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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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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

“你當我是什麽小姑娘嗎?”鐵真真並未意識到自己似乎在撒嬌, “三言兩語就想把我哄到手?”

謝端若一眼將她看穿,從善如流地說:“那懿臻小姐,請允許我追求你好嗎?”

父母畸形扭曲的感情,小姨失敗慘痛的婚姻, 圈層裏為了利益貌合神離的夫妻比比皆是, 他清楚在鐵真真心底裏對愛情和婚姻都很悲觀。

而謝端若對自己最大的樂觀, 是等到鐵真真二十五歲, 去認識她, 去追求她,讓這樁婚約水到渠成。雖然計劃一再被打亂,但他很慶幸能夠提前出現。

他的眼神和笑意能把人溺斃, 鐵真真本能掙脫他的懷抱, 耳梢的緋紅蔓延到了臉頰, 卻還要給自己穩住場子:“你這叫先上車後補票!”

“那你要罰我票麽?”她退一步, 謝端若便進一步, “我全盤接受, 但我既補了票, 就絕不會中途下車。”

年少時一份感動,謝端若珍藏了好多年。鐵真真不開竅猶自可, 無非是他唱完這場獨角戲, 時間到了便自覺退場。

若得鐵真真分毫回應, 他都不確定自己會有多貪婪。

原本覺得哪怕是用一生陪她玩過家家也無妨,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他偏要拉著鐵真真溺在這場風月裏。

謝端若摩挲她的臉頰,幽邃眸光充斥著蠱惑意味, 可他卻輕聲征求說:“以後慢慢地,一點一點喜歡我, 可以嗎?”

“你試試!”鐵真真招架不住這堆肉麻酸話,倉皇搡開他走人。

這雙眼睛今晚是沒法兒見人了,鐵真真打算去洗漱,摸到浴室把手又想起蘇嫻有給她睡前熱奶的習慣。

“如果姥姥來了,你自個兒應付吧,那邊是個小書房,你無聊了就找本書看看。”說著,她又嫌自己啰嗦,“哎呀反正你隨便吧,就當是自己家。”

謝端若哪兒會拘謹,笑道:“好。”

他環顧四周,試圖找到鐵真真的成長痕跡,臥室中央放置一臺維多利亞時代的鍍金彩繪三角施坦威,櫥櫃裏收藏著不少中西手工藝古董擺件。

到底是她少女時的閨房,充滿了漢洋折衷的夢幻與浪漫。

最引人入勝的是懸掛在墻面上的巨幅肖像,出自當代超寫實主義油畫家孫長風之手,畫中少女簪星曳月,嬌媚靈動。

那是將滿18歲的鐵真真,受邀出席夏洛特女王舞會的鐵真真。

較如今其實也沒什麽變化,只不過是少了份英氣。謝端若目光繾綣地仰視她,像是在彌補什麽遺憾,他啟唇輕喃,聲音幾乎湮沒在偌大的臥室裏。

“安安,好久不見,我是謝端若。”

她會如何回應?

不著痕跡地打量他,絕不讓自己表露出一絲恍悟,最後故作驕矜地點頭:“我記得你,秦家的哥哥是吧?”

這終究是癡心妄想,謝端若無奈苦笑,鐵真真從來都不記得他。

繞過緙絲屏風,裏邊是一間純中式小書房,清雅樸素,不見收藏有任何名家真跡,只裝裱三兩書法點綴,謝端若認得鐵真真的字跡,剛勁而不失秀麗,與蘇辛的詞正相配。

他最喜歡條幅上的行草,僅一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落款丁酉年七月,彼時鐵真真也不過十九歲大,已然是自在灑脫的性子了。

