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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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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末秋初,林港市的雨來得很急切。

天空黑沈,那個男人站在面館門口吸了最後一口煙,然後提步走進雨中,將煙蒂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

風有些肆虐,卷著雨絲胡亂拉扯,宋涸隔著雨幕瞧見他寬松的褲管被風掀起,露出兩截裹在黑色襪子裏的、看起來很是硌人的細瘦腳腕。

宋涸好像是第一次看見沈洲抽煙——不對,是第二次,第一次應該是在爸爸的葬禮上。

雨勢有變大的趨向,扔完煙蒂的沈洲轉過身,低著頭繞過地上的水窪,走得不疾不徐,回到面館門口才發現宋涸還站在原地。

“進去啊,”他瞥了一眼宋涸,推開了門,“杵在這兒做什麽?守門啊?”

“看你怎麽犯傻,”宋涸翻了個白眼,一邊跟著他進門一邊沒好氣道,“屋裏又不是沒有垃圾桶。”

沈洲沒應聲,從餐桌上抽了張紙巾擦幹發尖的雨水,就近坐下了。

宋涸坐到他對面,兩人各點了一碗面。

醫院附近的面館一到飯點就人滿為患,長此以往,煮面的效率總是很高。一團糾纏的面條澆上清淡的湯,綴著幾點肉星和蔥花在瓷碗裏晃悠,服務員把碗擱在桌面上,敲出哢噠一聲響,原本望著門外雨幕出神的沈洲像是被驚醒一般,將目光落回桌面,看到了對面埋著腦袋毛茸茸的發頂。

宋涸撈過筷子埋頭先喝一口湯,鹹香味在口腔裏彌漫,他突然間想起自家小區背後的那片海港,在家裏開窗時若正好起風,偶爾能問到海浪翻湧的鹹澀味道。

他確實餓了,忙著埋頭嗦面,嗦完了擡頭,對面幾乎沒什麽動靜。沈洲用筷子撬著碗裏的面條,食欲欠佳的樣子,垂著眼盯著碗,對他說:“沒吃飽就再點。”

宋涸吃了五分飽,肚子還有些空蕩,但想著少花點錢,便抽了張紙擦嘴,看對面那男人味同嚼蠟地咀嚼嘴裏的面條,像在受什麽酷刑一樣,未消的饑餓感頓時也去了大半,皺眉回答道:“不用。”

這頓飯無疑也會是沈洲來結賬,奶奶住院時卡裏的兩毛錢都湊著交上去了,宋涸此刻身無分文。

雖然欠沈洲的錢屢次累加,已經多到記不住具體金額的地步,宋涸也還是想著,遲早是要還的,能少欠一點是一點。

宋涸不久前高中畢業了,暑假到林港市裏找了份便利店兼職,老板總說他長得好快,有種身高每天都要躥一點的錯覺。宋涸自己沒察覺,但每回一見到沈洲,又確實能感覺到他比上回見面矮了一點,到現在已經比自己矮了半個頭了,與他視線相交時,會有一種恍惚又荒誕的顛倒感。

明明第一次見到沈洲的時候,覺得他好高,高到在人群裏一眼就能看見,高到跟他說話時都要梗著脖子仰起頭。

不過也是,那時的宋涸才十五歲,初中剛畢業,班上的大多數女同學都比他高。

那年宋涸他媽乳腺癌化療剃了光頭,醫生說要多走動,一家人有事兒沒事兒便總在街上閑逛。暑假的某個傍晚,宋涸跟在爸媽身後一起去菜市場買菜,正百無聊賴地東看看西瞅瞅,不經意轉頭,就註意到了街角某個鬼鬼祟祟的男人。

男人有意保持著距離融入人群,但因為個子有一米八出頭,在小縣城人口不算密集的街道上頗有些鶴立雞群。盡管去買菜的路徑七彎八拐,一家三口刻意繞路以便病人散步鍛煉,可宋涸每回轉頭,總能一眼就看見他。

海汀縣不算大,幾步一熟人是常有的事,但每回轉頭都撞見未免也太過巧合,宋涸覺得,那男人是在跟蹤他們。

小偷?拐賣?變態?搶劫?殺人犯?

