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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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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樂

昌平十四年, 八月二十七日,欽天監費心推算的一個吉日。

清晨,太廟。

秋風瑟瑟, 禮樂奏鳴, 京城裏的文武百官、勳貴宗室齊聚此處, 身著大禮衣,神情肅穆, 凝神望向前方的太廟正殿,關註著大楚建國以來的第一次太女冊立典禮。

殿內,婉月一身朱紅深衣, 烏黑長發只用一根素簪挽起,沒有佩戴任何發飾, 端正跪在殿正中的蒲團上,聆聽宗正誦讀的祭文。

昌平帝站在一側, 自豐臺山謀逆案之後,這還是他的第一次公開露面,群臣宗室的目光都隱隱在他身上停留,見他面色蒼白虛弱無力的模樣, 眾人這才相信皇帝病重的事實, 又對他的身體更加憂心。

短短半個月時間, 皇帝為何會病重至此?

本月中旬,眾人還見了昌平帝騎馬狩獵,看不出半分病色。如今站立了短短一刻鐘,他就氣喘籲籲, 不禁令眾臣憂心至極。正在誦讀中的宗正註意到皇帝的異狀, 也悄悄加快了語速,飛快念完祭文, 投入火中燒掉。

再不念得快一點,他真怕皇帝會中途昏厥過去,那就真是大事故了。

婉月跟著宗正俯身叩拜,祭祀天地,所有流程都彩排過數次,閉上眼也不會出錯。拜天之後,他們再轉向太祖塑像,由昌平帝向先祖禱告,婉月跟隨叩首。

昌平帝的禱詞很是簡短,但在場眾人都能聽出他的氣息短促,中氣不足,看著皇帝老爹顫巍巍地跪下,婉月都替他捏了把汗。起身時他更是一個趔趄,被婉月眼疾手快地托住。

祭天祭祖儀式全部完成,接下來,皇帝面朝殿外,目光在群臣中環視一圈,緩了口氣。

“太女!”

“兒臣在。”

婉月揚聲應道,再次面向太祖塑像跪下。

殿外有兩人一左一右出列,分別是尚書令李元瓊、靖安侯徐懷慎,代表著文武百官,手捧文書和寶劍入殿,立於皇帝身側,一同見證這個時刻。

等他們站好,昌平帝凝視著面前的女兒,緩緩開口說道:

“朕承天序,立爾為嗣,爾身為善,國家以安……”

這是冊立儀式中皇帝對儲君的誡勉之言,婉月認真聽著,等他說完俯身叩拜。

“兒臣謹記!”

“善。”

昌平帝點了點頭,目光向旁邊瞥去,宮人立即捧著朱漆托盤上前,上面擺著一整套織造司加班加點制出的太女禮服。

因男女服飾形制不同,織造司對以往的太子禮服做了調整,改袍為裙,寬大袖擺和裙襕間都用金絲繡滿九章紋樣,比太子禮服更加繁覆華美,也更廢繡娘。

皇帝為女兒松開發髻,再親手戴上太女冠旒,宮人扶她起來,華美莊嚴的禮衣一件件穿上,不多時,大楚第一位皇太女就盛裝出現在眾人面前。撫平衣襟的最後一處褶皺,婉月緩步走到皇帝的身邊,父女一同向著殿外轉身。

太廟門前,數百名文武朝臣勳貴宗室同時俯身拜倒。

“臣等恭請陛下聖安,太女殿下躬安!”

“眾卿平身!”

婉月站在父親的身側,第一次接受群臣的大禮叩拜,只覺得山呼聲從四面響起,在小小一塊天地間回蕩,而他們呼喊得正是自己。

意識到了這一點,一時無邊豪情從胸腔上湧,令她心神震動,半晌才將澎湃亢奮的情緒壓下來,扶著幾乎脫力的昌平帝回返宮廷。

回宮之後皇帝沈沈睡下,婉月仍然無心做事,揮退身邊的宮人,獨自行走在宮中,只覺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不一樣了。

