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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東宮夜宴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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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東宮夜宴圖(1)

晝漏盡,閉門鼓擂響了六百下,坊門皆閉,禁人行。

平陽城對宵禁看管得極嚴,鼓聲畢,市坊外已不見半個人影。及至二更,就連青樓妓坊都落下門閂熄了燈。而等到三更的鑼聲響起,偌大個安樂坊已不見半點光亮,只有月色在青石路面上投下寒光,將街上那個男人的臉色映得更慘白了幾分。

這還是陳三郎第一次違反宵禁,就連不遠處傳來的細微窸窣聲都能叫他渾身打個激靈,戰戰兢兢扭頭看去,卻只是夜風拂動了樹枝殘葉。

艱難地擡手擦了擦滿頭的冷汗,男人將懷裏的行李抱得更緊,雙腿微顫著繼續朝坊外走去,哪怕觸犯了禁令也顧不得了,總好過留在這坊內等死,明日西市開市,倒賣市籍一事便會暴露,他定要避一避風頭才行。

接應的人早已經買通了,就在坊外等著他,他只要再往前走一走,翻出那道坊墻……

“陳三郎,你要往何處去!”

死一般的寂靜中,這不輕不重的聲響顯得分外突兀。

心中有鬼的陳三郎差點被這一聲喚嚇得跌坐在地上,他哆嗦著站下了腳步,擡眼一瞧,卻見攔在路中央喊他的人是一個身姿纖瘦的女子。

這小娘子正值妙齡,但卻身著布衣,不施脂粉,而且眉眼稍顯淩厲,透著幾分明朗英氣。陳三郎一時未認出對方身份,等著她走得近了些,才緩過神來,面上多了幾分怒色,“元提!你忘了你昨日才被免了職,已經不是西市的市吏了嗎!連今後的去處都尋不到,現下還要來管我的閑事?”

身為西市唯一的女市吏,元提當差時不講情面,得罪了不少商戶,如今見她便免職,拍手稱快的不在少數。

但面對眼前之人的奚落,她臉色未變,眼波一轉,將他上下打量一遍,心下已有了分辨,“你說得對,我已經不當差了,你倒賣市籍這事與我無關,我也管不了。但周清是我至交好友,她失蹤半月的事我總能管吧!”

“我都已經說過多少次了,周老板她的事與我無關!是,我賣市籍的事是被她發現了,可她周老板是這平陽城第一富商,我就算懷恨在心,也沒那個能耐去報覆她啊!元大人……元娘子,您就別跟我這小商戶糾纏了,還是去官府討公道吧!”

眼看著要誤了時辰,陳三郎也顧不上害怕了,說完話便撒開步子往坊墻那邊跑去。

元提伸手欲攔,卻沒扯過他的力氣,只能跟在後面追。

她自然知道犯夜的下場,也知道陳三郎只是個喜歡投機取巧的小人,絕沒有謀害周清的本事。可好友的憑空消失太過離奇,陳三郎確實是最後一個見到周清的人,她查遍了所有的線索仍是一無所獲,現在絕不能放任這個人也離開平陽城。

犯夜被抓不過是衙門一頓打,可若叫陳三郎跑了就再也尋不到他了。

想著,她幾乎是拼盡了力氣去追趕前面的男子。

寂靜的深夜裏,兩人鬧出的動靜雖然不大,但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就能引來巡查的武侯。

陳三郎哪肯功虧一簣,快要到坊墻邊時便做好了蹬墻翻上的姿勢,只是他才擡起腿,元提的手也已經扯住了他的胳膊,她力道不小,幹脆的一擰,兩人扭在一起跌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

巡夜的武侯終於趕過來了,元提也不用顧忌著陳三郎的高聲呼痛,踩著他的胳膊慢慢站起了身,心裏盤算著見到武侯後第一句話該說什麽。可當她沈了沈氣擡首望去的時候,街道卻仍是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無邊的黑夜裏,只有“咚”的一聲鼓響劃破了沈寂。

“咚……咚……”

這震天的鼓聲足足響了四十九下,雖然少了些,但元提做了幾年市吏,對這聲響再熟悉不過,這……這似乎是開市的鼓響。

不是東市也不是西市,鼓聲是從四面八方齊齊傳來的,可整個平陽城還籠罩在夜色之下,無人點燈,也無人推門張望。

忽然間,趴在地上的陳三郎發出一聲怪叫,驚悚地蜷縮起身子。

元提險些被他絆了一跤,低頭看去時,卻見這男人嚇得渾身哆嗦,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了對面——就在街角的柳樹下,正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她身著錦衣,披金戴銀,臉上雖有喜色,但因為面色慘白,一笑起來反而有些滲人。

陳三郎和元提都認得她,這是西市胡家鋪子的老板娘胡夫人,半個月前就因病暴斃了,元提還是親眼看著她下葬的。

“鬼……見了鬼了……”

先有元提攔路,後又當街見鬼,陳三郎被這夜一系列的變故嚇破了膽,再也顧不得避什麽風頭,連滾帶爬地就往武侯鋪子跑去,恨不得衙門現在就派人來把自己逮回去。

只是他跑遠了,元提卻仍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對鬼神一說本不太信,周清失蹤一案傳得沸沸揚揚,哪怕全城的人都在說這事是鬼神作祟,她也認為是惡人的陰謀,但就在此時此刻,已經死去多日的胡夫人竟然又站在了平陽城的大街上……元提怔怔看著眼前這可疑又可怖的一幕,難免也想起了這些日子裏關於周清消失一案的傳言。

