急著離開？”赤鑾轉眸望向青宸，聲音冰冷下來。
此情此景，還有什麽不明白。長姐神魂沒有消散跡象，恐怕那封信裏的內容，只是個借口。青宸緩緩站起：“玄錚對你說了什麽？”
“三妹，你與犼魔走得太近了，我只是擔心你。留下好好休息，以後去哪雲游都可以……”赤鑾微擡下頜，渾身散發出龍神的威嚴，“除了北溟。”
她提高聲音：“三殿下遠游歸來，身體疲乏，你們好好守著，寸步不離。三殿下若想出去，立刻報我。”
“遵命。”跪在地上的魚妖侍女、守在門外的妖兵們皆一齊應道。
赤鑾轉身朝殿外走去，青宸疾步上前攔住她。
“怎麽？”赤鑾羽睫半擡，聲音裏透著不容置疑的倨傲。
“二姐！”青宸飛快說道，目光晶瑩清透，“與北溟和睦相處，對東溟海之利遠大於弊端！先祖心願也是秉善共處不是嗎？！他們答應在望海鎮用礦晶交易海水……”
“好好休息。”赤鑾卻不等她說完，只丟下這句話，再次邁步。
青宸飛快拉住她胳膊，盯著她問道：“你們都覺得，我被蠱惑了對嗎？”
魚妖侍女左右看看，連忙解圍：“三殿下，回寢殿休息吧？”
青宸一動不動，用力抓緊不放。
赤鑾面色不改，只道：“會好起來的。”
青宸長長籲出一口氣，卻籲不出心頭忽然湧出的疲憊。她掃視著眼前兩人：“你們都覺得，我是個愛上犼魔，被蠱惑得拋下東溟海，只想為犼魔辯白的傻子對嗎？”
魚妖慌忙伏地：“屬下不敢！三殿下您真的累了，還請去歇息吧！都會好起來的！”
赤鑾輕輕挑眉：“三妹，你剛遠離犼魔，再過幾日待你徹底清醒，便會明白我的苦心。”
她言語淡然，眸色卻淩厲無比：“你拜訪北溟，犼魔卻圖謀殺你。所謂和談，所謂交易，都是騙局！他們還癡心妄想，竟敢拿先祖骨骸來威脅聖殿！東溟聖殿，四神後裔，豈能被區區犼魔拿捏！我絕不能容忍，此等宵小猖狂！”
赤鑾身下海水層層漾開，龍神的殺意將大海凍得仿佛冰窟。
青宸什麽都明白了，她急問：“你把我引開，然後做了什麽？！”
“我令玄錚，不留活口。”赤鑾的聲音回蕩在寢殿裏，冰冷的海水又涼了三分，“你回聖殿前一日，我收到傳信，雲淵死了。”
青宸倏爾睜大眼，心臟狠狠一絞，抓住赤鑾的手不自覺松開：“二姐你瘋了嗎？你殺雲淵，兩族矛盾只會激化，後果難以想象！”
“犼魔之流，容忍其茍存北溟，已是先祖仁慈。他們若還想報覆，來一個，殺一個。”赤鑾淡漠應道。
所以，二姐很清楚後果，但她不在乎。
青宸無比震驚：“萬一死的是龍族呢？！”她擡手指著身後沈眠的長姐，“光是長姐的教訓還不夠嗎？萬年前的大戰裏，無數水脈失去了龍族水神，水脈動蕩，生出無數是非！我都看在眼裏！不能再殺下去了！”
“三妹，你經歷的還是太少。維護聖殿至高無上的權威，才是東溟海安定的根基。”赤鑾長長一嘆，“這比什麽都重要。”
她的聲音溫和下來：“你是東溟聖殿三殿下，多的是貌美男妖討你歡心，想要什麽男妖，二姐都能送你，何必與那犼魔糾纏。你是我妹妹，就算一時踏錯，我也不會怪你，以後更加警醒便好。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不知何時，赤色身影消失在寢殿門外。
青宸的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四個字：雲淵死了。
她緊緊捏拳，手背青筋橫生，心臟越揪越緊，仿佛被塞進一個悶罐，扔進這深海冰窟凍成一坨僵鐵。胸口也被萬斤秤砣壓住，無法推開，無法呼吸。
見三殿下靜靜站立，渾身顫抖，魚妖侍女跪縮成一團不敢喘氣。許久，她終於鼓起勇氣柔聲道：“三殿下，您何苦與主上置氣，主上只是不忍心您被騙。”
