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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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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62)

沒有人能回答羂索的問題。這一刻, 這片漆黑不見光的地方陷入了長久的寂靜,呼吸放緩,耳鳴之外幾乎能聽見自己遲緩到麻木的心跳。

夏油傑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期望。

他站在這裏, 卻感覺自己已經死去多時,四肢僵硬得像是被寒冬的冷風浸透, 擡不起頭來;可哪怕是想死,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已經身處地獄的天滿宮歸蝶。

……或許連死後在黃泉裏也見不到一面。

因為天滿宮歸蝶連靈魂都不得安息。

從記起那些輪回以來,夏油傑就一直在試圖跟上天滿宮歸蝶的腳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短板,也明白自己的錯誤, 但他想著,至少像過去一樣,成為天滿宮歸蝶手裏的一把刀。

或許, 她在擁有足夠的助力之後就不會以身犯險了呢?

夏油傑這麽想著。

但羂索告訴他,危險就是他帶來的。

甚至最後遺留的軀體會被詛咒師占據都是因為他。

她知道那些可能會發生的危險,但她什麽都沒說,只默默地在至暗時刻到來之前,將一切燒滅。

他再一次親手殺死了天滿宮歸蝶。

1001、一千零一夜般的噩夢縈繞心頭, 夏油傑麻木的站在原地, 他看見了自己的手掌, 掌心被天逆鉾劃開深深的傷口,深紅的血液奔湧而出, 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他感覺不到疼痛。

好像從他宣誓般親吻少女的額頭,已經明白了她會選擇什麽樣的結局之時,夏油傑就已經完全喪失了感知痛苦的能力。

只是沒想到還有比錐心剜肉更深刻的痛苦,會在傷口上再灑一層鹽而已。

【她口中最信任的、唯一不會背叛的。】

如今再聽這句話, 真真諷刺得讓少年嘔血。

可正是這句話還能支撐著已經頹敗的神經還能繼續堅持下去,否則少年早該在那句‘天滿宮不信神’的後知後覺下墮入深淵。

他對她的影響太多了。

多得無法否認羂索嘲諷的那句受惠的劊子手, 只能任由刀子割在心頭。

他下不了手。

夏油傑下不定決心。

墮化出咒靈的情感桎梏了少年,他只會本能的追隨天滿宮歸蝶,順著她的願望去做某件事,而不是忤逆她親口肯定的理想,再一次連同生命和大義一起殺死。

“——”

有刺耳的聲音劃破寂靜。

夏油傑下意識順著聲音看去,是伏黑甚爾彎腰把掉在地上的咒具撿起來了,他的動作很沈重,讓刃鋒劃出了刺耳的噪音。

但伏黑甚爾的態度很堅決。

他好像沒有被羂索的話影響到,眉頭緊蹙態度堅決,但夏油傑能看見男人握著天逆鉾的手掌用力到顫抖,骨節突出,青筋暴起,指尖大力到發白。走出的每一步都穩到好像要把地面踩穿才能保持平衡。

伏黑甚爾察覺到了夏油傑的視線。

這一回他沒有了之前的氣勢,伏黑甚爾的聲音變得低沈嘶啞了很多,也沒再直視夏油傑的眼睛放聲質問。

“我知道她付出了很多。”

“那些事情、很多事情都是我看著她做的。”

甚爾一直以來都在照顧著那個即使躺在病床上,也歡呼雀躍,沈迷勾心鬥角的小狐貍。

他見過很多她私下裏的模樣,所以格外無法接受這獻祭般宛如造神的結局。

伏黑甚爾停在了夏油傑面前,天逆鉾上還沾著少年的血。

“我知道,是我的自私影響了她。”

“但我在想,她是不是有一刻真的、真的想從神壇上走下來,是不是真的在期望我能找到她。”

伏黑甚爾不是沒聽懂羂索的諷刺。

他實實在在地明白了自己的一句‘自私’帶來了什麽毀滅性的影響,蔓延的痛苦如潮水淹沒口鼻,但伏黑甚爾寧願抱著這樣的痛苦,再次拿起武器。

“夏油傑。”

男人擡眸,碧沈的眸子裏已經不見一絲光亮。

“我不打算讓天滿宮歸蝶永遠死亡,她給我的庇護已經夠多了,我不需要她再連死亡的資格都拿來做賭。”

給予他溫暖的櫻色葬在了滂沱的雨天,可他甚至連她什麽時候死的都不知道,只能在茫然的大雪裏去找回一絲溫度,一絲也好。

擁有天與暴君般強大有力的稱號的男人重新握緊了武器,這一刻,他只是想為主公入殮的家臣。

“如果你一定要擋在這裏,我不介意先殺了你再去殺了這個家夥。”

“我答應過天滿宮歸蝶。”

“如果她溺死在理想裏,我至少會去為她收屍。”

夏油傑無法回話。

他的嗓子已經啞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在咯血,疼得喉嚨火辣辣地,比吞咽刀片還難以忍受。

少年站在那裏,身後是他認為應該協助的理想。他發誓過,甚至混沌的詛咒扭曲了他的靈魂,認定了這一次他會幫她完成她想要的理想。

可、他就應該讓她永沈深淵,死於非命嗎?

