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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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齋
青宸上次來曦陽城時, 還是兩百多年前。
這裏依然滿城鮮花，不少民居房檐都垂著一簾花瀑，沿街花樹蔽天, 雲蒸霞蔚。空氣中浮動著沁人花香，無論男女皆頭上簪花, 穿得一團錦繡。
不過街上都是人類。不像鷹勾喙城, 滿街奇形怪狀的妖族, 和凡人混居也不稀奇。
兩人扮做外地客商, 為入鄉隨俗，也簪了鮮花。潯娥還效仿青宸帶了面紗, 遮住了容貌。
“晝封兩天後回城, 我們抓緊時間找游商線索。”青宸已打定主意, 既然碰到蜃族這事, 就盡快幫潯娥t解決，再回玄洲調查犼魔。至於石睿, 交給雲淵處理應能放心。
潯娥點點頭。
如今她們已知, 蘇儀曾承認雇傭過游商。
那夥匪徒粗布蒙面, 看不出來路。除了殺戮, 他們還闖進蜃妖家裏搶掠珍珠和靈寶。
青宸之前就想到：“既然他們能被城主府雇傭, 說不定也能被別人雇傭。只是我們不知道雇傭的門路, 只能先去探探。”
此刻, 青宸帶潯娥來到一條繁華街道，這裏商鋪鱗次櫛比, 行人絡繹不絕。她們走進一家茶樓。
“醉花茶齋？”潯娥擡頭看了看門上招牌。
“茶不醉人花更醉，花下醉茶似神仙！二位客官裏面請！”
剛到門口, 她們便被小廝熱情迎進門。
走進花團錦簇的大門，裏邊上下兩層, 別有洞天。
大廳裏栽種著許多花樹，布置得像野外一般。樹下茶案幾乎座無虛席。二樓都是密封的雅間。
樹下鑿有水渠，荷花盈盈盛開。樓梯邊，牡丹倚欄，雍容華貴。茶桌旁，雪梅暗香浮動。走道旁，綠菊絢爛多姿。
潯娥不禁驚訝，低聲問道：“這些花開於四季，平常不可能同時看到，竟然在這爭奇鬥艷。”
青宸也覺新奇，牡丹盛於暮春，荷花開於盛夏，綠菊綻於深秋，雪梅香在深冬。不止它們，還有許多不同時令開放的花。但茶齋裏不冷不熱，不潮不幹，怎會讓四季之花同時綻放？
她不知緣由，只好應道：“這裏的人擅種仙植，許是有什麽特別的辦法吧。”
茶客們都見怪不怪，自顧捧茶看書，圍坐敘話。墻邊置有書架，藏書可供取閱。青宸路過時看見一本《四海行商記》，心腔兀地一縮，眼前浮出雲淵的面容。
莫說是這本書，今日她在街上見到一個身形相似的人，也無端想起他來。
每次都這樣。許久不見他時，好不容易調理好，將想念淡漠下來。只一見他，想念又會鋪天蓋地卷土重來，之前的調理都白費了功夫。
不過這會要做正事，需得壓一壓。
“二位請坐！”小廝把兩人引至一株梅樹下的空桌。
青宸隨口說道：“來壺四季同芳。”
“好嘞！您眼光真不錯，這可是開店三百多年來最受歡迎的茶。二位稍等。”小廝笑吟吟地退下。
潯娥一直四處打量：“仙……”
“咳，”青宸咳嗽一聲。
潯娥連忙改口：“掌櫃娘子來過這兒？”
青宸低聲道：“這是曦陽城最有名的茶樓，很多人都來這做生意。以前游歷時進來逛過，只喝了壺茶，曉得名字。”
“那我們也來做生意？”潯娥小心探問。她以前雖來過曦陽城，但只是跟著阿公阿婆查探消息，自是沒有閑情來這種地方消遣。
“想打聽門路，總要先找找門。”青宸剛說完，小廝便端上了茶壺。
她又問道：“小兄弟，我等奉命來曦陽城采買靈寶。但我家主想買的靈寶，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只好來醉花茶齋打聽打聽。我們初來乍到，不懂這的規矩，麻煩講講。”
