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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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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親

亞利克斯走出酒宴廳,沿著熟悉的路,向著他心中無比牽念的地方走去。

這段路他以前覺得很短,如今迫切的心情卻讓他覺得很長。

可再長的路也有盡頭,繞過幾棵角豆樹後,他便看見那間他曾住了十四年的小房子。

房子前的菜地已經荒蕪,但房子裏的陳設還在,幾乎沒人動過。

櫃子上的盤碟、火爐裏的木炭、房間裏的床鋪,依然與他記憶中的一樣。

可上面積聚的灰塵,墻角交織的蛛網,空氣中彌漫的孤寂,都在提醒著他,時間已經過去五年了。

如果他願意,他還能稱這裏為家,只是,家裏再也沒有他的母親了。

他從廳裏走到廚房,又從廚房走到房間,摸過屋子裏每一件物品,回想起童年時光的點點滴滴。

屋子裏的東西不多,他卻怎麽也看不夠,因為每件東西都承載著他對過去的回憶,每件東西都印記著他母親從不言倦的身影。

他傷感地看著屋裏的光景,突然想起芙涅娜送給他的大海螺不在了。

他重新翻開所有抽屜,打開所有櫃子,仍然沒有找到它。

就在他使勁回想那個海螺到底被他放到哪裏時,屋裏的光線突然一暗,有人站在了門口,擋住了從屋外射來的陽光。

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披著瀑布似的長發,正發怔似的立在那裏看著他。

看到她,亞利克斯再次感到時光的飛逝。

“芙涅娜?”

芙涅娜聞聲,輕移步履慢慢走來。

她比五年前長高了,但她面容瘦削,體態纖細,美麗又極其脆弱,瑩瑩淚光在她藏著水晶般的眸子裏流轉,仿佛隨時要溢出來。

一個大海螺自她手中捧出,光澤炫麗,如同亞利克斯第一次見到它時那樣。

“你幫我收起來了?”他欣喜地問。

她點了點頭。

“謝謝。”他接過海螺,愛惜地再次端詳它。

她仍不說話,只默默看著他。

他發覺她的沈默,再看向她時,卻在她的淚光中看到了遲疑。

亞利克斯不禁暗嘆一聲,時間畢竟過去五年了,他有了很大的變化,很難讓芙涅娜一下子接受這樣的他。

“我昨天在妲爾瑪那邊找過你,可你已經搬離了?”

芙涅娜聽到他問起這個,才小聲說:“我已經搬出來很久了,住在靠近山邊那排角豆樹後面的小房子裏。”

那是一個偏僻的角落。

“這些日子你過得很不好?”

“不,我過得挺好的,她們不管我,我也什麽事都不用管,不用招待外來者,不用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雖然她嘴上說過得好,但亞利克斯知道孤單的滋味。

芙涅娜垂下視線,看著他的手問:“你的傷嚴重嗎?”

她不提這個亞利克斯都忘了這事。他手掌上的傷早就止血了,只留一道紅色的傷口,但他仍握著海螺,免得她見了又要暈。

“只是小傷,不礙事。”他笑了笑。

“你身上為什麽那麽多傷?”她哽咽著說。

亞利克斯剛開始還奇怪他身上還有哪裏受傷了,可他很快就發現她指的是他手臂上的舊傷。

那些不過是以前在貝安的烏蓋爾山上,變成獵人模樣的女神侍女教他劍術時,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口。

“這些是我學劍時受的傷,我現在已經學成了武藝。”

芙涅娜怔了怔,很快就替他高興起來。

“真的?我記得你以前最羨慕別人習武了。”

“是呀,別看我被妲爾瑪抓住了,其實我的武藝沒那麽差。”他自嘲。

一提起妲爾瑪,重逢的喜悅就被沖淡了。

“你打算怎麽處置她?”芙涅娜問。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的,可我還沒想好要跟她說些什麽。”一想到要面對妲爾瑪,亞利克斯的心就很亂。

“其實,我一直覺得她更喜歡你,”芙涅娜說,“雖然你那時沒有習武,可她還是很關心你,她對你比對我要好,甚至比她親自指導的女孩都要好。”

亞利克斯聽了,默然良久,然後才問出一個一直壓在他心頭、不敢在酒宴廳裏問那些女人的問題:“芙涅娜,你知不知道,我母親是怎麽死的?”

