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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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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晉明琢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膝蓋,這才察覺一雙膝蓋不痛不癢,全無異樣。

是了,如今是一十六歲。

仍可以嬉笑怒罵,挽大廈之將傾。

耳邊或流暢或卡頓的背書聲重新傳來,夾雜著單夫子或讚許或斥責的聲音。

晉明琢慢慢地從桌案上擡起頭,卻見外頭不知何時雲消雨霽,日光如約好般的,在她擡頭的那一霎那照進來,灑到了她的桌案上。

-

裴朗宜與岑慎玉抵達京城之後,便各回了自家的宅子。

兩家原本相鄰,也不算分開。只不過一個預備休整些時日以備考,一個進宮面聖後又被太後留著住了下來,倒是真的分開了。

皇上疼愛裴朗宜,待他請完安之後,特許他歇息一日,次日再來面聖。太後又許久不見這個養在身邊長大的孫兒,想念得很,當日晚特地叫小廚房多做了幾道裴朗宜愛吃的菜,叫他陪著自己用晚飯。

席間說起他明年加冠,也是時候尋一門親事了。

“不圖姑娘家世如何,長得多好,只要端莊大方,人溫柔賢淑,能替你分憂,便是極好的了。”

太後與他同坐,像尋常祖孫倆那樣替他搛菜,徐徐地說著。

裴朗宜腦中自然而然地冒出晉明琢的那一張明媚的俏臉來。

他按太後她老人家說的那些個要求一一參詳——

她家世不錯,長得實在好,卻算不上端莊,既不溫柔又不賢淑,為人小肚雞腸,別說替他分憂,不找他麻煩就不錯了。

......

遠在千裏外的晉明琢忽然打了個噴嚏,無端覺得罵她的人定是裴朗宜,一不做二不休,罵了回去。

這邊,裴朗宜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種莫名的心虛。

太後見他不自在的模樣,心中有所猜想,問道:“阿宜可是有了心上人了?”

可真是目光如炬。

裴朗宜轉頭,驚訝地看向太後,雖說為了進宮換下了那身道袍,可模樣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倒是沒否認,略一點頭。

太後大喜,放下箸,追問道:“是哪家的姑娘?”

話到這了,沒什麽隱瞞的必要。

“......晉大人的女兒。”

他回答這話有些不自在,幾乎是含糊著說出來的。

“哪個晉家?”

太後在京中搜羅了一圈,沒尋到有姓晉的。

她遲疑了一下,這才想到自己這孫兒是打晉原回來的,問道:“可是山西都指揮使晉其松的女兒?”

裴朗宜瞧著漫不經心,頭都沒擡地問:“您覺得她怎麽樣?”

攥著箸的手指卻在微微收緊。

“晉其松的女兒......”

太後回憶著,“晉其松出任山西都指揮使好些年了,久不在京中活動,我上次見這姑娘還是她七八歲的時候。”

腦海中映出了個模糊的漂亮女娃娃的機靈模樣,太後見過的官宦家的孩子太多,若非出挑的,早就記不得了。

她點點頭,“倒是個嘴甜又機靈的,長得也好。”

裴朗宜嘴角揚起來,去搛面前的藕片。

太後也對他這個人選挺滿意,很是欣慰:“你若喜歡,叫你皇帝叔叔給你賜一道婚便是。”

裴朗宜聞聲,笑了一下搖搖頭:“要是她也心儀我,倒是未嘗不可。”

“這倒是新鮮。我孫兒模樣好,家世也好,人又活泛,竟有姑娘不喜歡。”

太後說著說著,搛菜的手頓了頓。

想到了自己那英年早逝的長子,也就是裴朗宜的父親,先齊王。

她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低,試探地問道:“阿宜啊,你說說,你不是是同你父親一般,瞧見喜歡的姑娘就故意欺負人家?”

“你父親也是年少時便瞧上了你母親,楞頭小子一個,別人追求心悅的姑娘,那是小心呵護,今日送鮮花首飾,明日遙寄情詩。你父親卻是今日摘你母親頭上的首飾,明日故意拌你母親一下,惹得你母親瞧見他就討厭,躲得遠遠的。”

太後追憶起往事來,也是覺得好笑。

只是物是人非,笑著笑著,眼眶有些濕潤,“直到皇上大婚,他都沒叫你母親喜歡上。他這樣的脾氣,你皇祖母我啊,是為他操碎了心。”

裴朗宜竟不知道還有這一遭。

他幼年失孤,父母的身影在他心中已然模糊不清。

太後落淚,裴朗宜不習慣說什麽煽情的話,瞧見滿桌的菜中,有太後喜歡的乳鴿,忙搛了一只乳鴿腿到太後碗裏,插科打諢:

“我哪裏欺負得了她,放心吧皇祖母,我定比太子早成親。”

這話混不吝的,惹得太後語氣裏又有了些笑意:“你這個不正經的,你父親不過比皇上大三歲,你太子表弟卻比你小了足足七歲,這怎麽拿來比。”

太後由著身邊人擦了淚,心下卻感嘆,她這孫兒絲毫不覺著欺負姑娘的模樣,也同他父親一模一樣。

-

第二日一早,裴朗宜便等在了垂拱殿外。

皇上下了朝歸來,見他等在門外,和藹地問:“阿宜可吃過飯了?”