小廝笑道：“這好說。”
他從腰上取下一塊雕花木牌，遞給她們，又拿起桌上擺放的筆墨遞去：“請姑娘寫下求購之物，出價幾何，將花牌交我懸於樹下。若有人願做這筆生意，自會取下。”
順著他的目光，青宸和潯娥望去，見大堂正中栽有一棵繁花絢爛的桃樹，枝上用紅繩懸掛著不少木牌。不時有茶客上前查看，其中有人解下木牌，交給旁邊的夥計。
“若我們離開後才有人取呢？”青宸問。
“請二位留下住址，茶齋自會第一時間將消息送至府上，約定買賣雙方見面。若不方便，也可全程交由茶齋出面。客官只需按時交貨付款，結清貨款一成的茶錢。”
正說著，有夥計走進二樓雅間，手中托盤上放著木牌，還用紅繩系著花朵。
小廝又道：“在這，只要談成生意，雙方便以花交換，取‘花開落地’之意。”
青宸恍然：“原來如此。”說罷，她提筆在木牌上寫下：化濁珠，三千靈石。
她早已思量好，若在曦陽城假扮客商，求購化濁珠最合適，既在市面上難以尋到，還來自於游商。
潯娥倒著茶，實在忍不住好奇問道：“為何在這，四季的花都能同時綻放？”
小廝笑道：“這得感謝晝氏先祖栽種了浮陽神木，有神木甘露澆灌，四季之花常開不敗又算什麽。”
青宸心裏咯噔一響，趕緊擡頭。只見潯娥手上一顫，茶水灑了許多。青宸忙按住潯娥的手，又把木牌遞給小廝：“多謝。”
潯娥穩了穩心神，放下茶壺又問：“晝氏先祖何時栽種了浮陽神木？”
“莫約……是萬年之前吧。姑娘若對這些傳說有興趣，可以去看看那本《曦陽花譜》。”小廝指了指不遠處的書架，笑呵呵地捧著木牌告退。
潯娥去書架取回了那本書，才看了一頁，便氣得將書一摔：“真不要臉！”
青宸疑惑地翻開書頁。這是一本介紹如何培育珍稀花植的書，開篇便講述了浮陽神木的故事。
“浮陽神木生於曦水之畔，由晝氏先祖栽植。如今，晝氏後人代代相傳，竭力守護神木。數千年來，無數妖孽覬覦神木，欲出手搶奪，皆被晝氏擊退。神木甘露滋養曦陽城，才得繁花無數……”
青宸皺起眉頭，與潯娥的記憶相比，書中所寫簡直完全顛倒。她翻開序言細讀，才知作者是一位酷愛養花的晝氏族人。
“才過一千年，他們就敢這麽寫！我們倒成了覬覦神木的妖孽？！”潯娥壓著聲音，但壓不住她的滿腔怒火。
青宸按住潯娥手臂，忙道：“莫沖動。”
潯娥深呼吸，又道：“掌櫃娘子，我想買下這本書，不讓它被更多人看到。”
“好。”青宸理解潯娥的心思，不想讓人記住這種錯誤的傳說。
不過，明明是這本書顛倒是非，但為避免傳閱更廣，還得自己掏錢買下。這麽一想，簡直更生氣了！
潯娥叫住路過的小廝，表示要買書。對方卻躬身賠笑：“實在抱歉，茶齋的書只供客人借閱消遣，並不售賣。姑娘若喜歡，去城裏任何一家書坊都能買到《曦陽花譜》。”
潯娥蹙眉問道：“這本書在曦陽城到處都是？”
“那當然，這裏家家戶戶栽培仙植，幾乎人手一本。”小廝笑道。
所以，但凡外客來曦陽城看到這本書，只知浮陽神木出自晝氏，再不知消弭在歲月裏的真相。
潯娥氣得眼眶通紅：“如果我非要買呢？”
小廝面露為難。他起身張望一圈，很快又笑道：“既然姑娘實在喜歡，那便拿走吧。茶齋裏還有兩本，不妨礙其他客人看就行。”
她們四下環顧，見還有兩名客人正在看《曦陽花譜》。
“這三本，我都要買。”潯娥的聲音不住顫抖。
小廝臉上的笑意霎時凝固：“姑娘莫要為難小人。兩位客人正在看呢，哪有中途拿走的道理。您去隔壁書坊莫說買三本，一口氣買三百本都沒問題，卻偏要來茶齋買別人正看的書，莫不是來搗亂的吧？”
兩人的對話傳出，附近茶客都紛紛望來。
潯娥不安地摳緊書頁。她心知不能節外生枝，暴露身份，卻又不甘心旁人看到這些顛倒黑白之語。
她只好沈默。
然而心中的憤怒卻如一條毒蛇，咬得五臟劇痛。
