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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宸冷靜下來, 認真思慮了一番。
之前聽鷹堡掌櫃說，犼魔留下標記，八成是為了尋找同伴。所以, 玄洲極有可能還有其他犼魔。不管他們有何目的，至少玄洲得有防備。
今晚這事, 最好旁敲側擊地提醒掌門, 有外來者假扮定瀾閣大弟子去見石睿。剩下的就讓他去查。至於她為何半夜潛進定瀾閣, 仍可以用監視蘇儀來當借口。
於是第二日, 青宸一下早課，便直奔角宿島。
當她來到進島的石板路入口時, 卻被一道無形氣墻攔住。之前來都沒有, 青宸四下探尋都無法繞過, 只好回到路口朗聲喚道：“弟子阿塵, 求見掌門。”
樹林裏一片安靜。
掌門不在寢居？
雲淵向來簡樸，不用侍從, 裏面無人應答。青宸又等了許久, 島上依然靜悄悄的。
她想起初秋前幾日說過, 趁宗門大比舉辦之際, 原定還要舉行掌門繼任典禮。所有典祠長老都會回來, 一齊拜見新掌門。
但掌門下令, 取消典禮一切從簡, 只需見見各位典祠長老即可。不過，東溟海邊各大勢力依然送來了賀禮。想來掌門忙著見客, 不在寢居裏。
想到此節，青宸只好離開。
雖然事出有因, 但沒見到他，心中仍浮起淡淡失落。
回到石橋, 青宸駐足想了片刻，選擇了奎宿島。既有新線索，不如讓鷹堡掌櫃聯絡一下雪羿。石橋對面景色變幻，赫然出現妖族集市。她剛下橋，卻是一驚。
遠處，一艘大船泊在碼頭邊，上百名年輕男女陸續列隊下船，或捧著盛開的仙植，或挽著裝滿香包的竹籃。一輛花團錦簇的馬車緩緩駛在隊伍中，被步行的曦陽人前後簇擁，他們皆束髻簪花，形貌昳麗，仙氣飄飄，一走進集市，街巷頓時花香四溢。
“這排場一看就是曦陽城。”青宸蹙起眉。
集市上，妖族們紛紛出來看熱鬧，本就狹窄的街巷擠擠攘攘。她只好引出囊中發絲香氣，擠進人群。
忽然，周圍爆發出陣陣歡呼。隊伍裏二十名手挽竹籃的美貌男女，開始往街邊拋撒香包。
“曦陽城香料可是煉藥煉器的絕品吶！聞一聞延年益壽，制成藥百病全消！”
“聽說制作香料的仙植，都是用浮陽神木的露水澆灌長大的！”
“快搶快搶！”
周圍妖族激動不已，紛紛去搶不時掉落的香包。
撿到香包的妖族喜形於色，高聲喚道：“多謝城主！多謝少主！”
還有妖族不住感慨：“曦陽晝氏不愧仙門世家，一來玄洲就拿出這般大手筆！”
微風吹起馬車紗簾，坐在車裏的晝玉儀容端雅，含笑回應。
他身旁面容慈祥的年長男子，應就是曦陽城主了，正撫須滿意笑著。
定瀾閣首席大弟子也陪坐在旁，笑容滿面地說著什麽，與那天在碼頭上的態度截然不同。
也是，蘇長老跟曦陽人沾親帶故的。曦陽城主前來玄洲，她便派座下大弟子來親自迎接。
青宸卻看得透徹，曦陽人用些小恩小惠，讓少主留個好名聲，更得玄洲長老青睞。她現在可沒什麽好心情。街上擠擠攘攘，她被左推右搡，本來只想靠邊走，奈何更多妖族往裏擠，根本出不去。
“讓我出去！”青宸被擠得惱火，正奮力扒開旁邊妖族，後背t忽然被誰一推，竟被推出了人群！她連忙回頭，見推她之人竟是潯娥。
這時，一個香包重重砸到潯娥的額角。她吃痛驚呼，下意識擡手抓住香包。周圍妖族見沒搶到，紛紛失望嘆氣，趕緊又去搶下一個。
喧囂人群中，潯娥卻看著香包怔住。馬車緩緩經過面前，她擡眸望向車中的晝氏父子，眸中驟然射出恨意。
青宸正待喚她，忽見潯娥用力一扔，那香包徑直飛進車窗，砸到了晝玉的後腦勺。
“啊，”晝玉受痛低呼，可見潯娥扔的力道之大。他方才轉頭看向另一側，便未註意到這香包。
