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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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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織

真相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據黃清和餘文詩所說,這些事的源頭竟在屠安的身上。

“屠安是誰?”

聽到這個名字的丁榮都楞住了,拿起手中的蒲州官員名冊翻了一遍, 還是對這人完全沒印象。

“是一個商人。”

章鴻正和他一同審問, 起來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腰身, 嘆了口氣,“先前我和他打過一個照面, 當時就覺得他不是簡單人物,可惜還是不夠重視,沒想到他竟有這麽大的能耐……”

“不是他能耐大。”丁榮草草看了口供, 將其撂在一邊,冷哼一聲, “只是這邊的文武官員一個個既貪又蠢,項上頂的都是擺設。”

沒料到他說話這麽直接, 章鴻咳嗽了一聲,沒有接話,旁邊幾名蒲州官吏都有些尷尬。

“行吧,總之就這麽結案了。”

丁榮靠在椅背上苦惱嘆氣, “還要尋思一番怎麽給陛下匯報。唉, 這都是什麽爛糟事!”

他感覺自己又卷入了一場漩渦之中, 處理不好又將是腥風血雨。看看身邊的人,他內心慶幸有章鴻同他一起分擔。

“章統領。“他虛心向對方請教,”您說這事該如何上報才好?”

“該怎麽說就怎麽說,實話實說。”章鴻簡短回答, “我等只做自己份內之事。”

“此言有理。”

聽懂了他的意思, 丁榮就與他分別,拿著口供回房開寫, 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的敘述了一遍,行文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寫完又將餘文詩和黃清的口供往裏一夾,飛馬向京城上報。

看著將士離去的背影,他伸了個懶腰,回房去睡覺了。

目前蒲州能做的事已經全都做完t,徐大夫的那張藥方公開之後,疫病瞬時得到控制,民眾們慢慢回歸。賑災救疫之餘,官府又為百姓發放糧種,抓住最後的時間搶種田地,也算挽救了一點春耕。

根據目前情形估算,今年蒲州糧食減產是必然的,但總不至於到絕收的地步。莊稼種上,疫病慢慢好起來,百姓的心也就安定下來,蒲州局勢徹底穩定。

等瑞王身體恢覆一些,他們就能離開了。往床上一躺,丁榮在心裏想。

此時,幾名繡衣衛從章鴻的房間離開,翻身上馬,也向著京城的方向奔去。

晚膳時分,兩封奏折就一前一後送到京城,拿著奏折略一對照,再取出其中口供細看,昌平帝不由怒火中燒,當即下令抓人。一時間朱雀大街哭聲震天,高官顯貴接連下獄,第二天的早朝都淒涼了不少。

蒲州一場疫病,掀起了深埋十年的禍根,其間關系盤枝錯節,很多事情連餘文詩自己都說不清楚。

餘文詩在蒲州任職多年。早在十年前,他任南陽郡丞的時候,就同屠安有了聯系。

那時屠安剛剛起家,帶著一支商隊往北境跑,做得是倒賣皮貨的生意,但楚朝皮貨的稅太貴,每次進城就要先掏一半的錢,再加上鋪面和來往花費,在京城實在找不到掙錢的門路,他就到了蒲州。在蒲州府城待了幾天,最終又去南陽找到餘文詩。

用一箱金銀敲開了餘文詩的家門,換了一份在南陽郡特許經營的批文,從此以後進城都不用驗車了,他就這樣在南陽郡開了第一家鋪子。從此之後時常給餘文詩送財送物,換得買賣和通行的便利,幾次之後,屠安深夜找他喝酒,同他說自己做得是昆奢族的生意。

餘文詩的酒意頓時就嚇醒大半。

昆奢這個詞有兩個定義。

北地部落眾多,習俗接近,形貌類似,楚人很難分清部族間的區別,因為昆奢族最有名,就混稱昆奢,漸漸形成習慣。因此從廣義上而言,北地部族都稱為昆奢。

而更加精準的狹義用法,是單指的北地最強盛的昆奢部族,北地氣候苦寒,凍土長年不化,資源極少,部落多以游獵維生,民風彪悍,昆奢族更是全族皆兵,男女老少都上馬能戰,曾經幾次南下劫掠,襲擊楚朝,堪稱臭名昭著。

之前餘文詩以為他是和邊境的幾個小部族做生意,邊境的幾個部族與楚人親善,時常會拿皮料肉幹和楚地百姓換米換物,市場裏的皮料大多是這麽來的,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與昆奢族做生意,這個性質就截然不同。