青宸深吸一口氣，半晌應道：“我沒被騙。”
“就算您沒被騙……”魚妖思量著，反覆斟酌用詞，“天下之大，任您自在逍遙，何必、何必去管一塊誰都不相幹的荒地呢？您待那些犼魔好，他們又不領情。”小心翼翼的話語裏，溢出莫大惋惜。
“我是青龍後裔，珍寶無數，呼風喚雨，什麽都不缺，只是不想看到大海染血、繼續廝殺，我自己心滿意足，不需要誰來領情。而且，他、他也是領情的……”說著說著，青宸眼眶倏爾泛紅。
她閉上眼，晶瑩的淚珠掛在睫下，緩緩飄入蔚藍海水中，仿佛一顆顆璀璨珍珠。
“算了。”青宸的聲音疲憊嘶啞。
她跟玄錚解釋過，又跟二姐解釋，現在還跟一名侍女解釋……解釋這麽多，屁用都沒有。
不理解的永遠不理解，還覺得她傻，她錯，她背棄親族，她多管閑事。
她怎麽證明自己很清醒？細致權衡過？也沒有背棄龍族，只想為東溟海謀取最大利益？
證明了第一項質疑，又會緊跟來第二項，永遠證明不完。
算了……
算了。
腦海裏忽然冒出雲淵溫柔的聲音：“你何時需要從旁人理解上尋找意義？”
對，她不需要。
自己明白足矣。
就連先祖青龍，身為四大聖獸、上古真神，留下的一句心願，在東溟海刻得到處都是，人人都能背，卻也不曾真正被理解。
所以，萬一，天下若有一人能理解自己，該有多幸運。
可那個人死了。
雲淵死了！
“我不相信……”青宸忽然轉身，“除非我親眼看到！”
魚妖連忙挪身上前，抱住青宸大腿：“三殿下您醒醒吧！三殿下！！！大家都很擔心您！！！”
她幾乎要哭出來。侍女以前一直跟隨長姐，待青宸很好。長姐忙得抽不開身時，便由她來代送東西。她的擔心，沒有摻假。
可是，擔心和理解，是兩碼事。
青宸掙開侍女，疾步奔往寢殿外。門口兩名守兵連忙舉槍攔住：“三殿下，請留步！”
“讓開！”青宸怒道。
守兵們對視一眼，無奈搖頭：“主上有令，請三殿□□諒。”
青宸胸口悶氣翻湧，擡手一推，海水旋轉奔流，兩名守衛瞬間飛出數丈遠，重重砸在礦晶廊道墻上。廊上更多守衛聞聲趕來，舉槍攔在前方。
“我不想傷你們，讓開！”青宸怒極。
最前方的守衛說道：“我等奉主上之命，並非有意為難殿下。殿下想走，只能從我等身上踏過去。”
身後寢殿裏，侍女趴在地上，急得高聲哭喊：“三殿下，您這麽打出去，是要與聖殿決裂，再不管大殿下了t嗎？！”
青宸長睫輕顫，停下腳步。
是啊，就這麽走了，算什麽？
是去北溟看雲淵是否活著，被暴怒的犼族打出去？
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享受著三殿下的身份，被萬民膜拜，愜意雲游，再不管大海安寧？
青宸怔怔站立著。侍女和一眾守衛都盯著她，不敢有一絲放松。
許久，她忽然回身，看向殿內靜臥的長姐，面色恢覆如常：“我回寢殿休息，好好照顧長姐，我明日再來看她。”
“三殿下……”侍女跪坐在地，愕然目送著青宸轉身遠去。
青宸緩緩走在礦晶廊道裏，幽藍光芒映著隨水飄動的青衫。
一眾守衛見她恢覆了平靜，皆收回長槍，跪下行禮：“多謝三殿□□諒。”
她沒有回應。
我從未如此清醒，我不想放棄。無所謂了，你們怎麽看我，我都無所謂。我只想順從我之心意，做我想做之事！
青宸盯著前方，燦若星辰的瞳眸裏，閃爍著堅定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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