她的神情落在青宸眼裏。
青宸嘆了口氣，掏出幾塊極品靈石放在案上：“小兄弟，送兩壺最好的茶給那兩位客人，我請客。就說我們是書商，發現了刊印錯處，想回收錯版，抱歉打擾。”
小廝這才展開笑意，躬身將靈石收進袖中：“既然姑娘這般豪爽，我便去試試。”
隔壁茶座的一位老先生聽到他們對話，卻不高興了：“《曦陽花譜》乃流傳於世的經典！我看了五十年，種出無數奇花，怎沒發現哪處刊錯？兩個小姑娘不懂，我可以教你們，但話可不能亂說。”
“它就是錯了！”潯娥終於忍不住應道。
那老先生竟是個倔脾氣，非要爭論：“那你說說究竟錯在何處？你懂得多還是我懂得多？”
他嗓門聲大，幾聲質問，在場所有茶客都朝這裏望來。
“它錯在……”潯娥硬生生咽下後話。她並非不想說，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她多想向所有人澄清，真相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書上寫的都是假的！
浮陽神木本屬於曦水！最初是由水底的蜃族守護！在千年前被曦陽人搶走了！
可她現在還不能說，不能在正式翻案前t暴露自己，功虧一簣。
潯娥眼眶盈滿淚珠，強忍著不落下來，忍得肩膀都在顫抖。
老人得意洋洋地撫須：“說不出來了吧。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你們還嫩了點。”
“呵，”身旁傳來一聲嗤笑。
老先生動作一頓，側眸看去：“小姑娘，你又笑什麽？”
青宸悠然斟茶：“我笑您看了五十年書，還是不長腦子。”
老先生面色一變：“你說什麽？！”
青宸緩緩說道： “浮陽神木沐浴天地靈氣，自青龍下凡時便已立於曦水。”她說得如此篤定，皆因記得聖殿典籍裏便如此記載。
她再次嗤笑：“聖殿龍神都沒好意思，說先祖親手栽種浮陽神木。曦陽城才建多少年，哪來臉說是晝氏先祖栽下神樹。”
眾人聽得楞住。
遠處，另一名正在閱讀《曦陽花譜》的客人，看了看手中的書，丟給旁邊正在詢問的小廝。
老先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道：“書上這般寫，只是一種尊敬祖先的……的修辭方式！”
青宸端杯啜飲一口，又道：“曦陽人粉飾了臉面，尊敬了祖先，卻造出了謠言。你們也不想想是否合理，便無腦相信。這不就是讀了五十年書，卻還沒長出腦子嗎？”
老先生氣得滿臉通紅，掏出靈石重重拍在案上：“結賬！”旋即起身拂袖離去。
潯娥望著青宸，目露感激。
青宸嘆了口氣，低聲問她：“今日茶齋裏的三本書可以買下來，但曦陽城裏還有何止千百本，又怎麽買得完？”
潯娥悄然捏拳，眸中冒出火光：“掌櫃娘子，我一定、一定會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青宸輕輕點頭。
很快，小廝便送來另外兩本《曦陽花譜》，還由衷感嘆：“客官真是好口才。”
青宸頷首：“過獎。”她回頭一望，原本看這兩本書的客人，已經離開了。
“對了，客官，您的求購花牌已被摘下了。”小廝又道。
青宸驚訝問道：“誰摘的？”
她再次回望，卻不見大廳中央的桃樹下有人經過。方才和老先生辯駁，也沒註意看有誰摘牌。
“摘牌人不便露面，只讓茶齋轉告您，想買化濁珠，三千靈石遠遠不夠，若翻三十倍，則勉強可以，再少就免談。”小廝答道。
“九萬？！”青宸愕然。她在聖殿裏見慣靈寶，也沒想到買一顆小小的化濁珠，得花這麽多靈石。“為何這麽貴？”