餘文詩驚慌又後悔,只覺得之前那些錢拿得燙手,看出了他的悔意,屠安便直接出言威脅,聲稱他已經脫不掉幹系,之前送的貨都用得是他的批文進城,如果事發,誰都跑不掉。

把人嚇住之後,又塞給了他厚厚一摞銀票,承諾每次賣貨都給他分成。

餘文詩經不住嚇,也受不了錢財誘惑,就這樣猶猶豫豫,半推半就地答應了。得了餘文詩的全力支持,屠安的生意發展極快,遇上了擺不平的事,他就通過餘文詩牽線,再與其他官員接觸,慢慢在蒲州鋪開了關系網。而屠安也投桃報李,大肆砸錢推餘文詩上位,短短十年,讓他從郡丞坐上了巡撫。

餘文詩的官位越高,屠安能接觸的官員也就越多,近幾年更是與京城搭上關系,搞出了昆奢奴的時興風尚。他從北地帶回年輕漂亮的部族女孩,訓練身段和歌舞,憑借獨特的異域風情收獲了不少富貴人家的喜歡。一名昆奢奴的價格炒到上千金,京城為他大開方便之門的朝官都賺得盆滿缽滿,哪怕意識到他與昆奢部族的關系也都只做不知。

而問題也就出在了昆奢奴的身上。

今年年初,千裏迢迢帶回的一個部落少女身上帶了疫病,這疫病來源於延化的牛羊,是僅存於北地深處的牛羊品種。

所以當疫病在蒲州蔓延的時候,所有知情人都知道事情瞞不住了。

這種疫病之前就有,靠近北地的州府都有人聽說過,疫病源頭經不起追查。

餘文詩驚慌失措,做好了跑路的準備,但又舍不下存了十年的錢財。左思右想之下他索性將城門一封,拿出銀錢請朝中官員幫忙拖延時間,暗地裏開始轉移家產,打算卷著錢和屠安一起去北地。

朝中的官員們一聽,幫忙拖延幾天時間就能拿這麽多錢,又不是瞞住不報,他們自覺不是什麽大事,就聯手一起攔下了蒲州疫病的奏報。

總之,餘文詩認為,這全是屠安的錯。

黃清的口供和他差不多,只是他將罪責都推到了餘文詩的頭上,指認屠安是昆奢潛入楚地的奸細,餘文詩是被策反的逆臣,他們目的就是攪亂大楚朝局,禍害百姓。

對此,昌平帝不置可否,只下令追查屠安,但屠安跑得太快,先前也沒有重視,現在抓捕為時已晚。

京城風風雨雨,蒲州一片安寧。

城外的流民盡數散去,農田大多已經恢覆耕種,城裏的百姓也從疫病的陰影中走出,街頭巷尾有了幾分人氣。

聽說餘文詩已經抓到了,婉月也猜出他們能待的時間不多,趕緊加快進度做事。今日約了郭萱去她家的布莊,看看普通人家用的布料和織布機。

之前聽林婉清說請繡娘教導刺繡紡織,她心裏就有了一個想法,想改良織布機,然而翻了翻系統商城,沒找到織布機成品,只有一些相關的書籍,她便決定先去了解現在的紡織技術。

到了布莊,郭萱笑容滿面迎她進門,雖然不知道這位公主為何會對尋常百姓的衣料感興趣,她依舊盡心盡力地講解各類布料。婉月對中高檔的布料直接略過,徑直走到最廉價的布匹區域,伸手摸了一把。

謔,紮手。

“這是衣料?”低頭看著自己發紅的指尖,她忍不住發出疑問。

“……對,這是衣料。”郭萱站在旁邊,看懂了她的疑惑,“尋常百姓不會時常做新衣,這些衣料多漿洗幾次就軟了。”

“原來如此。”

婉月沒有多問,又翻看了幾塊衣料,轉而詢問織布的事,對布料的制作過程表示好奇。郭萱對這些就不太了解了,回頭喊了掌櫃前來解釋。布莊掌櫃平時迎來送往的都是平民百姓,此時迎著婉月的視線就有些緊張,說起話來顛三倒四,讓婉月聽得雲裏霧裏,只能抓住幾個關鍵點再次詢問。