曦陽城主臉色一變。定瀾閣大弟子愕然望向車外，急喚道：“停車！”
變故頓生，馬車停下，隊伍隨之停下。扔香包的曦陽男女也頓時停手，朝這邊望來。
晝玉抓著香包，掀簾探出頭：“是誰扔香包砸我？”
不少妖族都看到了潯娥扔香包。他們忙不疊推後一步，指向潯娥：“是她！”
潯娥周圍頓時被讓出一圈空地。
晝玉打量著眼前清瘦秀麗的女子，溫和問道：“姑娘，你為何砸我？”
眾目睽睽之下，潯娥咬緊唇瓣，恨恨盯著晝玉，卻不說話。
他不禁疑惑：“姑娘，我得罪過你？”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
“晝少主真是溫潤如玉，被砸了都沒生氣。”
“這姑娘在幹嘛，難不成想引起晝少主的註意？”
“想什麽呢，曦陽城少主會看得上一個小妖族？”
竊語嗡嗡不絕，車上的曦陽城主深深皺眉。
人群背後的青宸卻聽得搖頭，潯娥眼裏分明透著恨意，絕非什麽想引起註意。
這時，定瀾閣大弟子掀簾探身而出，惱道：“何方妖族當街滋事，驚擾貴客，還敢傷害玄洲弟子，來人！”
馬車旁邊的另兩名弟子上前一步。
“將她帶回定瀾閣，杖責十棍，再趕出玄洲！”大弟子沈聲下令。
“是！”那兩名弟子利落應道。
車中的曦陽城主這才面色稍霽。
杖責十棍？！青宸一驚。
有點過分吧，換成是晝玉扔香包砸到潯娥，他會罰晝玉杖責十棍嗎？玄洲給他持規判罰的權力，又不是讓他把規矩當成工具，討好世家大族啊！
他這嘴臉，與那天在碼頭上一模一樣。她簡直篤定，這人肯定不是犼魔假冒的那個。
眼看定瀾閣弟子走來，潯娥渾身一僵，緊緊抿唇。見狀，青宸趕緊扒開圍觀者，上前將潯娥拽到身後：“等等！”
潯娥訝然看向她。
定瀾閣大弟子一見她，頓時不悅：“怎麽又是你？”
晝玉面上的溫和也一掃而光，語氣中帶上了嫌棄：“阿塵師妹，你要作甚？”
青宸不卑不亢地應道：“方才我親眼所見，曦陽人扔香包，重重打到這位姑娘的頭。她不想要香包，又才扔了出去。不料飛進馬車打到晝少主。這位姑娘雖是妖族，也是玄洲之客。若說當街擾客，也是曦陽人驚擾她在先。難道就因她身份不如晝少主貴重，便只有她被重罰，曦陽人卻不用受罰嗎？”
句句反駁，有理有據。
青宸再問周圍：“你們只看到她扔香包，沒看到她被砸嗎？”
“好像也看到了。”
“她說得好有道理啊！”
周圍妖族們紛紛交頭接耳。
連定瀾閣大弟子和晝玉都一時楞住。
馬車邊，一名挽著竹籃的曦陽女子不悅道：“仙君未免強詞奪理。曦陽香料價值不菲，我們當街分發乃是善舉。他們撿到香包，個個喜笑顏開。何來驚擾之說？”
青宸抱起手，悠然回應：“有人喜歡，便有人不喜歡。雖然很多人接受了香料的價值，但還有很多人只是路過，卻被你們浩浩蕩蕩的排場擠得動彈不得。這怎麽不算是驚擾呢？”
曦陽女子也被說得啞口無言。
定瀾閣大弟子不禁惱道：“阿塵，你到底想怎樣？”
青宸嘆了口氣：“您是定瀾閣首席大弟子，我也尊稱一聲大師兄。既然兩廂扯平，不如就這麽算了。各位想扔就繼續扔，別砸人就行。大師兄，也別讓一個小姑娘進定瀾閣挨打了，如何？”
這時，周圍有妖族認出了她。
“都叫她阿塵，難道她就是那個擒住石長老的新弟子？”
“就是她啊！有這等修為，看來今年玄洲宗門大比，她肯定是第一。”
“不是吧，晝少主出身曦陽城，會比她差？”
“聽說晝少主天資聰穎，本就備受玄洲重視，他才是第一吧。”
石睿被革職的消息早就傳遍玄洲，自然也傳到了奎宿島集市，被妖族們知曉。
竊語傳來，車裏的曦陽城主面色愈發不悅。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只意味深長地審視著街邊的青宸。