從今天開始,她便是獲得了天地和先祖認可的皇太女,誰也不能否認她的身份。

冊立大典過後,婉月的生活再次恢覆平靜,每日與朝臣處理政事,同時讓顧惜文、崔幼菱和徐靜姝等東宮屬官旁聽學習,有拿不準的地方就去乾清宮t找皇帝老爹請教。

正事忙完,再與幾位東宮侍讀玩耍,聽曲永容彈箏,與杜學文下棋,和崔嘉言狩獵,玩累了還有關士瑜烹茶剝水果。

快樂的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天就冷了下來,滿目金黃變為銀裝素裹。

除夕當天,婉月特意出城了一趟,為不能返家的京營將士送去熱氣騰騰的肉食加餐,再在軍營中轉了一圈,與營兵們聊天閑扯,拍拍肩膀,表達了自己的親切關愛之情才離開。

當了皇太女之後,這是她每月雷打不動的行程。

不同於對軍隊不管不問的昌平帝,婉月對此十分重視,每月必去京營巡視一回,逢年過節再自掏腰包為營兵改善夥食。對地方府軍也出手大方,餉銀次次足額發放,再帶著軍器司對火器二次改良,為邊境三州全部配備。

在她看來,錢糧、軍隊、民心三者是維系自身統治的根本。只要手握錢糧、將士用命、百姓擁護,皇位自然穩如泰山。與此相比,文人墨客的些許言論都顯得微不足道。

“殿下回來啦。”

在宮門前下馬,婉月剛走到東宮門口,就見曼蘭在前方等待,見了她長松一口氣,迎上來行了一禮。

“娘娘問了幾次您的行程,派奴婢前來等候,請您回來之後,盡快前往太和殿。”

太和殿是皇宮舉辦大型宴會的地方,每年除夕大宴都在此處。

“這麽早就過去?”婉月擡頭看了看天色,拍去身上灰塵,“知道了,和母妃說孤換身衣服就過去。”

“是。”曼蘭屈了屈膝,“奴婢這就向娘娘覆命。”

“嗯。”

回到東宮,婉月換上禮服戴了發冠,懶得折騰再多妝容,簡單描眉塗上唇脂就出門,反正以她現在的身份,沒人敢對她的衣著妝容過多點評。乘著轎輦到了太和殿門口,時間卡得剛剛好,只有上首的帝後位置空著。

謹貴妃坐在右下首的第一位,今日難得穿了一身明紫色的貴妃禮服,搭配著翡翠頭面,妝容精致,與身邊的榮妃聊天,笑容格外明艷,與往日的素雅低調作風截然不同,引得婉月看了她好幾眼,在她望過來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母女兩人的這番互動被旁人看在眼裏,不由低聲感嘆。

“貴妃與太女殿下真是母女情深。”

“是啊,貴妃真好命。”這是了解當年內情的人,話語中滿是嫉妒。

“誰能想到呢?收養個女兒竟然也能有這種大造化……”

後面的對話逐漸低不可聞。

不多時,除夕大宴正式開場,帝後終於露面,昌平帝身體仍未養好,被蘇懷安扶著入座,簡單說了兩句,看完開場歌舞就離席。皇後也沒有久留,自豐臺山回來之後,她的身體也越發衰敗,將宮裏事務全部交給了謹貴妃,與皇帝前後腳離開。

上首兩位不在,婉月便是席間最受關註的人,兩口菜都沒吃上,就被敬酒的人層層包圍,連安康都過來湊了熱鬧。

“安康?”

婉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轉頭看見妹妹端著杯子站在旁邊,頓時大驚,取過她的杯子看了一眼,

“你可不許飲酒,這喝得是什麽?”

“是乳母倒的紅棗茶。”小姑娘乖乖答道。“臣妹沒有飲酒。”

聞見杯中的甜香,婉月這才放下心來,將杯子還給她,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祝太女殿下新的一年如意吉祥,萬事勝意。”回憶著乳母教她的祝詞,安康紅著小臉說完了這句話。

“叫四姐姐。”

婉月捏了捏她的小臉,經過這段時間精心調養,安康的氣色好了許多,兩頰養出一點軟肉,捏起來手感極佳。

“四姐姐。”

“乖,也祝安康新年快樂。”

安康將杯中的紅棗茶一口喝掉,眼睛分外明亮。

小孩子不能晚睡,喝完妹妹敬得酒,婉月就命乳母送妹妹回去休息,再看一眼身邊無盡頭的敬酒長隊,她也坐不住了。

看這架勢,哪怕一人抿一口酒,今晚她也得橫著出去。

想到此處,她索性擺爛,搖晃著起身,扶額作出不勝酒力之態,從席間迅速逃離。

走到門外吹了吹風,終於覺得舒坦不少,再往前一望,只見和寧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她。

“姐姐真是悠閑。”走到和寧身邊,婉月幽幽說道。“只留下妹妹在殿裏受人圍攻。”

“沒辦法,臣位卑言輕,救不了太女殿下。”和寧斜她一眼,打開腰間的荷包取出幾枚蜜餞,“吃不吃?”