當年班上流傳的《十宗罪》他看了不少,各種可能性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盡管後來誤會澄清,宋涸對沈洲的第一印象也算是定了調子,無論如何也不算好。

宋涸小心觀察著身後緊跟不舍的男人,心驚膽戰的同時莫名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興奮感,他看了眼父母你儂我儂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背影,自負地想著“關鍵時刻還得看自己”,於是決定自己想辦法解決。

構思了各種方案權衡了各種利弊之後,宋涸最終選擇在熱鬧的廣場夜市上指著那人破口大罵。

“你他媽老跟著我們幹什麽?”

他豎著眉瞪著眼,自以為氣勢逼人地站在人群中沖那男人喊。

聲音比攤販的喇叭還要響亮,一時間人群沈寂,紛紛駐足投來目光,爸媽也被自家兒子嚇了一跳,兩臉懵逼地轉過身來。

那男人的目光掠過宋涸徑直轉向了他爸宋祁,微妙地怔然過後,咧著嘴笑開了:“宋老師,好久不見。”

聲音不大,但因為人群的短暫沈寂而字字清晰,語氣是溫和甚至謙卑的,跟他的長相一樣,平和端正,略顯無趣。

宋涸他爸一臉驚喜,無視了自家孩子那愈發尷尬的黑臉,笑著迎上去:“你是……沈洲?”

宋涸他媽名叫徐一玲,是個社牛,甭管認不認識,上去就能聊開。她安撫似的拍拍兒子的肩,湊上去一個勁兒誇讚沈洲,說自家老公教出來的學生真是一表人才氣質不凡。

沒錯,宋涸他爸宋祁是個老師,在海汀一中教語文,沈洲曾是他班上的學生。

人群像冰塊融化一樣緩緩流動開,最終汩汩奔騰。夜市恢覆喧嘩,宋涸盯著沈洲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低聲罵了句——既然認識,到底為什麽要鬼鬼祟祟地跟蹤?為什麽不能光明正大地上來打招呼?搞得自己像個多疑的神經病。

然後,不爽的宋涸就在自家飯桌上瞪了沈洲一千八百遍,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爸媽太過熱情好客,縱使沈洲百般推拒,還是被請進了宋家,坐在了晚飯的飯桌上。

宋涸啃著排骨聽他們聊天,一有空就擡頭虎視眈眈地瞪著沈洲,看他捏著筷子挑了幾粒飯送進口中,咀嚼得很緩慢,笑容在微黃的燈光下像蒙著層琥珀一樣凝滯。

從聊天中宋涸得知,沈洲今年二十五歲,因為高中時期受到他爸宋祁的鼓舞,一直在堅持寫作,現在算是半個作家。之前他在外地工作了兩年,期間斷斷續續地寫了好些東西,有的反響很不錯,賺了一些錢,現在漸漸能靠寫作養活自己了,就打算回到家鄉生活。

“這不,昨天剛回來,今天就遇到老師一家了,”沈洲笑著朝宋涸望過來,“要不是您兒子在廣場上喊一聲,可能就錯過了。”

宋涸骨頭啃到一半,氣笑了,嘴裏的肉末差點噴他臉上:“放屁!你一直都跟在我們後面,甩都甩不掉,能錯過才有鬼了。”

“是嗎?”沈洲的笑眼更彎了,“我沒註意,可能是巧合吧。”

“巧你奶奶個腿——”

沒等罵完,徐一玲就擡手給了宋涸一筷子:“你小子怎麽說話呢?大街上吼得那麽起勁兒,什麽時候能把過剩的精力放在學習上就好了。”

那是個盛夏的夏夜,徐一玲穿了件寬松的短袖,身形因病痛的折磨愈發瘦削,圓領裏空蕩蕩的,大頭風扇呼呼往裏灌風,鎖骨下時不時露出手術的刀口一角。她化療掉光了頭發,為了待客的體面,還是戴著厚重的假發,說話間額頭浮出汗液,眼角的汗珠像淚流,她只得放下筷子扯過紙巾擦臉上的汗,還笑著招呼沈洲多吃點菜,說自家孩子被慣壞了,講話不過腦,讓他不要介意。