不自覺地持手機構圖,調整參數,聚焦摁下快門,謝端若用照片發了條朋友圈。

【徘徊俯仰,容與風流,剛則鐵畫,媚若銀鉤。】

鐵真真之於他,是閃耀的,是忍不住炫耀的。

窗畔有一床蕉葉式古琴,龍池下銘刻小篆“返璞歸真”,減字譜依舊是主人上次翻開的模樣,鐵真真彈得一手好琴,謝端若鬥膽獻醜一段《莘瑤帝姬》。

鐵真真剛卸完妝,浴室門並未闔上,琴音泠泠傳來,卻惹得她一陣愁忡。

《英模》殺青後她直接回京探望二老,實則意在程鸞生日,但她的期望終究落了空,依舊沒能等到媽媽回來。

那天,鐵真真打不通程鸞的電話,沒法兒親自送上一句祝福,便在書房裏彈了許久的《虞舜思親》。

琴音戛然而止,謝端若沒繼續彈奏後半段的離亂,故意將莘瑤停在她最爛漫無憂的時刻似的。

鐵真真關門,褪盡衣衫,打開淋浴任水簾將自己淹沒,氤氳蒸騰得她雙眸起了霧。

人很難保留三歲之前的記憶,關於那件事知情的人都三緘其口,但對她來說早已不是什麽秘密。

七歲那年偶然得知程鸞一直在接受治療,鐵真真也便知道了媽媽在生下她之後患上了嚴重的產後抑郁,因此在她的周歲那天,險些親手殺了她。

其實她也知道,程鸞不是忙到抽不出身陪她過生日,也並非不願,而是在恐懼。

這麽多年來程鸞未曾釋懷過,正如她方才歇斯底裏地說:放不下。

一想到媽媽長久以來遭受的煎熬,鐵真真淚腺再次失控,她的落空,委屈,都遠都不及程鸞獨自對抗病魔的痛苦。

鐵真真聽不見,臥室大門響起兩下遲疑地輕扣聲。

謝端若開門,看見程鸞面色疲憊地站在門外,懷中捧著個方形漆盒,見著是他,眼神裏的失落稍縱即逝,卻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您是來找安安的嗎?先進來吧,她在洗澡。”

“不了。”程鸞無力地笑了笑,將漆盒遞給他,“端若,麻煩你把這個交給懿臻。”

“是給安安的生日禮物嗎?”

程鸞點頭,謝端若沒接,甚至說得上是僭越地提議:“我想您親自送給她比較好。”

“我……”程鸞欲言又止,怏怏收回了漆盒,她害怕面對鐵真真。

“她剛才哭了。”

程鸞倏地擡起頭,面上的愧疚和無措一覽無餘。鐵真真剛才為什麽哭,他們心照不宣,她知道謝端若不會挑明,但他接下來的話對她來說亦是殘忍。

“哄了一陣才肯哭出來,哭得很傷心,以為您不愛她。”

“不!我愛她的!”程鸞聲淚俱下失神搖頭,妄圖得到認可,“端若,我愛我的孩子,我很愛她!”

“安安是被姥姥呵護在掌心裏的孩子,無論物質還是精神世界她都非常富足,她又豈會不知道什麽是愛。”

謝端若平和地看著程鸞,“但是媽媽,她其實也是個非常遲鈍的人。”

這言下之意叫程鸞無地自容,是啊,對於遲鈍的孩子來說,感受不到的愛就是不存在。

她只知道她的孩子乖巧、樂天,殊不知鈍感力強對鐵真真來說是一種自我保護。

“安安不是個會伸手要糖的孩子,表達愛的方式有很多種,我想,我們都應該對她直接一點。”

謝端若看向她的禮物,總算願意代勞,“或者,您可以繼續借他人之手。”

程鸞深呼吸平覆情緒,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珍重地將漆盒護在懷中:“不用了,等懿臻生日我會親自交給她。”

“好的。”謝端若後退向她鞠了一躬,“抱歉,我說這些讓您難過。”

“不,謝謝你告訴我。”程鸞扶著他的肩頭,聲音哽咽,“懿臻就拜托你了。”