“小人這就不知了。摘牌人只說，煉制化濁珠的原料十分稀少，需冒極大風險才能取來，自然要價貴些。客官若同意，便交付一成定金和一成茶錢，落花為契，只等待對方交貨便好。”
一成定金加一成茶錢，就是一萬八千靈石！
青宸垂下眼眸，飛快思索起來。
化濁珠價值昂貴，十分稀少，且來自游商。今日有人摘牌，說冒極大風險才能取得……還不願露面……
那對方很有可能，是做大風險生意的游商……
有戲！
青宸心下一震，說道：“小兄弟，這筆錢不是小數，我等初來也需謹慎。還請茶齋聯系摘牌人，我想見他們一面，才能安心。”
“這……”小廝猶疑起來，“我去問問，客官稍等。”
“好。”青宸盯著小廝走上樓梯，消失在二樓一個雅間門後。
一炷香後，小廝躬身退出門，匆匆下樓來到她們桌案前：“摘牌人說，他們做生意向來不露面，這是規矩，從不破例。”
青宸面露難色：“我身上一時沒帶這麽多靈石，要不三日後，我們再到茶齋送上定金和茶錢，如何？”
小廝想了想，笑道：“剛好摘牌人說了，可等客官五日，決定是否要付定金，這也是他們的規矩。五日後，無論客官同意或反悔，都不能再改。”
“不用五日，就等三日，你去告訴他們。”青宸又道。
“好嘞。”小廝躬身退下，再次走向二樓。
青宸深深看著二樓那扇關閉的房門。
可惜現在正是熱鬧的時候，底下人來人往，無數雙眼睛都看著。否則她定會闖進那間房裏，看看裏面到底是誰。
潯娥在旁低問：“掌櫃娘子，我總覺得那個摘牌人不簡單……三日後再交靈石，是您的緩兵之計嗎？”
“那倒不是，”青宸無奈蹙眉，低聲應道，“我真沒那麽多靈石了，得借錢。”
“啊？”潯娥楞住，“咱們在曦陽城人生地不熟，能找誰借？”
“這個嘛……到時再說。”青宸心虛地端杯喝茶，卻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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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宸上次來曦陽城時, 還是兩百多年前。
這裏依然滿城鮮花，不少民居房檐都垂著一簾花瀑，沿街花樹蔽天, 雲蒸霞蔚。空氣中浮動著沁人花香，無論男女皆頭上簪花, 穿得一團錦繡。
不過街上都是人類。不像鷹勾喙城, 滿街奇形怪狀的妖族, 和凡人混居也不稀奇。
兩人扮做外地客商, 為入鄉隨俗，也簪了鮮花。潯娥還效仿青宸帶了面紗, 遮住了容貌。
“晝封兩天後回城, 我們抓緊時間找游商線索。”青宸已打定主意, 既然碰到蜃族這事, 就盡快幫潯娥t解決，再回玄洲調查犼魔。至於石睿, 交給雲淵處理應能放心。
潯娥點點頭。
如今她們已知, 蘇儀曾承認雇傭過游商。
那夥匪徒粗布蒙面, 看不出來路。除了殺戮, 他們還闖進蜃妖家裏搶掠珍珠和靈寶。
青宸之前就想到：“既然他們能被城主府雇傭, 說不定也能被別人雇傭。只是我們不知道雇傭的門路, 只能先去探探。”
此刻, 青宸帶潯娥來到一條繁華街道，這裏商鋪鱗次櫛比, 行人絡繹不絕。她們走進一家茶樓。
“醉花茶齋？”潯娥擡頭看了看門上招牌。
“茶不醉人花更醉，花下醉茶似神仙！二位客官裏面請！”
剛到門口, 她們便被小廝熱情迎進門。
走進花團錦簇的大門，裏邊上下兩層, 別有洞天。
大廳裏栽種著許多花樹，布置得像野外一般。樹下茶案幾乎座無虛席。二樓都是密封的雅間。
樹下鑿有水渠，荷花盈盈盛開。樓梯邊，牡丹倚欄，雍容華貴。茶桌旁，雪梅暗香浮動。走道旁，綠菊絢爛多姿。
潯娥不禁驚訝，低聲問道：“這些花開於四季，平常不可能同時看到，竟然在這爭奇鬥艷。”