晝玉冷笑一聲：“不愧是你啊阿塵師妹，今日又大出風頭。此等雞毛蒜皮之事，我本就無心與這位姑娘計較，也不想和你當街爭論，實在有礙觀瞻。我只期待在校場上，與你一決高下。”
“晝玉師弟……”定瀾閣大弟子意識到，他的多此一舉惹來阿塵的駁斥，反倒讓晝少主丟了臉面，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師兄，我們走。”晝玉重重放下車簾。
“晝城主，晝少主慢走。”青宸禮貌拱手，卻在心裏暗道，不不，我一點都不期待在校場與你相遇。我只是來玄洲混一混，並不想跟你搶第一啊！
定瀾閣大師兄示意旁邊弟子退下，又怨毒地剜了一眼青宸，滿臉不甘地坐回車裏。
馬車緩緩啟行，隊伍重新移動。曦陽人路過時，紛紛看向青宸，直到走過才又向旁邊遞出香包，再不亂扔。
隨著隊伍走過，人群逐漸散去。潯娥松了口氣，朝青宸深深致禮：“多謝仙君為我說話。”
青宸轉頭看向她，無奈說道：“我只是覺得，只讓你進定瀾閣挨打並不公平，也不是單純為你說話。”
“無論如何，仙君又幫了我，還是要謝的。”潯娥俯首不起。
“起來吧，”青宸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也許，你因為某些原因，很討厭曦陽人。但當街扔東西砸人的做法，並不聰明。”
潯娥環顧四周。見周圍行人來往，她面露遲疑，低聲道：“我確實因為一些家事，很厭惡曦陽人。方才被香包一砸，腦子剎那空白，便一時沖動扔了出去，未顧及到後果。多謝仙君教誨，我記住了。”
沒想到，一直與阿婆在鷹城相依為命的蜃族小姑娘，竟與曦陽人結過嫌隙。青宸忽然覺得，潯娥看似瘦弱，其實她心中一直很有主意。
她嘆了口氣：“先回鷹堡商鋪，我有事找掌櫃。”
潯娥咬住唇，輕輕點頭：“好。”
回到商鋪，青宸將最近發現寫在信中告訴了雪羿。發完信，向潯娥和掌櫃告辭後，她回到柳宿島。寢院裏空無一人，初秋直到傍晚才回來。
“累死我了！”一進院門，初秋揉著脖頸，朗聲喚道，“阿塵師妹。”
話說，柳宿島上有座澤陸樓，專司處理青龍祠通報的妖邪異事。她和陸學、江秉就是澤陸樓弟子。十年前，他們的師父，澤陸樓長老遇到心魔，一直閉關不出。
如今陸學和江秉都走了，事務落到初秋身上。隨著各地典祠長老陸續前來，少不了與之打交道，初秋簡直忙得腳不沾地。
青宸聞聲迎出：“師姐。”
初秋進屋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溫柔笑著遞給青宸：“下午我碰見掌門，他讓我交給你。”
青宸訝然接過，解開囊口繩子一看，裏面竟是一縷青絲。她恍然驚覺，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
初秋沒看見囊中何物，卻見阿塵失神模樣，更篤信這是他們的某種信物。
想起今日境況，她又笑道：“掌門很忙，還專門叫我過去問起你。他眼裏對你的關心，根本都藏不住。最後他還讓我告訴你，近來不必去角宿島找他，最近忙於會客，基本不在寢居。”
“掌門知道我去找過他？”青宸訝道。從早上一直縈繞心頭的失落，忽然被填補了大半。
“角宿島上有他親自布置的禁制，自然知道。”初秋揉著胳膊，忽然感嘆， “對了，今天曦陽城主一來，便領著晝玉拜見了所有長老。我從沒見過蘇長老，對一個新弟子笑得那般和藹。聽他們口氣，好像宗門第一已是晝玉的囊中之物。我倒覺得他遠不如你。”