不會真的是……

她眼看著那胡夫人在街角張望著,沒一會兒,便有兩人擡著籃輿出現了。他們像是憑空冒出來一般,一晃眼便站在了街上,一前一後兩個人都穿著白色布衣,面色鐵青,雙眼上卻綁著血紅的緞子,默契地伸出手請胡夫人上轎。

那袖擺寬大,將半只手掌都藏在了裏面,但仍可見露出的兩三根手指有些僵硬。而等到胡夫人上了籃輿,他們擡轎前行的速度卻不慢。

元提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生怕被他們發現,可無論是擡著籃輿的人還是裏面的胡夫人都像是察覺不到周圍的聲響一般,只瞧著前方的道路。

元提在平陽城吃百家飯長大,熟悉每一條街道,看著他們前行的方向便知再往前走就是死胡同了,可那兩個擡著籃輿的人仍沒有放慢腳步,反而飛快地跑了起來。

而就在此時,那像極了開市鼓響的鼓聲又敲了起來,一下又一下,由遠及近,第四十九下幾乎就在耳邊敲響,震得人心神一顫,元提猛地站下腳步,這才發現自己在追趕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靠近了那三人,而眼下兩方相距不過三步遠。她停住了,前面的人也停下了,下一瞬,擡著籃輿的和籃輿裏的胡夫人齊刷刷地回頭看向了她。

元提心裏咯噔了一下,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險些沒站穩,幸好被人從身後扶了一把。

深更半夜,除了這詭異的三個人哪還會有別人?她心下一沈,飛快地甩脫了那個托著她手臂的人,驚恐地轉身望去。

可這一望,卻見身後點點燭光連成一片恍若白晝。

那光亮太晃眼,她忍不住閉了閉眼,可再睜開時,眼前還是那燈火通明的模樣,來時的小胡同也變為了一條寬敞大道,行人往來,熙攘熱鬧,商販臨街叫賣,吆喝聲不斷,入眼之處皆是流光溢彩。

而站在面前的是一個身量未足的小童,他年紀雖小,待客的經驗卻很老道,滿臉堆笑地躬身迎接著他們,“今夜鬼市已開市,諸位客倌久等了,請進。”

話音未落,白衣人便已經擡著滿眼期待的胡夫人走向了那條長街,只剩下元提仍站在原地,心裏又默念了一遍自己聽到的那兩個字——鬼市。

鬼市又是什麽地方?鬼的集市?多麽荒唐!

從死去的胡夫人,再到眼前這熱鬧卻詭異的鬼市,今夜所見之景皆如幻境般離奇。元提忽然心生悔意,轉身便想離開。

可那小童早料到她這一步,飛快地攔在她身前,“客倌已經到了此地,怎麽還要離開?”

“我不是這裏的客人。”

“來者皆是客,何不進去逛逛?”

說罷,小童從旁狠狠一推,硬是將她推了進去。

青石板路,木梁磚瓦。

入眼似乎都是凡物,與平陽城的東市西市並無不同,但臨街的商販們卻都以帷帽遮擋住大半個身子,來往行人遠看有個人形,到了眼前時卻模糊了身形,怎麽也看不清模樣。

元提生來膽子大了些,但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卻難免心底發虛,轉身望去,來時的路和那小童早已消失不見,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柳樹佇立在那兒,枝杈上掛著個破破爛爛的幡旗無風而擺,上書四個大字——生死長夜。

元提本還想多瞧幾眼,但“人群”來來往往,已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身影轉向了她這邊,站在街道中央的她不得不邁開步子,微垂著頭混進人群中,被人潮裹挾著往長街深處走去。

她原本還提著一顆心,擔心這裏的“人”認出她是生人,但眾人腳步匆匆,似乎都無心去看混在隊伍中的她,而是越走越快,像是在趕往一個地方。沒一會兒,元提便瞧見了他們的目的地。

就在這條長街的盡頭橫著一條小河,河水湍急,河上卻只有一座能容得下一人通過的窄橋,而在橋的另一邊佇立著一座高高的小樓,樓外掛著一個木牌匾,寫著“長生櫃坊”四個大字。它入眼所見只有四層,其上的幾層都隱在了黑霧之中,直聳入雲,只有幾十串紅燈籠從高處垂下,將下面的幾層樓照得明亮如晝,也照清了樓外掛著的那個大紅告示——這裏正在招長工。

元提被這些面目不清的“人”推搡著往前走上小橋,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趕路趕得這樣急,就是為了來這長生櫃坊存錢,或是應征的。只是她本是陽世之人,無意來到此地,更不可能湊這樣的熱鬧,眼見著自己都要走到對岸了,也顧不上動作顯眼,連忙逆著人群想要擠出隊伍,只可惜窄小的木橋無法逆行,她站在橋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瞄著四周有沒有別的退路,目光一轉,卻瞥見了橋頭枯草叢中的點點光亮。

那是一個玉鐲,晶瑩通透,價值不凡,全平陽城也只有一個,就戴在第一富商周清的手上。

元提心下一驚,幾乎是撲到了那枯草邊,只是就在她想要伸手去撿的時候,餘光裏卻多出了一個身影——他擡起腿,一腳踩在了那鐲子上。

剎那間,玉碎如沫。

元提的手滯在半空中,甚至沒能抓住半個碎片,擡眼看去,看到的卻不是模糊的身形,而是一個男人。

一個很年輕的男人,和那些擡籃輿的人一樣穿著白布衣,可是面色卻沒有那麽慘白,眼上也沒蒙著血色的緞子,單瞧著一張臉清清淡淡的,偏偏眉目微微有些上挑,瞧著便是難走正道的模樣。

而他打量了她一眼,張口第一句話便是,“你也是來應征的?可我們只招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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