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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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靈
第二天，在榆大再次見到江渺的那一刻，宋硯舟終於知道了江渺口中活雷鋒的意思。
她給學校捐了一大筆錢，用於翻新操場和更換宿舍舊空調。
施工隊一早就開了工，江渺就站在操場邊，宋硯舟不解，“來監工？”
“對啊。”她隨口回答，目光卻一直追隨著施工隊的進度，像是真的來監工的。
可宋硯舟不這麽覺得，他覺得她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逯夢淵一大早就聽說了操場翻新的事，正好沒課，也過來看看，正好看見學校金主也在這，他半猶豫著開口：“我記得這操場好像是我上大學前一年剛翻新的。”
“對，也是我讓翻新的。”江渺回他。
“……”
他其實想說，也不必翻新的這麽勤快。
緊接著聽江渺又補充道：“再給你們完善完善健身器材，那些都過時了。”
宋硯舟問她：“你之前也是這樣監工？”
“還行吧。”
答非所問，已經表明了她不想多說的態度。
宋硯舟沒再多問，一直待到上課前才回了課堂。
兩節課，宋硯舟一直心不在焉，頻頻看向窗外操場的方向，不知怎麽，他的心有些不安。
溫教授今天似乎有些也不在狀態，講課的時候竟然出現一道知識性錯誤，幸而有同學指正了過來。
臨近下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安靜的課堂時不時傳來低低的竊竊私語，直到下課鈴響，班上徹底炸了鍋。
宋硯舟聽到有人說，“操場死了人。”
一下子慌了神，耳邊似乎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連書包都沒拿，他徑直跑向操場。
操場上此刻已經圍了一群人，穿過人群，他看見江渺平靜地站在一邊。
他幾乎踉蹌著朝她跑過去，氣息紊亂，手足無措地上下查看她有沒有受傷。
他的神色慌亂，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一直重覆著問：“有沒有事？有沒有傷到哪裏？”
江渺抱住他，輕聲安撫，“我沒事，沒有受傷，別害怕。”
感受到懷抱的體溫，耳邊的嗡鳴才漸漸散去，心臟還在不安地跳動著，他回抱住她，緊緊的，像是將她融入骨血般，聲音還在顫抖，“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他沒繼續說下去，即使她現在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也沒勇氣吐出那幾個字。
片刻後，江渺放開他，問：“還記不記得，餘確？”
“嗯，記得，昨天我們還去過她的老家。”他道。
說完，他好像意識到什麽，“操場的女屍——”
“嗯，是她。餘確被人埋在了操場下面。”
她聲音很輕，僅用兩人能聽見的音量。
語氣平靜，臉色也是，瞧不出任何波瀾，像是早有預料一樣。
宋硯舟往被挖掘的地方看了一眼，只有一捧腐化的白骨，還有一身灰撲撲勉強能辨出顏色的衣服，連個人樣都瞧不出，但她卻確認那就是餘確。
很快，警方就趕了過來，人群被疏散開，操場被圍上了警戒線。
人群疏散的時候，江渺莫名感覺一道森寒的目光一直註視著自己，她腳步頓住，看向疏散的人群，卻只見眾人離開的背影。
或許是她多想，孟朗朝她走過來，“渺渺，你得跟我去警局一趟。”
江渺道：“好。”
宋硯舟道：“我也一起去。”
孟朗看了他一眼，沒反駁。
在車上，孟朗突然問：“怎麽想起翻新操場了？”
江渺道：“之前去學校演講的時候覺得操場有點太舊了。”
孟朗 “嗯”了聲，“放心，就是去做個筆錄，畢竟挖出了人骨，正常的調查流程而已。”
“嗯，我理解。”江渺說。
很快做完筆錄，江渺的回答沒有任何問題，所有都合情合理。
孟朗送她出警局，看著她道：“渺渺，在警方面前不要隱瞞任何事情。”