“吃。”

於是婉月不再說話,專心從她手心挑果幹吃。方才酒喝得太急太快,胃有些難受,此時吃著酸酸甜甜的果幹,覺得好受許多。

“方才我看見弘澤了,這麽小的孩子,冰天雪地的也是受罪。”

“弘澤?我倒沒註意。”

婉月皺了皺眉,喚來在殿外守侯的宮人,“你進去說一聲,讓裕王先回去。”

“是。”宮人躬身退下,進了殿裏。

裕王就是三皇子妾室所出的孩子,兩個月之前出生,被昌平帝取名為宏澤,過繼到了惠昭皇太子名下,改玉牒,封為裕王。此次除夕大宴,所有勳貴宗室都要參加,出生不久的裕王也不例外,被乳母抱著坐在席位上。

“時間過得真快。”聽著殿內的絲竹歌舞,和寧不由感嘆。“轉眼又是一年,我們都有侄子了。”

“是啊。”婉月點頭讚同,吃掉她手裏的最後一塊果幹。

“對了。”和寧收起帕子,拍掉手上的碎渣,湊了過來,“你也快了吧?”

“什麽?”婉月裝作沒聽懂。

“別和我裝了。”和寧沒好氣,“東宮那幾位侍讀,到底誰是我妹夫?”

“還沒想好。”婉月老老實實地說,“再等等看吧。”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她對曲永容還是較為滿意的,但這種事情著什麽急。

她還小呢。

“你呢?”她轉移話題,反問道,“你準備再找嗎?”

“不,我不想再婚了。”和寧搖了搖頭。

“那……想不想做點什麽?來幫我幹活吧。”

“不幹。”和寧急忙搖頭,拒絕得十分幹脆,“我感覺現在混吃等死的日子就挺好。”

“行吧,你高興就好。”

“月兒。”和寧想到了什麽,猶豫半晌,遲疑著看她,“你對前朝的陽曜公主怎麽看?”

陽曜公主?婉月不由用奇異的目光望了自家姐姐一眼。

這位前朝公主在史書上可謂名聲狼藉,被罵了上百年。但她在其他方面沒什麽出奇的,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豢養面首。

“我沒什麽看法。”猜出了她的意思,婉月想了想徑直說道,“男人都能三妻四妾,女人得勢,多養幾個男人又怎麽了?”

”說得是。“

和寧連連點頭,眼神飄忽,想說什麽最後又岔開了話題,“今夜母妃在昭陽宮組了牌局守夜,你要不要來玩一圈?”

“我是無所謂,但大過年的,你可別輸得太慘。”

“那你們倒是讓讓我啊!”

和寧聽不得這個話,瞬間就惱了,“我懷疑我的封號有問題,這幾年打牌手氣就沒好過。”

封號?

婉月有些疑惑,將她的封號在心裏默念了一遍。

淑樂,輸了。

她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頂著姐姐的死亡視線笑得停不下來。直到和寧惱羞成怒才急忙告饒。

“我錯了我錯了,姐!我給你換個封號!”

“換什麽?”

聽得此言,和寧果真停下了收拾妹妹的舉動,眼裏寫著期待。

“嗯……樂字寓意挺好,只是淑字稍顯平淡,可以換掉。”婉月沈思片刻,眼睛忽的一亮,“不如,與我用同一個字怎麽樣?”

“這如何使得?”

“這有什麽?景安景樂,景年安樂。”她口中念著,很是高興,“一聽就是姐妹!”

凝視著妹妹亮晶晶的眸子,和寧一時楞怔。

“姐姐不喜歡麽?”

“不,我很喜歡。”和寧笑著,目光仍落在妹妹的身上,“景樂,我喜歡這個詞。”

“喜歡就好。”婉月彎了彎眼睛,沒頭沒腦地說道,“所以姐姐不用擔心,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和寧詫異地睜大眼睛,聽著妹妹說了下去。

“有我在呢,我會護著你的。”

她忽然明白,這是婉月在回應她先前關於陽曜公主的試探。

“好。”她沈默片刻,上前邁了一步,靠在妹妹的身邊。

“我好像忘了說,月兒,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婉月也柔聲回道。

大年初五,宮裏發出新年過後的第一道詔書。

封皇五女為長慶公主。

改皇三女封號景樂,為景樂公主t,加封歲俸萬石。

一時間,景樂公主在京中炙手可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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