“師姐謬讚。”青宸禮貌一笑。
初秋端起茶杯，又t道：“我記得師父說過，當年衛老掌門見蘇長老執掌定瀾閣，對妖族弟子有偏見，就勸她要一視同仁。蘇長老這才收了一批妖族弟子。我看那就是給衛老掌門裝裝樣子，她真正想收的弟子，就是晝玉那樣的。”
青宸恍然，怪不得雪羿是鷹族，蘇儀還收他當徒弟……既然提到定瀾閣，她忽然想到：“師姐，你明日還會見到掌門嗎？”
初秋想了想：“應該會，怎麽了？”
青宸本想讓師姐轉告那事，但又不能說得太直接，以免她平白擔心，於是斟酌著說道：“還請師姐提醒掌門，千萬註意定瀾閣。”
“哦對，掌門說過，對於定瀾閣，他自有安排。”初秋思忖片刻，又道，“我覺得，掌門八成布置了眼線，定瀾閣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阿塵，你眼下專心準備比試就好。過兩天就要開始比試了，我們都很期待你的表現。”
青宸若有所思地點頭。
初秋看著阿塵手中錦囊，不禁莞爾：“別急，這段時日忙完，你定能見到掌門。”
“我沒著急想見掌門。”青宸臉頰發燙，連忙解釋。
“師姐都懂，”初秋拍了拍青宸的手，露出了然笑容，“我回去休息了。”
“師姐慢走。”青宸只好說道。
送走初秋，青宸又陷入沈思。
從一開始，雲淵就說會盯著他們。看他態度，似乎早有籌算。那他是否知道，有犼魔假冒定瀾閣大弟子……
不過他是掌門，對玄洲的了解應該比她更多。既然如此，改日與他見面，再試探著問問吧……
青宸打開錦囊，低頭深嗅，清香沁人心脾。
她的心驟然一顫，原本拋在腦後的想念，忽然鋪天蓋地襲來，眼前又浮現出雲淵的面容。她忙將放下錦囊，將發絲放入腰間儲物袋，再不敢多碰了。
第二日，宗門比試名單公布。第一輪，赫然是她對陣晝玉。
消息一出，頓時萬眾矚目，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該不會是晝玉故意找人安排的吧！就為當眾贏她，掙回面子？
罷了，管它對手是誰，比就完了。
這下，青宸無論走到哪兒，都被其他弟子圍觀註視，她只好老實待在柳宿島寢居，哪兒都不去。
轉眼，比試日期到來。
初秋陪青宸來到翼宿島的習武校場。一大早，校場外就已站滿圍觀人群，除了玄洲弟子，還有許多來訪的曦陽人。
場邊高臺上，放置著十幾把空椅。
很快，人群紛紛讓開，空出一條道路。雲淵為首，蘇儀、江秉等長老緊隨其後，還有曦陽城主和諸位典祠長老等貴客，沿臺階依次走上觀武臺。
雲淵回身落座時，一眼便看到了場邊的阿塵。
她同樣靜靜望來。
這些天，他一直努力回避見她，實在忍不住時，便找初秋問了問她的近況。終於如他所願，想念的心思漸漸淡去。
他恢覆了堅硬如冰的心境，心無旁騖地安排著計劃。
可方才，只是與她四目相對，他努力平靜許久的心湖，便驟然大亂。
忽然，空中撒下無數花瓣，隨風漫天飛舞。一襲藍衣身影步伐蹁躚，踩著花瓣瀟灑落在校場中央。
來者轉身，正是晝玉。
周圍歡呼四起，晝玉頷首微笑，拱手向高臺致禮，端的一派玉樹臨風。
青宸搖搖頭，果然是他的出場風格，搞得跟花神降世似的。
“咚！”高臺上，鼓聲驟起。一名玄洲弟子朗聲宣布：“比試開始！”
“阿塵師妹，承讓。”晝玉拱手。
青宸走入場中，拱手回應：“承讓。”
話音剛落，晝玉眸色驟然一變。他擡掌輕揮，身後疾風頓起，方才還輕柔飄揚的花瓣被卷入風中，變成無數利刃，隨風襲向青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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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宸冷靜下來, 認真思慮了一番。