江渺扯出一抹笑，說話時的語氣與平時一般無二，“大隊長，我可是誠實守法好公民。”
宋硯舟上前握住江渺冰涼的手，朝孟朗笑了下：“孟隊長，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帶女朋友回家了。”
“女朋友？”孟朗怔住，重覆著這幾個字，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江渺。
“嗯，他是我男朋友。”
交握的手變成了十指相扣，足以印證兩人的關系。
“什麽時候的事？”他聲音緊繃。
宋硯舟道：“幾個月前。”
幾個月前……原來他早已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她人生的觀眾。
孟朗扯了扯唇角，低聲道：“恭喜。”
江渺笑了笑，像平時一樣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下次有空，我們請你吃飯。”
我們……曾經他無數次憧憬著以另一種身份從她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可當他真正聽到，只有刺痛感。
他站在警局門口，註視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直到兩人上車離開，他收回視線，垂著眼，看不清情緒。
良久，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聲音有些低，像是自言自語：“誰他媽想跟你做兄弟。”
-
榆大操場埋屍案還是不可避免傳了出去，引起一片熱議，每天都有記者堵在學校門口，絡繹不絕，學校因此限制了學生們外出，非必要不出校門，違反規定者，校規處置。
警局門口也擠滿了采訪的記者們，江渺再次被傳喚到警局。
孟朗將餘確的照片給她看：“認不認識她？”
“認識。”江渺沒有否認，她解釋道：“當時臨近畢業的時候，她指導過我論文，是位脾氣很好的研究生學姐。”
孟朗問：“那之後，還有沒有再見過她？”
江渺搖了搖頭，“沒見過，不過，上次回校演講時，在優秀校友展板上見過她的照片，上面顯示她好像畢業後就去了南舟集團。”
“還有沒有其他要說的？”
“沒有。”江渺道。
孟朗將手機遞給她，是一段幾秒的視頻，畫面中執法人員拿出江渺的照片給一位老嫗看，問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來過這裏，老嫗仔細瞧了瞧，才說：“來過，她是小確的朋友。”
視頻播放完，孟朗的目光緊鎖著她，“江渺，為什麽去封山，為什麽打聽餘確？”
江渺神色平靜，不疾不徐道：“那天去演講的時候看到餘確學姐畢業後去了南舟集團工作，正好我的新書女主設定也是在世界百強企業工作，所以想找學姐了解一下大企業的工作日常，本想著微信問一問，才發現學姐微信註銷了，所以才去了她的家鄉打聽一下。”
聽起來滴水不漏的回答，孟朗卻皺起了眉：“所以當天從封山回去直接去了學校要翻新操場，又那麽碰巧地挖出了餘確的屍體？”
聽到餘確的屍體，江渺面上的淡定不覆存在，她先是驚訝地張了張嘴，半晌才不可置信道：“操場上被埋的人是學姐？！”
那驚愕不似作假，反應也合乎情理。
畢竟，到目前為止，除了內部人員，警方未向任何人公布過那副屍體的主人是誰。
“嗯。”孟朗淡淡應了聲，目光凝著她，耐心等待著她的解釋。
江渺像是過了很久才消化掉這個消息，再開口時聲音艱澀：“翻新操場是早就決定好的事，那天我也只是順道去找校長提一下。”
“順路嗎？”看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孟朗心有些亂，問話時冷肅的聲音也不覺放柔。
“嗯，順路送我男朋友回學校。”江渺回道。
孟朗握筆的手一頓，黑色筆墨在紙上暈染開，力透紙背。
孟朗揉了揉眉心，蓋上筆蓋，“今天先到這吧。”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同樣來做筆錄的溫和禮，她有些驚訝：“溫教授？”