青宸也覺新奇，牡丹盛於暮春，荷花開於盛夏，綠菊綻於深秋，雪梅香在深冬。不止它們，還有許多不同時令開放的花。但茶齋裏不冷不熱，不潮不幹，怎會讓四季之花同時綻放？
她不知緣由，只好應道：“這裏的人擅種仙植，許是有什麽特別的辦法吧。”
茶客們都見怪不怪，自顧捧茶看書，圍坐敘話。墻邊置有書架，藏書可供取閱。青宸路過時看見一本《四海行商記》，心腔兀地一縮，眼前浮出雲淵的面容。
莫說是這本書，今日她在街上見到一個身形相似的人，也無端想起他來。
每次都這樣。許久不見他時，好不容易調理好，將想念淡漠下來。只一見他，想念又會鋪天蓋地卷土重來，之前的調理都白費了功夫。
不過這會要做正事，需得壓一壓。
“二位請坐！”小廝把兩人引至一株梅樹下的空桌。
青宸隨口說道：“來壺四季同芳。”
“好嘞！您眼光真不錯，這可是開店三百多年來最受歡迎的茶。二位稍等。”小廝笑吟吟地退下。
潯娥一直四處打量：“仙……”
“咳，”青宸咳嗽一聲。
潯娥連忙改口：“掌櫃娘子來過這兒？”
青宸低聲道：“這是曦陽城最有名的茶樓，很多人都來這做生意。以前游歷時進來逛過，只喝了壺茶，曉得名字。”
“那我們也來做生意？”潯娥小心探問。她以前雖來過曦陽城，但只是跟著阿公阿婆查探消息，自是沒有閑情來這種地方消遣。
“想打聽門路，總要先找找門。”青宸剛說完，小廝便端上了茶壺。
她又問道：“小兄弟，我等奉命來曦陽城采買靈寶。但我家主想買的靈寶，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只好來醉花茶齋打聽打聽。我們初來乍到，不懂這的規矩，麻煩講講。”
小廝笑道：“這好說。”
他從腰上取下一塊雕花木牌，遞給她們，又拿起桌上擺放的筆墨遞去：“請姑娘寫下求購之物，出價幾何，將花牌交我懸於樹下。若有人願做這筆生意，自會取下。”
順著他的目光，青宸和潯娥望去，見大堂正中栽有一棵繁花絢爛的桃樹，枝上用紅繩懸掛著不少木牌。不時有茶客上前查看，其中有人解下木牌，交給旁邊的夥計。
“若我們離開後才有人取呢？”青宸問。
“請二位留下住址，茶齋自會第一時間將消息送至府上，約定買賣雙方見面。若不方便，也可全程交由茶齋出面。客官只需按時交貨付款，結清貨款一成的茶錢。”
正說著，有夥計走進二樓雅間，手中托盤上放著木牌，還用紅繩系著花朵。
小廝又道：“在這，只要談成生意，雙方便以花交換，取‘花開落地’之意。”
青宸恍然：“原來如此。”說罷，她提筆在木牌上寫下：化濁珠，三千靈石。
她早已思量好，若在曦陽城假扮客商，求購化濁珠最合適，既在市面上難以尋到，還來自於游商。
潯娥倒著茶，實在忍不住好奇問道：“為何在這，四季的花都能同時綻放？”
小廝笑道：“這得感謝晝氏先祖栽種了浮陽神木，有神木甘露澆灌，四季之花常開不敗又算什麽。”
青宸心裏咯噔一響，趕緊擡頭。只見潯娥手上一顫，茶水灑了許多。青宸忙按住潯娥的手，又把木牌遞給小廝：“多謝。”
潯娥穩了穩心神，放下茶壺又問：“晝氏先祖何時栽種了浮陽神木？”
“莫約……是萬年之前吧。姑娘若對這些傳說有興趣，可以去看看那本《曦陽花譜》。”小廝指了指不遠處的書架，笑呵呵地捧著木牌告退。
潯娥去書架取回了那本書，才看了一頁，便氣得將書一摔：“真不要臉！”
青宸疑惑地翻開書頁。這是一本介紹如何培育珍稀花植的書，開篇便講述了浮陽神木的故事。
“浮陽神木生於曦水之畔，由晝氏先祖栽植。如今，晝氏後人代代相傳，竭力守護神木。數千年來，無數妖孽覬覦神木，欲出手搶奪，皆被晝氏擊退。神木甘露滋養曦陽城，才得繁花無數……”