幾番細問之下,她總算大致了解清楚。

現在已經有了紡車,棉織品也有了,但織工仍然是個技術活,想要織出一匹布,需要經過繁雜的步驟,效率十分低下。

尤其是她所關心的棉紡織,從剝棉籽開始就是一個辛苦活,彈花、紡線之類更不用說。

聽得有些暈,婉月選擇放棄了思考,直接讓她帶路去親眼看看。布莊掌櫃便帶她們去了附近的一戶人家,這家以紡織維生,手藝最是精湛。親眼看了一遍紡紗織布的過程,婉月終於心裏有底了。

從這戶人家出來,她一直若有所思,走到街口時忽然吩咐,讓郭萱去找一位木匠來。

“找到人直接帶來見我,越快越好。”登上馬車之前,她對郭萱說道。

郭萱對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逐漸適應了,立刻應了下來,當天下午就帶了兩名木匠求見。

宮人通傳的時候,婉月正趴在桌上畫圖紙。從布莊回來,她就兌換了軋棉機和三錠紡車的相關書籍,囫圇吞棗地看完,大致搞懂了其中原理。

但很顯然,這樣靈魂畫手的圖紙,木匠們完全看不懂,婉月只好又將其中的原理詳細解釋。

一遍說完,兩名木匠仍是一臉茫然,跟在旁邊的郭萱倒是聽懂了。借了婉月的紙筆,她再次畫圖同木匠解釋,幾番努力之下,木匠終於理解了。

“沒問題,小人三天之內能給您做出來。”兩名木匠商議片刻,年長的一位上前向婉月承諾。

“很好,我在此靜候佳音。”婉月表示期待,給了他們一份賞錢,並保證做得好了還會有,令木匠們眉開眼笑。

“殿下,那軋棉機和三錠紡車若能做出來,以後紡棉得多方便啊。”

送走兩名木t匠,郭萱的情緒仍然激動。

“您是怎麽想出來的?”

“並不是我想出來的,我也是看了些書籍。”婉月笑道,“還不知道效果,等做出來了再說,這兩日你多上心些。”

“公主放心,妾身現在去他們那兒盯著。”郭萱動力十足,立刻就去幹活了。

目送她離去,親手將桌上的這堆圖紙收起,婉月心裏其實也很期待。

相比刺繡,紡織才是真正利於百姓、能推動社會發展的技術。先前郭萱所說的教導孤女織布刺繡,能做到的只有紡織。

因為刺繡需要一雙靈巧柔嫩的手,才能捏穩纖細的繡花針,劈開細如發絲的繡線。

而這個時代,只有不需要親自做活的富貴人家和專門培養的繡娘才有這樣的手。平民出身的女孩子,從小就得幹活勞作,恤孤院裏四五歲的女孩兒就已是滿手傷口粗糙皸裂,哪能拿得住花針繡線?

等做出改良的紡車,紡線織布的難度就會大幅降低,到時候她可以與崔氏合作開布莊和成衣鋪,參照現代工廠的模式管吃管住的招募女工。同時在民間推廣平價紡車,女子在家織布也可以賣給鋪子。

沒有別的原因,婉月只是想給社會底層的女子提供一個收入來源,給握不住繡花針的她們多一處掙錢的機會。

為什麽這個時代的男尊女卑,為什麽女性地位會如此低下?婉月左思右想,最終只能將其歸咎於就業機會的壟斷。

男性幾乎壟斷了這個時代的所有社會職業、把持著幾乎所有的收入來源,讓女子們無法脫離他們獨立生存,女人依附著男人,終生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地位當然高不到哪裏去。

女性知道自己無處可去,自然一輩子過得小心翼翼,處處忍氣吞聲。

那如果,有一個地方能在她們走投無路時提供庇護,只招女工管吃管住,有一種織布機價格不貴,技術簡單好學,織好的布就能拿去賣錢呢?

只要好好幹活就能吃住,能靠自己賺錢,女人們自然不用在家裏受氣,父母不會將能帶來收入的女兒隨意嫁人,丈夫也不會將能掙錢的妻子隨便往死打。

因此,想要提高女性地位,女官女帝之類其實無關痛癢,百姓不關心女人能不能當官,反正他們當不了,也不關心皇帝是男是女,反正太遙遠。生存問題才是他們的重點所在。只有最廣大的底層女性都能憑自己的能力獨立生存,才算女性地位的徹底改變。

到時候不需要任何的呼籲,她們自然就會思想覺醒,自發地走到更高的臺階上,自下而上的改變一切。

但是,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

婉月只能一點點的努力,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去潛移默化的改變。她先將蒲州作為一個試點,等到布莊和成衣鋪開遍全國,再根據大家的接受程度去決定下一步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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