“好久不見，江渺。”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溫教授依舊風韻猶存，儒雅君子，端方如玉，想當初，分配論文導師的時候，她被分配到了溫和禮門下，羨煞旁人。
當時溫和禮要出差忙不過來，所以指派了當時即將研究生畢業的餘確為她指導論文。
江渺指了指身後，“您也來……配合調查？”
溫和禮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江渺嘆了聲，“真是好人不長命。”
溫和禮垂下眼，也有些遺憾：“是啊，她那麽優秀，明明前途無限，現在卻……”
剩下的話盡在不言中，倆人一時無言，江渺又與他寒暄兩句，便回了家。
當晚，她再次做了一個夢，這次不再是空曠的操場，而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
她再次看見了餘確，不再像之前那麽狼狽，她和展板上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
青澀漂亮，衣服幹凈整潔，頭發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後。
脖頸處光滑平整，絲毫沒有被切割過的痕跡，聲音也不像之前那樣幹啞，輕柔動聽。
她沖她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她說：“謝謝，謝謝你。”
江渺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強行抽離了夢境。
她睜開眼，呆滯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黑夜中轟隆的雷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側過身，看著窗外瓢潑的大雨，喃喃自語：“你在看著嗎？兇手會是誰呢？”
黑暗中，回應她的只有咧咧風聲和雨聲。
又是一夜未眠，或許是因為這兩天接連降雨的緣故，榆北的氣溫也有些低，江渺難得地生病了。
跟宋硯舟通話時，不僅帶著鼻音，聲音還有些暗啞，“我沒事，就是小感冒。”
江渺安慰他，但宋硯舟還是擔心：“我還是請假出去一趟，不然我不放心。”
宋硯舟說著就穿上外套要去找老師請假，江渺連忙制止他：“哎哎哎，這都幾點了？晚上七點唉，大哥，老師都下班了，你找誰去請假？”
鏡頭有些晃，他似乎是在穿鞋，江渺聽見他說：“那不請了，我翻墻。”
“……”
聽宋南汐說過，宋硯舟從小到大簡直是學校裏標準的模範生，從不違反學校紀律，學習成績從沒掉過前三，德智體美勞幾乎全面兼顧。名列前茅，屬於老師眼中的乖乖仔，別人家的好孩子。
現在循規蹈矩二十年的乖乖仔要為了她違反學校規定去翻墻……
那怎麽能行？
江渺當即嚴肅地叫住他：“宋硯舟，不許動，停下來。”
視頻裏的人果然停下動作，不過說個話的功夫，鏡頭再對準某人時，人家已經收拾好了，整裝待發。
江渺又好氣又好笑：“宋硯舟，不許翻墻。”
“那我想辦法偷一張請假條出來。”
“……不許偷，不許出來。”
江渺無奈道：“好了好了，你安心待在學校，我現在就下樓買藥，好不好？”
“不行，我不放心。”宋硯舟回答的堅決。
“那你明天請假出來，行不行？”
江渺好聲好氣地跟他商量，她可不想因為她就讓宋硯舟完美的學生生涯背上處分。
“不行，我——”
江渺來了脾氣，直接堵住他接下來的話，“宋硯舟，你再不聽話，我們就分手。”
對面的人瞬間噤聲，江渺看著視頻中的他不言不語，就那麽怔怔地站在那，眸光中似乎有點委屈。
再硬的心腸當即也軟了下來，她輕聲哄他：“聽話，好好待在學校，明天早上請好假再出來，好不好？你擔心的話，我現在就下樓買藥吃，行不行？”
“好，聽你的，你開著視頻，我想看著你。”他妥協道。
“好。”
開著視頻，江渺穿戴好便下了樓，剛下過雨的空氣有些潮濕，但好在並不悶熱，微風吹過，甚至帶著些許涼意。
不太湊巧的是，她剛到小區樓下，就發現藥店竟然提前關門了，她本想著說要不明天再來買藥，但又怕宋硯舟那頭倔驢不聲不響地偷偷跑出來，只能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拐角的巷子裏正好有一家藥店開著門。