青宸皺起眉頭，與潯娥的記憶相比，書中所寫簡直完全顛倒。她翻開序言細讀，才知作者是一位酷愛養花的晝氏族人。
“才過一千年，他們就敢這麽寫！我們倒成了覬覦神木的妖孽？！”潯娥壓著聲音，但壓不住她的滿腔怒火。
青宸按住潯娥手臂，忙道：“莫沖動。”
潯娥深呼吸，又道：“掌櫃娘子，我想買下這本書，不讓它被更多人看到。”
“好。”青宸理解潯娥的心思，不想讓人記住這種錯誤的傳說。
不過，明明是這本書顛倒是非，但為避免傳閱更廣，還得自己掏錢買下。這麽一想，簡直更生氣了！
潯娥叫住路過的小廝，表示要買書。對方卻躬身賠笑：“實在抱歉，茶齋的書只供客人借閱消遣，並不售賣。姑娘若喜歡，去城裏任何一家書坊都能買到《曦陽花譜》。”
潯娥蹙眉問道：“這本書在曦陽城到處都是？”
“那當然，這裏家家戶戶栽培仙植，幾乎人手一本。”小廝笑道。
所以，但凡外客來曦陽城看到這本書，只知浮陽神木出自晝氏，再不知消弭在歲月裏的真相。
潯娥氣得眼眶通紅：“如果我非要買呢？”
小廝面露為難。他起身張望一圈，很快又笑道：“既然姑娘實在喜歡，那便拿走吧。茶齋裏還有兩本，不妨礙其他客人看就行。”
她們四下環顧，見還有兩名客人正在看《曦陽花譜》。
“這三本，我都要買。”潯娥的聲音不住顫抖。
小廝臉上的笑意霎時凝固：“姑娘莫要為難小人。兩位客人正在看呢，哪有中途拿走的道理。您去隔壁書坊莫說買三本，一口氣買三百本都沒問題，卻偏要來茶齋買別人正看的書，莫不是來搗亂的吧？”
兩人的對話傳出，附近茶客都紛紛望來。
潯娥不安地摳緊書頁。她心知不能節外生枝，暴露身份，卻又不甘心旁人看到這些顛倒黑白之語。
她只好沈默。
然而心中的憤怒卻如一條毒蛇，咬得五臟劇痛。
她的神情落在青宸眼裏。
青宸嘆了口氣，掏出幾塊極品靈石放在案上：“小兄弟，送兩壺最好的茶給那兩位客人，我請客。就說我們是書商，發現了刊印錯處，想回收錯版，抱歉打擾。”
小廝這才展開笑意，躬身將靈石收進袖中：“既然姑娘這般豪爽，我便去試試。”
隔壁茶座的一位老先生聽到他們對話，卻不高興了：“《曦陽花譜》乃流傳於世的經典！我看了五十年，種出無數奇花，怎沒發現哪處刊錯？兩個小姑娘不懂，我可以教你們，但話可不能亂說。”
“它就是錯了！”潯娥終於忍不住應道。
那老先生竟是個倔脾氣，非要爭論：“那你說說究竟錯在何處？你懂得多還是我懂得多？”
他嗓門聲大，幾聲質問，在場所有茶客都朝這裏望來。
“它錯在……”潯娥硬生生咽下後話。她並非不想說，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她多想向所有人澄清，真相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書上寫的都是假的！
浮陽神木本屬於曦水！最初是由水底的蜃族守護！在千年前被曦陽人搶走了！
可她現在還不能說，不能在正式翻案前t暴露自己，功虧一簣。
潯娥眼眶盈滿淚珠，強忍著不落下來，忍得肩膀都在顫抖。
老人得意洋洋地撫須：“說不出來了吧。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你們還嫩了點。”
“呵，”身旁傳來一聲嗤笑。
老先生動作一頓，側眸看去：“小姑娘，你又笑什麽？”
青宸悠然斟茶：“我笑您看了五十年書，還是不長腦子。”
老先生面色一變：“你說什麽？！”
青宸緩緩說道： “浮陽神木沐浴天地靈氣，自青龍下凡時便已立於曦水。”她說得如此篤定，皆因記得聖殿典籍裏便如此記載。
她再次嗤笑：“聖殿龍神都沒好意思，說先祖親手栽種浮陽神木。曦陽城才建多少年，哪來臉說是晝氏先祖栽下神樹。”