徐一鈴難得訓斥自己,宋涸到底沒還嘴,安安靜靜扒著飯,默默給她夾了塊肉多的排骨。

徐一玲的病情是她自己主動提起的,閑聊似的幾句揭過,屋裏一時很安靜。

宋涸仿佛聽到了海浪的聲音,空氣中有種若有似無的鹹澀,他疑心是客廳的窗戶沒有關,轉頭去看的時候瞥見了父親宋祁的臉。宋祁的溫柔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不卑不亢,源於良好的家教和學識,因此極難露出諸如憐憫、同情的負面情緒來,而此刻他看著母親徐一玲,眼裏閃著淚花,哀從中來。

宋涸也看到了沈洲,他的笑容終於消失,他望著自己曾經的老師,不知想了些什麽,夾在筷子上的熱菜已經晾涼。

宋涸覺得那目光很是奇怪,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風扇還在吱呀呀地轉,頭頂年久失修的燈泡閃了一閃。

一頓飯最終在沈默中結束。

這頓飯下來,宋涸對沈洲的印象更不好了,一堆問題悶在心口壓不下去,他提出要送沈洲出小區,後者也不推脫,欣然應允。

果然,一離開宋祁的視線,沈洲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垮了下來,那張普通到毫無特色的臉一旦離開了笑容,就有些沈悶,顯得不近人情。

宋涸甚至悄悄打開了手機錄音,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麽?有什麽目的?”

宋家所在的小區背後有個海港,離海很近,空氣裏始終飄著隱隱的海水的鹹味。路燈從頭頂落下光來,沈洲的面容因光影而斑駁,一雙眼睛藏在劉海的陰影裏。

十五歲的宋涸跟他單獨走在一起,比他矮小不少,正值飯點,周圍偶爾路過幾個行色匆匆趕著回家吃飯的人,宋涸心裏有些犯怵,加快步伐稍稍拉開了距離,故作冷靜地又問了一遍:“你為什麽不承認自己跟蹤我們?”

沈洲聞言停下腳步,仔仔細細看了一圈宋涸,答非所問道:“你跟宋老師長得還挺像。”

宋涸皺眉剛想說話,就見他低頭在褲子口袋裏翻找什麽。宋涸警惕地又退後兩步,沈洲察覺到他的動作,擡頭看他一眼,笑了聲,終於掏出了兜裏的錢包。

現在是網絡時代,很少有人隨身帶現金了,可他楞是從錢包裏掏出了一大筆錢,走上來遞給宋涸。

宋涸不明所以地擡頭看他,發現他好高,一米八的個子得微微俯身彎腰,才能拉過自己的手把錢塞進手心。

“回去交給宋老師,就說我賺了些稿費,要不是當年他的鼓勵,就沒有現在的我。”

宋涸一家近幾年的確有些捉襟見肘,上頭唯一的奶奶在老家種地,想把她接進城裏她也不願意,老人家身體不太好,各種藥一直沒斷過,自從媽媽查出乳腺癌,化療和藥又是一大筆開支,宋涸自己也還在上學,單靠宋祁當老師的工資供著,入不敷出,幾十年來攢下的家底基本已經耗光了。

沈洲的指尖發涼,從宋涸的掌心抽離,帶起一股微弱的風。

宋涸看著手裏那一沓錢,短暫地楞怔後反應過來,還是覺得不能收。

“不——”

“要”字還沒脫口,額頭就被面前那人彈了一下,宋涸疼得齜牙咧嘴,沈洲已經直起身,趕蒼蠅似的趕他,語氣很不耐煩:“去,小屁孩兒,趕緊回家去,嗡嗡嗡地問個不停,煩人得很。”