江渺走進去告訴店員自己的癥狀，拿了藥後，在鏡頭前晃了晃，“好啦，藥也買好了，這下放心了吧。”
宋硯舟松了口氣，“那好，我明天早上就請假出去。”
江渺正要往回走，發現手機上跳出一條電量過低，即將關機的警告，她連忙道：“不跟你說了啊，我手機快關機了。”
“好，到家後說一聲。”
“知道——”尾音未落，只見畫面卡頓了一瞬，然後徹底黑了屏。
江渺嘟囔了句：“話都不讓人說完，早晚換了你。”
她收起手機就往家走，因為路上有積水坑，夜色漆黑，只能靠著月光的反射來辨認，所以她走的有些慢。
身後總是時不時傳來積水迸濺的聲音，江渺不覺朝身後看了一眼。
身後不遠處跟著一個人，帶著鴨舌帽，一身黑色裝扮，光線太暗，她看不清對面的樣貌，但莫名的心裏有點發毛。
江渺住的地方並不是商圈，所以比較安靜，尤其現在剛下過雨，路上更是沒有幾個人，她忍不住加快了腳程，出了巷口後，她又往回看了眼，驚覺那人竟又跟上來了。
沿路的飯店早早就關了門，江渺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終於在不遠處她看見一家還未關門的便利店，也不顧褲腳是否會被汙水濺濕，徑直跑進了店裏。
江渺待在便利店裏，透過窗戶向外看，沒再看到那人的身影。
她呼出一口氣，看樣子沒在跟上來，但她卻遲遲不敢出去，心裏總是有些後怕。
但手機已經關機，她也沒帶現金，不好在店裏逗留太久，正退兩難之際，她突然聽見有人叫她：
“江渺？”
她扭頭，竟是溫和禮，“溫教授，您怎麽在這？”
溫和禮道：“來買點東西。”
江渺瞥了眼，看見他提著一兜零食，有些訝異：“您不是住在花園小區嗎？怎麽跑這麽遠來買東西？”
“之前偶然經過這裏，買過一點零食，味道不錯，正好這次有空想著再過來買點。”
江渺沒想到溫教授這樣的人平時也會吃這種垃圾食品，這與他的形象有點偏差。
他溫聲道：“怎麽了？你看起來慌慌張張的？”
江渺看了眼窗外心有餘悸，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一個請求：“溫教授，能麻煩您送我回家一趟嗎？”
路上，江渺把剛剛的遭遇告訴了溫和禮，本來想著送到小區門口，但聽到江渺的驚險遭遇後，硬是堅持把她送到了樓下。
到了樓下，江渺忙道：“麻煩您了，溫教授。”
“沒事，我看著你上去了我再走。”他聲音溫和。
“不用了，溫教授，我已經耽誤您太多時間了，我家就住八樓，坐個電梯就到了。”江渺道。
“沒關系，你先走。”溫和禮說。
江渺只能道了謝先行離開。
溫和禮在樓下駐足片刻，直到八樓的位置亮起了燈，他才轉身離去。
江渺回到家給手機充上電，跟宋硯舟報完平安，然後吃了藥便沈沈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一陣聒噪聲吵醒的，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在門外。
秀眉不滿地蹙起，一副剛睡醒的模樣，帶著濃濃的起床氣，踢踏著拖鞋，隨手披了件外套，睡眼朦朧地打開了門。
門口圍著一群人，還有物業也在其中，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在討論什麽，江渺聽著就煩，大聲吼了句：“吵什麽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吵鬧聲戛然而止，大家齊齊回頭看她，有人嘟囔了句，“都死人了，還能睡得著。”
江渺擰了擰眉，順著人群的縫隙看過去。
入目一片鮮紅。
對門緊閉，但門縫裏卻滲出大片大片的鮮血，蜿蜒著流向樓道，觸目驚心。
江渺瞬間清醒。
一夜之間，她的對門鄰居好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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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榆大再次見到江渺的那一刻，宋硯舟終於知道了江渺口中活雷鋒的意思。