眾人聽得楞住。
遠處，另一名正在閱讀《曦陽花譜》的客人，看了看手中的書，丟給旁邊正在詢問的小廝。
老先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道：“書上這般寫，只是一種尊敬祖先的……的修辭方式！”
青宸端杯啜飲一口，又道：“曦陽人粉飾了臉面，尊敬了祖先，卻造出了謠言。你們也不想想是否合理，便無腦相信。這不就是讀了五十年書，卻還沒長出腦子嗎？”
老先生氣得滿臉通紅，掏出靈石重重拍在案上：“結賬！”旋即起身拂袖離去。
潯娥望著青宸，目露感激。
青宸嘆了口氣，低聲問她：“今日茶齋裏的三本書可以買下來，但曦陽城裏還有何止千百本，又怎麽買得完？”
潯娥悄然捏拳，眸中冒出火光：“掌櫃娘子，我一定、一定會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青宸輕輕點頭。
很快，小廝便送來另外兩本《曦陽花譜》，還由衷感嘆：“客官真是好口才。”
青宸頷首：“過獎。”她回頭一望，原本看這兩本書的客人，已經離開了。
“對了，客官，您的求購花牌已被摘下了。”小廝又道。
青宸驚訝問道：“誰摘的？”
她再次回望，卻不見大廳中央的桃樹下有人經過。方才和老先生辯駁，也沒註意看有誰摘牌。
“摘牌人不便露面，只讓茶齋轉告您，想買化濁珠，三千靈石遠遠不夠，若翻三十倍，則勉強可以，再少就免談。”小廝答道。
“九萬？！”青宸愕然。她在聖殿裏見慣靈寶，也沒想到買一顆小小的化濁珠，得花這麽多靈石。“為何這麽貴？”
“小人這就不知了。摘牌人只說，煉制化濁珠的原料十分稀少，需冒極大風險才能取來，自然要價貴些。客官若同意，便交付一成定金和一成茶錢，落花為契，只等待對方交貨便好。”
一成定金加一成茶錢，就是一萬八千靈石！
青宸垂下眼眸，飛快思索起來。
化濁珠價值昂貴，十分稀少，且來自游商。今日有人摘牌，說冒極大風險才能取得……還不願露面……
那對方很有可能，是做大風險生意的游商……
有戲！
青宸心下一震，說道：“小兄弟，這筆錢不是小數，我等初來也需謹慎。還請茶齋聯系摘牌人，我想見他們一面，才能安心。”
“這……”小廝猶疑起來，“我去問問，客官稍等。”
“好。”青宸盯著小廝走上樓梯，消失在二樓一個雅間門後。
一炷香後，小廝躬身退出門，匆匆下樓來到她們桌案前：“摘牌人說，他們做生意向來不露面，這是規矩，從不破例。”
青宸面露難色：“我身上一時沒帶這麽多靈石，要不三日後，我們再到茶齋送上定金和茶錢，如何？”
小廝想了想，笑道：“剛好摘牌人說了，可等客官五日，決定是否要付定金，這也是他們的規矩。五日後，無論客官同意或反悔，都不能再改。”
“不用五日，就等三日，你去告訴他們。”青宸又道。
“好嘞。”小廝躬身退下，再次走向二樓。
青宸深深看著二樓那扇關閉的房門。
可惜現在正是熱鬧的時候，底下人來人往，無數雙眼睛都看著。否則她定會闖進那間房裏，看看裏面到底是誰。
潯娥在旁低問：“掌櫃娘子，我總覺得那個摘牌人不簡單……三日後再交靈石，是您的緩兵之計嗎？”
“那倒不是，”青宸無奈蹙眉，低聲應道，“我真沒那麽多靈石了，得借錢。”
“啊？”潯娥楞住，“咱們在曦陽城人生地不熟，能找誰借？”
“這個嘛……到時再說。”青宸心虛地端杯喝茶，卻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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