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再別

關燈
再別

過完年, 又是一輪春闈。

今年春闈有六名恤孤院出身的舉子赴考,成績都還不錯,最差的一人也掛在了二甲末尾。昌平帝的身體仍是時好時壞, 精神始終不濟, 殿試也由婉月代為主持, 一些消息閉塞的新科進士見了她,神色十分驚訝, 但沒人傻到當場對此提出異議,婉月也只做不見。

等到春闈結束,新科進士各有任用, 又一件大事吸引了朝中眾人的註意力:

經過康王和何元康的先後努力,各州清田工作都已經完成。最終核出了常田面積一千二百六十七萬頃, 比先前統計數據增加了五百多萬頃,增長六成以上。

不得不說, 這個數據實在驚人。

婉月心知這個結果仍有水分,她相信世家豪族隱藏田產的本事。但經過這一輪清查,大部分的田畝被清了出來,接下來的工作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了。

田畝數量增加, 朝廷的稅收也能增長一截, 接下來就是一條鞭法的正式實施。

婉月將李元瓊、何元康等人叫到東宮商議數次, 對著康王先前的奏疏反覆討論梳理,最終定下來了各方都能接受的修改版本,將其推行下去。

前後耗時兩年,費盡心機, 大楚版本的一條鞭法終於正式落地實施, 她長長舒了口氣,在心裏再次感謝自家二哥的無私助力。若不是有他公布了最初版本的一條鞭法, 後期的這個修改版絕不可能這樣輕易被朝野接受。

想開窗戶的最好辦法就是先掀屋頂,拆屋效應果真到哪都適用。

想到此處,她不存在的良心又痛了一下。沈思片刻,她點開系統商城仔細翻找,兌換了一份對癥的療養方子,拿在手裏看了看。

再等一段時間,登基之後她就將這個方子給二哥送去。

不管怎麽說,康王確實於國有功,明知稅改風險,清丈田畝會得罪無數人,他卻依然站了出來,咬牙堅持一直做了下去,為改革拼出了一條路。

沖著這份心氣,婉月都得救他,不讓他困於床榻,郁郁一世。

當然,這是她勝券在握的情況下發得善心。

皇位即將到手,她也逐漸習慣站在皇帝的角度考慮問題,不再將自家兄弟當成對手忌憚壓制。若康王身體恢覆之後心氣不改,她很樂意提拔任用,為後世再添一筆君臣相得,兄妹情深的佳話美談。

這樣想著,婉月招來宮人,又給康王府送了一批珍惜藥材補品。

轉眼間,又是三個月。

在何元康的努力下,一條鞭法逐漸步入正軌,本年的第一批稅銀全部收了上來。

采用一條鞭法之後,戶部統計數據方便快捷了許多,再不需要繁瑣的轉換計算,打開賬冊對比田畝數,按畝計銀,口算一下就八九不離十。再加上所有稅銀官收官解,避免了大多數的欺上瞞下環節,僅僅一輪稅收就令國庫前所未有的豐盈。

在這期間,解文樂的表現十分搶眼,再加上前期清田的功績,被婉月提為戶部侍郎。曲有方的能力也逐漸展現,將戶部打理得井井有條。婉月放下心來,拋開稅改事務,將目光轉到了自家老師的身上。

既然清田已經完成,稅改也步入正軌,是時候卸磨殺驢了。

自從那日交談,何元康對她一直秉著公事公辦的態度,婉月也懶得再勸。半年多的時間,兩人保持著這樣詭異的相處模式。

既然不願見我,那就走遠點吧。打定主意,婉月命人將何元康叫了過來。

“見過太女殿下。”

何元康正在戶部覆查著稅收賬冊,聽說太女喊他,立即跟著宮人進了東宮,見她面色凝重,不明所以地行了一禮。

“免禮,何亞相請坐。”

婉月擡手示意他坐下,隨後抽出一本折子,命蕊環送去給他,“讓您前來,是有一事需要商議,先看一下這份奏報。”

何元康伸手接過,翻看一看,眉頭不由皺起。

這是一封來自昆州的奏報,昆州是戰後由大楚控制的北地區域。文中說先前率族人歸附的唐娜首領病重不治,於上月身亡,昆奢王子年幼,難以掌控部族,昆州鎮守上書請求朝廷派人教導昆奢王子,同時輔助北地軍政,以防再次生亂。

“北地剛剛安穩兩年,如今又生變數。”

看完奏報,他不由感嘆道,但沒想明白這件事與他有什麽關系,太女為何要特意同他商議。論政務應該先找李元瓊,論軍事該找靖安侯才對,

心念一轉,他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是啊,記得當年孤與唐娜首領相談甚歡,怎料斯人已逝,真令人惋惜。”

婉月也裝模做樣的感嘆了兩句,之前她在北地讓燕妮對唐娜下了慢性藥物。等到拔營離開,唐娜已經發病,本以為數月就會病逝,不想她硬生生挺住了,纏綿病榻兩年多才逝世。

真是頑強可敬的意志力,婉月也生出了幾分敬佩之情。

“殿下打算如何處置?”