她給學校捐了一大筆錢，用於翻新操場和更換宿舍舊空調。
施工隊一早就開了工，江渺就站在操場邊，宋硯舟不解，“來監工？”
“對啊。”她隨口回答，目光卻一直追隨著施工隊的進度，像是真的來監工的。
可宋硯舟不這麽覺得，他覺得她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逯夢淵一大早就聽說了操場翻新的事，正好沒課，也過來看看，正好看見學校金主也在這，他半猶豫著開口：“我記得這操場好像是我上大學前一年剛翻新的。”
“對，也是我讓翻新的。”江渺回他。
“……”
他其實想說，也不必翻新的這麽勤快。
緊接著聽江渺又補充道：“再給你們完善完善健身器材，那些都過時了。”
宋硯舟問她：“你之前也是這樣監工？”
“還行吧。”
答非所問，已經表明了她不想多說的態度。
宋硯舟沒再多問，一直待到上課前才回了課堂。
兩節課，宋硯舟一直心不在焉，頻頻看向窗外操場的方向，不知怎麽，他的心有些不安。
溫教授今天似乎有些也不在狀態，講課的時候竟然出現一道知識性錯誤，幸而有同學指正了過來。
臨近下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安靜的課堂時不時傳來低低的竊竊私語，直到下課鈴響，班上徹底炸了鍋。
宋硯舟聽到有人說，“操場死了人。”
一下子慌了神，耳邊似乎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連書包都沒拿，他徑直跑向操場。
操場上此刻已經圍了一群人，穿過人群，他看見江渺平靜地站在一邊。
他幾乎踉蹌著朝她跑過去，氣息紊亂，手足無措地上下查看她有沒有受傷。
他的神色慌亂，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一直重覆著問：“有沒有事？有沒有傷到哪裏？”
江渺抱住他，輕聲安撫，“我沒事，沒有受傷，別害怕。”
感受到懷抱的體溫，耳邊的嗡鳴才漸漸散去，心臟還在不安地跳動著，他回抱住她，緊緊的，像是將她融入骨血般，聲音還在顫抖，“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他沒繼續說下去，即使她現在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也沒勇氣吐出那幾個字。
片刻後，江渺放開他，問：“還記不記得，餘確？”
“嗯，記得，昨天我們還去過她的老家。”他道。
說完，他好像意識到什麽，“操場的女屍——”
“嗯，是她。餘確被人埋在了操場下面。”
她聲音很輕，僅用兩人能聽見的音量。
語氣平靜，臉色也是，瞧不出任何波瀾，像是早有預料一樣。
宋硯舟往被挖掘的地方看了一眼，只有一捧腐化的白骨，還有一身灰撲撲勉強能辨出顏色的衣服，連個人樣都瞧不出，但她卻確認那就是餘確。
很快，警方就趕了過來，人群被疏散開，操場被圍上了警戒線。
人群疏散的時候，江渺莫名感覺一道森寒的目光一直註視著自己，她腳步頓住，看向疏散的人群，卻只見眾人離開的背影。
或許是她多想，孟朗朝她走過來，“渺渺，你得跟我去警局一趟。”
江渺道：“好。”
宋硯舟道：“我也一起去。”
孟朗看了他一眼，沒反駁。
在車上，孟朗突然問：“怎麽想起翻新操場了？”
江渺道：“之前去學校演講的時候覺得操場有點太舊了。”
孟朗 “嗯”了聲，“放心，就是去做個筆錄，畢竟挖出了人骨，正常的調查流程而已。”
“嗯，我理解。”江渺說。
很快做完筆錄，江渺的回答沒有任何問題，所有都合情合理。
孟朗送她出警局，看著她道：“渺渺，在警方面前不要隱瞞任何事情。”
江渺扯出一抹笑，說話時的語氣與平時一般無二，“大隊長，我可是誠實守法好公民。”
宋硯舟上前握住江渺冰涼的手，朝孟朗笑了下：“孟隊長，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帶女朋友回家了。”