宋涸莫名其妙被他推著往回走了幾步,獨自回到了單元樓門口,回頭發現他還站在原地。

宋家所在的小區是個老破小,六層樓,沒電梯,樓道鏤空,聲控燈一層接一層,宋涸每上一層樓,都忍不住透過鏤空的石柱朝外面看上一眼。

也許是擔心一個小孩捧著一沓錢走在路上到底不安全,沈洲借著聲控燈目送他上了五樓,又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

原封不動地按著沈洲的話把錢交給宋祁,宋涸才知道,沈洲這人早就料到了他爸不願意收,所以才把錢轉交給自己代勞。

宋祁也忘了問沈洲要聯系方式,這筆錢沒處還,也就存著了,說沈洲反正已經回來了,海汀縣又不大,總還能遇見,到時候再還給他好了。結果接下來的半年沈洲一直也沒出現過,這筆錢最後還是花掉了——在年末徐一玲病情惡化借無可借之際。不僅沒能還掉,沈洲甚至悄無聲息地去過幾回醫院,幫忙結清過幾筆醫藥費,招呼都不打一聲又默默走掉。

宋涸第二次再見沈洲,是在次年開春,那段日子很不好過,徐一玲病重去世,宋祁深受打擊,原本人人誇讚清風朗月的語文老師頹廢得不成人樣,好幾次精神恍惚地差點在大街上出車禍。

某天夜裏,上完晚課的宋祁遲遲沒有回家,宋涸在家等得心神不寧,披了件外套出門找人,剛把家門鎖上,回頭就在樓道裏碰見了沈洲,他背上背的正是一身酒氣呢喃著要找徐一玲的宋祁。兩個人都濕漉漉的,沈洲的發梢甚至還滴著水。

“宋老師下班後路過便利店,買了幾瓶酒,在港口喝了不少,我恰好路過,見他醉得不省人事,就把他帶回來了。”

沈洲一句話解釋清楚來龍去脈,跟著宋涸開門進了屋,又招呼宋涸給他爸換身幹凈衣服,最後接了熱水幫忙擦掉宋祁臉上的汙垢和砂礫。

宋涸伸手揩掉宋祁臉上的眼淚,自己也覺得鼻酸。他爸幾乎滴酒不沾的,下巴從來光潔,沒有胡渣,身上的襯衣要熨得服帖,逢人就是笑臉,氣急了罵人的時候也從來不講臟話,這樣一個體面的人,沒了老婆,卻成了這副模樣。

正想著,沈洲的大手忽然伸過來,揉了把宋涸的頭發,望著他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沒說。

沈洲只用幹毛巾擦幹了身上的水漬,衣服還是濕的,說什麽也不肯借身衣服洗個熱水澡,就這麽濕漉漉地站著,好像連呼吸都是淋漓而厚重的。

屋裏靜得出奇,除了他的呼吸聲,只剩下宋祁時不時呼喚徐一玲的聲音,間隙裏夾雜著微不可聞且不知來源的嗒嗒聲。

宋涸循著那奇怪的聲音望去,看見沈洲站在一旁發呆,他的視線落在宋祁的臉上,目光卻是渙散的,雙手垂落在大腿兩側,右手大拇指正無意識地摳著食指的指甲。

嗒、嗒……一下又一下,直到指甲撕裂,滲出血來。

沈洲沒有待太久,走時又俯身彎腰揉了把宋涸的頭,說:“小子,照顧好你爸,也照顧好你自己。”

那身影對即將十六歲的宋涸來說依然很高大,門外的聲控燈打在沈洲的背上,使他的影子像山一樣傾塌下來。宋涸聞到他身上腥澀的海水味道,動作間拂過的風有涼涼的濕意,他的指尖擦過頭皮的時候掀起切膚入骨的冷,然而宋涸並沒有躲,只是緊攥門框,低著頭說:“知道了。”

送走沈洲後左思右想,他還是去廚房煮了碗半生不熟的面,把沒吃的晚飯補上了。

那之後的三年裏,宋涸一家與沈洲偶遇的次數多了些,宋祁總說要還他錢,他也不拒絕,也不催,雙方加了聯系方式之後,比起假日客套的寒暄,轉賬記錄還要更多些,幾百上千的,有時甚至只是十多二十塊錢。