“傑。”

五條悟揚起頭,蒼藍的眸子噙著哀痛,呼喚摯友:“讓開吧。”

至少讓靈魂歸入安寧,亡者落入塵土。

夏油傑沒有動,少年死寂一般的站在那裏,像埋葬了自我的木偶,氣息緩慢得微弱,任由伏黑甚爾越過他,走向身後的人。

他聽見了刀刃劃過空氣的聲音。

腦海中,記憶如同海浪般打來,一遍又一遍地將他殺死少女的過往推送上岸,無數的屍體淹沒沙灘,海岸一片腥紅。

【為理想甘願遭受地獄烈火灼燒。】

【審判我的不會是世人,而是我自己。】

……

【不誤導到她,不成為她的枷鎖,讓她的理想為自己完成。】

【也許為了什麽,會信所謂神明吧。】



【被偏愛的可以有恃無恐。】

【天滿宮不會死。】

【這是你期待著的呀,傑。】



…………

黑色囚牢在伏黑甚爾動手的一瞬間就褪去了。

死去多時的屍體失去外力作為支撐,羂索的術式被剝奪之後,束縛著他的囚牢也一並隨著天滿宮歸蝶身體咒力的消失而消失。

大雪還在下,今年初冬的雪大得嚇人,像是要把世界一起埋進白雪裏一樣,洋洋灑灑的落滿視野裏的每一個角落,冷風襲來,吹開了從眼眶落下的淚水。

天已經暗下來了。

黃昏落盡,夜幕降臨。

冬夜刺骨的冷風嗆入喉管,五條悟仰頭看向天空,晶瑩的雪花飄乎乎落到眼睫上,與沾著的滴點淚珠凝出白霜。

蒼藍的瞳孔倒映出在夜色下如同極光般的金色絲線。

分散成絲的靈魂還沒褪去,只是說,血管不再流出血液,不再透支生命力。因為天滿宮歸蝶已經死了,她正是為了死後的一切才算計的羂索,他們執著爭吵的,都是一個死者而已。

現實殘忍得比風雪還冰冷,浸透了幾人的內心。

唯一給五條悟一些安慰的是,那些耀金色在慢慢變淡,雖然不易察覺,雖然緩慢得也許要經過幾年才能徹底消失,但六眼帶來的消息告訴他,至少天滿宮歸蝶的靈魂不會再困在天地之間,永無寧日了。

這樣反而才是正常的吧。

五條悟想,一眨不眨地看向天幕垂下的金線,飄忽的絲線穿過雪花迎過來,若有若無地,他能感受到被拂過面頰的輕柔力度。

天滿宮歸蝶從十幾年前就在準備的東西,怎麽可能是他們做一個選擇就能完全否認的。

往好處想,她還能陪他一段時間,……不是嗎。

五條悟扯了扯嘴角,想用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

但換來的只有越來越模糊的眼眶,一瞬間湧出的淚水模糊視線,被壓下去的痛苦在這一瞬間填滿了少年的靈魂。

他蜷縮般的彎下腰,白發從臉頰垂落,想痛哭卻喊不出聲,喉嚨只能發出幹澀的悲鳴,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到雪地上,混進殘留的血跡裏。

雪被熾熱的眼淚融化。

六眼神子失去了自己最喜歡珍貴的東西。

可他不敢挽留,因為他發現,在他空虛蒼白的世界點綴出絢爛煙火的色彩,是他所愛的人的靈魂。

五條悟怎敢挽留。



伏黑甚爾松了手,天逆鉾掉進雪堆裏。

男人怔怔地站在雪地上,看著失去支撐倒在雪地裏的屍體,整個人都陷入了一股茫然的空洞。

他想去探一下少女的體溫,但大腦告訴他眼前的人早就死了。

他們的所作所為最多只能讓天滿宮歸蝶安息而已。

之後該做什麽呢?

伏黑甚爾腦海裏忽地出現了這個問題。

男人楞了一下,遲緩的思考起來。

五條悟和夏油傑大概會按著天滿宮歸蝶給他們指引的路去走吧,那兩個咒術師,本來也該走那條路,只不過比起原本的坎坷,現在會更容易而已。

更何況,那也是天滿宮歸蝶的願望。

那他呢?

他沒有那麽多要做的事情,少女也曾經把很多權利交到他手上,那是個擅權到過分的家夥,前兩年還悄咪咪地問過他要不要禪院家的繼承權,想要的話她可以直接幫他拿到手。

好像對她來說,所謂禦三家所謂咒術界都是可以隨手拾取的石頭,如果她在意的人喜歡,她還會打磨成好看的棋子。

但伏黑甚爾當時沒什麽野心,他只做她布置下來的事情,多餘的一點不沾,在少女的庇護下心安理得的得過且過。

所以少女消失之後,他的日子無憂無慮到了一種地步,就算伏黑惠明晃晃地繼承了十種影法術,禪院家也沒敢找上門來。

他依舊得過且過。

因為這是伏黑甚爾想要的,天滿宮歸蝶就會給他。

明明有著可以幫助她的力量,結果到頭來,卻是完全無所事事啊,伏黑甚爾。

男人低笑一聲,聲音裏充滿自嘲。

他看向了雪地。

少女散亂的櫻發蜿蜒盤曲和白紗一起散落在雪地上,她閉闔著眼眸,肌膚蒼白,死寂得就是垂落枝頭的櫻花。

這一刻,伏黑甚爾感覺眼前的世界灰白下來,周遭的一切都成為了死寂的默片。

腥紅如血的緋袴映入眼簾,他發現,這一幕他曾經也見過。

只不過他沒有意識到,那一次正式絕望的開始。

時間無法回到從前。

他能做的只有沿著天滿宮歸蝶所想要的世界,狼狽的,茍延殘喘的活下去。

她期許的世界,他會盡全力去守著。

這樣有朝一日在地獄相見的時候,也能有資格氣勢洶洶地按著小狐貍的腦袋,斥一句‘我也很值得你信任,下次再也不許這樣做了’吧。

……這樣也不錯。

伏黑甚爾俯身,打橫抱起天滿宮歸蝶,走向了冬雪漫天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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