“女朋友？”孟朗怔住，重覆著這幾個字，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江渺。
“嗯，他是我男朋友。”
交握的手變成了十指相扣，足以印證兩人的關系。
“什麽時候的事？”他聲音緊繃。
宋硯舟道：“幾個月前。”
幾個月前……原來他早已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她人生的觀眾。
孟朗扯了扯唇角，低聲道：“恭喜。”
江渺笑了笑，像平時一樣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下次有空，我們請你吃飯。”
我們……曾經他無數次憧憬著以另一種身份從她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可當他真正聽到，只有刺痛感。
他站在警局門口，註視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直到兩人上車離開，他收回視線，垂著眼，看不清情緒。
良久，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聲音有些低，像是自言自語：“誰他媽想跟你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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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大操場埋屍案還是不可避免傳了出去，引起一片熱議，每天都有記者堵在學校門口，絡繹不絕，學校因此限制了學生們外出，非必要不出校門，違反規定者，校規處置。
警局門口也擠滿了采訪的記者們，江渺再次被傳喚到警局。
孟朗將餘確的照片給她看：“認不認識她？”
“認識。”江渺沒有否認，她解釋道：“當時臨近畢業的時候，她指導過我論文，是位脾氣很好的研究生學姐。”
孟朗問：“那之後，還有沒有再見過她？”
江渺搖了搖頭，“沒見過，不過，上次回校演講時，在優秀校友展板上見過她的照片，上面顯示她好像畢業後就去了南舟集團。”
“還有沒有其他要說的？”
“沒有。”江渺道。
孟朗將手機遞給她，是一段幾秒的視頻，畫面中執法人員拿出江渺的照片給一位老嫗看，問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來過這裏，老嫗仔細瞧了瞧，才說：“來過，她是小確的朋友。”
視頻播放完，孟朗的目光緊鎖著她，“江渺，為什麽去封山，為什麽打聽餘確？”
江渺神色平靜，不疾不徐道：“那天去演講的時候看到餘確學姐畢業後去了南舟集團工作，正好我的新書女主設定也是在世界百強企業工作，所以想找學姐了解一下大企業的工作日常，本想著微信問一問，才發現學姐微信註銷了，所以才去了她的家鄉打聽一下。”
聽起來滴水不漏的回答，孟朗卻皺起了眉：“所以當天從封山回去直接去了學校要翻新操場，又那麽碰巧地挖出了餘確的屍體？”
聽到餘確的屍體，江渺面上的淡定不覆存在，她先是驚訝地張了張嘴，半晌才不可置信道：“操場上被埋的人是學姐？！”
那驚愕不似作假，反應也合乎情理。
畢竟，到目前為止，除了內部人員，警方未向任何人公布過那副屍體的主人是誰。
“嗯。”孟朗淡淡應了聲，目光凝著她，耐心等待著她的解釋。
江渺像是過了很久才消化掉這個消息，再開口時聲音艱澀：“翻新操場是早就決定好的事，那天我也只是順道去找校長提一下。”
“順路嗎？”看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孟朗心有些亂，問話時冷肅的聲音也不覺放柔。
“嗯，順路送我男朋友回學校。”江渺回道。
孟朗握筆的手一頓，黑色筆墨在紙上暈染開，力透紙背。
孟朗揉了揉眉心，蓋上筆蓋，“今天先到這吧。”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同樣來做筆錄的溫和禮，她有些驚訝：“溫教授？”