裴朗宜叩頭行禮,“回皇上的話,臣陪太後祖母用過了。”

“平身吧。”

皇上說著,邊往殿內走去。

裴朗宜在身後陪著,說著自己這些時日在晉原城中的近況與學業,待兩盞茶盡,關切的話說完了,皇上這才道出此次傳他回京的目的:“兵權舉足輕重,落在奸人手中,國土盡喪有之,落在良人手中,則能匡扶正統。”

“皇兄生前替朕統帥兵馬,為江山社稷立下汗馬功勞。”皇上說這話時,轉頭對著裴朗宜,一片看重之心純然肺腑。

他問道:“朗宜啊,你可願去軍中歷練,以求日後子承父業,統帥三軍?”

裴朗宜跪了下去,緩緩搖頭。

“臣不願。”他說。

“為何?”

這拒絕出乎皇帝的意料,雖說他也知道自己這位侄子自小隨心所欲,可長至十八九歲,也到了該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皇帝耐心性子想問一個原因。

“臣自小頑劣,沈迷道術,不堪大任。”裴朗宜拒絕地一絲不茍。

“這話便是在哄朕了。”

皇上搖頭,他慧眼如炬,知道裴朗宜聰明又懂得變通,更難得有韌性,是個放在何處都有用的好苗子。

他卻也實在搞不懂他一再拒絕的原因。

裴朗宜擡頭,望向這位一直關愛自己的長輩,他曾經的皇叔,現在萬人敬仰的皇上。

見他一再追問,裴朗宜自然也明白這是疼惜。

他不再扯這些無關的理由,而是低聲回憶般地叫了一聲:“皇叔......”

裴朗宜聲音低低的,讓皇上無端想起了他小時候。

齊王夫婦總在邊關,留下個年幼的孩子養在王府。

那年他病得厲害,還是太子的皇上匆匆趕去時,他就是這樣拽著自己的衣角,低聲喊自己“皇叔”。

“我此生沒有什麽遠大志向,只願平凡度日。”

面前長大的孩子與記憶中的聲音重疊。

那時候他已經六歲了,皇帝想,六歲的孩子,能記得許多事了。

即便他的父母是為國捐軀,可於一個孩子而言,他並不懂得什麽榮耀功勳,只知道自己從此沒了父母。

倒是是於心不忍,皇上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了。”

他身在高位許多年,卻也記得自己失去了一位待他極好的兄長。

裴朗宜垂頭,“若要盡宗室職責,臣願意入欽天監,為皇上察星軌司天命。”

“你倒是真喜歡做這個。”

皇帝無奈,倒也沒什麽不能成全他的,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若願意去,便去吧。”

“正巧監副一職空缺,待朝中進選官員時,你便補上去。”

“多謝皇上。”

裴朗宜心想事成,卻也沒忘了晉明琢身上的異象和晉原城中的那一卦,又道:“我從晉原城中歸來,來之前為布政史岑大人算了一卦,卦象實在不好。”

“嗯?”這話倒是新鮮。

皇帝順勢想起了這位布政使——這人之前同左都禦史起了些齟齬,被貶到晉原,這些年勤政愛民,做的相當不錯。

去年冬日時還上書要整修河壩,不失為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皇上覺得,岑大人如何?”裴朗宜問。

皇上沈吟片刻,中肯地評價道:“朕覺得他剛正不阿,有些才能,是個清官,卻有些迂腐了。”

“皇上聖明,臣算的卦便是句句直克岑大人。”

裴朗宜將卦象說了一遍。

皇帝意外地擡眼。

“岑大人不便詳細上表,只得與戶部對接。敢問皇上,您撥了多少款用以重修堤壩?”

裴朗宜語氣正經,收斂了身上那副懶散模樣。

皇帝臉色沈了下來,語氣森然:“三十萬兩白銀,因所需費用巨大,故分批發送。”

不想此般惠民工程,牽連朝中從二品官員,竟至於叫自己的侄子核查。

“臣知曉了。”裴朗宜經此對話,心中有了譜。

皇上沈思片刻,說道:“你並無實權,朕給你一道旨意,你暗中核查,若是遇到難處,再亮出來也不遲。”

“是。”裴朗宜領旨告退,連夜辭去,快馬加鞭再回晉原城。

-

那頭,晉明琢正下了學,想邀夏凈雲同食。

“多虧了你,我才免了被單夫子打手板。”晉明琢高高興興地挽著夏凈雲,纖細的手掌豪氣一揮,頗有些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的氣蓋。

“明日不上課,我今日請你吃騎樓。”

“這麽大手筆?”

夏凈雲擡眼,自然沒什麽理由不答應。

二人一路走一路說著時新趣事,轉過彎來到食肆雲集的那條街,卻聽遠處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二人趕忙避到一邊。

這又是哪家的草包,晉明琢在心中磨了磨牙,想著非得把人揪下來磕頭人錯不可。

只見一陣塵土飛揚,晉明琢被嗆得直咳嗽,剛想睜眼,卻聽那人在經過她時,“籲——”的一聲,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

就這個聲音,化成灰她都聽得出來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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