之前聽鷹堡掌櫃說，犼魔留下標記，八成是為了尋找同伴。所以, 玄洲極有可能還有其他犼魔。不管他們有何目的，至少玄洲得有防備。
今晚這事, 最好旁敲側擊地提醒掌門, 有外來者假扮定瀾閣大弟子去見石睿。剩下的就讓他去查。至於她為何半夜潛進定瀾閣, 仍可以用監視蘇儀來當借口。
於是第二日, 青宸一下早課，便直奔角宿島。
當她來到進島的石板路入口時, 卻被一道無形氣墻攔住。之前來都沒有, 青宸四下探尋都無法繞過, 只好回到路口朗聲喚道：“弟子阿塵, 求見掌門。”
樹林裏一片安靜。
掌門不在寢居？
雲淵向來簡樸，不用侍從, 裏面無人應答。青宸又等了許久, 島上依然靜悄悄的。
她想起初秋前幾日說過, 趁宗門大比舉辦之際, 原定還要舉行掌門繼任典禮。所有典祠長老都會回來, 一齊拜見新掌門。
但掌門下令, 取消典禮一切從簡, 只需見見各位典祠長老即可。不過，東溟海邊各大勢力依然送來了賀禮。想來掌門忙著見客, 不在寢居裏。
想到此節，青宸只好離開。
雖然事出有因, 但沒見到他，心中仍浮起淡淡失落。
回到石橋, 青宸駐足想了片刻，選擇了奎宿島。既有新線索，不如讓鷹堡掌櫃聯絡一下雪羿。石橋對面景色變幻，赫然出現妖族集市。她剛下橋，卻是一驚。
遠處，一艘大船泊在碼頭邊，上百名年輕男女陸續列隊下船，或捧著盛開的仙植，或挽著裝滿香包的竹籃。一輛花團錦簇的馬車緩緩駛在隊伍中，被步行的曦陽人前後簇擁，他們皆束髻簪花，形貌昳麗，仙氣飄飄，一走進集市，街巷頓時花香四溢。
“這排場一看就是曦陽城。”青宸蹙起眉。
集市上，妖族們紛紛出來看熱鬧，本就狹窄的街巷擠擠攘攘。她只好引出囊中發絲香氣，擠進人群。
忽然，周圍爆發出陣陣歡呼。隊伍裏二十名手挽竹籃的美貌男女，開始往街邊拋撒香包。
“曦陽城香料可是煉藥煉器的絕品吶！聞一聞延年益壽，制成藥百病全消！”
“聽說制作香料的仙植，都是用浮陽神木的露水澆灌長大的！”
“快搶快搶！”
周圍妖族激動不已，紛紛去搶不時掉落的香包。
撿到香包的妖族喜形於色，高聲喚道：“多謝城主！多謝少主！”
還有妖族不住感慨：“曦陽晝氏不愧仙門世家，一來玄洲就拿出這般大手筆！”
微風吹起馬車紗簾，坐在車裏的晝玉儀容端雅，含笑回應。
他身旁面容慈祥的年長男子，應就是曦陽城主了，正撫須滿意笑著。
定瀾閣首席大弟子也陪坐在旁，笑容滿面地說著什麽，與那天在碼頭上的態度截然不同。
也是，蘇長老跟曦陽人沾親帶故的。曦陽城主前來玄洲，她便派座下大弟子來親自迎接。
青宸卻看得透徹，曦陽人用些小恩小惠，讓少主留個好名聲，更得玄洲長老青睞。她現在可沒什麽好心情。街上擠擠攘攘，她被左推右搡，本來只想靠邊走，奈何更多妖族往裏擠，根本出不去。
“讓我出去！”青宸被擠得惱火，正奮力扒開旁邊妖族，後背t忽然被誰一推，竟被推出了人群！她連忙回頭，見推她之人竟是潯娥。
這時，一個香包重重砸到潯娥的額角。她吃痛驚呼，下意識擡手抓住香包。周圍妖族見沒搶到，紛紛失望嘆氣，趕緊又去搶下一個。
喧囂人群中，潯娥卻看著香包怔住。馬車緩緩經過面前，她擡眸望向車中的晝氏父子，眸中驟然射出恨意。
青宸正待喚她，忽見潯娥用力一扔，那香包徑直飛進車窗，砸到了晝玉的後腦勺。
“啊，”晝玉受痛低呼，可見潯娥扔的力道之大。他方才轉頭看向另一側，便未註意到這香包。