“好久不見，江渺。”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溫教授依舊風韻猶存，儒雅君子，端方如玉，想當初，分配論文導師的時候，她被分配到了溫和禮門下，羨煞旁人。
當時溫和禮要出差忙不過來，所以指派了當時即將研究生畢業的餘確為她指導論文。
江渺指了指身後，“您也來……配合調查？”
溫和禮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江渺嘆了聲，“真是好人不長命。”
溫和禮垂下眼，也有些遺憾：“是啊，她那麽優秀，明明前途無限，現在卻……”
剩下的話盡在不言中，倆人一時無言，江渺又與他寒暄兩句，便回了家。
當晚，她再次做了一個夢，這次不再是空曠的操場，而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
她再次看見了餘確，不再像之前那麽狼狽，她和展板上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
青澀漂亮，衣服幹凈整潔，頭發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後。
脖頸處光滑平整，絲毫沒有被切割過的痕跡，聲音也不像之前那樣幹啞，輕柔動聽。
她沖她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她說：“謝謝，謝謝你。”
江渺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強行抽離了夢境。
她睜開眼，呆滯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黑夜中轟隆的雷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側過身，看著窗外瓢潑的大雨，喃喃自語：“你在看著嗎？兇手會是誰呢？”
黑暗中，回應她的只有咧咧風聲和雨聲。
又是一夜未眠，或許是因為這兩天接連降雨的緣故，榆北的氣溫也有些低，江渺難得地生病了。
跟宋硯舟通話時，不僅帶著鼻音，聲音還有些暗啞，“我沒事，就是小感冒。”
江渺安慰他，但宋硯舟還是擔心：“我還是請假出去一趟，不然我不放心。”
宋硯舟說著就穿上外套要去找老師請假，江渺連忙制止他：“哎哎哎，這都幾點了？晚上七點唉，大哥，老師都下班了，你找誰去請假？”
鏡頭有些晃，他似乎是在穿鞋，江渺聽見他說：“那不請了，我翻墻。”
“……”
聽宋南汐說過，宋硯舟從小到大簡直是學校裏標準的模範生，從不違反學校紀律，學習成績從沒掉過前三，德智體美勞幾乎全面兼顧。名列前茅，屬於老師眼中的乖乖仔，別人家的好孩子。
現在循規蹈矩二十年的乖乖仔要為了她違反學校規定去翻墻……
那怎麽能行？
江渺當即嚴肅地叫住他：“宋硯舟，不許動，停下來。”
視頻裏的人果然停下動作，不過說個話的功夫，鏡頭再對準某人時，人家已經收拾好了，整裝待發。
江渺又好氣又好笑：“宋硯舟，不許翻墻。”
“那我想辦法偷一張請假條出來。”
“……不許偷，不許出來。”
江渺無奈道：“好了好了，你安心待在學校，我現在就下樓買藥，好不好？”
“不行，我不放心。”宋硯舟回答的堅決。
“那你明天請假出來，行不行？”
江渺好聲好氣地跟他商量，她可不想因為她就讓宋硯舟完美的學生生涯背上處分。
“不行，我——”
江渺來了脾氣，直接堵住他接下來的話，“宋硯舟，你再不聽話，我們就分手。”
對面的人瞬間噤聲，江渺看著視頻中的他不言不語，就那麽怔怔地站在那，眸光中似乎有點委屈。
再硬的心腸當即也軟了下來，她輕聲哄他：“聽話，好好待在學校，明天早上請好假再出來，好不好？你擔心的話，我現在就下樓買藥吃，行不行？”
“好，聽你的，你開著視頻，我想看著你。”他妥協道。
“好。”
開著視頻，江渺穿戴好便下了樓，剛下過雨的空氣有些潮濕，但好在並不悶熱，微風吹過，甚至帶著些許涼意。