程鸞緊捂口鼻離開,幾乎是落荒而逃,本能地逃回了鐵真真的兒童房,那兒是她的安全屋。

先前的爭執以驅逐祁明澤收場,可當她打開大門看到謝端若護著鐵真真消失在走廊盡頭,恐慌幾乎將她淹沒,心痛到難以呼吸。

她怕鐵真真聽見了什麽,更怕女兒誤會,想上去找鐵真真道歉,想和她的孩子解釋清楚,可她終究是個自私怯懦的母親。

當年,祁明澤打碎了她的愛情和自尊,而他的血脈摧毀了她的身體和精神,腹中胎兒害她靈感殆盡,也無法再支配自己的聲喉。

當天才變得平庸,那就是一個瘋子。

她幾乎是在崩潰邊緣分娩了鐵真真,是以沒餵養過一口母乳,哪怕孩子三番五次被搶救也不願意去看一眼,因為這個孱弱的小生命是祁明澤對她的折辱。

當時她想,這個孩子註定會像自己一樣得不到母愛,與其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裏成長,不如就這麽死掉好了,然而長達七個月的骨血相連也在暗中對抗她的怨恨。

她不甘走向毀滅,她一定要重新站在舞臺上找回自我,她只要做程鸞。

鐵真真一周歲的時候,她以t為自己的生活回到了正軌,便應父母要求回國參加女兒的周歲宴。

彼時她是期待的。

在她狠心遠走高飛的大半年裏,那個孩子已經可以步履蹣跚地撲向她,黏糊不清的一聲媽媽令全家歡欣鼓舞,殊不知這對於她來說儼然一個啟動鍵。

只不過激活的並非母愛,而是她深埋在骨血裏的恨毒。

媽媽。

這個稱謂宣判她是鐵真真的母親,祁明澤的妻子,卻不再是最純粹的程鸞。

那晚,她第一次抱鐵真真,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望著她不停地笑,她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寧靜柔和,那是被激素強行分泌出來的母性,她在所難免地想起那段痛苦不堪的孕期。

病情覆發得毫無征兆。

她的雙手不可控制地攫住女兒柔軟脆弱的脖頸,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妹妹無措地哭喊,看到母親拼命想將她拉開,而她卻發了瘋地不肯松手。

“程鸞,你要殺了你的孩子嗎!”

父親不留餘力的耳光將她打醒,她跌落在地,被最厭惡的丈夫護在懷中。

餘光裏,是全身發紺幾乎沒了呼吸的女兒。

這件事成了審判她的鐵證,她逃到國外,畫地為牢。

母親時常傳來鐵真真的照片和視頻,讓她在大洋彼岸見證女兒換牙啟蒙,抽條發育,鐵真真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像極了她。

程鸞欣慰亦恐懼。

她周而覆始地夢見曾經的自己對鐵真真狠下毒手,被不同時期的鐵真真哀戚質問:“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媽媽,你要殺了我嗎?”

“不!” 程鸞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她開始與“自己”廝殺,學著母親那樣奮力救下鐵真真。

程鸞花了十年才徹底擊殺那個噩夢,當病魔再也無法扭曲她的精神世界,她甘願認下那場名為母愛的刑罰。

她不停救助兒童以此贖罪,為她的孩子積福,卻遲遲不得寬恕。

程鸞悲哀地意識到,當了二十幾年逃犯,她早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女兒。

每每向鐵真真張開懷抱都需要莫大的勇氣,更不敢為她慶生,因為會想起那個罪惡的夜。

母女倆隔著數道墻,執著同一件舊事,一樣的涕淚交加。

眼見落地鐘指針由銳角轉成鈍角,謝端若坐不住了,憂心忡忡地敲扣浴室門:“安安,你洗好了嗎?”

鐵真真不回話,謝端若眉頭深擰,聲音也因著擔憂提高了幾分,“聽到我說話嗎?安安?”

裏邊依舊沒有動靜。

泡澡睡著、滑倒磕碰、缺氧……謝端若設想了無數個可能,心頭的不安愈演愈烈。

他什麽也顧不上了,手正要搭在門把上,浴室門由內打開,叫他苦身焦思的人兒站在眼前。

鐵真真的身形被真絲浴袍勾勒得曼妙裊娜,濕漉漉的頭發散在肩頭,眉骨和鼻尖透著異樣的紅,偏偏還要鎮定自若地倒打一耙。

“你是要偷看我洗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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