曦陽城主臉色一變。定瀾閣大弟子愕然望向車外，急喚道：“停車！”
變故頓生，馬車停下，隊伍隨之停下。扔香包的曦陽男女也頓時停手，朝這邊望來。
晝玉抓著香包，掀簾探出頭：“是誰扔香包砸我？”
不少妖族都看到了潯娥扔香包。他們忙不疊推後一步，指向潯娥：“是她！”
潯娥周圍頓時被讓出一圈空地。
晝玉打量著眼前清瘦秀麗的女子，溫和問道：“姑娘，你為何砸我？”
眾目睽睽之下，潯娥咬緊唇瓣，恨恨盯著晝玉，卻不說話。
他不禁疑惑：“姑娘，我得罪過你？”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
“晝少主真是溫潤如玉，被砸了都沒生氣。”
“這姑娘在幹嘛，難不成想引起晝少主的註意？”
“想什麽呢，曦陽城少主會看得上一個小妖族？”
竊語嗡嗡不絕，車上的曦陽城主深深皺眉。
人群背後的青宸卻聽得搖頭，潯娥眼裏分明透著恨意，絕非什麽想引起註意。
這時，定瀾閣大弟子掀簾探身而出，惱道：“何方妖族當街滋事，驚擾貴客，還敢傷害玄洲弟子，來人！”
馬車旁邊的另兩名弟子上前一步。
“將她帶回定瀾閣，杖責十棍，再趕出玄洲！”大弟子沈聲下令。
“是！”那兩名弟子利落應道。
車中的曦陽城主這才面色稍霽。
杖責十棍？！青宸一驚。
有點過分吧，換成是晝玉扔香包砸到潯娥，他會罰晝玉杖責十棍嗎？玄洲給他持規判罰的權力，又不是讓他把規矩當成工具，討好世家大族啊！
他這嘴臉，與那天在碼頭上一模一樣。她簡直篤定，這人肯定不是犼魔假冒的那個。
眼看定瀾閣弟子走來，潯娥渾身一僵，緊緊抿唇。見狀，青宸趕緊扒開圍觀者，上前將潯娥拽到身後：“等等！”
潯娥訝然看向她。
定瀾閣大弟子一見她，頓時不悅：“怎麽又是你？”
晝玉面上的溫和也一掃而光，語氣中帶上了嫌棄：“阿塵師妹，你要作甚？”
青宸不卑不亢地應道：“方才我親眼所見，曦陽人扔香包，重重打到這位姑娘的頭。她不想要香包，又才扔了出去。不料飛進馬車打到晝少主。這位姑娘雖是妖族，也是玄洲之客。若說當街擾客，也是曦陽人驚擾她在先。難道就因她身份不如晝少主貴重，便只有她被重罰，曦陽人卻不用受罰嗎？”
句句反駁，有理有據。
青宸再問周圍：“你們只看到她扔香包，沒看到她被砸嗎？”
“好像也看到了。”
“她說得好有道理啊！”
周圍妖族們紛紛交頭接耳。
連定瀾閣大弟子和晝玉都一時楞住。
馬車邊，一名挽著竹籃的曦陽女子不悅道：“仙君未免強詞奪理。曦陽香料價值不菲，我們當街分發乃是善舉。他們撿到香包，個個喜笑顏開。何來驚擾之說？”
青宸抱起手，悠然回應：“有人喜歡，便有人不喜歡。雖然很多人接受了香料的價值，但還有很多人只是路過，卻被你們浩浩蕩蕩的排場擠得動彈不得。這怎麽不算是驚擾呢？”
曦陽女子也被說得啞口無言。
定瀾閣大弟子不禁惱道：“阿塵，你到底想怎樣？”
青宸嘆了口氣：“您是定瀾閣首席大弟子，我也尊稱一聲大師兄。既然兩廂扯平，不如就這麽算了。各位想扔就繼續扔，別砸人就行。大師兄，也別讓一個小姑娘進定瀾閣挨打了，如何？”
這時，周圍有妖族認出了她。
“都叫她阿塵，難道她就是那個擒住石長老的新弟子？”
“就是她啊！有這等修為，看來今年玄洲宗門大比，她肯定是第一。”
“不是吧，晝少主出身曦陽城，會比她差？”
“聽說晝少主天資聰穎，本就備受玄洲重視，他才是第一吧。”
石睿被革職的消息早就傳遍玄洲，自然也傳到了奎宿島集市，被妖族們知曉。
竊語傳來，車裏的曦陽城主面色愈發不悅。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只意味深長地審視著街邊的青宸。