不太湊巧的是，她剛到小區樓下，就發現藥店竟然提前關門了，她本想著說要不明天再來買藥，但又怕宋硯舟那頭倔驢不聲不響地偷偷跑出來，只能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拐角的巷子裏正好有一家藥店開著門。
江渺走進去告訴店員自己的癥狀，拿了藥後，在鏡頭前晃了晃，“好啦，藥也買好了，這下放心了吧。”
宋硯舟松了口氣，“那好，我明天早上就請假出去。”
江渺正要往回走，發現手機上跳出一條電量過低，即將關機的警告，她連忙道：“不跟你說了啊，我手機快關機了。”
“好，到家後說一聲。”
“知道——”尾音未落，只見畫面卡頓了一瞬，然後徹底黑了屏。
江渺嘟囔了句：“話都不讓人說完，早晚換了你。”
她收起手機就往家走，因為路上有積水坑，夜色漆黑，只能靠著月光的反射來辨認，所以她走的有些慢。
身後總是時不時傳來積水迸濺的聲音，江渺不覺朝身後看了一眼。
身後不遠處跟著一個人，帶著鴨舌帽，一身黑色裝扮，光線太暗，她看不清對面的樣貌，但莫名的心裏有點發毛。
江渺住的地方並不是商圈，所以比較安靜，尤其現在剛下過雨，路上更是沒有幾個人，她忍不住加快了腳程，出了巷口後，她又往回看了眼，驚覺那人竟又跟上來了。
沿路的飯店早早就關了門，江渺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終於在不遠處她看見一家還未關門的便利店，也不顧褲腳是否會被汙水濺濕，徑直跑進了店裏。
江渺待在便利店裏，透過窗戶向外看，沒再看到那人的身影。
她呼出一口氣，看樣子沒在跟上來，但她卻遲遲不敢出去，心裏總是有些後怕。
但手機已經關機，她也沒帶現金，不好在店裏逗留太久，正退兩難之際，她突然聽見有人叫她：
“江渺？”
她扭頭，竟是溫和禮，“溫教授，您怎麽在這？”
溫和禮道：“來買點東西。”
江渺瞥了眼，看見他提著一兜零食，有些訝異：“您不是住在花園小區嗎？怎麽跑這麽遠來買東西？”
“之前偶然經過這裏，買過一點零食，味道不錯，正好這次有空想著再過來買點。”
江渺沒想到溫教授這樣的人平時也會吃這種垃圾食品，這與他的形象有點偏差。
他溫聲道：“怎麽了？你看起來慌慌張張的？”
江渺看了眼窗外心有餘悸，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一個請求：“溫教授，能麻煩您送我回家一趟嗎？”
路上，江渺把剛剛的遭遇告訴了溫和禮，本來想著送到小區門口，但聽到江渺的驚險遭遇後，硬是堅持把她送到了樓下。
到了樓下，江渺忙道：“麻煩您了，溫教授。”
“沒事，我看著你上去了我再走。”他聲音溫和。
“不用了，溫教授，我已經耽誤您太多時間了，我家就住八樓，坐個電梯就到了。”江渺道。
“沒關系，你先走。”溫和禮說。
江渺只能道了謝先行離開。
溫和禮在樓下駐足片刻，直到八樓的位置亮起了燈，他才轉身離去。
江渺回到家給手機充上電，跟宋硯舟報完平安，然後吃了藥便沈沈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一陣聒噪聲吵醒的，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在門外。
秀眉不滿地蹙起，一副剛睡醒的模樣，帶著濃濃的起床氣，踢踏著拖鞋，隨手披了件外套，睡眼朦朧地打開了門。
門口圍著一群人，還有物業也在其中，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在討論什麽，江渺聽著就煩，大聲吼了句：“吵什麽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吵鬧聲戛然而止，大家齊齊回頭看她，有人嘟囔了句，“都死人了，還能睡得著。”
江渺擰了擰眉，順著人群的縫隙看過去。
入目一片鮮紅。
對門緊閉，但門縫裏卻滲出大片大片的鮮血，蜿蜒著流向樓道，觸目驚心。
江渺瞬間清醒。
一夜之間，她的對門鄰居好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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