何元康對這位昆奢首領了解不多,沒有接話,轉而詢問道。“可要派人前往輔助昆州政務?”

“問題就在這裏。”

婉月嘆了口氣,面帶愁容,“現下朝中人手緊缺,各部官員都配置不齊,一人當三人使,哪有餘力援助昆州?”

何元康在腦中過了一遍朝官名冊,接連提出幾個人選,都被婉月否了,問就是責任重大,不可擅動。來回幾次之後,他就沈默下來,心中的猜想越發清晰。

“老師,孤準備追封唐娜為平北將軍,以安撫昆奢舊部。”見他不再吭聲,婉月說道。

唐娜活著的時候,她視為北地的不穩定因素,只盼著早日除去。如今離世,她放下了心中的陣營偏見,單純欣賞對方的心性能力,大方給了一個將軍封號。

對於落魄歸附的異族部落首領而言,這已經是高規格的冊封了,女性冊封更是前所未有。

何元康對此沒有任何表示,靜靜等著她的下文。

“但僅僅如此,顯然是不夠的。”

在他的註視下,婉月繼續說了下去,“昆奢王子年幼,心性手段不足,舊部人心浮動,若處置失當,很有可能變為大亂,而朝中大多是剛剛輪換的新人,孤不放心他們。”

“太女殿下的意思是,讓臣前去?”何元康直接說出了她的未盡之言。

“是,老師剛回京半年,婉月心中實在不忍。”

婉月起身,滿臉寫著愧疚,“但左思右想之下,別無他法,除了老師,我再不知該信誰……”

“臣知曉了。”

對面的人聞言沈默片刻,起身應下。“還請殿下給臣一點時間,將手頭上的工作交接清楚。”

“老師大義。”婉月大喜,走出桌案向他拱手一拜,“婉月替北地民眾感謝老師。”

“殿下不必如此。”何元康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四目相對,好一幅君臣相得的感人情景。

如果兩人的所行所言都發自內心的話。

三日之後,詔書下發,調何元康為北地總督、領一品光祿大夫銜,限期趕赴昆州任職。頂著眾臣疑惑的目光,他神態自若地領了旨,隨後就向眾人辭行,收拾東西回家了。

臨別之際,李元瓊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什麽話都沒說。

他也看出了太女對何元康的冷淡態度,不明白這對師生在鬧什麽矛盾,先前幾次向何元康打探,都被輕飄飄地岔了過去,沒問出個所以然。原以為有稅改清田的功勞,能讓太女摒棄前嫌。

不料太女竟對他厭惡至此,一條鞭法剛剛推行,就把人貶到了昆州。

那可是昆州,比同州更荒涼苦寒的化外之地,李元瓊都替何元康感到不值。

不論怎麽說,他們都有師生情誼,聽說同州十年都沒斷了書信往來,太女為什麽會這麽絕情?

李元瓊想不明白,也不敢多說,只在心中暗自感嘆太女的刻薄寡恩。

離京那一日,婉月帶著一眾朝臣專程出城相送。

依舊是一輛籠了青布的寒酸馬車,何元康換下官服,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文士灰袍,帶著老妻和家仆,挽著黑馬,場景一如當年。

仍是同一片京郊,仍是同樣的行人,只是行人滿頭華發,氛圍和心情也不一樣了。

“路途遙遠,邊境多亂,老師需多帶些人手。”

婉月回頭示意了一下,一隊輕騎出列,策馬走到對面的馬車邊,馬上行囊齊全,顯t然早有準備。何元康看著他們,咽下了推辭的話語。

“多謝太女殿下。”

還好,看來這位弟子沒打算把自己弄死在半路上,他心中這樣想著。

“老師多保重。”婉月似乎很是傷感,拉著夫妻二人的手叮囑許久,又送錢送物,最終在李元瓊的勸慰下不舍放手,目送他們離去。

“臣辭別太女殿下。”

何元康向婉月再次行禮,目光從眾臣身上掃過,最後看了一眼京城的城墻,轉身上了馬車,駿馬邁開四蹄,車輪轉動,向著北方緩緩駛去。

“太女果真有情義,又來為我們送行。”

馬車上,苗氏轉頭對著丈夫說,“這次要去多久啊?”

“大概,再也回不來了吧。”何元康想了想。

“什麽?!”

何元康沒有再說,避開妻子震驚疑惑的目光,撩起車簾朝後看去,看著身後漸行漸遠的人,他也想起了那年離京時急急奔來的女孩。

或許時隔太久,他已經記不清當年小女孩的模樣了。

也可能,他從來沒有真正的看清過。

他放下車簾向後靠去,在車輪和馬蹄聲中閉上了眼睛。

也好,京中日子過得太累,或許邊疆的生活會更適合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