晝玉冷笑一聲：“不愧是你啊阿塵師妹，今日又大出風頭。此等雞毛蒜皮之事，我本就無心與這位姑娘計較，也不想和你當街爭論，實在有礙觀瞻。我只期待在校場上，與你一決高下。”
“晝玉師弟……”定瀾閣大弟子意識到，他的多此一舉惹來阿塵的駁斥，反倒讓晝少主丟了臉面，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師兄，我們走。”晝玉重重放下車簾。
“晝城主，晝少主慢走。”青宸禮貌拱手，卻在心裏暗道，不不，我一點都不期待在校場與你相遇。我只是來玄洲混一混，並不想跟你搶第一啊！
定瀾閣大師兄示意旁邊弟子退下，又怨毒地剜了一眼青宸，滿臉不甘地坐回車裏。
馬車緩緩啟行，隊伍重新移動。曦陽人路過時，紛紛看向青宸，直到走過才又向旁邊遞出香包，再不亂扔。
隨著隊伍走過，人群逐漸散去。潯娥松了口氣，朝青宸深深致禮：“多謝仙君為我說話。”
青宸轉頭看向她，無奈說道：“我只是覺得，只讓你進定瀾閣挨打並不公平，也不是單純為你說話。”
“無論如何，仙君又幫了我，還是要謝的。”潯娥俯首不起。
“起來吧，”青宸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也許，你因為某些原因，很討厭曦陽人。但當街扔東西砸人的做法，並不聰明。”
潯娥環顧四周。見周圍行人來往，她面露遲疑，低聲道：“我確實因為一些家事，很厭惡曦陽人。方才被香包一砸，腦子剎那空白，便一時沖動扔了出去，未顧及到後果。多謝仙君教誨，我記住了。”
沒想到，一直與阿婆在鷹城相依為命的蜃族小姑娘，竟與曦陽人結過嫌隙。青宸忽然覺得，潯娥看似瘦弱，其實她心中一直很有主意。
她嘆了口氣：“先回鷹堡商鋪，我有事找掌櫃。”
潯娥咬住唇，輕輕點頭：“好。”
回到商鋪，青宸將最近發現寫在信中告訴了雪羿。發完信，向潯娥和掌櫃告辭後，她回到柳宿島。寢院裏空無一人，初秋直到傍晚才回來。
“累死我了！”一進院門，初秋揉著脖頸，朗聲喚道，“阿塵師妹。”
話說，柳宿島上有座澤陸樓，專司處理青龍祠通報的妖邪異事。她和陸學、江秉就是澤陸樓弟子。十年前，他們的師父，澤陸樓長老遇到心魔，一直閉關不出。
如今陸學和江秉都走了，事務落到初秋身上。隨著各地典祠長老陸續前來，少不了與之打交道，初秋簡直忙得腳不沾地。
青宸聞聲迎出：“師姐。”
初秋進屋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溫柔笑著遞給青宸：“下午我碰見掌門，他讓我交給你。”
青宸訝然接過，解開囊口繩子一看，裏面竟是一縷青絲。她恍然驚覺，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
初秋沒看見囊中何物，卻見阿塵失神模樣，更篤信這是他們的某種信物。
想起今日境況，她又笑道：“掌門很忙，還專門叫我過去問起你。他眼裏對你的關心，根本都藏不住。最後他還讓我告訴你，近來不必去角宿島找他，最近忙於會客，基本不在寢居。”
“掌門知道我去找過他？”青宸訝道。從早上一直縈繞心頭的失落，忽然被填補了大半。
“角宿島上有他親自布置的禁制，自然知道。”初秋揉著胳膊，忽然感嘆， “對了，今天曦陽城主一來，便領著晝玉拜見了所有長老。我從沒見過蘇長老，對一個新弟子笑得那般和藹。聽他們口氣，好像宗門第一已是晝玉的囊中之物。我倒覺得他遠不如你。”
“師姐謬讚。”青宸禮貌一笑。