一直到宋涸升上高中完成高考,在外兼職期間查完高考成績,發現自己發揮超常,能考上離家不遠也還算不錯的林港大學,沒來得及喜悅,奶奶突然打來電話,送來了一通天塌般的噩耗。

他家小區背後的港口早上有人落水,宋祁上班路過,下水救人,人是救回來了,自己卻被海浪卷走,到現在都沒撈上來。

他爸為教育奉獻的這一生,最終也以同樣光榮的見義勇為方式收尾。

數不清是第幾次見到沈洲了,也許是第七次,也許是第八次。空蕩的家裏就剩下年邁的奶奶和宋涸,宋祁的喪葬費是由被救方的家屬出的,葬禮卻是由沈洲幫忙操辦的。

視線相對時的高低俯仰在不知不覺中顛了個轉,宋涸看他操辦完各項事宜就往角落裏一站,然後低著頭默默抽煙,一根接一根,煙霧繚繞的,他的臉蒙在其中,沒夾煙的那只手又在無意識地摳著指甲,摳得鮮血淋漓,皮開肉綻。

送別時宋涸叫他少抽點煙,像以前囑咐宋祁上班路上要小心一樣。大人們對孩子的關心總是答應得很痛快,但該走的路照樣要走,要流的眼淚總歸要流。

沈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對著他點了頭,身子因疲憊而佝僂。他好像一夕之間瘦弱了不少,連同個子都往下縮,宋涸與他面對面時要微微低下頭,那人的眉眼雕敗了一樣耷拉著,睫毛時不時輕輕抖一抖。

市裏給宋祁頒發了見義勇為獎,獎金五千塊,海汀一中又給了一筆慰問金,人人都誇讚宋祁的英勇事跡,親戚們引以為豪,嘴裏念著可惜啊可惜,然後躲得遠遠的,生怕以後被人找上門借錢。

那些獎金和慰問金絕大部分拿去還債了,將徐一玲病重時向親朋好友借的錢結清,沈洲的部分卻無從計算。縣裏兩室一廳的老破小是這個家最後的底線,到底沒舍得賣,宋涸把奶奶接進了城裏,兩個人相依為命,互相也能有個照料。老人家沒再拒絕,只是整天坐在小區花園裏閑得心慌,活是沒幹了,病痛反而接踵而至,前前後後治病買藥,本就緊缺的餘錢已經所剩無幾。

最後奶奶暈倒,還是住進了縣醫院,沈洲得知後幫忙把奶奶轉進了林港市最好的市醫院,宋涸也跟著在市裏找了份便利店兼職。

兩人這才坐到了一起吃面。

沈洲終於把碗裏的面條慢慢嚼完了,他擱下筷子,看向對面的宋涸。

“是林港大學嗎?你錄取的學校?”宋涸點頭。

“讀吧,”沈洲說,“大學四年的學費生活費由我資助,你只管讀,不用擔心錢。”

宋涸不說話,他又說:“我在你學校附近租了間屋子,你願意的話,可以申請讀走校,這樣我也方便照看你,林港大學對這方面管得不嚴。”

宋涸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僅僅因為我爸是你曾經的語文老師?”

沈洲垂下眼,不知想到了什麽,幹笑一聲。

“對,”他擡眼與宋涸對視,目光平靜,“僅僅因為是宋老師。”

許是想起了春節還會在飯桌上其樂融融吃年夜飯、轉頭卻淡漠疏離的那群親戚,宋涸聽得直想笑。

他無所謂道:“行,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正好也方便了自己找兼職。

此時的雨已經小了不少,沈洲起身結賬,宋涸還是掏出手機在備忘錄裏記下了這頓飯的飯錢。屏幕上的加號穿插著或長或短的阿拉伯數字,串起宋涸這幾年的人生,公式末尾的等號後面卻始終敲不下確切的結果。

宋涸站在面館門口暗暗想著,他欠沈洲的這筆賬,早就已經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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