芙涅娜遲疑了一會兒:“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麽消失的,她們一開始還以為你們一起逃走了,可後來……後來海邊漂來了她破碎的衣物,她們說……她們說,也許她畏罪墜海自殺了。”

亞利克斯明白,他的母親不是畏罪自殺,而是將自己獻祭給女神希婭了。

知道她不是被妲爾瑪殺的,他的心結松開了不少,可一想到他的母親被海妖撕碎了,他又痛得仿佛是自己的心被撕碎一般。

“亞利娜……”看到他的神色,芙涅娜握住了他的手。

聽到童年時的朋友再次以他童年時的名字叫喚他,他感慨萬分,竟有那麽一瞬,希望自己還是以前那個亞利娜。

“芙涅娜,對不起。”

“為什麽說對不起?”

“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卻拋下了你。”

“亞利娜……”

芙涅娜的眼淚再也藏不住,漱漱直下。

她小步向前,頭一低,就埋在了他的懷裏。

盡管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亞利克斯,他不該再抱她,但他無法推開她。

推開她,就像再次拋下她一樣。

他只能輕輕拍她的背,就像從前那樣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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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爾瑪的傷勢得到了控制,塔蘭蒂爾命人給她包紮療傷,還送去了面包,但她一口都沒吃,甚至也連水也不喝。

亞利克斯聽聞,跟著塔蘭蒂爾一同走進妲爾瑪的房間裏。

從他出現在門口,到一步步走近,她只冷冷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亞利克斯在她面前停下,緩緩地說:“妲爾瑪,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我真的不會報覆你,你沒有必要這樣折磨自己。”

可妲爾瑪對他說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眼神依舊冷得像冰。

“我會證明給你看,將我說過的話全部兌現,”亞利克斯繼續說,“我會殺掉海妖,保護瑟恩島,讓你們重獲自由。”

妲爾瑪對此似乎毫不在意,她靜靜地看了他很久才開口:“我是你看見的第一個人。”

亞利克斯一時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麽,可她很快就說下去了。

“那時候你的母親剛剛生下了你,雖然麗勒說她生的是個女孩,但我仍想親自驗證。”她眼裏的冷意漸漸變淡,浮起了對往事的追憶之情,“我來到你家時,你的眼睛仍閉得緊緊的,還沒有見過這世上的任何事物,可當我抱起你的時候,你卻睜開眼睛了。

“你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你的母親,而是我,但你可能以為看到的人是自己的母親,因為你對我笑了。我還記得你笑得很可愛,那雙眼睛好像會說話,好像在叫我多疼愛你一些。就因為你這樣對我笑,我就忘記了檢查你,也相信了你。”

她的話讓亞利克斯深受觸動,他再次感受到他們身上連結著的血脈。

“不管我是男孩還是女孩,你都是我的親姨。”他說。

她搖了搖頭:“我不該大意,更不該心軟。說到底,我是敗給了自己。”

一直安靜的塔蘭蒂爾突然問她:“你到底是恨亞利克斯是個男孩,還是恨自己心軟?”

妲爾瑪沒有回答她,也沒有看她,她只看著亞利克斯。

“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她指了指著他胸前的希婭神像。

“這是她送我離開前給我戴上的。”他說。

“看來是希婭保佑了你,德裏娜總是敬奉她,從不敬覆仇女神。”

“希婭是我的保護神,除她以外,我還得到了很多神祇的庇佑。覆仇女神很快就會離開瑟恩島,我會向希婭祈求,讓她保佑我們所有人。”

“她不會保佑我,我也不會祈求她的保佑。”

“妲爾瑪……”

“亞利娜,”她忽然喚起他往日的名字,“這是我給你起的名字,我只想這樣叫你。”

亞利克斯點了點頭,見她向他伸出了手,不由自主就迎上去。

塔蘭蒂爾警惕地看著他們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手握劍柄,不敢大意。

如她所料,在亞利克斯毫無防範地走到妲爾瑪跟前時,妲爾瑪伸出的手突然一動,像鷹爪一樣抓向他的腰側,抽出了他的配劍。

塔蘭蒂爾及時趕到,一把拉開亞利克斯,舉劍想擋住妲爾瑪的攻擊。

但她擋空了,因為妲爾瑪沒有攻擊他們,而是回劍刺向自己的心臟。

“妲爾瑪!”

亞利克斯駭然失色,連忙撲向她。

可他來不及阻止她了,他的劍已經深深刺進了她的胸口。

他只能抱著她,看著她奄奄一息,聽她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我絕不軟弱。”

然後,她眼裏的光芒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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