初秋端起茶杯，又t道：“我記得師父說過，當年衛老掌門見蘇長老執掌定瀾閣，對妖族弟子有偏見，就勸她要一視同仁。蘇長老這才收了一批妖族弟子。我看那就是給衛老掌門裝裝樣子，她真正想收的弟子，就是晝玉那樣的。”
青宸恍然，怪不得雪羿是鷹族，蘇儀還收他當徒弟……既然提到定瀾閣，她忽然想到：“師姐，你明日還會見到掌門嗎？”
初秋想了想：“應該會，怎麽了？”
青宸本想讓師姐轉告那事，但又不能說得太直接，以免她平白擔心，於是斟酌著說道：“還請師姐提醒掌門，千萬註意定瀾閣。”
“哦對，掌門說過，對於定瀾閣，他自有安排。”初秋思忖片刻，又道，“我覺得，掌門八成布置了眼線，定瀾閣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阿塵，你眼下專心準備比試就好。過兩天就要開始比試了，我們都很期待你的表現。”
青宸若有所思地點頭。
初秋看著阿塵手中錦囊，不禁莞爾：“別急，這段時日忙完，你定能見到掌門。”
“我沒著急想見掌門。”青宸臉頰發燙，連忙解釋。
“師姐都懂，”初秋拍了拍青宸的手，露出了然笑容，“我回去休息了。”
“師姐慢走。”青宸只好說道。
送走初秋，青宸又陷入沈思。
從一開始，雲淵就說會盯著他們。看他態度，似乎早有籌算。那他是否知道，有犼魔假冒定瀾閣大弟子……
不過他是掌門，對玄洲的了解應該比她更多。既然如此，改日與他見面，再試探著問問吧……
青宸打開錦囊，低頭深嗅，清香沁人心脾。
她的心驟然一顫，原本拋在腦後的想念，忽然鋪天蓋地襲來，眼前又浮現出雲淵的面容。她忙將放下錦囊，將發絲放入腰間儲物袋，再不敢多碰了。
第二日，宗門比試名單公布。第一輪，赫然是她對陣晝玉。
消息一出，頓時萬眾矚目，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該不會是晝玉故意找人安排的吧！就為當眾贏她，掙回面子？
罷了，管它對手是誰，比就完了。
這下，青宸無論走到哪兒，都被其他弟子圍觀註視，她只好老實待在柳宿島寢居，哪兒都不去。
轉眼，比試日期到來。
初秋陪青宸來到翼宿島的習武校場。一大早，校場外就已站滿圍觀人群，除了玄洲弟子，還有許多來訪的曦陽人。
場邊高臺上，放置著十幾把空椅。
很快，人群紛紛讓開，空出一條道路。雲淵為首，蘇儀、江秉等長老緊隨其後，還有曦陽城主和諸位典祠長老等貴客，沿臺階依次走上觀武臺。
雲淵回身落座時，一眼便看到了場邊的阿塵。
她同樣靜靜望來。
這些天，他一直努力回避見她，實在忍不住時，便找初秋問了問她的近況。終於如他所願，想念的心思漸漸淡去。
他恢覆了堅硬如冰的心境，心無旁騖地安排著計劃。
可方才，只是與她四目相對，他努力平靜許久的心湖，便驟然大亂。
忽然，空中撒下無數花瓣，隨風漫天飛舞。一襲藍衣身影步伐蹁躚，踩著花瓣瀟灑落在校場中央。
來者轉身，正是晝玉。
周圍歡呼四起，晝玉頷首微笑，拱手向高臺致禮，端的一派玉樹臨風。
青宸搖搖頭，果然是他的出場風格，搞得跟花神降世似的。
“咚！”高臺上，鼓聲驟起。一名玄洲弟子朗聲宣布：“比試開始！”
“阿塵師妹，承讓。”晝玉拱手。
青宸走入場中，拱手回應：“承讓。”
話音剛落，晝玉眸色驟然一變。他擡掌輕揮，身後疾風頓起，方才還輕柔飄揚的花瓣被卷入風中，變成無數利刃，隨風襲向青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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